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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晉時期瑯邪顏氏家族文化研究
    ——以顏含為中心

    2010-04-12 23:27:46
    關(guān)鍵詞:顏氏晉書家族

    常 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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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晉時期瑯邪顏氏家族文化研究
    ——以顏含為中心

    常 昭

    顏氏家族于曹魏時期遷居瑯邪,成為瑯邪一地的世家大族。魏至西晉的顏氏家族仕宦清明,代傳恭孝。永嘉南渡后顏氏家族政治地位得以提升。東晉時期由于顏含雅重行實,抑絕浮偽,秉承了仁政愛民的家族傳統(tǒng),又堅持雅操、賢明智慧,自覺追求理想人格,使得東晉門閥政治背景下的顏氏家族文化有了進一步的發(fā)展。顏含制定家族清規(guī),以學(xué)術(shù)傳家,反對貪求世位,對顏氏家族文化的發(fā)展做出了重要貢獻。

    魏晉; 瑯邪; 顏氏; 家族文化; 顏含

    顏姓發(fā)源于鄒魯之地,曹魏時期由魯遷居于瑯邪并定居下來,即為后世冠冕不絕的瑯邪顏氏家族。魏晉時期是顏氏家族發(fā)展的關(guān)鍵時期,也是其家族文化的生成和積累期。西晉末年,顏含率家族南遷,令家族躋身高門大族之列。顏含對于南遷之后的顏氏家族文化做出了重要貢獻,并給予后世家族的發(fā)展以深遠影響。然而以往學(xué)界對此關(guān)注較少,至今竟無專文論及顏含,對于顏氏家族研究來說實為憾事,本文即就此略陳孤陋,以期拋磚引玉。

    一、儒道兼修 代傳恭孝——魏與西晉時期的顏氏家族

    漢魏以來顏氏家族在魯郡占據(jù)一定的勢力,從而得以通過察舉制入仕。唐長孺《東漢末期的大姓名士》一文認為:“大姓、冠族又累世通過察舉和辟舉跨出地方,為朝廷登用?!菘ご罄粢话慵扔纱笮铡⒐谧宄洚?dāng),舉自州郡吏的孝廉、茂才自然也是大姓、冠族?!?唐長孺:《魏晉南北朝史論拾遺》,北京:中華書局,1988年,第27頁。得舉孝廉的顏盛亦為當(dāng)時的大姓、冠族。自顏盛率族遷到瑯邪之后,家族因代傳恭孝而聞名?!翱ね约芭c此相關(guān)的譜學(xué),可視為士族的身份性標(biāo)志之一?!?王力平:《中古士族到士人的演進》,《南開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08年第3期。顏氏成為六朝時期的世家大族之一,后來顏氏以瑯邪為郡望與此時期家族的興盛有關(guān)。

    顏氏家族自先秦時期就是一個恪守儒學(xué)的代表,直至魏晉仍秉持儒家規(guī)范、代傳恭孝就是最有說服力的表現(xiàn)。據(jù)古本《陋巷志》記載,顏回二十三代孫顏敫生二子:顏斐、顏盛。顏斐為京兆尹,居于魯,生二子,長子顏魯、次子顏歡,俱無后。顏盛字叔臺,又字叔震,魏文帝黃初年間,顏盛任徐州刺史時,攜眷屬由魯國徒居瑯琊(瑯邪)臨沂定居,代傳孝恭,因號其居孝悌里。*陳鎬撰、顏胤祚輯,呂兆祥重修:《陋巷志》卷之三《聞達列傳》。顏盛的事跡在正史中未見記載,《陋巷志》稱之為關(guān)內(nèi)侯,可知顏盛之家族應(yīng)在當(dāng)時有一定功勛,與當(dāng)時僅靠經(jīng)濟取勝的豪強地主不同。顏盛之后傳至四世顏含,顏含“少有操行,以孝聞”,其兄病,“含乃絕棄人事,躬親侍養(yǎng),足不出戶者十有三年”。*房玄齡等撰:《晉書》,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2286頁。由曹魏黃初年間至西晉永嘉八十余年,顏氏代傳恭孝,命所居地“孝悌里”,可謂名符其實。

