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馬路市場到潘家園
時光荏苒,日月如梭。轉(zhuǎn)眼,潘家園古玩市場已走過了近二十年的風雨歷程。北京的古玩市場經(jīng)過多年流浪,最終定格在了潘家園。潘家園已成為聞名中外的古玩市場的標識。
北京古玩市場的萌生,應(yīng)該是在上世紀80年代初。當時,萬象更新,廣東、深圳改革開放日新月異,港臺歌曲唱遍大街小巷。人們開始慢慢拋棄大鍋飯和平均主義,不甘心過一窮二白的生活。市場經(jīng)濟的萌生和發(fā)展,使得只可觀賞的文物也成了值錢的東西。古玩、字畫躍躍欲試地向市場涌去。
其實,北京古玩市場的起步是在福長街。1980年,在福長街五條,住著個姓金的人,臉上長有麻子,人們叫他金麻子。金麻子是皇家后裔,家里有些東西,住的是臨街的四合院。起初,他拿出來在胡同擺攤賣,別人看沒人管,也把舊貨古物拿出來擺攤,后來人越來越多,慢慢成了氣候,兩旁不足百米長的小街,哩哩啦啦全是舊貨,舊貨里夾雜著古董。
我的逛地攤朋友于先生說,福長街五條給他留下了難忘的記憶:那時,他在體委工作。月初領(lǐng)到工資后,他在福長街花35元買了只元青花棱口盤,盤內(nèi)底繪鴛鴦戲水,口徑有20公分?;丶液箪话?,他是第一次花這么多錢買了個沒用的東西,老婆看到后,驚得半天說不出話,好家伙,35元買了個小菜碟,上有需要贍養(yǎng)的老人,下有上小學(xué)的孩子,這一個月的生活費沒著落了。于先生想來思去,坐不住了,又折回福長街退貨,賣主找不到了。天呀,他像丟了東西一樣,一溜小跑,邊打聽那個賣青花盤的人邊喊叫。正在垂頭喪氣想著回去怎樣給老婆交待,不想碰上了北京文物公司的秦公,秦公看盤后說,他要了。這是秦公給首都博物館買的。至今放在首博,今天這個盤,35萬元應(yīng)該是值的。
古玩在福長街五條變賣的階段,我至多是看看。掙幾十元工資的我,養(yǎng)家糊口已不寬裕,就更別說購閑置之物了,但記憶還是有的。在福長街五條,舊的家具到處都是,明清家具中,黃花梨、紫檀也不少,大都不高于當時雙開門大衣柜80元的價格。有人趁機把鎏金銅佛、瓷品、字畫放在這些舊衣柜和書架的格子里,偷著賣。
福長街之后是象來街、后?!哦灰滓话l(fā)不可收拾。
文物部門曾提出舊貨市場有倒賣文物的嫌疑,使萌生的古玩地攤受到重創(chuàng)。古玩市場成了站馬路、溜墻根,被執(zhí)法部門到處追趕、逃跑、躲藏的游擊市場。
真能稱為古玩攤兒,大約是1987年,后海應(yīng)算作一站。我記得,在德勝門內(nèi)下車,穿過濱河胡同,一條路展現(xiàn)在眼前,路左側(cè)是什剎海,右側(cè)是位于后海北河沿46號的宋慶齡故居,那是一座僻靜、秀麗的花園式的宅院。朱紅色的大門面對著波光粼粼的后海,大門上懸掛著“中華人民共和國名譽主席宋慶齡同志故居”的金色大匾。故居對面是什剎海,春天,岸邊柳絲發(fā)出綠芽,枝條垂落直達水面,飄出陣陣清香。再往東走,從銀錠橋走過,南側(cè)就有了擺古董攤的了。后海時的古玩地攤真東西確實多,除非是老鄉(xiāng)自己看不出來,誤把假的當真的賣。很少有像今天把新東西摔碎粘上做舊,精心仿制。旁邊站個托兒招引人買的惡劣行為。
