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名君
(延安大學 文學院,陜西 延安 216000)
根植于齊魯大地的兩棵散文大樹
——論王鼎鈞和李存葆散文的異同及其形成原因
孫名君
(延安大學 文學院,陜西 延安 216000)
王鼎鈞和李存葆都是極具現(xiàn)代意識的作家,針對當下的生態(tài)問題發(fā)出了自己的聲音,這和他們都曾經(jīng)生活于齊魯大地,受到儒家文化的熏陶有著必然的聯(lián)系。然而在齊魯文化的大背景下,由于生活環(huán)境的差異性,人生經(jīng)歷的不同點,這又形成了他們不同的寫作風格。
文化心理結構;地域差異;人生經(jīng)歷①
王鼎鈞和李存葆都是當代文壇上的散文大家,一位是臺灣作家,被譽為是“散文界的常青樹”、“當代散文大國手”[1](P1);另一位是大陸的軍旅作家,被譽為“大散文的實踐者”[2](P75)。他們在寫作的時候都自覺地以文化為立足點,以生態(tài)學的視角深切關注自然生態(tài)和人性生態(tài)。但在表達方式上又有些許的不同,筆者試著將二人的作品進行對比閱讀,對其中的同與不同的原因進行分析梳理。
李存葆出生在日照五蓮縣的小漁村,王鼎鈞的家鄉(xiāng)則是在泰沂山地以南的臨沂,無論是半山半涯的小漁村還是土地肥沃、灌溉便利的小鄉(xiāng)村,都是風景秀麗。美麗的鄉(xiāng)村風情在二人的童年記憶里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使他們自覺的追求恬靜、安適的田園般的生活。因此,二人的作品中都表現(xiàn)出了對純凈的大自然的熱愛與贊美,并進行了深層次的挖掘,關注到了生態(tài)的問題,表現(xiàn)出強烈的悲憫意識。
李存葆先生看到電視上鯨魚集體自殺的圖像,想起鯨鯢陳尸海灘的慘狀,一種憂患在他心底升騰,那就是人與自然、人與動物的生態(tài)平衡問題,在這種意識的促使下,他寫成了18000字的《鯨殤》。人類作為直接和間接“他殺”鯨類的殺手。鯨類的“集體自殺”應是對人類無聲的抗議,這無聲的抗議分明在告誡人類,它們不過是生態(tài)失衡的最先犧牲品,面對大自然,人類若再不慚德愧行,遏制無邊的欲海,那么,人類無疑也在進行著一場慢性集體大自殺。讀者從中可以體會出李存葆先生對自然生態(tài)平衡問題的擔憂。這種擔憂也體現(xiàn)在王鼎均先生的散文當中。鼎公在他的文章中多次回憶童年生活的鄉(xiāng)村,以此引起人們的反思,促使人們發(fā)現(xiàn)欲尋找那個安適恬靜的魚米之鄉(xiāng)而不復得的悲哀。散文《吾鄉(xiāng)》就從多個方面介紹了自己的家鄉(xiāng)——一個風景秀麗,物產(chǎn)豐富、人杰地靈的世外桃源,與今日的高樓林立車水馬龍的現(xiàn)代大都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除了對童年家鄉(xiāng)的追憶,王鼎均先生的筆觸也投放到了現(xiàn)代都市,表達了對現(xiàn)代生態(tài)環(huán)境的隱憂,他筆下的一些文章展現(xiàn)出現(xiàn)實環(huán)境與現(xiàn)代文明的復雜關系,文本深處是對現(xiàn)代社會高速發(fā)展的多維度思考,彰顯出人文關懷的理念,其入選中學閱讀讀本的《那樹》就是作者表達這一憂慮的印證。這篇文章滿含王鼎鈞先生的質疑:殺掉這棵老樹人們所得到的收益是否真的大于所失去的呢?
