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小霞朱孔芳
社會學與社會工作
回滬知青子女社會融入狀況研究
劉小霞1朱孔芳2
(1.上海應用技術學院 人文學院,上海 200235;2.華東理工大學社會工作系,上海 200237)
回滬知青子女主要指依照知青子女回滬政策從外地返回上海學習或定居的知青后代。這個特殊的移民群體,在面對人生中重大生活境遇調整時,面臨著如何適應并融入新生活環(huán)境的關鍵問題。本文選取上海市三個知青及其子女集中居住的區(qū)域展開社會融入狀況調查,發(fā)現(xiàn)回滬知青之女的社會融入程度與生存經歷、生活滿意度、社會認同度相關,最后提出促進社會融入,建立社會支持網絡的應對策略。
回滬知青子女 社會融入 精神健康
“知青”是指20世紀60年代初至70年代末在政府組織下從城鎮(zhèn)下放到農村、邊疆落戶的初、高中畢業(yè)生,總數約1700余萬人,其中“文革”10年間下鄉(xiāng)的知青1400萬人,大約相當同時期城市人口的十分之一。①劉小萌:《中國知青口述史》,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年版。
二十世紀五十年代中期,我國進行了建國以來持續(xù)時間最長、參與人數最多、波及范圍最廣的一次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運動,要求城市初、高中畢業(yè)生到農村接受再教育,上山下鄉(xiāng)成為那個時期知識青年成長為革命接班人的必修課。七十年代末,隨著文化大革命的結束和我國工作重心的轉移,持續(xù)二十余年的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運動接近尾聲。部分知識青年隨政策相繼返城。而他們中大多已進入而立之年的“知青”已經在當地成家立業(yè),養(yǎng)兒育女,一些知識青年沒有按照政策返城。而他們所養(yǎng)育的子女也就是“知青子女”。
從上世紀八十年代初開始,考慮到部分上海知青因工作和家庭不能返城,上海市政府出臺上海知青子女可以回滬一人的政策。從此知青子女開始陸續(xù)頂替其父母,離開故鄉(xiāng),回到了陌生的都市。1978年10月至1981年12月,頂替父母回滬的知青子女有l(wèi)2.44萬人,1982年抽樣調查,從外省遷入上海市區(qū)的人口中,23%是以子女頂替形式遷入的。而根據上海市年鑒的統(tǒng)計數據,1987年l%上海市人口抽樣調查,市區(qū)的青年人口數量為2722994人,其中回滬知青子女數量占了將近5%。
由于知青子女長期生活在外地,從外地返回上海學習或定居后,要面臨一個完全不同的生活環(huán)境。作為一個特殊的“移民”群體,他們的問題相對獨特和復雜。關鍵在于,如何適應并融入這個社會,如何面臨和解決社會的、經濟的、心理的和文化的轉變乃至危機?這是一個重要的社會問題,對這一特殊群體的關注,是構建和諧社會的需要。探尋這一群體的社會融入具體狀況,了解他們的困難和壓力,尋求建立社會支持網絡的現(xiàn)實途徑,從實踐層面推動社會各界對知青子女精神健康和社會適應的的重視,促進和諧社會的發(fā)展。
回滬知青子女在社會融入的過程中,努力著、掙扎著,也徘徊著。趙添塘認為,相關政策的出臺給知青子女帶來了一個陌生城市的召喚,他們在那個城市里遇到的不僅是喜憂交集的隔代相聚,更多的是城市社會條件本身和自身發(fā)展的雙重壓力。①趙添瑭:《喜憂交集的隔代相聚——知青子女返滬紀事》,《社會》1994年第8期。而與此同時,在逐步適應都市生活時,他們也很難在短時間內尋找到內心所十分渴望的情感支持。他們的內心會產生一種缺失感,并且在不自覺中尋找填充。②王裕如:《同是天涯孤客——“知青子女”與“留守女士”的故事》,《社會》1994年第9期。回滬知青子們在自己的努力下可以融入這個城市,基本需求可以得到滿足,但同時強烈而脆弱的自尊心還是被無情的傷害了。政策墨守成規(guī)、一成不變、有區(qū)別地“服務”著這群“弱勢群體”,讓他們牢記社會依舊認為你們是“外地來的上海人”。③朱孔芳、韓毅:《回滬知青子女生活狀況研究》,《華東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7年第4期。
知青子女相對于其他社會人群,具有經濟上的低收入性、政治上的低影響力和心理上的高度敏感性等特點。在社會學視域中,這些社會困難人群的出現(xiàn)是社會結構和社會關系失調的表現(xiàn)。由于社會環(huán)境的變化或社會關系的失調,出現(xiàn)了生活障礙或困難的人群難以在自身的范圍自我調適,影響了融入社會的程度。