我在后海地攤收藏一個磁州窯大罐,罐腹飽滿如甕,通體用褐彩書寫元代初年河南布政使陳草庵的《山坡羊》詞:“晨雞初報,昏鴉爭噪,那一個不在紅塵里鬧?路遙遙,水迢迢,利名人都上長安道。今日少年明日老,山依好,人不見了?!睍▌倓庞辛?,酷似當時的書法名家鮮于樞、馮子振的書風。
這么個風水寶地最終也沒留住古玩市場。不久前我走訪了后海古玩地攤舊址,這里依舊那么熱鬧,人來人往、川流不息,不同的是胡同兩邊多了許多現(xiàn)代氣息的酒吧、咖啡廳。這里除了那個寫有“荷花市場”的紅牌坊還有當年的印記外,其他的已和我的記憶相去甚遠。昨是今非,世道滄桑,年輕一些的人對這里的感覺,恐怕就僅僅是北京著名的酒吧街了。
古玩的足跡是從西往東移,先是勁松百貨商場南邊,坑坑洼洼的一片建筑工地上;再后來,是華威橋下和橋東側(cè)的路邊,沿路一長條空地,下雨,就在華威橋下避雨。這些都是在沒圍墻的空曠地。我想原因有二,一是沒有任何部門敢劃地買賣古董,二是執(zhí)法部門查抄時好跑。
過渡到有圍墻的地攤,是現(xiàn)在華威橋東北側(cè),現(xiàn)古玩書畫城的地域。當時,可能是那里剛拆遷,有二三畝磚墻圍著的空曠地。時間大概是1992年的冬季或1993年的初春。
最早的古玩店鋪,應(yīng)是白橋和紅橋兩處,在上世紀80年代末,店鋪是簡易的鐵皮房。我在白橋市場買過《秋山行旅圖》,上畫有七位老叟,各騎一頭毛驢,詼諧灑脫,神態(tài)各異。他們沐浴著午后的陽光,過了小橋,走在兩旁是柳枝撫臉的窄路上,向著山村而去。有柳體書法,“斜陽垂柳溪橋路,譜作秋山行旅圖”。這張畫雖不是出于大家名人之手,但由于它是我在較早時收藏于白橋鐵皮房古玩市場,故而至今珍藏。
同時間的鐵皮房店鋪,還有后海地攤旁的荷花市場,荷花市場賣花、鳥、魚、蟲的有幾家鐵皮房。外地來后海擺攤的賣主,貨沒賣完,把貨落腳到荷花市場的鐵皮房。幾個原來做花鳥生意的人,把從旁邊地攤上買的古董放在店里邊賣。這些東西,比魚和鳥好出手,價錢好,利頭大,后來干脆由賣花、鳥、魚、蟲,改擺古董賣。這也就有了幾家鐵皮房子的古玩店鋪。
稍晚些時間的鐵皮房式的簡易古玩店鋪,還有位于勁松中街的一處。
所有的古玩地攤、簡易房店鋪,都是自發(fā)的。所有賣有古玩的店鋪,當時不可能叫古玩店,大都叫舊貨、工藝品市場。
潘家園成為古玩市場,已是上世紀90年代初了,大概是1992年左右。華威橋古玩攤和勁松百貨商店北側(cè)的建筑工地地攤,從地理位置上講,應(yīng)該屬于潘家園地攤的雛形。
北京的古玩地攤和北京古玩城,之所以在潘家園落地生根,開花結(jié)果,應(yīng)該是天時、地利、人和所致。所謂天時,是市場經(jīng)濟的大潮和香港古玩市場的影響,使得有經(jīng)濟價值的古玩字畫,不可能靜止地擺在家里,藏在柜里,不進行商品交換;所謂地利,是潘家園地區(qū)臨近二環(huán)和三環(huán)路,交通便利,便于外地周邊地區(qū)的賣貨人;所謂人和,是朝陽區(qū)政府有前瞻眼光,看到了古玩市場的未來,因勢利導(dǎo)成就了潘家園。
我的收藏界朋友們
當年與我一起結(jié)伴逛潘家園地攤的朋友有官員,有企業(yè)家,有畫家,有電視臺主持人,還有跳舞和唱歌的藝術(shù)家。那幾年,每逢周六,無論是炎熱的夏季,還是寒冷的冬日,無論刮風還是下雨,只要在北京,我們都會到潘家園逛地攤。