    代傳恭孝,是瑯邪顏氏家族悠久的儒學(xué)傳統(tǒng)及實現(xiàn)個人與家族價值的具體途徑。顏氏家族居瑯邪期間,又深受道家影響。因而儒道兼修,行為恭孝,是魏晉時期顏氏家族文化的主要特點。

    二、書生為門 學(xué)素相承——東晉時期的顏氏家族

    最早記載顏氏家族由瑯邪遷至南方的文獻為晉李闡所作的《右光祿大夫西平靖侯顏府君碑》:“本州辟不就。鎮(zhèn)東瑯邪王參軍事。過江累遷東閣祭酒?!?嚴可均校輯:《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北京:中華書局,1958年,第2225頁。另有顏延之《右光祿大夫西平靖侯顏府君家傳銘》:“隨難蕃霸,特安闈掖。扶元陟帝,翼成復(fù)辟?!?嚴可均校輯:《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第2646頁。顏之推《觀我生賦》也敘及此事:

    疇百家之或在,覆五宗而翦焉。獨昭君之哀奏,唯翁主之悲弦。經(jīng)長干以掩抑,展白下以流連,深燕雀之余思,感桑梓之遺虔,得此心于尼甫,信茲言乎仲宣。*李百藥:《北齊書》,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第621頁。

    “疇百家之或在”句下自注:“中原冠帶隨晉渡江者百家,故江東有百譜,至是在都者覆滅略盡?!鳖佌媲洹额伿霞覐R碑》又一次證實了這一說法:“(顏含)隨元帝過江,已下七葉葬在上元幕府山西?!?顏真卿:《顏君家廟碑》,第16頁。陳寅恪先生將北人南來避難者約略分為二路線、三階層。

    北人南來避難約略可分為二路線,一至長江上游,一至長江下游,路線固有不同,而避難人群中其社會階級亦各互異,其上層階級為晉之皇室及洛陽之公卿士大夫,中層階級亦為北方士族,但其政治社會文化地位不及聚集洛陽之士大夫集團,除少數(shù)人如徐澄之、臧琨等外(見晉書玖壹儒林傳徐邈傳),大抵不以學(xué)術(shù)擅長,而用武勇擅戰(zhàn)著稱,下層階級為長江以北地方低等士族及一般庶族,以地位卑下及實力薄弱,遠不及前二者之故,遂不易南來避難,其人數(shù)亦因是較前二者為特少也。*陳寅?。骸督鹈黟^叢稿初編》,第65頁。

    顏氏家族在西晉末年由瑯邪遷至長江下游之長干里,應(yīng)屬于“至長江下游”一路線。顏含曾為東海王司馬越之太傅參軍,出補開陽令。開陽,晉時屬瑯邪國?,樞巴醭蹑?zhèn)下邳,復(fù)命顏含為參軍。因而顏含不屬于“洛陽之公卿士大夫”,是因為瑯邪王的籠絡(luò)才得以南渡,這個家族渡江以后政治社會文化地位并不高,《右光祿大夫西平靖侯顏府君碑》記顏含訓(xùn)誡子孫云“爾家書生為門,世無富貴”,強調(diào)始終擅長學(xué)術(shù),形成了鮮明的家族文化特色。