不僅僅是自然生態(tài)方面的相逢,王鼎均先生和李存葆先生的筆觸都涉及到了社會生態(tài)。《飄逝的絕唱》(李存葆)讓我們看到了一出美與丑的人性大戲!文章還表現(xiàn)出對當下社會人性的隱憂。李存葆先生在閱讀王實甫的《西廂記》之后對愛情作了闡述,堪稱為經(jīng)典,然而他也深知自己所歸納出來的這種經(jīng)典愛情是很難在現(xiàn)實當中得到見證的。由于某些人“金錢至上”,對人性解放的過度曲解,使得赤裸裸的肉欲充斥在現(xiàn)代社會當中。除此之外,文章飽含著對經(jīng)典文學被淹沒的擔憂,身為一位作家,李存葆先生清楚的知道當下的文化語境,當今文壇文學的批量生產(chǎn)居高不下,詩人作家滿天飛,給人以“繁花似錦”的幻覺。而真正的經(jīng)典作家、經(jīng)典作品卻在圈中備受冷落。他敏銳的感受到當今中國文學的邊緣化命運,感受到經(jīng)典文學已置身于嚴峻的現(xiàn)實環(huán)境當中。他清醒地認識到了“美”已飄逝,由此對當下的審美進行無情的鞭撻:“愛美是人的天性。審美則需要文化。缺乏文化的審美,僅是一種表層而原始的欲的沖動,全然沒有溫文爾雅,而粗野的“審美”,甚至把“美”放逐到娼婦的位置?!保?](P27)此言一針見血。無獨有偶,王鼎鈞先生的《有一種藝術家》見解獨到精辟,論證了何為真正的藝術家,顯然給了當下那些自封為藝術家的人一個很大的提醒。另一篇散文《網(wǎng)》以一個漁村的前后變遷,寫出了在被現(xiàn)代文明侵蝕過的地方的人性的轉變。這兩位作家在寫作的角度上又一次的重逢了!
我們從二人的作品中,不難看出他們都有著一種悲憫意識,作品彰顯出對天下蒼生生存狀態(tài)的隱憂。筆者認為,多次的重逢并非是巧合,這和構成二人文化心理結構的基礎相似是分不開的。首先,二人都出生于中華文明的發(fā)源地之一——齊魯大地,這里曾經(jīng)誕生了孔子、孟子、墨子等璀璨耀眼的思想家,產(chǎn)生了儒家、墨家等學說。其中儒家學說在封建時代被奉為正統(tǒng)文化,對中國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它平實的入世精神,執(zhí)著的經(jīng)世致用的價值取向,在中國漫長的歷史進程中,始終綿延不絕,成為中國文化的主導精神。生在齊魯大地的李、王二人必然耳濡目染,將兼濟天下蒼生的觀念深藏于心中。王鼎鈞先生生長在歷史悠久的文化古城蘭陵,是在濃郁的中國傳統(tǒng)氛圍的熏陶下長大的。他的父親、師長都是儒家文化中人,王鼎鈞在少年時曾由本族一個進士之子教授古典詩詞,習練書法。他在成為基督徒前,已然接受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浸潤,在他的精神畫板上打下了深厚的儒家文化底色,傳統(tǒng)文化已然化為他的一種文化本能,影響著他的人生及創(chuàng)作。齊魯大地悠久的歷史文化積淀同樣也給了李存葆文學上的靈氣,淳樸的鄉(xiāng)風孕育了他做人的正直與善良、寬厚與質樸。“儒家知識分子那種“以天下為己任”、“治國平天下”的積極入世精神,“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韌性精神,“仁者愛人”、“重民”、“愛民”、“利民”的民本思想及原始人道主義精神對他有直接而深遠的影響,可以說是深入到了血液和骨髓之中。”[4]因此我們說正是因為構成王、李二人的文化心理結構當中都有儒家文化的熏染,使得二人都以兼濟天下為己任。
李存葆先生和王鼎均先生的這種積極的入世情懷如同大海般深邃,留給讀者深沉的思考。而在海平面之下又形成了兩條支流。雖然二人的文章所表達的主旨常常不謀而合,但是又風格迥異。同是表現(xiàn)生態(tài)問題,李存葆先生的散文奇崛險峻、雄奇豪放,正如他的《大河遺夢》中所描寫的黃河般,波濤洶涌,架構龐大,縱橫開闔,四射八荒,語言雍容華貴、豐腴典雅;而王鼎鈞先生的文章則沉郁頓挫、厚重博大。他是克制的、寬容的、內(nèi)斂的,“用淺近的語言表達深遠的寄托”[5](P54),他的散文不像李存葆先生散文的黃鐘大呂般,就連文章的結尾也不“響亮”不“震撼”,在這款款而談中卻帶有震撼的力量。以《那樹》為例,文章以敘述結尾,不事議論,好像“平淡無奇”,但“平淡”之中有深意,隱隱地透出一種悲哀、幽怨和憤恨的情緒??傊?,文章按大樹生命歷程敘事,雖然結尾一點也不“響亮”不“震撼”,但是卻有啟人深思的力量。