那時,大家在我家附近的東花市小區(qū)一賣油條、豆腐腦的攤點集合,吃早點。每人兩根油條一碗豆腐腦。后來,我們越起越早,最早時三點半就有人到了,賣油條的也越來越早,好像專為我們準備的。逛攤朋友中的一位企業(yè)老板,還特地從國外給我們每人買了個可裝五節(jié)電池的大手電筒。
我們這個隊伍里有玩宋元瓷的,有玩明清青花瓷的,有玩古玉器、石雕的,還有喜歡窗花、木刻、古家具的。
大家的收藏各有千秋,都樂在其中,美在其中。
鐘愛青花瓷的老牛
老牛,從事行政領(lǐng)導(dǎo)工作,是我們隊伍中的長者。我們隊伍的管理工作,都是由老牛說了算。
現(xiàn)在算來,我與老牛一起在潘家園逛地攤收藏青花瓷已經(jīng)近十多個春秋了。老牛收藏了不少青花瓷。他談起這些藏品來,如數(shù)家珍,個個都有段故事,件件都讓他樂不可支。
老牛收藏,最注重收藏過程。他認為收藏過程有三大好處:一是鍛煉了身體。平時工作忙,沒有時間鍛煉,利用休息逛地攤,順便就得到了鍛煉。周末早六點起床,逛到11點,不停地走三四個小時,帶著尋找東西的想頭走,不感覺累,平時散步,則很難走這么長時間,走這么遠路程,這是身體上的享受。二是沙里“淘金”。在眾多的假貨贗品中發(fā)現(xiàn)真品,提高了自己的眼力。三是長知識。買到東西,回到家后第一件事就是翻書,研究確切年代,積累收藏知識,這是精神文化上的享受。整個收藏過程是從理論到實踐,從實踐到理論,又用理論指導(dǎo)實踐的完整過程。在反復(fù)實踐的同時,鑒賞水平也得到了不斷提高。
老牛認為,對文物認識得越深刻,對中國的歷史文化就了解得越深刻,是人民用雙手將歷史真實地創(chuàng)造出來,人民用雙手也表達了自己的情感和意愿。從這一角度看,更增長了對人民的感情。
老牛從來不到拍賣行買東西。他認為,從拍賣行買東西,別說買不起,就是買得起,簡單地用錢來交換藝術(shù)品,藝術(shù)品就成了商品,沒有了過程,也就沒有味道了。他更拒絕別人的饋贈品。他認為,當今商品經(jīng)濟時代贈送古玩藝術(shù)品者,有別于古代互贈互送的文人雅士,且用藝術(shù)品換取某種權(quán)力,藝術(shù)品就成了庸俗品。
老牛以其多年的領(lǐng)導(dǎo)閱歷,對青花瓷有更深刻的認識。比如,明清以來民間生產(chǎn)的大量青花纏枝蓮,是表明歷代百姓希望做官者代代清廉;青花,白地,清清白白;清也靜也,謂道德清靜之意。
老牛的收藏品說不上珍、精、罕,大都是破損的,而且來源于地攤,但真、廉、多,也稱得上純粹的地攤收藏家了。他工作繁忙,但節(jié)假日只要有時間,都要到地攤逛逛。他的執(zhí)著深深感染了大家。
青花緣讓我們結(jié)伴同行,一晃就是十多年。十年磨一劍,老牛已成了名副其實的青花瓷收藏家。他收藏瓷器,我也來幫著掌眼,我的鑒識水平,也在老牛的收藏中得到不少提高。
宋元瓷掌眼老師老王
老王,是油畫家,師從著名油畫大師吳冠中先生。在我們的隊伍中,老王是位忠厚慈祥的大哥,又是我們公認的古瓷、雜項專家。我們都稱他為王老師。
我和王老師都喜歡磁州窯系的宋、元瓷器。有寫意畫的磁州窯瓷器更是他的鐘愛。王老師是油畫大家,對畫派和畫風有著深刻的理解,這些是我所不能及的。他收藏的瓷器,不在于完整,而在于它的圖案。
