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奇幻敘事的參照物

李婷婷

（西南大學文學院，重慶 400715）

論奇幻敘事的參照物

李婷婷

（西南大學文學院，重慶 400715）

奇幻文學通過敘事為讀者創(chuàng)造的新奇閱讀體驗，源于作者對各種新敘事手段的借鑒，通過參照物的選擇，奇幻敘事在形象塑造、時空邏輯和審美感知上都有了新的突破，在對讀者期待的挑戰(zhàn)中，奇幻敘事成就了其獨特魅力。

參照物；奇幻形象；時空邏輯；審美感知

參照物本是物理學中的一個概念，指在研究機械運動時，人們事先選定的、假設不動的、作為基準的物體叫做參照物。在判定一個事物是否處于相對運動時，參照物的選擇起到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因此參照物成了一個主觀性的標準，使這種相對運動的判斷具有了主體性和隨意性。在文學創(chuàng)作特別是對敘事性作品的創(chuàng)作中，為達到一定的敘事效果、使其產(chǎn)生獨特的敘事魅力，作者往往會在敘事過程中選取特定的敘事視角和情境，這種視角實際上與參照物類似，不同視角產(chǎn)生不同的敘事效果，參照物選取的不同則為敘事帶來不同的敘事體驗，這種體驗投射到奇幻作品中便帶來了巨大的魅力。參照物的選取在奇幻敘事上主要表現(xiàn)為三：奇幻形象、奇幻敘事情境和奇幻式的審美形態(tài)。從這三個方面來講，奇幻敘事的參照物使敘事的效果發(fā)揮得更為淋漓盡致，也令敘事變得更有張力。

一、奇幻形象的參照物

敘事作品的形象在敘事的執(zhí)行過程中起著重要作用，形象常常是小說中占主導地位的審美對象，傾注了作者大量的心血又最能引起讀者的關(guān)注。奇幻文學形象也一樣，它們?yōu)樽髌纷⑷肓司薮蠡盍?。我們甚至可以認為，奇幻文學的魅力正源于作品中塑造的大量富有奇幻魔力的形象。這些形象并非傳統(tǒng)意義上的“人物形象”，它們也可能是非人，當非人被賦予人性，如同魯迅先生所說“花妖狐媚，獨具人情”之時，奇幻的魔力就變得厚重，它不僅借助形象感官沖擊帶來的美感，更重要的是在人與非人的對比和參照下，非人顯得更具人情，人反而變得卑微渺小，在這種與現(xiàn)實巨大反差的映照下，奇幻形象突顯了它的魔力，非正常形象的塑造為奇幻敘事開啟了一扇不同以往而獨具魅力的天窗。

形象參照物的選擇為奇幻形象塑造賦予了合理性和神秘感，奇幻文學最大的特點在于作品中所塑造的各種形象，諸如陰陽師、魔法師、各類非人生物、靈狐等等，這些形象為奇幻蒙上了瑰麗的魔幻氣息，使人讀之有種暈眩感，特別是如李錦繡（《神仙學?！れ`魂主宰》）[1]普通人外表下的“大大不普通”以及哈利波特那種外表普通卻擁有拯救蒼生能力的“普通人”更令我們震撼。這些形象在為讀者帶來驚奇感的同時，更會激發(fā)讀者的想象，讓人懷疑現(xiàn)實世界是否有奇人異事的存在，現(xiàn)實與閱讀的交相呼應產(chǎn)生了獨特的奇幻魅力。這種效果的產(chǎn)生正是奇幻在形象塑造時以“人類”為參照物，通過普通又現(xiàn)實的人類反襯了奇幻人物的極不普通。