    永嘉元年(公元307年)司馬睿受命以安東將軍都督揚州江南諸軍事,這一年百家南渡,成為僑姓士族。顏含原為東海王司馬越府的僚屬太傅參軍,渡江后累遷丞相東閣祭酒,得以進入中央統(tǒng)治圈。司馬睿南渡后其僚屬成為偏安南方的東晉一朝的政治主力,一方面是因為較早過江的士族多是司馬越府中才俊之士,早就與瑯邪王司馬睿關(guān)系比較密切;另一方面也因為較早過江的士族在瑯邪王初造江左及東晉建立伊始起過重要作用,如政權(quán)的建立、叛亂的平息、流民的安置等。因此南渡人士在渡江之后社會地位的高下,與其渡江先后有著密切關(guān)系?,樞邦伿显谖鲿x時期家族地位不高,顏盛之后三世正史無載。據(jù)后世族譜所記顏氏家族人士仕在地方,官品不高?,樞邦伿吓疄楹笃抻谕鯗啠獾健靶聥D州民”的羞辱,可見當(dāng)時這個家族地位頗低。永嘉之亂中,顏含較好地把握了時機,率族渡江時間較早,成為東晉建立的功臣,也為日后顏氏家族的長足發(fā)展奠定了基礎(chǔ)。

    《晉書》本傳記載:“(顏含)本州辟,不就。東海王越以為太傅參軍,出補闿陽令?!?房玄齡等撰:《晉書》,第2286頁。州辟不就,在魏晉南北朝是一個常見的現(xiàn)象,也是一個暗含著許多文化信息的記號。在當(dāng)時州辟或府辟不就的情況很多見,其原因一在于起家官職過低不利于將來的升遷,原因之二是有很多士族為“刻情修容”“以就聲價”。顏含拒絕本州中正辟舉而等待時機投奔東海王司馬越,是顏氏家族在歷史關(guān)頭的一次重要抉擇。顏含的起家官職為太子太傅參軍,后來“轉(zhuǎn)王國郎中、丞相東閣祭酒”,入朝為官,又“出為東陽太守”,“東宮初建,含以儒素篤行補太子中庶子,遷黃門侍郎、本州大中正,歷散騎常侍、大司農(nóng)?!?房玄齡等撰:《晉書》,第2286頁。后顏含因為參與討伐蘇峻的戰(zhàn)役而立功,被封為西平縣侯,拜侍中。在十五等晉封爵中,“西平縣侯”為第十等。*杜佑:《通典》,北京:中華書局,1988年,第487頁。至此,官爵已達到顏含一生的頂峰。而這時顏含又被任為吳郡太守。吳郡為名郡,吳郡太守是重任,元帝時“時吳郡闕守,人多欲之”。*房玄齡等撰:《晉書》,第2339頁。

    豫討蘇峻功,封西平縣侯,拜侍中,除吳郡太守。王導(dǎo)問含曰:“卿今蒞名郡,政將何先?”答曰:“王師歲動,編戶虛耗,南北權(quán)豪競招游食,國弊家豐,執(zhí)事之憂。且當(dāng)征之勢門,使反田桑,數(shù)年之間,欲令戶給人足,如其禮樂,俟之明宰?!焙鶜v簡而有恩,明而能斷,然以威御下。導(dǎo)嘆曰:“顏公在事,吳人斂手矣?!蔽粗伲瑥?fù)為侍中。*房玄齡等撰:《晉書》,第2286頁。

    由顏含的一番回答可以看出其政治雄心。首先他對于當(dāng)時的政治形勢是十分清楚明了的,他明確指出國弊家豐的焦點在于權(quán)豪勢門,一針見血地戳到了整個東晉初期的社會弊端。其施政方針主要有兩點:打擊勢門,重農(nóng)固本。顏含強調(diào)了民生力量,并尖銳地指出權(quán)豪勢門強取豪奪給國家民生帶來的危害,申明自己的施政措施,即抑制家族豪門,鼓勵農(nóng)業(yè),關(guān)懷人的基本的生存境況。而當(dāng)基本的經(jīng)濟生活得以保障之后,作為一郡之守,顏含還準備施行禮樂教化,使當(dāng)?shù)氐木用裆顐}廩實而知風(fēng)俗。仁政愛民、富而后教是顏氏家族秉持儒學(xué)的集中體現(xiàn)。當(dāng)時的丞相王導(dǎo)作為東晉頭號家族的代表,對于顏含這種觸犯門閥世族利益的設(shè)想,是絕不容許的。因而顏含被授官后并未就任,“未之宮,復(fù)為侍中”。