本文將“回滬知青子女”界定為:依照知青子女回滬政策從外地返回上海學習或定居的知青后代。他們被視為一個特殊的移民群體,其特殊性在于他們在當地有一定的親屬網絡、返回的是父(母)輩的原生地。但他們亦要面臨其他移民群體同樣的問題,即如何適應并融入這個社會。知青子女返回上海后會面臨社會的、經濟的、心理的和文化的轉變乃至危機。重構社會支持網絡,建立有效的應對壓力策略和積極的未來面向是知青子女這一特殊移民群體的一項重要任務。
從對回滬知青子女的初步了解來看,據估計,每年有2~4萬知青子女返滬,然而,目前針對這一群體的研究尚處于起步階段,有關學術研究乏善可陳,筆者嘗試從移民的角度來分析這個特殊群體的基本特征和社會融入路徑。
在移民理論中,有不少理論視角試圖去把握移民(或群體)如何融入遷入社會,例如社會學習理論④Furham,A.& Bochner,S.Culture Shock:Psychological reactions to unfamiliar environment.London:Methnen& Co.Ltd,1986.、社會認知理論⑤Weissman,D.,&Furnham,A.The expectation and experiences of sojourning temporary residents abroad:A preliminary study.Human Relations,No.40,1987,PP.313-326.、壓力與應對理論⑥Ward,C&Searle,W.The impact of value discrepancies and cultural identity on psychological and sociocultural adjustment of sojourners.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Intercultural Relations,No.15,1990,PP.209-225.。壓力與應對理論可有利于我們理解移民在移民融合過程之中面臨的問題以及不同的應對策略,社會文化因素以及個人的能動性因素在這個模式中都得以體現(xiàn)。壓力與應對理論強調與遷移相關的變遷、困難、生活事件對整個移民適應過程的影響,并注重移民如何應對上述壓力,采取何種應對策略或如何尋求社會支持。這一理論架構被廣泛運用,得出的研究結果通常具有很高的實踐意義。壓力與應對理論的理論架構同時非常關注移民適應的后果,社會經濟文化要素等宏觀層面導致壓力產生的社會因素,以及個人微觀層面的精神健康狀況都作為衡量移民適應與融合的重要指標。
關于移民壓力,He認為移民過程涉及到社會、文化和物理層面的改變。①He Xuesong.Dynamics ofSocialNetworks:The Personal Experiences of Female Chinese Immigrants in Their First Year of Resettlement in Hong Kong. Unpublished Ph.D.Dissertation,Hong Kong:The University of Hong Kong.2004.移民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視為文化與心理的危機。②Hulewart,P.Resettlement:A Cultural and Psychological Crisis.Social Work,vol.41,No.2,1996,PP129-135.面對壓力移民會作出應對,社會網絡是重要的應對資源,它包括人際網絡以及政府和機構提供的各類社會服務。因此,重構有效的社會支持網絡是移民的一項重要任務。社會網絡可以緩解移民對壓力的認識,并在有效范圍內可以幫助他們應對壓力,釋放和解決壓力造成的自我和社會沖突。
本文中,筆者將回滬知青子女視為移民并借用壓力與應對理論了解其困難與壓力、應對策略、社會支持與精神健康。借助樣本分析,了解知青子女的社會融入狀況,包括面臨的主要困難與壓力、社會網絡的構成與求助模式以及心理適應狀況,并提出應對策略。
筆者選取上海市三個知青及其子女集中居住的區(qū)域進行調查分析。雖然近年來市政動遷使許多知青搬離原址,但這三個街道內仍保留著相當數量的老式住房,大量的回滬知青和知青子女仍居住于此,是可以相對集中反映上海知青子女生存現(xiàn)狀的典型代表。2009年下半年,筆者共調查回滬知青子女50名,得到有效問卷42份,有效問卷比率為84%。在對問卷結果進行統(tǒng)計分析的基礎上,結合訪談法,對接受問卷調查的部分調查對象進行訪談,綜合得出以下結論:
