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搖下的村莊

　　謊言走來的夏天
　　
　　讓我放下來，緩慢的腳步
　　一切都靜止在水中
　　像時光捂熱的月亮，讓我
　　把心放下來
　　感受變暖的真實，和身體
　　
　　我努力節(jié)省每一次
　　和你對話的語氣
　　從無比信任到欲言又止
　　燥熱的天氣里，許多事物翻卷不息
　　而我卻時常被冰冷圍剿
　　那些蒼涼，總躲在陰影里
　　模仿一個人的表情，一言不發(fā)
　　
　　這個夏天，壁虎只把孤獨留在墻壁上
　　葡萄藤的長勢出奇得好
　　它生動地蔓延，一寸一寸
　　在我僅剩不多的月光里，試圖
　　讓我放下那些冰涼的話語
　　而你的謊言，總是用月光的鱗片偽裝
　　緊緊貼著我的胸口，一刻也不放松
　　我輕輕地撫摸，卻無心
　　將它刺破
　　
　　少年的樹
　　
　　他輕輕一抬頭，就看見
　　那棵皂莢樹，茂密的葉子和往事
　　那些喜歡過的事物
　　曾經(jīng)總是沿著葉尖爬到眼眶里
　　比如蜻蜓、月光、金黃的云彩
　　和粉色的蝴蝶結(jié)
　　總是那樣緩慢地爬進他的窗子里
　　它們發(fā)出細微的呼吸，和顫動
　　在樹皮里裹滿年少、歡樂和憂傷
　　并隨著雨水
　　從薄弱的一層，慢慢加厚
　　
　　那棵皂莢樹，現(xiàn)在孤單地
　　站在他的心頭
　　每次只是在落地的果實中
　　他才會聽見，有人在喊
　　童年時
　　那個流著鼻涕的小名
　　
　　食素
　　
　　一日三餐可以離開魚肉、雞蛋
　　但定然離開不了植物
　　我用它們蒸、燉、煎、炒，吃它們的身體
　　用它們的纖維清洗體腔和腸胃
　　然后擁有素潔的姓氏和脾性
　　我承認我愛上了一棵小白菜的顏色
　　愛上了一筐豆芽的豐滿
　　它們小小的莖脈、細微的心
　　盛滿雨水、晨曦
　　和父親手掌生繭的紋路
　　一條一條，在唾液里柔軟，起波瀾
　　一遍一遍，輕微地抒情：
　　愛我的主人呀，你也愛著我背后
　　同樣干凈的陽光和汗水
　　每次聽完，我的小嘴里
　　總會無知覺地咬出眼淚來
　　
　　夜里的拒絕
　　
　　細小的夜里，紫藤蘿憂郁著
　　搖擺的海洋，在月光的下唇
　　吐出螢火般幽幽的香
　　蝴蝶把銀色的翅膀擺放成
　　柔軟的路標，指引藍色的瞳孔
　　風(fēng)吹過——
　　中央大街上恍惚游蕩的身影
　　一寸緊接一寸，縮短到翅膀的弧線上
　　很少人看見
　　
　　我們拒絕在黑夜里把窗戶關(guān)上，像拒絕
　　居無定所的詞匯在紙上流淌
　　我們拒絕孤獨、困倦與流浪，拒絕
　　一個人的故事密不透風(fēng)地鋪張，拒絕
　　深邃的掌心，又裂開一條輕淺的小河
　　
　　我們拒絕無辜的死亡，在輕易遺忘的
　　窗沿上蔓延——
　　那些殘損的翅膀，和在翅膀上
　　走丟的小人
　　終究找不到飛翔的勇氣，去辨認
　　棲居的墓地
　　在四點三刻黎明到來之前
　　
　　被風(fēng)搖下的村莊
　　
　　月光是從村前小溪率先升起的，蟋蟀
　　挑起幾根稻草又倏地跳下，默不作聲
　　孩子們精心設(shè)計的匍匐，打草驚蛇
　　百米遠的曬谷場有人大聲咳嗽
　　生怕幾個暗處的黑影聽不清楚
　　星星漏下來，在發(fā)涼的碗口里打了一圈
　　淺淺的漣漪，不少老人的嘴里
　　流出的往事卻是干癟的
　　無論從正面還是側(cè)面打量
　　村莊總在逃脫不了的陷落中
　　越來越舊，夜晚
　　被一張黑色的包裝紙緊緊包裹
　　我靠著榆錢樹的枝椏，能夠清楚感受到
　　孤獨和陳舊在微微戰(zhàn)栗，一陣北風(fēng)
　　要把它們搖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