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曲
(長沙理工大學外國語學院,湖南長沙 410114)
“There be”句型的認知語言學解讀*
張 曲
(長沙理工大學外國語學院,湖南長沙 410114)
利用認知語言學的象似性原則、語法化、原型范疇理論等,在認知語言學范疇內,對“there be”句型的生成發(fā)展和意義拓展進行分析;而對“There be”句型進行認知解讀,不僅可以拓寬其研究視野,亦可廓清其生成和演變的認知理據(jù)。
“there be”句型;象似性原則;語法化;原型范疇;認知
“There be”句型是一種存在句型。這種句型既是自語言產(chǎn)生以來就存在的自然語言現(xiàn)象,也是世界上幾乎所有語言都具有的一種普遍的語法現(xiàn)象。這種普遍而特殊的“there be”結構一直是各語言學派關注的熱點。語言學研究史上,描寫語言學、生成語言學和功能語言學都曾對此進行過深入探討。描寫語言學致力于對“there be”句型的特點、功能和分類進行歸納,因此它只解決了“there be”句型“是什么”的問題,而沒有解決“為什么”的問題。有鑒于此,為了窮其“存在”之理,生成語言學開始探索“there be”句型的結構生成。生成語言學家認為“there be”句型是根據(jù)there插入規(guī)則和移位規(guī)則,用表層結構there來填充深層結構實義主語的位置,并將實義主語右移而形成的。[1]由于生成語言學只局限于從語言結構內部去尋求“there be”句型的成因,因此有些問題仍然沒有得到滿意的解釋。功能語言學則更強調“there be”句型的語言功能,并開始從一些非語言的外部因素(如交際、語篇等)探討“there be”句型的功能理據(jù)。它們認為“there be”句型中there置于句首只是為了提供一個話題,從信息傳遞的角度,將信息焦點置于句末,因此存在結構就是一種信息整合結構。[2]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則將there be結構稱為存在小句,是及物性系統(tǒng)網(wǎng)絡中的6個過程之一,即存在過程。[3]功能語言學雖然已經(jīng)開始注意一些非語言因素,然而它卻忽略另一些更為重要的語言外部因素如人的感知、心理和認知在“there be”句型形成過程中的重要作用,而認知語言學正是致力于探討語言結構與人的感知認知和心理之間關系的一門學科。因此,在認知語言學框架內研究“there be”句型,較好的彌補了傳統(tǒng)研究的缺陷。近年來,國內一些學者也開始從認知角度來研究“there be”句型,如張健[4]、張克定[5]等。然而,此類研究現(xiàn)在還少之又少。筆者認為,人類概念結構和“there be”句型形成過程可表述為“人類在對客觀現(xiàn)實進行互動體驗和認知加工的基礎上形成了范疇。每個范疇對應于一個概念,同時產(chǎn)生意義(范疇、概念、意義三位一體),逐步形成了概念結構和語義系統(tǒng),自從人類有了語言后就用語符將其固定下來”[6]。認知語言學中的許多理論,如象似性原則(概念)、語法化(意義)、原型范疇理論(范疇)等確實給我們探討“there be”句型提供了一個新的視角。下面分別從這三個方面來分析“there be”句型的生成、發(fā)展和演變。
認知語言學最基本的理論觀點是:“將語言看作是認知的一個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將語法看作在本質上是有意義的?!盵7]所謂“將語言看作是認知的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是指認知語言學否認將語法看作是獨立的,完全脫離于人的認知、心理及日常生活經(jīng)驗的自主系統(tǒng)。相反,它斷言人類基本的認知能力和源于實踐的認知模式有其直接和廣泛的語言學表征,同時語言結構也為揭示人類基本的心理現(xiàn)象提供了重要的線索。[8]所謂“將語法看作本質上有意義的”是指認知語言學堅持語法是一個象征符號現(xiàn)象,所有的語法要素都理所當然地被賦予了某種概念意義?!皌here be”句型之所以是這種特殊的結構,是因為它是人的認知規(guī)律在語言上的體現(xiàn)。象似性原則正體現(xiàn)了從客觀現(xiàn)實到語言表現(xiàn)之間的映照關系。