調查發(fā)現(xiàn),回滬時間為5年以內的知青子女占21.4%,10年之內的占30.1%,10年以上的占47.62%。這些回滬時間在10年以上的知青子女其學生時代基本在上海度過。在滬接受教育的知青子女的社會融入速度較快,容易和同輩群體打成一片,也更容易適應生活,具體表現(xiàn)在比如上海話的聽和說、當地生活習慣的養(yǎng)成、同伴群體網絡的形成等。在較長的學生生活中,基本已和本地生長的孩子無甚區(qū)別,其有著充裕的時間來認識和適應新的生活環(huán)境,重新建立新的社會關系網絡,而較寬松的、無障礙的環(huán)境也為他們不斷調整自我以符合社會對其所希望的形象提供了可能和條件。由于其尚處于求學階段,年齡上的優(yōu)勢,使其容易接受新鮮事物,返滬前的過往生活在其身上的烙印并不十分明顯,可塑性極強,社會對他們的包容度也相對較大,所以這部分知青子女可以從容完成從遠隔上海的文化“異鄉(xiāng)人”到充分融入上海本土文化的“上海人”的角色轉變。這一巨大的時間差優(yōu)勢使得他們在今后的事業(yè)以及生活的發(fā)展上都要領先其他知青子女一大步。正向的、積極的社會關系網絡的建立和求助模式的形成將積極促進知青子女的社會融入,從而在面對困難和應對壓力時更容易調適和解決。
生活滿意度是指個人對自身各方面的需要和愿望得到滿足所產生的主觀滿意程度,它受經濟狀況、家庭結構與家庭關系、社會環(huán)境等因素的影響。生活滿意度指數影響知青子女的社會適應度。知青子女返滬后面臨的是陌生的生活,原有熟悉的生活條件、生活習慣以及外部生活環(huán)境和已長久經營的人際關系圈將被打亂。對于未知生活的迷茫與無措會很大程度上影響其社會適應程度。從物質層面來說,在伴隨人們生活“衣食住行”的基本生存條件中,住房狀況最受人關注,擁有住房即意味著有一個安定的居所,從心理層面上將獲得極大的慰藉。調查中發(fā)現(xiàn),知青子女自己買房的比率僅占21.2%,而“住親戚家與租房”這兩個選項則占了很大比例,而在知青子女目前“最不滿意”調查中也有47.62%人選擇“住房”。收入水平成為衡量生活滿意度的重要指標之一。在月收入選項中,2000元以下的有8人(學生除外),2000-3000元的有4人,而4000元以上屬于中等收入的僅有5人。沒有一定的經濟基礎就不可能創(chuàng)造豐富物質生活,不能滿足生活需要。在調查中對現(xiàn)有生活不滿意者達到38.1%,致使生活信心下降,其社會適應程度也普遍不高。
圖1 住房情況
社會認同最初源于群體成員身份。人們總是爭取積極的社會認同,這種積極的社會認同通過在內群體和相關的外群體的比較中獲得,因此外界的認可和接納在很大程度上會影響回滬知青子女融入社會的程度以及精神健康。問卷調查中,有33%的知青子女表示,因為其知青子女身份曾經受到過不公正待遇或歧視,負面心理因素的持續(xù)作用使知青子女對原本并不順利的社會適應過程產生懷疑與否定,從而產生消極、抵抗等不良情緒,致使其社會適應進程減速甚至停滯不前。知青子女對回滬后新生活的適應產生畏難抵觸情緒,很大部分原因來自于周圍環(huán)境的作用。如果沒有新環(huán)境的包容與接納,沒有社會給予的寬松氛圍,知青子女要想盡快完成社會適應過程將舉步維艱。社會文化環(huán)境因素和個人能動性的雙向影響和作用,使得回滬知青子女在面對壓力和解決困難時表現(xiàn)出各異的特征。
知青子女的社會適應困難,不僅僅是個人問題,更是社會問題。大多數回滬知青子女都是從小跟隨父輩在外地生活。回滬后,不同的城市節(jié)奏和城市文化給他們帶來的是迷茫與無助。多數回滬知青子女是帶著壓力與熱情來到上海,但他們在上海的人際關系網絡不健全,除了一些親戚略有走動,他們很少有機會接觸外人,缺少交際圈子和社會支持網絡。長期的親子關系冷淡、學業(yè)和工作不理想、心理調適能力不強等都是造成社會適應不良,難以真正融入社會的主要因素。
基于本項研究所取得的成果,筆者認為在促進我國知青子女社會融入和適應工作中應注意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多方合力,建立知青子女的積極社會支持網絡和求助模式。
訪談中,有68%的調查者表示因知青子女的身份而曾經產生過自卑及厭惡心理。近33.3%的知青子女表示對于知青相關政策不了解,而這方面知識的缺乏將影響到其各項福利以及資源的獲得,對于其社會適應也是相當不利的。此外,有六成受訪者希望通過社會工作者的幫助獲得外部資源。
隨著上海戶籍政策與知青回滬政策日趨完善與健全,隨著老知青的返城,上海的知青子女數量將持續(xù)呈上升態(tài)勢,這一群體的壯大將使現(xiàn)有資源面臨再次分配。而目前市、區(qū)兩級政府只能從宏觀政策層面對知青及知青子女予以扶助,心理調適與關懷工作都需要社區(qū)社會工作者的有序推進與落實。在心理輔導、政策解讀、資源獲得方面,社會工作者對知青子女這一特殊群體幫助的空間將會非常大。知青子女在社會適應過程中遇到的問題無法全部依靠自身力量來解決,特別是在與周圍環(huán)境的互動方面往往缺乏專業(yè)指導與幫助。如果不能充分融入新環(huán)境,對今后的生活、事業(yè)及心理發(fā)展將極其不利。通過外部力量的介入,促使個體社會功能的完善,將有利于緩解知青子女社會適應困難這一問題。
