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煒
我還是不趕這些時髦了,提前進入老年人的行列,沒事兒拿著一本書到公園里轉(zhuǎn)轉(zhuǎn),找個樹陰坐下好好讀書,書的價值從來不是靠生意人判斷的。
我喜歡逛書店,但我沒想到,逛書店還能改變我的閱讀趣味。幾年前,在渥太華的一家二手書店,我在樓下一層看到一大攤“媒體專業(yè)書”,什么華爾街日報的秘密,什么紐約時報的風格,什么CNN傳奇之類,出于慣性,我挑了幾本,捧起來要結(jié)賬,挺沉,一想到這些破書打到行李里運回北京,我就覺得麻煩。再一想,我都能猜出來這幫作者會用多傻的語氣來描述一個傳媒帝國,而這些傳媒帝國,和我這樣一個小編輯有什么關系呢。我把這些爛書扔下,從那一刻起,我再也沒看過任何和傳媒有關的書。
我上到一樓,蹲在地上亂翻,看到一本《英國花園中常見的植物》,這書大概有50歲了,里面的插圖非常漂亮,可惜我不種花,也沒花園,翻翻就放下了。最終,我買了兩本書,一本叫《進入歷史的出口》,作者出生于波蘭,13歲移民加拿大,1990年代回到東歐旅行,把自己的所見所聞寫成此書。另一本叫《俄羅斯血液》,作者講述自己的奶奶在“十月革命”后移居美國的故事。兩本書都是第一人稱寫的。如果沒有書店,我可能不知道這兩本好看的書,也不會翻看英國花園里常見的植物。
今年冬奧會期間,在溫哥華,一家著名的連鎖書店,一個冰球明星正在簽名售書,我打量這個球星半天,承認自己對冰球?qū)嵲跓o知,在書店里轉(zhuǎn)悠,看到一個柜臺上擺著打折書,我挑了一本《印度的夏天》,到了交款臺,遞過去,服務員忽然開口問:“你對印度感興趣?”這個服務員是個印度人,他很熱情地向我介紹,封面上的兩男一女是誰,他們在1940年代的印度都干了什么。我問他,這本書好看不好看?他露出白牙:“很好,寫印度的書都很好?!比绻阍诰W(wǎng)上買書,不會有一個服務員和你談論印度。去年,巴諾書店推出電子書閱讀器Nook,一個6英寸的黑白文字顯示屏,支持3G網(wǎng)絡和Wi-Fi連接功能,和亞馬遜的Kindle 2定價相同。我好歹摸過Kindle 2,但從來沒見過Nook的實物,我當時的想法是,壞了,這個北美最大的連鎖書店危險了。我的想法大概和巴諾書店所有股東的想法一致,所以,巴諾股價上不去,前幾天,巴諾公司宣布要出售。20年前,這家連鎖書店還是行業(yè)內(nèi)的巨頭,開超級書店,里面賣幾萬種書,文具玩具啥都賣,搞得好多獨立小書店都倒閉,鼎盛時期擁有1362家書店,包括719家超級店,零售面積1880萬平方英尺,相當于13個楊基體育場。
看這串數(shù)字就嚇人,賣書的利潤怎么支撐得起這么大的攤子。三聯(lián)韜奮圖書中心,樓頂上有個通信塔,一直給書店交很少的錢,去年,書店終于從通信公司拿到了15萬,這對書店來說就是一筆巨款。如今,書店二層改造,大概是要建一個咖啡館。北京好歹還有幾家的獨立書店,相互離得很遠,你要打車轉(zhuǎn)一圈,估計要花200多塊錢。前些日子,英國一家雜志報道紐約的獨立書店,做的題目是,顧客最愿意偷什么書,調(diào)查顯示,最近這一年多,被偷的最多的是麥克尤恩的《贖罪》,長久以來,被偷得最多的經(jīng)典作家是海明威,我看了這報道就郁悶,這些獨立書店,大多是苦苦經(jīng)營,沒事兒還老碰上竊書賊。這年代去書店買書,應該是一種積德行善的事了。
上海的嚴鋒峰老師,前些日子在“微博”上發(fā)了個照片,是一家書店里兩個老人在讀書,他說,看到這場景,就想把什么Kindle 2啊什么iPad都給砸了。我也有這個想法,反正我試用iPad一陣之后就明白了,這是個“迪斯尼樂園”式的電腦,背著這么個玩藝兒還不如背著一本書呢。世界潮流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像西單圖書大廈這樣的書店,沒了也就沒了,咱們這里從來也沒有過“巴諾”,也沒有過“水石”,好在南京要開一家誠品書店,好在很多城市都有一些好玩的小書店。這兩天,我看到盛大文學推出的“錦書”閱讀器,這一下更堅定了我的決心,我還是不趕這些時髦了,提前進入老年人的行列,沒事兒拿著一本書到公園里轉(zhuǎn)轉(zhuǎn),找個樹陰坐下好好讀書,書的價值從來不是靠生意人判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