象似性原則是指語言符號的能指和所指之間有一種自然的聯(lián)系,兩者的結合是可以論證的,有理可據(jù)的(motivated)。[9]Haiman認為:“句法結構甚至句法規(guī)則是非任意的,是有理可據(jù)的,也就是說句法結構與人的經(jīng)驗結構之間有一種自然的聯(lián)系?!盵10]Peirce也曾指出:“每種語言的語法,借助約定俗成的規(guī)則,都具有合乎邏輯的象似性?!盵11]象似性主要體現(xiàn)在順序象似性、距離象似性、數(shù)量象似性等幾個原則上。
“there be”句型有兩種結構:第一種為:地點狀語+V P+NP。如:(1)On the table is a book.(2) On the hill top stands a tree。兩句子分別表示:“桌上有本書”,“山上有棵樹”,都表示“某地存在某物”。
語言成分在線性句子結構中的次序與人們在感知這一存在事件時的經(jīng)驗次序是一樣的,也就是說思維的次序對應于語言符號的先后次序,因此它符合了順序象似原則。這種結構是最具有臨摹性的,其象似性很強,是人們在認識事物的初級階段對客觀事物的直觀形象的認識。隨著人們對存在這一現(xiàn)象的不斷熟悉和人類認知能力的提高,“there be”句型的第二種結構:即 There+VP+NP+地點狀語出現(xiàn)了。
其中,there表示一個抽象方位,或一種心理空間,而具體的存在地點由其后的地點狀語表示。由于there是表抽象方位或心理空間的,即它是表示“存在地點”的一種簡單表達。因此,句子詞序仍然是按照“某地存在某物”來排列的。所不同的是,此時“某地”不是第一種結構中的具體地點,而是一個抽象地點或方位。因此,從整體上看,There+VP+ NP+地點狀語也是遵循順序象似原則的,即思維順序對應于語符的順序。反過來說,“there be”句型之所以有這種詞序排列,是因為人們在認識存在這一客觀現(xiàn)象時的思維順序所決定的。
“there be”句型不僅體現(xiàn)了人們的思維順序,也體現(xiàn)了人們在感知“存在”現(xiàn)象時的視覺感知經(jīng)驗。這是由于“there be”句型不僅遵循時間順序象似性,還符合空間順序象似性原則??臻g順序象似原則是以人的視覺感知為基礎的。根據(jù)人類的感知經(jīng)驗,人們觀察事物時總是由上到下,由大到小,由整體到部分,語言描述也遵循相應的空間順序。
觀察以上例句,table是大范圍,book是附在這一大范圍之上的小范圍;同樣,hill top是大空間, tree是屬于這一大空間之內的小空間,而以there引導的存在句,there由于是一個抽象的方位,當然其范圍更大更模糊,其后的名詞,當然被認為屬于這一范圍之內。由此看來,“there be”句型的語序遵循了由大空間到小空間、由大范圍到小范圍的空間順序原則。“there be”句型所體現(xiàn)的空間順序原則反映了人們的視覺感知經(jīng)驗對“there be”句型結構生成的影響。
在存在結構 There+VP+NP+Adverbial中, NP表示存在物,VP是存在方式,而A則是存在地點。NP,VP與A三者之間,NP與VP關系更為密切,因為一個存在物以什么方式存在當然比它存在于什么位置更重要,因此在語言結構中,NP與VP距離較近而與A則相對較遠。這其實體現(xiàn)了距離象似性的原則:概念意義上距離相近的成分在語言結構上也相近。距離象似性是人們認識事物時聯(lián)想思維和記憶所必需的,是認知經(jīng)濟原則的需求。因為如果一個概念的激活能引起相近概念的激活,則神經(jīng)元的激活就可協(xié)同發(fā)生,從而縮短認知處理的時間,實現(xiàn)認知效果最大化,從而實現(xiàn)省力原則。[12]
