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教育,我奉行的是“道法自然”原則,順勢而為,不去刻意和勉強。孩子蹣跚學步,咿呀學語,調(diào)皮耍賴,天真可愛,就這么一天天地兒子長大了起來。在這隨性而充滿快樂的串串腳印里,不時回蕩著稚嫩的詩詞記誦之聲,彌散著一份國學的溫馨。
孩子有個特別的地方,就是晚上入睡很晚,從出生開始就是這個樣子。妻往往是夜里十一點還在洗刷收拾,如果某一晚他能在十點前入睡,妻子就會高興得要多親他一口。我時常和妻說,看來我們的孩子是科研型的,能熬夜啊。妻嗔怪道:“是的,你兒子是科學家,可你老婆既不是科學家,也不屬蝙蝠。以后你哄他睡覺?!?/p>
語文老師怎么哄孩子睡覺?當然離不開詩詞曲。于是,一邊輕輕拍著兒子,一邊揀些簡單的詩詞曲輕吟慢誦。妻嘲諷道:“這么小的孩子,你就教他背詩啊?”哪里是教他背詩!我五音不全,半首歌唱不了,只能哼點詩詞,湊合著哄孩子。
哼得多了,兒子偶爾也會接個詞兒。當你說到“床前明月”時,他會睜開眼睛來個“光”,干脆而利落。后來,他接的詞漸漸多起來了,有時還能接上整個下句,你說“鋤禾日當午”,他會接個“汗滴禾下土”。孩子是天生的詩人,大約他們的心靈和詩詞的韻律是共振的吧。這就是漢語的魅力。
一天,我在辦公室做點事,十點多鐘才回到家。兒子已經(jīng)睡著了。我剛打開門,妻子就激動地說:“我們家孩子不得了,今晚他一下子背了四首詩!一首接一首,一字不落啊!”妻子說背的四首詩就是我常常哼的駱賓王的《詠鵝》李紳的《鋤禾》李白的《靜夜思》和王之渙的《登鸛雀樓》。其時,兒子還不足兩周歲,難怪妻子那么激動,連我聽了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一會兒。他唇線分明的小嘴唇紅紅地嘟著,小小的鼻尖上微微沁著點細汗,額頭上晶瑩的分明是妻親吻的痕跡。香甜的夢中,他在趕著鵝嗎?
寒假回老家,一晚我們一起去看望我的老師。大人們說著話,孩子就在客廳里四處查看。突然,他背起了詩:“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順著他的目光一看,原來墻上掛著一幅畫,畫中碧波粼粼的湖面上浮著一只羽毛潔白的天鵝。路上妻子說“咱兒子聰明”,我心中暗喜的是他的即景吟哦。詩在孩子的心中是有生命的活物。
古法吟唱,詩歌的韻味更顯其綿長蘊藉。可惜我雖心向往之,卻只略知微末。因此哄兒子睡覺時我能吟唱的只是李紳的《鋤禾》,吟唱最多的也是它,雖然偶爾也試著吟唱其他的詩詞。我往往一邊吟唱,一邊搖頭晃腦,仿佛目睹烈日勞作的種種情形,又似親歷其中,最后一句“粒粒皆辛苦”總要一唱三嘆。這時妻就會說一句:“你那是哄孩子嗎?別自己陶醉了?!睕]想到,吟唱了大約半個月,兒子也能接著吟唱了,還有板有眼的。那是他兩歲零三個月時的事,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快五周歲了,這兩年幾乎不唱這首詩了,但只要我起個頭兒,他依舊能字正腔圓地吟唱。
不僅哄睡覺,平時我們爺倆也會以誦讀詩詞為戲。周末,他最喜歡和我玩的游戲是騎大馬,床頭到床尾,床尾到床頭,把一張床弄得一片狼藉,枕翻被落床單卷,常要被妻笑著呵止:“瞧你們爺倆瘋的?!蔽覀冓s緊安靜下來。
這時,我就會對著墻上的那幅練書法的朋友送的《念奴嬌·赤壁懷古》高聲朗誦:“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站在床上,手舞足蹈,自我感覺頗有蘇軾之神韻氣度。見我站起來,兒子也站了起來,右手前伸,不時接一個詞或一句詞:“風流人物”“小喬初嫁了”……妻在一旁則會笑添一句:“尿濕的褲子還沒干呢,還‘小喬初嫁了’!”