鑒定瓷器的真?zhèn)?,除看造型、胎質(zhì)、畫風,試手感(重量)外,他還有個絕招兒,就是看磨痕。跟王老師學(xué)鑒定,久而久之使我認識到,“磨痕”用得準,用得好,確實是鑒定真?zhèn)蔚囊粋€重要工具。因為老瓷,特別是傳世瓷器,或多或少都會帶有人用過的信息,有善男信女的虔誠的寄托,有文人雅士把玩的記憶,有勞動人民耕作和生活留下的烙印。這些無意間在瓷器上留下善意的人味兒和不規(guī)則的磨痕。而新仿瓷器,放在雨地,用泥腳踩,用油氈布磨,人為作舊,所帶的信息是惡意的人為,是有規(guī)律的磨痕。兩種磨痕,在放大鏡下觀察是有質(zhì)的區(qū)別的。
當然,“磨痕”還包括年深日久在不同環(huán)境內(nèi)存放留下的不同“皮殼”,與所說的“賊光”截然不同。這些,王老師都像教學(xué)生一樣,毫不吝惜地告訴我們。
1995年冬季的一個大雪天,在王老師的指導(dǎo)下,我在潘家園地攤買了件宋代磁州窯罐,罐腹上有很灑脫的墨彩書法,“春人飲春酒,春杖打春?!?。抱著罐,在這寒冷的冬天里突然讓我感到春天的暖意。我像是回到了闊別多年的農(nóng)村,腦海里浮現(xiàn)出早已忘卻的兒時的記憶——跟在大人屁股后邊,面前是開始融化的雪;蘇醒的土地上,露出萌芽的小草;大人一手扶犁,一手揚鞭打牛耕作……沐浴著春天,感覺甜絲絲的。
一次,我在潘家園地攤買了件宋代磁州窯繪嬰孩瓷枕,那次王老師沒去,我對真?zhèn)尾环判模艿酵趵蠋熂?,讓他鑒定。王老師看后夸獎一番,還為這個枕頭特地寫了一小篇精彩的散文《抱得個“金娃娃”》——
朋友老王,一天上午在舊貨市場購得一件陶枕,中午就打電話通知我,晚上便風風火火地抱來給我看。當他把這件陶枕放在我的面前時,我的眼睛不由一亮,忽記起沈從文先生說過的一句話:好的陶瓷,是一撮泥土與生命的結(jié)合。第一眼的心動,正是久遠的生命力對現(xiàn)實心靈的穿透,是整體器物從多個方面對感官的綜合刺激,常常是判斷真假最直觀最有力最鮮活的一瞬。這大概就是行里人所說的“一眼活兒”吧!
這是一件極少見又極具典型性的嬰戲紋宋三彩枕。枕前高8.5厘米,后高9.5厘米,長40.5厘米。寬15.5厘米,呈長方形,四個豎面及底面無紋。枕面卻刻畫得精彩動人。作者先用三條平行線,在枕面四周畫出框,又用弧線作開光,把框內(nèi)一分為三,中間為主體畫面,左右兩側(cè)為陪襯。這幾條果斷有力的切割線,橫豎交叉處,有的未完全銜接,有的接過了頭,左側(cè)開光的輪廓線,因興趣所致,大膽地越入了邊框。在中國民窯瓷器中,無論劃、畫,還是刻,定有許多筆觸與刀法,帶著不拘小節(jié)的隨意性與放縱感,體現(xiàn)出民窯工人獨有的自信心與追求自由的心態(tài)。
這件陶枕最精彩之處,就是開光內(nèi)匍匐前行的半裸男嬰像。他大頭胖身,兩眼圓睜,一只手支撐著,另一只手高舉著,仰首挺胸,腿腳用力蹬爬。形象十分可愛。嬰兒的發(fā)型、項圈、肚兜,更顯宋代特色。其手腳及耳朵的局部造型,不僅功力深厚,而且栩栩如生,似著名定窯“孩兒枕”的一幅速寫畫。
遺憾的是,這枕嚴重破損,僅枕面就已碎成多片,然而,我和老王全不在意,盡情品味把玩因為它有足以讓我們心動之處。
收藏古董木雕的小杜
小杜,是位年輕的企業(yè)家。他在我們的隊伍里年紀較小。因此,我們都叫他小杜。
小杜回憶說,十多年前,他懵懵懂懂地跟隨著朋友來到潘家園,那時的潘家園都是隨意在地上擺攤。地攤上瓷器、字畫、青銅、木器,甚至五金工具、破衣舊鞋什么都有,真正一個自發(fā)的舊貨、雜貨市場。
