人來到這個世界,都要找一個位置立足,這個位置找得好,就容易成功,反之則不能,甚至會釀成悲劇。平民如此,帝王更是如此。帝王地位非同小可,一言可以興邦,一言可以喪邦。這個位置對他合適不合適,他是否專心致志地演好自己的角色,不但關系到自己的禍福,也關系到國家和人民的命運。
李煜的爺爺李昪深諳此理。他起于草莽,是拼殺出來的。他深知帝王的責任重大,必須全力以赴,分不得心。有一次,他發(fā)現(xiàn)太子李璟在屋里擺弄樂器,立時勃然大怒,把他大罵了一頓。第二天還不解氣,又罵了一頓。第三天還罵,一連罵了三天。可見的確把他氣壞了。但人的性格、愛好、氣質等等是環(huán)境造就的,不是打罵可以改變的。李璟愛音樂,喜歌舞,也是填詞好手,成天沉湎于這些玩意兒。他即位后南唐就走下坡路,稱臣于后周,自己關起門來穿黃袍,稱孤道寡,對外只是“國主”而已。李璟死后,陰差陽錯,六王子李煜繼位。他也是一個優(yōu)秀的文藝人才,他字好,畫好,精通音律,能詩善文,更以詞見長。他一心都在文藝創(chuàng)作上,根本沒有心思治國。他分不清誰是忠臣,誰是奸臣。用人是亂點鴛鴦譜,瞎來一通。他也不懂得軍事,宋朝的大軍都已經(jīng)兵臨城下了,他還死活不相信。他也不懂得政治,做了俘虜,被人押到汴京,被軟禁起來之后,還一而再、再而三地填詞,抒發(fā)對往昔帝王生活的懷念。
這位公子哥兒被押到汴京后,趙匡胤對他落實政策,免去了羞辱人的受降儀式,還封了一連串虛銜,什么光祿大夫啊,檢校太傅啊什么的。宋朝還專門為他建造了一處不小的院落,叫做“禮賢宅”,生活是沒有問題的。總之是養(yǎng)起來,看起來。如果懂得政治,他應該學學先輩劉禪,說“此間樂,不思蜀”。這樣才能消除大宋皇帝的戒心??墒?,這位割據(jù)政權的皇帝根本不懂得如何保護自己,而一味地傾訴故國之思。據(jù)考證,那首膾炙人口的《浪淘沙》寫于公元978年,即他被處死那年的春天: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詞當然是好詞,絕妙好詞,足以流傳千古,但從政治角度看卻太糟糕了。他寫這首詞的時候,大宋皇帝已經(jīng)是趙匡胤之弟趙光義。他與趙匡胤有所不同,不那么好說話。況且,安置好李煜本來是為了安撫南唐人心,是一種政治姿態(tài),隨著時間一年年過去,局勢慢慢地趨于穩(wěn)定,這廢帝的價值也就大不如前了。對于這些,李煜全然不懂,還是一味地刺激光義先生。
此詞一出,趙光義的耐心終于到了極限。我好吃好喝待著你,還要怎么著?你是“人還在,心不死”啊!兩個多月后,農歷7月7日,七夕節(jié),也正好是李煜的生日,光義先生派人送來了一壺美酒。缺乏政治經(jīng)驗的李煜感到一陣欣慰,美美地喝了一口。不料立刻腹如刀攪,倒于地上,身體抽搐,頭足相連,氣絕身亡,結束了兩年零八個月的階下囚生活,也結束了41年的人生旅程。史稱,他喝下去的是牽機藥。
設想,如果李煜專門從事文藝工作,不去做什么帝王,一定會有更大的成就。不過也難說,“文窮而后工”,如果沒有作為被俘君王的經(jīng)歷,他大概寫不出這些伴著淚水的好詞來。而且,文化成就也不見得比政治成就遜色多少。歷史上皇帝不知道有多少,能被人熟知的卻極少,而李煜卻成了中華民族歷史上永不隕落的明星。
不但如此,連南唐這個“國家”也因他而聞名。不過,話說回來,從個人命運看,如果李煜不做皇帝,就不會在41歲時就丟掉小命,老百姓也可以少遭些罪。
毛主席詞中說,“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雕”。這里的“文采”和“風騷”,如果作狹義的理解,認為完美的帝王除了文治武功之外,還應該精于琴棋書畫、詩詞歌舞,那可能是不對的。歷史上藝術造詣高的帝王,沒有真正優(yōu)秀的,因為他必然分心。李煜之前有大唐朝的唐玄宗李隆基。他開頭不錯,后來熱衷于藝術,結果導出安史之亂,唐朝由盛轉衰。李煜之后是大宋朝的宋徽宗趙佶。他書法繪畫都一流。結果呢,和兒子一同被金兵抓到東北,客死他鄉(xiāng),本人成為南宋和北宋之間的界碑。
就是表面上看來成功的帝王也不是真的成功。乾隆自稱“十全老人”,自我感覺特別好,覺得自己各方面都很棒。他追求十全,寫了3萬多首詩,沒有一首給人留下印象的。如果他把寫詩的功夫用在治國上,應該還可以做些有益的事情。
當今世界是全球化時代,矛盾錯綜復雜,又趕上知識爆炸,新東西日新月異,為政者應當更加謹慎勤勉。寫寫字,吟吟詩,陶冶一下情操,調劑一下生活,當然未嘗不可,卻萬萬不可忘記了自己的本分。
(摘自《學習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