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很多人都在討論紀錄片,但彼此所談論的“紀錄片”可能完全是兩回事。這種分化其實由來已久,紀錄片制作者從來都不是單一人群,人們也從來沒有對紀錄片達成什么共識,只不過現(xiàn)在這種分化更加明顯罷了。那么,紀錄片要生存、要發(fā)展,究竟是精英文化的藝術風范還是大眾文化的審美品位,兩者之間一定存在矛盾嗎,這樣的感受直接引發(fā)一個和紀錄片有關的話題,那就是我們應該怎樣做紀錄片。
作品VS產(chǎn)品
作品只是一部,它需要精雕細刻,經(jīng)得起時間和良心的考驗。把作品復制許多份,然后成立一個欄目,通過種種手段就可以把它變成產(chǎn)品,我是這樣理解作品和產(chǎn)品的關系的。如果推理的話,我們還可以這樣認為:紀錄片的欄目化也就是把作品變成產(chǎn)品的過程。
不可否認,紀錄片的欄目化是紀錄片在大眾傳播時代的生存策略。它表現(xiàn)為固定的播出時段、定位準確的主持人以及固定的欄目包裝等,當然它還必須有自己獨特的宗旨、統(tǒng)一的選題定位和風格定位。如《百姓故事》的“講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見證》的“深度記錄變革中的中國”等。而在量上,對于其他電視欄目,最好能建立一整套欄目運作流程,做到流水線式的生產(chǎn)。但紀錄片欄目則不同,因為它還有一個創(chuàng)作的藝術性指標,而欄目化在一定程度上是與藝術性互為消長的。
作為一部合格的紀錄片“作品”,要有創(chuàng)作者個性、思想、情感、價值判斷等諸多個人印記的存在。它的創(chuàng)作流程,從人物的選擇、時機的把握、拍攝的角度甚至后期的剪輯、制作等流程無不需要時間的沉淀和積累。紀錄片人王海兵拍攝《山里的日子》時九進大巴山,拍攝周期一年半;康健寧和高國棟的《沙與?!罚臄z時間更長,達三年之久。這類高片比、長周期的紀錄作品誕生經(jīng)典的可能性非常大,時間的沉淀和淘洗總是會帶來驚喜的。而與此矛盾的是,紀錄片欄目由于必須連續(xù)定期播出,所以制片人的觀點都是“我們需要的是產(chǎn)品,而不是作品;我們需要的是欄目的共性,而不是節(jié)目的個性”。加上經(jīng)費、話語空間的限制,本來就不多的紀錄片欄目里,播出的節(jié)目無論是口感還是氣質(zhì)都變得越來越快餐化,越來越講究結構技巧,越來越講究整體包裝。如果靜下心來,剝開那個花里胡哨的包裝袋,你會疑惑這里面究竟還是不是紀錄片。
體制VS獨立
筆者寫下“體制”和“獨立”這兩個詞就想到一位紀錄片的前輩,1999年他任寧夏電視臺副臺長,之后便從體制內(nèi)出走成為獨立制片人,再之后創(chuàng)作180分鐘紀錄片《陰陽》,著名獨立制片人吳文光曾說:“《陰陽》就像一塊大石頭,談當代中國紀錄片,沒有人能繞過它。”如果把時間再推近一點,《大國崛起》的創(chuàng)作總監(jiān)、《百年世博夢》的總導演,這個從體制轉(zhuǎn)換成獨立的紀錄片人的就是康健寧。記得有一位紀錄片前輩在談到康健寧時目光中充滿激情和憧憬,這種激情和憧憬是紀錄片人的夢想根源。為什么康健寧能放棄電視人的功利思想,好好的臺長不干,去做獨立制片?追根溯源就是獨立精神。
國外紀錄片人認為,紀錄片的魅力有兩個方面:一是獨立觀點,二是個性表達。而欄目化的紀錄片注定要走體制內(nèi)的路子,片子的播出要經(jīng)過三級審看后才能與觀眾見面。如果遇到一個熱愛紀錄片的領導,那是紀錄片的幸事;反之,紀錄片就很難擁有個性。在多次加班熬夜之后,一個片子經(jīng)過修改,到播出時別說思想性,就連編導自己也看不懂了。當然,這些只能算是淺層表現(xiàn),更重要的是體制內(nèi)的紀錄片欄目必須承擔社會職能和社會責任,試想在這種體制下,還能擁有多少獨立的思想?
從體制到獨立對于紀錄片人意味著創(chuàng)作沒有商業(yè)化和播出的壓力,紀錄片對他們來說更像是表達對生命理解的一種形式,如詩歌、音樂、繪畫……它們的外觀看上去更加醒目,表達更加犀利,胸懷更加開闊,更主要的是,它們有獨立的思想和思考,有智者的憂患和精英的使命感。這種“獨立”不僅是一種行為、一種姿態(tài)的“獨立”,同時也是紀錄片話語表達、精神特征上的“獨立”。
大眾VS精英
如果從詞義上理解,大眾和精英本身就是一個矛盾體,而紀錄片卻奇妙地承載了這一對矛盾體。很多人認為“紀錄片是一群精英制作出來給另外一群精英看的”,但今天的中國,紀錄片欄目的生存是以“精英”的態(tài)勢來創(chuàng)作紀錄片,以“大眾”的品位被擺上電視柜臺,電視先天的“大眾”屬性,主宰著原本自詡為“精英”的紀錄片品貌,“門不當戶不對”自然是一個令人尷尬而無奈的宿命。
在國內(nèi),無論是《紀錄片編輯室》還是《見證》,這些體制內(nèi)的欄目擁有中國最優(yōu)秀的紀錄片拍攝者,但他們在選題上首先要考慮大眾的口味。因為紀錄片欄目面對的是普通大眾,尤其是在激烈的電視競爭中,紀錄片根本無法與同時段的電視劇和綜藝節(jié)目抗衡,如果不投其所好,把鏡頭從悠久的歷史及厚重的文化中移開,對準現(xiàn)世中的蕓蕓大眾,那就意味著欄目沒有收視率,接下來的后果就是被電視臺淘汰出局。這就會造成那些懷揣夢想的紀錄片人失去生活的經(jīng)濟基礎,當生存都成為難題時,他們又怎樣去記錄這個社會、去反思這個社會?
每一個熱愛紀錄片的人都是懷著夢想和熱情的,雖然理想很崇高,但生活卻是現(xiàn)實的。就像石頭一樣,剛開始棱角分明,但經(jīng)過時間的長河,還有幾塊石頭能夠保持原始模樣呢?當紀錄片人慢慢適應欄目的會議、審片的附和、餐桌的應酬之時,我們還能不能回想起當初入行時為之激動的電視理想?當我們閑暇之余偶爾談起當年那個叫理想的東西時,伸手一摸,卻找不到硬硬的感覺。
在寫這篇文章的時候,筆者又忍不住從網(wǎng)上看了看康健寧老師的《沙與海》和《陰陽》,片中徐文章的背后,是幾億的中國農(nóng)民;牧民劉澤遠的背后,是人類對未來的茫然與不確定性。如果說古來圣賢皆寂寞,那么康健寧老師也好,徐文章也好,都談不上孤獨。向他們的背后回首望去——向歷史的更深處望去,那里有整個星空。
(作者單位:河南電視臺)
編校:董方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