那時的小杜滿眼的好奇,驚奇于那么多沒見過的東西,許多東西他叫不上名字,也不知是干什么用的,更別說是分出真假了。他跟在我們身后走,看著我們在擺攤?cè)耸种刑魭善?,破瓶破罐,還討價半天,有時狠狠地殺價,只給開價的攤販一個零頭,竟也能成交。有時欲擒故縱,裝作不買的樣子,讓那些心氣太高的攤販自認為手中的貨值不了那么多錢。
他跟著隊伍,每個周末都不落。對他而言,沒有眼力,又屬入行中的晚輩,好東西也輪不到他,尤其是青花瓷,只有默默無語地跟著走,觀聽思悟,有時對朋友買過的東西他也上上手,回家后查資料寫筆記。三年的風吹雨打,酷暑嚴寒,沒有讓他動搖,他和朋友一起,耳濡目染,過手練眼,學(xué)會了許多知識,也悟出了不少道理,選準了自己的收藏方向。
藝術(shù)是相通的,古玩也不例外。他慢慢地發(fā)現(xiàn),在市場上,有許多江西人在賣窗花,小板(窗戶或床上的雕板),雕工精美,內(nèi)容有戲曲人物、花鳥、山水等。在當時每塊小板也就10至20元,窗花也不超過百元。他說,這些東西不也有一二百年嗎?不也是古董嗎?于是他試著收些窗花、門扇。他參考收藏青花瓷的經(jīng)驗,專收雕有人物的,要沒修過的。凡是殘的,或是太俗氣的都不收。那時,關(guān)于門窗木雕的專著是沒有的。這時他用上了三年看瓷器上繪的古時建筑物和人物造型的諸多知識,又買了些古建筑方面的書籍,感到得心應(yīng)手。那時的門窗木雕,也恰好沒有太多人重視,作為收藏品,這也算是個機緣吧。
小杜回憶說,1999年的元旦,北京下著大雪,不知是否受某種預(yù)感驅(qū)使,他一個人開車到十里河門窗木雕小販住地,在眾多的門板窗花中,他一眼就看見了一套隔扇門,雙面雕工,絳環(huán)板被泥土和稻谷填充著,隱約可見人物細細的手指,圍廊不足火柴棍粗細,竟都完好。
小杜知道是好東西,抑制住內(nèi)心的激動,先穩(wěn)住了賣家,趕快開車接來了王老師幫他掌眼,王老師只看一眼,就示意他付錢將東西拿下。當后來賣家將東西沖洗出來后,他自己都驚呆了,說沒想到雕刻會是那么精湛。環(huán)板上雕刻的是《西廂記》故事。小杜問賣家,房子為什么會拆?賣家說。這八扇隔扇“文革”期間怕被當作“四舊”毀掉,房主拆下來放到儲藏間藏了起來,1998年的大洪水使這些老房成了危房,洪水帶來的細沙使門扇表面糊了一層泥沙……
從收藏《西廂記》故事雕刻開始,小杜對窗花木雕有了感覺,從此決定另辟蹊徑,專收古董木雕。
最讓小杜津津樂道的是他在上海收的一對“牛腿”。
那次,小杜到上海出差,工作之余,他到城隍廟古玩市場轉(zhuǎn)悠,在一家主營古舊門窗的店里,看到了一對“牛腿”(為支撐出挑的檐口及樓箱而設(shè)置的一種承重構(gòu)件,起到斜撐的作用)。單個牛腿高有80厘米,寬60厘米,雕工達到了極致。鏤雕、混雕、剔地、線刻,手法爐火純青;山石樹木,檐廊階瓦,比例協(xié)調(diào),錯落有致;近看細致入微,遠觀恢弘大氣。牛腿三面鏤空雕,枝葉茂密,層層疊疊,亭臺樓閣,上下交錯,細瓦回廊,清晰如真。所有人物栩栩如生——有老叟攜琴訪友,有讀書昏睡的書生,有騎馬一步三回首酒后與友話別的官吏,有執(zhí)杖行乞的老婦,有喜鵲報喜的農(nóng)家小院,也有情人竊竊私語,樓上還有人窺視和側(cè)耳偷聽的男女……整個畫面反映了那個時代的風貌,真可謂一卷木版“清明上河圖”。