孩子看著我:“是‘小喬初嫁了’,對不對,爸爸?”我點頭,他得意了:“我爸爸多聰明?!边@小人兒真會哄人,不過,挺受用。
兒子三周歲了,妻子也要上班了,就把他送進了幼兒園。有一段時間幼兒園老師帶小朋友念《三字經(jīng)》。他特上心,主動要背給我們聽,有時一個人邊玩玩具邊念誦“人之初,性本善”。一天增加一點兒,后來他可以不間斷地從“人之初,性本善”念到“融四歲,能讓梨。弟于長,宜先知”了??粗⒆虞p輕松松地就能記誦這么多的內(nèi)容,我一邊高興,一邊不免有些懷疑我們今天的語文教學的路子了:我們是不是把屬于中國語文的一些獨有的方法給丟棄了,而那些方法才是與我們的母語相契合的?
可惜幼兒園的老師沒有堅持教下去。我們就自己接著教,有事沒事時教幾句,從不去計較什么進度之類的東西,常常是一邊做游戲一邊念幾句。這么斷斷續(xù)續(xù)地學著,念著,現(xiàn)在他可以記誦到“馬牛羊,雞犬豕,此六畜,人所飼”了。
去年暑假回老家,開頭幾天的熱鬧后,生活又恢復了平靜。晚上乘涼,我就和孩子你一句我一句地誦讀起了《三字經(jīng)》。父親住在隔壁,他把電視機關(guān)了,高聲問道:“你們背的是《三字經(jīng)》嗎?”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父親拿著蒲扇走過來,說:“好,給孩子背背《三字經(jīng)》,好。我念的第一本書就是《三字經(jīng)》。那時候,哪有書啊?就是天天到先生家,先生念一句你念一句,然后背熟了念給先生聽……”我是家中的小兒子,父親已經(jīng)耄耋之年了。父親一生經(jīng)歷了無數(shù)艱難,只在孩童時期讀過一年半私塾,所以,他總是叫我們兄弟姐妹好好讀書。
“秀峰,和爺爺一起念好不好?”父親輕輕地給孩子搖了幾蒲扇。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就這樣,一個倚在床前,一個趴在床上,兒子稚嫩的聲音伴著父親蒼老的聲音在寧靜的夜里響起來。父親看了孩子一會兒,將目光投向了窗外,望著邈遠深邃的黑夜,一字一句地念著。我不知道,他是否是在懷想自己當年那短暫的讀書生涯。那一刻,聽著祖孫倆的誦讀,看著他們專注的神情,我的內(nèi)心被深深震撼了,直到今天那一幕還這樣清晰。
“爺爺,你講錯了,是此六畜chù,不是此六畜xù?!?/p>
父親聽得懂普通話,但說的還是我們那的方言,我們老家的方言是把“牲畜”念成“牲畜xù”的。
“是的,是的,爺爺講錯了,小孫子最聰明?!?/p>
孩子下巴一揚,快活地笑了。
前一段時間在一篇文章中看到南懷瑾先生用古法吟誦詩詞的事,使我再一次萌發(fā)了進一步學習吟唱古詩詞的念頭。等我買到了陳少松先生的《古詩詞文吟誦》,也許孩子會和我一起來學,那又該是怎樣的一幅畫面,又會發(fā)生怎樣的故事呢?
(作者單位:江蘇江陰市英橋國際學校)
本欄責任編輯李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