    顏氏祖輩便以恭孝傳世,顏含本人又以孝悌知名,其三子髦、謙、約并有聲譽,體現(xiàn)了這一家族長久以來的文化特征。顏含為三子的命名,包含有對后輩的期望,表明了這個家族書生為門、學(xué)素相承的文化傳統(tǒng)。

    三、顏含對顏氏家族文化的貢獻

    顏含率族南遷令家族的發(fā)展出現(xiàn)新的轉(zhuǎn)機,其政治功績提升了家族的社會地位,另外他的言行事跡也為后人提供了范本,對顏氏家族文化的進一步豐富與發(fā)展做出了重要貢獻。

    (一)堅持雅操、賢明智慧

    由顏含的言論,可以窺見這一家族靈魂人物的基本觀念和行為準則?!稌x書·孝友傳》記載:

    于時論者以王導(dǎo)帝之師傅,名位隆重,百僚宜為降禮。太常馮懷以問于含,含曰:“王公雖重,理無偏敬,降禮之言,或是諸君事宜。鄙人老矣,不識時務(wù)?!奔榷嫒嗽唬骸拔崧劮粏柸嗜恕O蝰T祖思問佞于我,我有邪德乎?”*房玄齡等撰:《晉書》,第2287頁。

    東晉建立之后,“王與馬共天下”的局勢初步形成,瑯邪王氏家族的政治勢力如日中天,丞相王導(dǎo)更是炙手可熱。當(dāng)時的權(quán)公大臣們無不欲攀附奉迎王導(dǎo),甚至提出百僚降禮的請求,就連主管祭祀社稷、宗廟和朝會等禮儀的專職官員馮懷也不能免俗。面對這一潮流大勢,顏含卻毫不為所動,并義正嚴辭地指出:“王公雖重,理無偏敬?!彼S護的“理”,實為儒家一向所提倡的等級差別及封建秩序,體現(xiàn)出原始儒家的質(zhì)實本質(zhì)??少F的是,顏含由此事還深入地反省自我,認為有人與自己商討這一類離經(jīng)叛道的事情,首先是自身出了問題,這一舉動代表了一個稟承儒家傳統(tǒng)的士大夫真誠、深摯的情感。

    東晉人對歷史人物的評價,也可以看出各自的理論主張和歷史觀念。如:

    人嘗論少正卯、盜跖其惡孰深?;蛟唬骸罢m奸,不至剖人充膳,盜跖為甚?!焙唬骸盀閻赫寐叮怂技勇?;隱伏之奸,非圣不誅。由此言之,少正為甚。”眾咸服焉。*房玄齡等撰:《晉書》,第2287頁。