“我忽然眼睛一亮,這樣的木雕我從沒見過,我也絕不會放棄?!毙《耪f。問過老板,才知道牛腿已被一外籍人預(yù)訂了。小杜給老板說了許多好話,包括給他講了許多大道理,說,好東西出了境,就再也回不來了。老板雖點頭稱是,但也說要講信譽。小杜非常沮喪地回到了北京。他整晚睡不著覺,心里總想著那件牛腿。第二天一早,他竟然又重返上海,說無論如何也要把它拿下,一副志在必得的樣子。老板為小杜的真情所動,同意把牛腿讓給他。如今,這件寶貝應(yīng)是他的鎮(zhèn)宅之寶了。
這件牛腿是典型的東陽工藝!小杜說,買到東陽木雕牛腿后,他尋根溯源,特地去了一趟東陽。經(jīng)過一番研究,他確定這對牛腿應(yīng)是東陽木雕發(fā)展的鼎盛時期——清嘉慶年間或道光年間的作品。
如今的小杜變成了行內(nèi)的杜老師。他收藏的木雕屬于建筑木雕中的徽雕和東陽木雕?;盏褚造h木雕為代表,東陽木雕是以浙江東陽命名。這兩種木雕以浮雕技藝為主,立體感較強。尤其東陽木雕,歷史上名聲大,自明代后期就一直很出名了,經(jīng)過“康乾盛世”,民間工藝提高,人們對藝術(shù)的追求也有所突破,官商顯貴之家,多把神話故事、戲曲詩歌、名勝古跡、風情民俗、山水花鳥都作為雕刻的題材,精雕細琢于房屋的屋架、房梁、牛腿上,撐拱著人們對美好生活的追求和向往。當?shù)氐哪纤滤?、肅雍堂等東陽木雕極為壯觀。據(jù)史料記載,清乾隆年間,東陽木雕四百多名能工巧匠進京修繕宮殿,雕制屏風、落地罩、宮燈,雕梁畫棟,創(chuàng)造了中國木雕史上的輝煌篇章。
聽著小杜娓娓動聽的介紹,對木雕有相識恨晚之感。
小杜早先沒有下手收藏瓷器,后來劍走偏鋒,另辟蹊徑,收藏門窗,終也修成正果。
開古玩店的小光
北京古玩城三樓對著滾動電梯口有家名號“重德堂”(化名)的古玩商家,店主叫小光。
我和小光一家有十多年的交情。我先結(jié)識了小光的大舅哥二勇,后來二勇回本溪開金礦。就把他的妹夫小光和妹妹小玲介紹來了古玩城,也介紹給了我。
我和我的古玩界朋友,每個周末逛完潘家園地攤,都要拐到小光的重德堂歇腳。小光在他的店里用古建筑門窗隔出一角,擺了沙發(fā)和茶幾,備有茶點招待我們。我這些朋友不但自己買,也給小光介紹了不少顧客。
小光今年43歲,但已經(jīng)有了二十多年的古玩生涯。小光出生于河北省昌黎縣農(nóng)村,父親在唐山當水利工程師,母親是家庭主婦。他18歲高中畢業(yè),回到莊里,趕過馬車,拉過貨,賣過服裝。偶然的一次機會,他在村里挖栽電線桿,挖出一個古錢幣,賣了五塊錢。從此與古玩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
位于北京東二百公里的昌黎,在清末民國時期就是古玩集散地。昌黎城關(guān)鎮(zhèn)的古玩集市一直延續(xù)到解放后,國家在城關(guān)鎮(zhèn)搞了個委托部,搜集流散的古玩給天津外貿(mào)。主要收購允許出口的民國撣瓶(放撣子的瓷瓶),超年份的則交給文物部門。委托部的卜貴生老師傅是小光的古玩啟蒙老師。那時,小光經(jīng)常騎著自行車,自行車后座兩邊掛著兩個柳條編的簍子,拿著個銅鑼,敲一聲,吆喝一聲“瓷瓶古玩的賣!”下鄉(xiāng)收貨,收了貨交給委托部的卜師傅。