奇幻形象的特殊性不僅停留在外在形象的描繪上，非人與人互為參照收到了雙重的敘事效果。一方面，人類的存在為非人的奇幻性作了反襯，從而在塑造奇幻的非人形象時收到了很好的效果；另一方面，非人反過來成為人類的參照物，各類非人形象都共同指向“人”這個群體，通過相對性比較，投射出一些正常邏輯下難以外顯的人類個性特征。在這種參照和比較下，敘事話語相對于傳統(tǒng)文學更具犀利性和戲謔性。奇幻形象總體上分為人與非人，當以非人為參照物時，敘事視角便成為了魯迅先生那種“看與被看”的模式。在非人的視角里，人成為被看的對象，人類原本習以為常的世界變得陌生和可笑，這種效果是不可能出現(xiàn)在以現(xiàn)實人類為主角的傳統(tǒng)文學作品之中的?！豆げㄌ亍防锩婺Х▽W校譏諷般地稱人類為“麻瓜”；《狐說》世界主導權(quán)從人類手中的喪失，人類在狐的世界成為了被保護的對象甚至流為跑龍?zhí)椎慕巧?。只有在這種參照性原則下，刨除人類世界主宰者的身份和萬物之長的光環(huán)，其自身的弊病才顯現(xiàn)出來。奇幻用犀利的視角詮釋了現(xiàn)實世界人類的荒唐與無奈，也為奇幻形象注入了人文內(nèi)涵，使形象更具深度和力度。

當代小說家余華在《虛偽的作品》中曾說：人類自身的膚淺來自于經(jīng)驗的局限和對精神的疏遠，只有脫離常識，背棄現(xiàn)狀世界的秩序和邏輯，才能自由地接近真實。[2]奇幻在形象塑造時極其虛幻，通過夸張與非理性的描繪塑造了人類的真實面貌。尤恩在《敘事文中的人物》提出用三根軸線區(qū)分人物類型的主張：單一至復雜軸、靜態(tài)至發(fā)展軸、外部至內(nèi)部軸，其中“單一至復雜軸”圍繞人物的一個特性或一個主導特性構(gòu)建，從而塑造寓言、夸張、漫畫式的人物，形成一種類型人物。[3]（144）奇幻文學在塑造人物時，不僅通過形象的一個特性加以夸張構(gòu)建，而且輔以選取與之相關(guān)的形象參照物，在與形象參照物的對比鋪繪中構(gòu)建人物，這種形象的構(gòu)建實際上是在尤恩所說的“軸線”之外又添加了一條復線，一條是人物自身的特性，另外一條則成為相互映照的比對特性。通過這條復線的比對，人類在非人視角的關(guān)照下還原了主宰者光環(huán)下的真實，奇幻形象更具真實性又不失魔力。

二、奇幻敘事時空的參照物

如果說奇幻形象為敘事的開展注入了人文內(nèi)涵與獨特的敘事視角，那么敘事過程中所打造的奇幻世界則為形象的活動創(chuàng)造了獨特的外部環(huán)境?，F(xiàn)實主義文學所追求的“典型環(huán)境中的典型人物”在奇幻敘事里則成為了“奇幻世界里的奇幻人物”，或者通過“尋求真實歷史背景下的虛構(gòu)”，[4]將歷史的、現(xiàn)實的時空加以虛幻和整改，構(gòu)建了新的時空邏輯。諸多奇幻作家大都有自己的奇幻世界和時空邏輯。奇幻敘事只有在新的時空范疇下運作才可以開展奇幻情節(jié)而不受現(xiàn)實邏輯的影響。

奇幻世界的時空之所以產(chǎn)生巨大的魔力，且能夠賦予這種邏輯以合理性和認同感，一方面與敘事時空選取理論支持時的合理性有關(guān)。如馬睿所說“如果我們細讀那些被歸屬在玄幻小說名下的作品，卻不難發(fā)現(xiàn)其中蘊含著許多古老的、傳統(tǒng)的因素”，[5]宗教、歷史、神話往往是奇幻借助并加以創(chuàng)新的敘事素材。然而，更重要的是這種時空邏輯的生成與它們各自所選取的參照物密切相關(guān)。正是在時空參照物的選取中，原有的古老母題才成為當下流行的奇幻性敘事時空。奇幻敘事時空的打造通常借助佛教輪回理論、三世因果、六道輪回以及神仙道教學說，這些古老的時空理論在當下被重新賦予新的敘事外衣，用具有當代思維方式的人物去體驗遠古的時空邏輯，時空便顯得更具神秘感，因此在眾多奇幻作品中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太多穿梭于歷史長河中的形象和生活在我們周圍的轉(zhuǎn)世形象。