    顏含在評論二人時,抓住了二人之惡在表現(xiàn)層次上的矛盾。針對少正卯而言,其惡在于“隱伏之奸”。有關(guān)孔子誅少正卯事流傳已久,成為士人共知的歷史典故,對這一事件的評論可反映出不同人的不同歷史觀、價值觀。顏含之論少正卯之“奸”,用孔子的話就是“人之五惡”?!盾髯印ゅ蹲罚骸叭擞袗赫呶?,而盜竊不與焉:一曰心達而險,二曰行辟而堅,三曰言偽而辯,四曰記丑而博,五曰順非而澤?!?王先謙撰,沈嘯寰、王星賢點校:《荀子集解》,北京:中華書局,1988年,第521頁。表面上看從心理到行為都可堪示范,但問題的實質(zhì)卻是通向正義的對立面,即險、辟、偽、丑、非。這樣的人如果放任,則會因其影響力而集聚大批追隨者,謠言惑眾,形成一方勢力,成為大一統(tǒng)社會的障礙,這種行為雖不會給人帶來明顯的利益損失,但在社會政治上造成的危害卻是無形而巨大的。許多史學(xué)家認為盜跖在歷史上并無其人,在大量歷史典籍中出現(xiàn)的這一形象已經(jīng)形成了一個相對固定的意象,即這個人是大盜的典范,殺人越貨,無惡不作,并以其典型性成為后代人評人論事的談資。所以少正卯、盜跖二人成為兩個典型,一為偽善,一為真惡。孔子分別與這二人打過交道。對少正卯,孔子殺之而后快;對盜跖卻是悉心勸說,最后反被奚落污辱了一番竟致落荒而逃??梢娍鬃訉嶋H上是反對少正卯,而對盜跖的作法僅僅是當(dāng)作一種思想主張加以辯駁。對少正卯、盜跖兩位歷史人物的評價,當(dāng)時人多從表面現(xiàn)象上兩者的危害來入手,認為少正卯奸詐但不害人,而盜跖卻是直接危害生命,其惡最大。但顏含之論卻接觸到事情的本質(zhì),認為隱伏之奸最為罪大惡極,眼光獨到,入木三分,令眾人皆服。這一件小事可看出顏含敏銳的歷史洞察力。

    東晉時的郭璞擅占卜之學(xué),當(dāng)時名士多請他占卜。而顏含卻并不看重此道,顯示了通達自在的人生觀,獨具洞察事理的智慧。

    郭璞嘗遇含,欲為之筮。含曰:“年在天,位在人,修己而天不與者,命也;守道而人不知者,性也。自有性命,無勞蓍龜?!?房玄齡等撰:《晉書》,第2287頁。

    這段有關(guān)命與性的辯證,實是先秦儒學(xué)對人與天命理論的延續(xù)。注重修己守道,由自身出發(fā)尋找動力完成使命,努力擺脫外物的束縛。郭璞之筮多占卜人之壽命與事之吉兇,當(dāng)時許多權(quán)貴之士相信這一套理論并且趨之若騖,《晉書·郭璞傳》載有許多靈驗的事例。面對郭璞之邀,顏含卻十分冷靜,其對性與命的解釋深具理性色彩。年壽是自然主宰的,權(quán)位則由執(zhí)政者掌握。人自己所能把握的就只有修己、守道。上天不能賦予的,他人所難以理解的,正是“性命”所在。因而性命非由自己所左右,即使占卜又有什么意義呢?有學(xué)者論及此時的思想學(xué)術(shù)時指出:“當(dāng)人們以較為獨立的學(xué)術(shù)頭腦去重新關(guān)注經(jīng)學(xué)思想、關(guān)注那些支撐社會生活的各種觀念時,自然會對規(guī)范自己的情感和家族關(guān)系、家國關(guān)系等的一系列觀念進行重新審視和闡釋,以便這些觀念適應(yīng)時代的要求。”*劉培:《漢末魏晉的經(jīng)學(xué)與辭賦》,《南京師大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07年第6期。顏含顯示了清醒的主體意識和獨立的學(xué)術(shù)頭腦,表現(xiàn)出曠達、超脫的人生觀,對家族文化的發(fā)展起了促進作用。

    (二)雅重行實,抑絕浮偽

    顏含對于當(dāng)代人的識鑒注重行實,而反對當(dāng)時清談的浮偽傾向。如其評江左群士可見顏含的獨到見解和人生準則。《晉書·顏含傳》載:

    或問江左群士優(yōu)劣,答曰:“周伯仁之正,鄧伯道之清,卞望之之節(jié),余則吾不知也。”*房玄齡等撰:《晉書》,第2287頁。

    周顗曾為西晉懷帝、愍帝時的揚威將軍、兗州刺史。317年,司馬睿在建康稱帝,周顗拜太子少傅,后升任尚書左仆射。據(jù)《晉書·周顗傳》載:“帝宴群公于西堂,酒酣,從容曰:‘今日名臣共集,何如堯舜時邪?’顗因醉厲聲曰:‘今雖同人主,何得復(fù)比圣世!’帝大怒而起,手詔付廷尉,將加戮,累日方赦之。”*房玄齡等撰:《晉書》,第1851頁。晉元帝登上皇帝寶座,正值得意之時,周顗卻仗義執(zhí)言,敢于批評時政,實顯示了清正無畏的豪邁氣節(jié)。

    周顗抗議王敦、營救王導(dǎo)是最為壯烈的一幕,也是最見其性格雅正的事件。《晉書·周顗傳》載:

    既而王師敗績,顗奉詔詣敦,敦曰:“伯仁,卿負我!”顗曰:“公戎車犯順,下官親率六軍,不能其事,使王旅奔敗,以此負公?!倍貞勂滢o正,不知所答。*房玄齡等撰:《晉書》,第1852頁。

    孫盛:《晉陽秋》載:

    王敦既下,六軍敗績。顗長史郝嘏及左右文武勸顗避難,顗曰:“吾備位大臣,朝廷傾撓,豈可草間求活,投身胡虜邪?”*見余嘉錫撰,周祖謨、余淑宜整理:《世說新語箋疏》,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第373頁。

    對此余嘉錫先生有評論:“伯仁臨難不屈,義正詞嚴,可謂正色立朝,有孔父之節(jié)者矣。《世說》《方正》篇之目,惟伯仁、太真及鐘雅數(shù)公可以無愧焉。其他諸人之事,雖復(fù)播為美談,皆自好者優(yōu)為之耳?!?見余嘉錫撰,周祖謨、余淑宜整理:《世說新語箋疏》,第373頁。顏含對他“正”的評論十分準確。

    鄧攸,自幼年即以孝致稱,性格“清和平簡,貞正寡欲”。《晉書·良吏傳》載:

    鄧攸為吳郡太守不負眾望,不僅清正廉潔,而且在饑年以民生為念,冒險開倉振貸。等到離職時像赴任時一樣清白,贏得時人的贊嘆。史書還記載“攸選吏部尚書,牧馬于家庭,妻息素食”。*湯球輯、楊朝明校補:《九家舊晉書輯本》,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138頁。像鄧攸這樣一生顛沛流離、幾經(jīng)生死,做官仍能如此清廉實為不易。顏含與鄧攸深交,對此多加評論屬理所當(dāng)然。

    卞壸自東晉以來在朝中充任要職,他主張加強兵權(quán),樹立法紀,反對當(dāng)時名士的虛無放誕,指出“悖禮傷教,罪莫斯甚!中朝傾覆,實由于此”,這種論調(diào)與顏含的主張較為一致,卞壸也因此遭到當(dāng)時名士們的敵視。卞壸一生為人正直,不畏強權(quán),廉潔儉樸,勤于職事,甚而奏王導(dǎo),說他“虧法從私,無大臣之節(jié)”*房玄齡等撰:《晉書》,第1870頁。。顏含正是看到了卞壺身上的各種美德,才以一“節(jié)”字,準確評價了這位當(dāng)代忠臣的事跡。

    “正”、“清”、“節(jié)”三個字,抓住了這三位士大夫各自的性格特征,同時也反映了顏含對當(dāng)時知識分子身上最為可貴的品質(zhì)的總結(jié)?!罢敝笧槿朔秸瑘猿盅挪伲菫槿似飞系淖罡呔辰?。“清”指為官清廉,是為官品上的最高境界?!肮?jié)”指張弛有度、進退有據(jù),為人生追求的最高境界。所以這三個字概括了顏含對人的基本看法,也反映出他本人的精神追求,同時這種觀念也必然對其家族的文化傳承影響深遠。