讓小光記憶深刻的是,他1984年花60元買了只大明宣德年制青花纏枝牽?;y四方委角瓶,他先拿給退休在家的卜師傅看,師傅要加10元錢買斷。小光第一次駁了師傅的面子沒賣,拿到古玩集市以150元賣給了北京來昌黎城關(guān)鎮(zhèn)趕古玩集的李先生。李先生拿到北京以85萬元賣給了一美籍古玩商人。后來這位美籍古玩商人幫李先生移民到了美國?,F(xiàn)在李先生在紐約和洛杉磯等大城市開了四家古玩店。
一個宣德小瓶改變了李先生的命運。李先生一直覺得對小光有歉意。1995年,小光在古玩城開店后,李先生很關(guān)照小光的生意。小光對李先生說,你欠國家的更多,都補足了你才能心安理得啊!近幾年小光僅通過李先生,把國外的古董珍品回流到中國,多時達到上千萬元。
如今,小光是跑外,行走于國內(nèi)外的大拍賣行、大古玩商和北京之間,妻子小玲帶領(lǐng)四位店員經(jīng)營著重德堂。如今的重德堂年營業(yè)額數(shù)千萬元。而且絕大部分珍品都從海外回流。
小光經(jīng)營古玩二十多年,他有很多的體會:真,是古玩的根本;珍,即珍貴,是古玩的商標。古玩件數(shù)不在于多,而在于珍貴,買家不在于多,而在于經(jīng)?;仡^。古玩對藏家來說是固定資產(chǎn),而對商家來說它是流動資產(chǎn),既然是做生意就要加快資金周轉(zhuǎn),利潤適當就走。要有自己的核心競爭力,即有自己的買家市場和賣家市場,好東西要敢于出高價,該出手時就出手。
談起做古玩需要的條件,小光說,基本條件是要具備三力:一是眼力;二是財力;三是魄力。三者相輔相成。
小光更把買家當成朋友。我的古玩朋友圈里有一位幾年前從重德堂買了只清晚期青花纏枝菊紋繡(坐)墩,由于跟家里另一只配不上對,一個星期后退貨。小光已用賣繡墩的錢買了件元代釉里紅玉壺春瓶(缺頸殘件),我的朋友看上了這件東西,欲向小光換。小光知道,繡墩和玉壺春瓶雖買的價格差不多,但收藏價值卻相差甚遠。既然朋友高興要,小光滿足了朋友的要求。如今那件元代釉里紅玉壺春瓶價值可達百萬,而晚清青花纏枝菊繡墩價值不過十萬。
小光的重德堂被選為古玩城文明守信戶,還擔任了全國工商聯(lián)古玩商會理事。重德堂的含金量越來越高,利潤不亞于小光大舅哥二勇的金礦呢。
彈指一揮間,我們這個因潘家園結(jié)緣的隊伍,已經(jīng)走過十多個年頭。大家結(jié)伴而行,十多年不散,靠的就是對古玩的熱愛,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熱衷。在一起的時,大家相互學(xué)習(xí),輕松交流,沒有功利目的。不管多好的東西,都不會去爭搶,不管誰要了,都像自己得到了一樣高興,好像它不是某一個人的,而是我們這個團隊共有的。在增長見識和眼力的同時,大家對中國古代文化的理解和感悟,也隨著收藏經(jīng)歷的豐富由表及里,由淺入深。
潘家園培養(yǎng)了大批古玩愛好者,造就了大量古玩收藏家;成長起了眾多成熟的古玩商人,也成就了不少古玩鑒賞家。對于我們這個隊伍而言,收藏已經(jīng)不僅僅是一種個人愛好、一種習(xí)慣,而是日積月累后,對歷史的梳理和回憶;在獲得物質(zhì)價值的同時,對物品的來源、產(chǎn)生過程追根溯源,也成了我們每個人精神文化的享受。真可謂,如飲美酒,醉在其中!
歷史選擇了潘家園,使它成為馳名中外的古玩市場;而我們這個收藏隊伍,因潘家園結(jié)下的緣分,令我今生今世永遠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