時間角度上，依據(jù)現(xiàn)實時間邏輯，奇幻敘事在時間參照物的選取上主要有兩類：以古代時間為參照物，打通古今界限，用古人的邏輯觀照當代或是以現(xiàn)代的視角觀察古代，進而獲得非常的敘事效果。需要注意的是，古今的對比并非絕對的“古代”與“當代”，如同參照物的假定性原則一樣，參照物并非是絕對的“靜止”，所以時間的參照物也沒有絕對的“古今”，只是相對于某一時間段的“古今”。在這個原則下，“現(xiàn)在”成為了“未來”的“過去”，而“過去”也可能輪回為“現(xiàn)在”的“未來”，“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只是一個相對的概念。這種時間的相對邏輯為敘事賦予了說不清道不明的魅力，如果說《尋秦記》通過敘寫項少龍的古代經(jīng)歷，用現(xiàn)代人的視角觀察古人的落后與愚昧，用穿越時空的敘事手段帶來一種全新視聽享受的話，當代奇幻借助相對性的時間參照物，在相對性的時間概念下的敘事較之《尋秦記》純粹性的穿越則更具魅力。此類敘事手段的代表如飛花《玄奘西游》、《傾國》、《煙花不堪剪》或李亮《罐將軍》等等，在他們筆下的敘事時間不再是線性的發(fā)展模式，不同參照物的選取給時間鏈條帶來了無限的可能。另外一種是用非人的時間邏輯來比照人類的時間邏輯，這類主要是通過時間計量方式的比較獲得強烈的敘事效果。

“中國古代小說敘事的時間構(gòu)造雖然依據(jù)的大致是現(xiàn)實物理時間，但由于其佛道觀念濃郁，因而又常常通過時間的延長或縮短來增強敘事的張力，直至反諷人間生存的時間狀態(tài)，給人以哲理性思考”，[6]（107）佛教時空觀所闡述的時間不是一種單向的抽象的一維時間，而是一種與事物的發(fā)展變化、與事物的因果相續(xù)緊密聯(lián)系的四維時空。這種四維時空觀向我們展現(xiàn)了一個無始無終而又循環(huán)反復的時間怪圈，在無始無終、無窮無盡的時間無限觀的基礎上，進一步表達了一種周而復始、循環(huán)反復和循環(huán)宇宙觀。在古代小說時間觀的影響之下，奇幻在敘事時間的安排上往往通過不同空間、時間的對比，打造奇幻的時間敘事。非人與人因時間標準的不同，擁有了超越人類不可穿越歷史的能力，在這種能力之下也具有了人類所不可能具有的視野，通過這種視角的敘述也具有了超脫性和歷史性?！秲A國》中蘇妲己在臨死之時才會有“只是想笑，覺得生命十分可笑，覺得自己十分可笑，覺得江山社稷十分可笑。便是在死前，也忍不住想笑”[7]這種感悟，是在用幾世的時間去感受一段歷史，幾世的經(jīng)歷去評價一段歷史，顯得成熟和客觀。當然，人類不可能具有這種能力，但是奇幻作者是在用幾千年的歷史評判用敘事手段賦予主人公這種能力，這樣才顯得奇幻而不失其合理性。

空間上，各奇幻作家在他們各自創(chuàng)設的空間進行敘事，并賦予它們各自魅力。云荒大陸、瘋狂植物園、撒哈拉之眼等都是奇幻敘事展開的空間，這些非現(xiàn)實的空間為幻想的展開提供了眾多機會和境界，敘事變得自由、夸張。新空間的開掘為敘事提供了諸多便利，魏晉時期的志怪小說便開始了對這類敘事空間的嘗試，神仙家的幻想、特殊空間的創(chuàng)設都為志怪小說的敘事提供了可能，與現(xiàn)實空間的不同則營造了一種神秘感和陌生感。

奇幻敘事的空間創(chuàng)設主要有兩種方式：極大空間和極小空間?！洞笾嵌日摗分姓f：“百億須彌山，百億日月，名為三千大千世界。如是十方恒河沙三千大千世界，是名為一佛世界，是中更無余佛，實一釋迦牟尼佛。”一千個小世界為小千世界，合一千個小千世界為中千世界，合一千個中千世界為大千世界。因為這中間又三個千的倍數(shù)，所以大千世界，又名為三千大千世界。[8]（31）從佛教對空間的概念可以看出，空間具有層次性和相對性，也就是說，沒有絕對的大與小，極小空間可能蘊含著極大空間，極大空間包含著極小空間。《瘋狂植物園》山狗進入了動植物王國里就是一個極小空間下設的極大空間，相對于人類世界，植物王國本來是一個極小的空間，而一旦被賦予了奇幻色彩，這個極小空間就擁有了極大性。在這個空間大小的轉(zhuǎn)化過程中，參照物的選擇起到了重要作用。通過空間參照物的選取，奇幻將人類習以為常的一元化世界分成了具有無限可能的多層空間，使得原有空間更具神秘性和魅力感。