    (三)“靖侯家規(guī)”,立家之本

    臺灣學(xué)者毛漢光認為:“婚姻關(guān)系是研究家族社會地位的重要座標(biāo),在非自由戀愛的社會中,門當(dāng)戶對的觀念常常存在,樸素婚嫁,至少表示兩家的社會關(guān)系相去不遠?!?毛漢光:《中古大士族之個案研究——瑯琊王氏》,見黃寬重、劉增貴主編:《家族與社會》,第180頁。晉李闡《右光祿大夫西平靖侯顏府君碑》記載了顏含對待婚姻的態(tài)度:

    王處明,君之外弟,為子允之求君女婚;桓溫,君夫人從甥也,求君小女婚;君并不許,曰:“吾與茂倫于江上相得,言及知舊,抆淚敘情,茂倫曰:‘唯當(dāng)結(jié)一婚姻耳?!嶝M忘此言?溫負氣好名,若其大成,傾危之道,若其闕敗也,罪及姻黨。爾家書生為門,世無富貴,終不為汝樹禍。自今仕宦不可過二千石,闕婚嫁不須貪世位家。”*嚴可均校輯:《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全晉文》卷一三三。

    顏含的這番話分別從仕宦、婚嫁兩方面對家族的立家之本進行規(guī)定,后人稱“靖侯家規(guī)”。北齊顏之推《顏氏家訓(xùn)》、唐顏真卿《大宗碑銘》對此有記載,可見對其家族影響甚巨。這段史料還告訴我們,桓、王兩家都曾求婚顏氏,但兩家的目的不一樣。王導(dǎo)參東海王越軍事時,顏含為太傅參軍,顏氏也逐漸進入到司馬越集團中來。顏氏渡江之際地位得以上升,又一次進入到中央政權(quán)勢力圈中。這些都是顏王世代聯(lián)姻的有利條件。王舒求婚于顏含,在二氏聯(lián)姻關(guān)系中本為情理中事,而顏含卻因王家勢力太過炙熱而拒絕了?;甘舷M?lián)姻顏氏借以提升自家地位,因為同一時期桓氏也曾結(jié)姻其他世家大族,“看來桓彝過江時多方探索立身處世之宜以圖自存,境況是頗為困難的。他過江即贊譽王導(dǎo)為江左管夷吾,也可視為他向瑯邪王氏靠攏的一種姿態(tài)”。*田余慶:《東晉門閥政治》,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5年,第130頁。再者桓氏本在中朝時較為沉寂,然因其渡江較早,又善于奉迎巴結(jié),主動營造有利于自家發(fā)展的社會關(guān)系,地位逐漸上升,成為江東王朝的主力,并得到了晉明帝的親善。*《晉書·明帝紀》載:明帝為太子時,“當(dāng)時名臣自王導(dǎo)、庾亮、溫嶠、桓彝、阮放等,咸見親待?!币姺啃g等撰:《晉書》,第159頁。而當(dāng)顏氏南渡時,亦欲一結(jié)婚姻,從反面可推論,當(dāng)時的顏氏勢力也較強,是桓氏巴結(jié)拉攏的對象。針對這兩次求婚顏含都表示拒絕,理由十分明確,只是因為對方為“世位”之家。這一方面說明顏氏謹守儒業(yè),以文化傳家作為自己家族的主要追求,另一方面也反映了顏氏懼亂避禍的深層文化心理。

    (四)審時度勢,謹慎執(zhí)政

    顏含還影響了司徒蔡謨對當(dāng)時時局的看法。

    時議者以君審裁,將以應(yīng)軍司之選。君遽告蔡謨曰:“非此輕弱所宜尸忝,羯逆方熾,當(dāng)保國飬民,以俟事會。想愛人以禮,宜寢此(此闕字,闕一字)言?!敝飨嗦勚?,卒不授督統(tǒng)之任。謨秉君此言,終不唱討賊之計。*嚴可均校輯:《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第2225頁。