可以通過協(xié)調相關職能部門,積極了解知青子女的需要,使之擁有訴求的通道??衫酶黝愘Y源開展有針對性的職業(yè)培訓及交友活動,拓展知青子女社交范圍和社會關系網絡。
家庭方面,家庭成員應該多從情感上給予關心,多溝通、多包容知青子女不同的生活習慣、思維方式等,避免歧視或排斥、埋怨知青子女等負面行為;通過鼓勵和調動知青子女本身的個人能動性,促進其心理適應,加快社會適應和融入。
社區(qū)方面,社區(qū)是知青子女社會適應的重要場所。知青子女可以較快學習上海本土文化,結交有相似背景的同輩群體。對于知青子女來說,寬松的社區(qū)環(huán)境能夠使他們較快較平穩(wěn)地適應新的環(huán)境和生活,重新找到自己的位置。
社會政策方面,政府要通過公共政策的制定與實施為知青子女提供社會支持和社會保護。如通過制定具體的政策措施,為知青子女群體提供最低生活保障、公共政策傾斜和公平求學與就業(yè)機會等,保護其權利和利益。同時,由于知青子女訴求構成狀況的復雜性,對知青子女進行社會救助的公共政策也必然呈現(xiàn)層次性、多樣性和針對性。政府應積極倡導平等尊重的社會風氣及寬松包容的社會氛圍,使知青子女的身心健康能夠真正得到發(fā)展。
第二,增進知青子女的知識技能,增強個人能動力,提升社會適應力。
勞動者具備良好的職業(yè)技能是成功應對社會競爭,獲得良好職業(yè)發(fā)展的重要前提?;販嘧优捎谑艿郊彝ソ洕鷹l件及回滬前后所接受教育的明顯差異等因素限制,職場競爭中可能會處于劣勢。政府相關部門應積極拓寬回滬知青子女接受培訓和教育的渠道,針對那些低學歷但就業(yè)動機較強的回滬知青子女,提供各種免費或低收費的職業(yè)培訓項目,提升自身能力,增強社會適應力。
第三,重視知青子女的就業(yè)工作,增強社會適應的資本和條件,促進社會融合。
知青子女的就業(yè)問題作為聲勢浩大的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運動的歷史遺留問題,政府在解決知青子女就業(yè)問題上承擔著重要責任。政府應該通過政策引導,促進知青子女就業(yè)工作的開展。在全社會范圍內整合各種資源,形成長效機制,從解決生活緊迫問題上入手,促進就業(yè),提升適應社會的能力,增強融入社會的信心,為系列問題的解決提供最基本和根本的前提基礎。當然,作為知青子女,自身的努力和積極的社會能動力是問題解決的關鍵。要有積極的心態(tài)、良好的心理素質和專業(yè)技能,積極發(fā)揮個人能動性,才能在工作和生活中找到自己的位置,改變命運,書寫人生。
Research on the Social integration of the Zhiqings’Children in Shanghai
LIU Xiaoxia,ZHU Kongfang
Children of Zhiqing in Shanghai refer to the offspring of Zhiqing who returned to Shanghai according to the policy.This group of special young men face the key problem that how they adapt to the life in Shanghai.By studying,we find that the degree of social integration of Children of Zhiqing in Shanghai is related to the survival experience,their own life satisfaction and the degree of social identity.Finally we give some suggestions for improving the social integration and establishing a social support network for Zhiqing’s Children having returned to Shanghai.
children of Zhiqing in Shanghai,social integration,mental health
本文獲得上海應用技術學院社會科學基金項目“回滬知青子女的社會融合與精神健康問題研究”(S T2007-02)的資助。
劉小霞(1979-),女,上海應用技術學院人文學院講師,華東理工大學社會學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社會福利、社會工作理論與實務;朱孔芳(1975-),女,華東理工大學社會工作系講師,主要研究方向:社區(qū)工作研究、家庭與兒童社會工作研究。
C913.5
A
1008-7672(2010)02-0055-05
徐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