奇幻敘事在參照物的選擇上具有多重性，參照物不同則導致時空邏輯也具有了多重性，古今交融、三界并存構(gòu)成了復雜的奇幻世界，各時間范疇上的形象與空間或各結(jié)界中奇幻形象的交流與關(guān)聯(lián)，共同構(gòu)建了一個有條不紊而又紛繁復雜的奇幻世界。時間與空間的邏輯因參照物選取不同本身就煥發(fā)出巨大的魅力，誠如李亮在《罐將軍》后記《挑戰(zhàn)想象極限·作者感言——英雄貴姓》所說：“以后請叫我‘李·繞不暈你不算完·亮’”[9]一樣，故事之外的時空邏輯本身就耐人品味，奇幻作家已經(jīng)開始自覺探尋這種敘事的邏輯，而這種邏輯的構(gòu)建與參照物的選取是密不可分的。

三、結(jié) 語

奇幻敘事通過參照物選取所獲得的審美效果實際上是對讀者期待的一種沖擊和超越，我們可以設定這樣一個場景：一個乞丐，篳路襤褸、躺在破爛不堪的草堆里，腰間一塊美玉熠熠生輝。在預先對乞丐的描述中，我們對乞丐有了一種思維上的假設和期待，此時乞丐的形象也成為了參照物，所以當述及“一塊熠熠生輝的美玉”時，讀者在感官上會有沖擊?！懊烙瘛迸c“乞丐”、“熠熠生輝”與“篳路襤縷”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種敘事上的不和諧使乞丐形象變得神秘，我們開始懷疑其身份，倘若稍對乞丐作一奇幻性描述，其神秘性、奇幻感便整體爆發(fā)，所以參照物的預設促使了奇幻性審美效果的產(chǎn)生。奇幻敘事正是對讀者慣性思維和常規(guī)審美方式發(fā)起挑戰(zhàn)：敘事開始之初因襲常規(guī)思維，給讀者一種思維上的期待和預設，卻又在敘事的開展過程中一反常規(guī)，使常規(guī)的、慣性的思維邏輯成為內(nèi)在參照物，進而達成這種奇幻式的審美效果。

敘事過程中選取的參照物增添了敘事魅力，使其產(chǎn)生了一種獨特的美感，一方面表現(xiàn)在敘事形式上，敘事在時空邏輯上著力構(gòu)建一種“有意味的形式”，這種形式本身成為了審美感知的對象。參照物的選擇豐富了形象塑造的方式及時空敘事的邏輯，二者共同為奇幻敘事強化奇幻的審美效果；另一方面，在敘事過程對讀者期待視野和慣性思維的不斷超越中，奇幻文學也形成了獨特的審美效果。

[1]飛花.神仙學?！れ`魂主宰[DB/OL].晉江文學城http://www.jjwxc.net/oneauthor.php?authorid=10073，2004-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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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黃霖，李桂奎，韓曉，鄧百意.中國古代小說敘事三維論[M].上海: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9.

[7]飛花.傾國[DB/OL].晉江文學城http://www.jjwxc.net/oneauthor.php?authorid=1007 3，2004-4-23.

[8]陳秋平，尚榮譯注.金剛經(jīng)·心經(jīng)·壇經(jīng)[M].北京:中華書局，2007.

[9]李亮.挑戰(zhàn)想象極限·一者感言——英雄貴姓[J].今古傳奇奇幻版，2008，（4B）:33.

The Reference of Fantasy Narrative

LI Ting-ting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Southwest University, Chongqing 400715)

Fantasy literature creates a new reading experience through the narrative. The writers of the fantasy literature adopt new narrative means, and choose the reference. So fantasy narrative has a new breakthrough in image building, logic of time and space and aesthetic perception, which has its unique charm to the readers.

reference; fantasy image; logic of time and space; aesthetic perception

I206.7

A

1009-8135（2010）04-0041-04

2010-02-25

李婷婷（1985-），女，山東濰坊人，西南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中國古代文學。

（責任編輯：鄭宗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