同樣的主題,同樣的情感,為何會有如此差別呢?筆者認為,這和二人的生活環(huán)境,即地域環(huán)境的差異有關系。山東之所以被稱為齊魯大地,是因為在先秦時期這里是齊魯兩國的舊邦,境內(nèi)自西向東的泰沂山地就是齊魯兩國的天然的分界線,以北屬于齊國,以南屬于魯國。王鼎均和李存葆雖然都出生于齊魯大地,但一個在泰沂山地以北的齊國,“太公封齊,以姜炎氏族文化而立足于濱海東夷之地,比較多的保留了姜炎氏族及東夷土著文化的特性,原始民主之風、母系氏族社會之習遺俗較多?!保?](P32)另一個則是以南的魯國?!爸芄怍?,而帶黃帝之姬周文化帶到東夷地,以“變其俗,革其禮”之策,摒棄當?shù)貣|夷文化較多,而以周文化代之,所以,能成為“周禮盡在魯?shù)亩Y樂文化中心”。[6](P32)齊魯兩個國家統(tǒng)治者不同,他們所施行的政策也就不相同。在治國理念上來看,齊尚霸道,魯行王道;齊國尚變革,魯國重守成。在思想觀念方面,齊人重功利,魯人重禮義;齊人重才智,魯人重道德。在故都文化方面,齊城盡顯霸業(yè),魯城合乎周禮。從比較中我們可以看出齊魯大地在早期其實是兩個不同的支派,分屬于兩個部落。自然也就形成不同的文化,即齊文化和魯文化。經(jīng)過千百年的傳承,雖然齊魯文化不斷融合,但是早期的這種生活習性在人們心中潛移默化所形成的性格特征仍然是有差異的。我們可以看出齊國的推陳出新、大刀闊斧的改革精神,魯國的溫文典雅、知書達禮的士人風格。我們還可以從春秋戰(zhàn)國的歷史來看,齊國最早成就了春秋霸業(yè),而魯國最為有名的則是儒家文化。從齊魯兩國的情況中我們也可以對齊魯兩地的風俗人情可見一斑。李存葆先生就出生在泰沂山地以北的五蓮縣,屬于齊國舊地;王鼎均先生的家鄉(xiāng)是泰沂山地以南的臨沂的一個小鄉(xiāng)村,屬于魯國舊地。毋庸置疑,兩地不同的風俗民情對二人的文化心理結構產(chǎn)生了不可忽視的影響。李存葆先生大開大闔的文章結構、王鼎鈞先生沉郁的文風都是和當?shù)氐娘L俗文化史分不開的。李存葆先生曾經(jīng)說過,“影響我作品氣質的,我覺得主要是山東尚武、強悍的民風和我從軍的經(jīng)歷,在《鯨殤》、《大河遺夢》等作品里,我都是飽含激情,用自己的良知和心靈去寫散文。因為散文不僅僅是茶余飯后的奢侈品,也不僅僅是一種花瓶式的點綴……散文里應該有情感的濃度,哲學的深度,應該有作家的正義和良知”[7](P32)。其中的尚武和強悍的民風應該是齊國所遺留下來的民風民情。齊國靠近海,大海的風高浪急容易激發(fā)人的冒險精神、開拓意識和變革觀念,因此齊人崇尚以大為美,敢于冒險,勇于創(chuàng)新和改革。而與齊國相比,處于內(nèi)陸地區(qū)的魯國,則好守成,就性格而言,魯人相比于齊人來說自然內(nèi)斂、厚重,沒有齊人的狂放。當然,僅僅是環(huán)境、風俗文化的影響還是不夠的,二人的生活經(jīng)歷也是形成其不同風格的原因。
無論是王鼎鈞先生的散文還是李存葆先生的散文都是風格獨特,跳出一己的圈子,關注眾生疾苦,作品中常常表現(xiàn)出憂患意識,觸及到了許多領域,對社會問題進行文化思考以及由此而產(chǎn)生了對人的生存狀態(tài)的憂慮,表現(xiàn)出悲天憫人的情懷,為當代散文樹立了一個楷模,為現(xiàn)代人提供了很多寶貴的意見。這兩位散文大家無愧為“散文屆的常青樹”、“大散文的實踐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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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張伯存]
I206.7
A
1004-7077(2010)06-0071-03
2010-10-20
孫名君(1986-),女,山東滕州人,延安大學文學院2008級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專業(yè)研究生,主要從事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