    蔡謨征顏含為軍司,應(yīng)在晉康帝即位之時。蔡謨,“康帝即位,征拜左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領(lǐng)司徒。代殷浩為揚州刺史。又錄尚書事,領(lǐng)司徒如故。初,謨沖讓不辟僚佐,詔屢敦逼之,始取掾?qū)??!?房玄齡等撰:《晉書》,第2039頁。時為公元343年,顏含年79歲,雖已致仕,但他仍關(guān)懷時事,心念保國養(yǎng)民之計,這種看法深深影響了蔡謨?!稌x書·蔡謨傳》記載,在他辟僚佐之后不久,“石季龍死,中國大亂。時朝野咸謂當(dāng)太平復(fù)舊,謨獨謂不然,語所親曰:‘胡滅,誠大慶也,然將貽王室之憂?!蛟唬骸卧??’謨曰:‘夫能順天而奉時,濟六合于草昧,若非上哲,必由英豪。度德量力,非時賢所及。必將經(jīng)營分表,疲人以逞志。才不副意,略不稱心,財單力竭,智勇俱屈,此韓盧、東郭所以雙斃也?!?房玄齡等撰:《晉書》,第2039頁。講究順天奉時,與顏含所謂“以俟事會”的想法如出一轍。可以說顏含雖沒有出任軍司之職,實際已經(jīng)給予了蔡謨以軍事參謀。事實上這一舉措對于保障當(dāng)時時局的暫時穩(wěn)定起了重要作用。永和六年(公元350年),朝廷以殷浩為中軍將軍、都督五州諸軍事,委以北伐重任,結(jié)果大敗?;笢卦谟篮褪曛撂退哪晔嗄觊g,三次北伐,并沒有取得實質(zhì)性的勝利。反觀顏含保民俟時的觀點,則是合理的。

    如上所述,“代傳恭孝”是瑯邪顏氏家族悠久的儒學(xué)傳統(tǒng)以及實現(xiàn)個人及家族價值的具體途徑。恭、孝二字,原本是“仁”的重要內(nèi)容。仁,是一個二元的存在,即有著對內(nèi)在精神原則的堅持,又要求對外的人與人之間關(guān)系的考量。恭、孝二者,分別從一個人的主體自身和客體世界出發(fā),結(jié)構(gòu)著也是圓滿著儒家的核心理論。顏含發(fā)揚孝悌家風(fēng),一生敬慎不懈,忠于職守,言語謹慎而能切中要害,謚號為“靖”是十分妥貼的。顏含死后待葬的情節(jié)雖帶有較多的美化成分,但由當(dāng)時的輿論亦見其家族文化的巨大感染力。

    瑯邪顏氏家族在魏晉時期的興起既有歷史的原因,又有時代的機緣。東晉時期的世家大族或以干政取勢,或武功顯達,而顏氏這個家族在亂世秉承傳統(tǒng)文化,自身具備了一系列獨特的家族文化,成為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一部分。材料所限,我們無法詳考這個家族中同時期其他顏氏人物的表現(xiàn),但僅以顏含在本家族中的地位影響來看,他的精神品格實可為顏氏家族文化的一個注腳,也是后代延續(xù)這種精神命脈的一個源頭。

    [責(zé)任編輯:劉運興]

    AStudyoftheYanFamilyCultureinLangyaCountyintheWeiandJinDynasties

    CHANG Zhao

    (School of Humanities, University of Jinan, Jinan 250022, P.R.China)

    Wei and Jin Dynasties, Langya; the Yan family; Yan Han

    山東省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基金項目“魏晉南北朝瑯邪顏氏家族文化與文學(xué)”(編號09CWXZ34)。

    常昭,濟南大學(xué)文學(xué)院講師(濟南 250022);山東師范大學(xué)博士研究生(濟南 250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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