鑒此,建議將“there be”句型的生成理據(jù)歸納為以下四個方面:1)人們認識“存在”這一客觀現(xiàn)象時的思維順序在語言上的映現(xiàn);2)人們在感知“存在”這一過程時的視覺感知經(jīng)驗次序在語言上的體現(xiàn); 3)人們在認識客觀外界事物時盡量追求認知經(jīng)濟原則和省力原則所致;4)人們所認識“存在”的“完整的表象蒸發(fā)為抽象的規(guī)定”和“抽象的規(guī)定在思維過程中導致具體的再現(xiàn)”。[13]
grammaticalization是法國語言學家Meillet最早提出來的,他將“語法化”定義為“詞匯成分向語法成分的演化”[14]?!罢Z法化通常是指語言中意義實在的詞轉化為無實在意義,表示語法功能的過程或現(xiàn)象?!盵15]語法化是語言發(fā)展變化的一個重要途徑,它具有普遍性?!八姓Z言都要經(jīng)歷這一過程,而且這種演變可以發(fā)生在語言的各個層面,涉及語音、詞匯、句法、語義、語用等?!盵16]
“there be”句型從第一種象征性很強的結構“地點狀語+VP+NP”到第二種結構“There+VP+ NP+A”,其間的變化其實就是一個語法化的過程。我們可以想象,當上例句(1)中on the table成為交際雙方的共有知識,而且當table離交際雙方較遠時,遵循交際省力原則,說話者完全可能一邊指著桌子的方向,一邊說“There is a book”(那里有本書)。這是個極具象似性的句子,其中there是一個詞匯詞,有明確的詞匯意義,用來指地點和方向,意為“在那里,在那個方向”,在句子中需要重讀。當語境on the table不是交際雙方共有知識時,為了說明書的具體位置,就只能說“There is a book on the table.”這時具體空間位置由on the table來表示了,there只暗示一個抽象方位,不再表具體的空間位置,其詞匯意義弱化了,而且讀音也被弱化了,在句子中不能被重讀了。這就是“there be”句型語法化的開始:詞匯意義部分喪失和語音弱化。當引入抽象的存在實體(如up risings,doubt)后,there表空間位置的詞匯意義就完全喪失了,而成了一個用來表示存在的語法標記,從而完成了由詞匯意義到語法意義,由具體意義到抽象意義的虛化過程。這就是there be結構的語法化過程的最重要的一步——語義完全喪失,語法功能獲得。隨著人們對“there be”句型的進一步熟悉,它在日常交際中的使用頻率越來越高,其被進一步語法化的可能性也越大。隨著在交際中重復率的增高,人們出于省力原則又對它進行了形式上的簡化和語義上的擴展,如將there is/are簡寫成there’s/there’re。經(jīng)過語義擴展之后,there be不僅可以表示一個實體在空間中的具體存在,如例(1);也可以表示某一事件在抽象的時間軸上的存在,如下文例(4);還可以表示某一情感、思想在更為抽象的情感域或邏輯域的存在,如下文例(5)。
綜上所述,“there be”句型由地點狀語+VP+ NP向there be結構的發(fā)展演變,其實就是一個漫長的語法化過程,這一過程經(jīng)過了語音弱化到功能改變到語義拓展等幾個主要階段。語法化過程降低了there be結構的象似性,而使其抽象性更強。這從另一側面反映了人類認知能力是隨語言的發(fā)展而發(fā)展的。
如前所述,“there be”句型隨語言的發(fā)展而發(fā)展,其語義亦隨之拓展,可以表達許多意思。下面采擷幾例常見的“there be”句型的用法。
(3)There was a sheep in the garden this morning.
(4)There were many up risings in history.
(5)There is a doubt in my mind.
(6)There sprang up a wild gale that night.
(7)There goes the train.
那么,“there be”句型的各種意義之間是否有某種內在聯(lián)系呢?多義性之間擴展的機制又如何呢?原型范疇理論為我們回答這些問題提供了一個新的視角。下面我們從原型范疇理論出發(fā),探討“there be”句型語義擴展的線索及各種意義之間的聯(lián)系。
觀察以上例句可以看出,所有的句子在結構和語義上都很相似,它們具有家族相似性,因此構成一個“there be”句型范疇。這一范疇有一個原型成員。例(3)表示某一具體的空間位置存在某一具體物體,存在物是可見可觸摸的實體(object)。這一用法是存在句最基本、最自然、最普遍的用法,也是兒童最先學會,二語習得者最容易習得的一種用法。因此,它是“there be”句型范疇的典型成員,處于范疇的中心地位,成為認知“there be”句型其他成員的參照點。從例(3)到例(4)經(jīng)歷了隱喻拓展,將具體的空間概念映射到了抽象的時間概念,表示“某一時間存在某件事情”,存在物是無形的抽象事件(event)。例(4)到例(5)經(jīng)過再一次隱喻拓展,將抽象的時間概念進一步擴展到更為抽象的情感概念,其語義為:在某人心里存在某種情感,存在物是更為抽象的難以捉摸的情感(emotion)。這樣,從例(3)到例(5),地點狀語由具體的空間域映射到抽象的時間域再到更為抽象的情感域,句中的存在物也由具體的物質名詞(sheep)到抽象的事件名詞(up risings)再到更加抽象的情感名詞(doubt),這一擴展過程遵循了由具體到抽象、由實到虛、由虛到更虛的原則。隱喻在其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
隱喻是意義擴展的線索和方式,正是由于隱喻思維,there be結構的含義才有可能從源域經(jīng)過投射到達目標域,然后經(jīng)過二次投射到達另一目標域。
例(3)是“there be”句型范疇的原型成員,經(jīng)過隱喻拓展,產(chǎn)生了等級性很高的兩個中心成員,即例(4)和例(5)。盡管意義上有細微差別,他們都表示“存在”,因此,它們在“there be”句型范疇中地位很高,范疇隸屬度也很強。例(6)和例(7)卻不同了,在結構和語義上都有較大的區(qū)別了。結構上,用出現(xiàn)類動詞(sp ring up)或消失類動詞(go)等代替了動詞be;語義上,不再表“存在”,而是表“發(fā)生”或“消失”。因此,盡管它們仍屬于存在句范疇,但它們是邊緣成員,范疇隸屬度較弱,范疇等級性很低。由此看來,“there be”句型的各種句式構成了一個原型范疇,具有原型范疇的諸多特點,“there be”句型的各種意義和用法之間是有內在聯(lián)系的,隱喻拓展就是其多義性產(chǎn)生的機制。
基于認知語言學,沿著象似性原則、語法化和原型范疇理論來探討“there be”句型的生成、演變和發(fā)展及其多義性之間的內在聯(lián)系。筆者認為:象似性原則和認知經(jīng)濟原則是“there be”句型結構生成的認知理據(jù),語法化則展示了“there be”句型的發(fā)展演變,而原型范疇理論和隱喻拓展則說明了“there be”句型多義性的拓展機制。正因為如此,認知語言學的方法和理論才能給“there be”句型的產(chǎn)生,發(fā)展和演變提供一個哲學層面的令人滿意的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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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gnitive Analysis on“There Be”Sentences
ZHANG Qu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Changsha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onology,Changsha 410114,China)
This paper analyses the formation,development and meaning expansion of“there be”sentence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iconicity,grammaticalization and prototype theory in the frame of cognitive linguistics.Study of“there be”construction from a cognitive view no t only expands its research perspective but also makes clear the cognitive motivation of“there be”sentences.
“there be”sentences;iconicity principle;grammaticalization;prototype theory;cognition
H313
A
1008—1763(2010)03—0117—04
2009-10-26
張 曲(1973—),女,湖南綏寧人,長沙理工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研究方向:翻譯理論與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