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析村上春樹作品中的隱喻
——以《尋羊冒險記》為中心

吳思佳

（廣東女子職業(yè)技術學院，廣東廣州 511450）

試析村上春樹作品中的隱喻
——以《尋羊冒險記》為中心

吳思佳

（廣東女子職業(yè)技術學院，廣東廣州 511450）

村上春樹的作品立意獨特，感情真摯，卻意喻飄渺、晦澀難懂，讓讀者亦愛亦恨，其主要原因在于文章中大量使用的隱喻。隱喻雖耐人尋味，但是深邃的隱喻也造成了讀者閱讀時的困擾，因此能否讀懂村上的隱喻是理解村上文學的關鍵。本文以《尋羊冒險記》為中心，試尋找村上春樹的隱喻及其隱喻的內(nèi)涵。

村上春樹；日本文學；日本作家；尋羊冒險記；隱喻

2009年2月，在耶路撒冷文學獎的頒獎禮上，村上春樹發(fā)表了一段洋溢著和平萬歲氣息的獲獎辭，明確地提出“以卵擊墻，我愿與卵共存亡”?！奥选笔鞘裁矗俊皦Α笔鞘裁?？在此，村上再一次巧妙地運作了他慣用的修辭手法——“隱喻”。不過，與以往不同的是，一向只設喻而不解喻的村上，為了堅定地表明自己的立場，親自為這層隱喻揭開了面紗。“轟炸機、坦克、火箭和白磷彈就是那堅硬的高墻。那些被碾碎、被燒焦、被射殺的手無寸鐵的平民就是卵。這是隱喻的一種含義。可這并非全部。它帶有更深的含義。仔細想想，我們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是一個卵。每一個人都有一個獨一無二的、無法取代的裹在脆弱外殼里的靈魂。對我來說如此，對諸位而言也是一樣。我們每個人也或多或少必須面對一堵高墻。這高墻名叫‘體制’。體制本該庇護我們，但有時候體制不再受制于人，然后它開始殘殺我們，甚至讓我們冷血地、有效地、系統(tǒng)地殘殺別人?！盵1]對村上所設的隱喻能領悟多少直接關系到對作品的理解程度。

隱喻（Metaphor）在希臘文中原意“轉(zhuǎn)換”。希臘辭源“meta”指的是“改變”，有“載有”“具有”之意。因此“隱喻”一詞又暗指“將意義由某事物轉(zhuǎn)移到另一事物”。古往今來，對于隱喻的研究源遠流長，至今已有兩千多年的歷史。以亞里士多德為代表的傳統(tǒng)隱喻理論研究認為，隱喻是詞語層次上的一種修辭方式，是對正常語言規(guī)則的一種偏離。現(xiàn)代隱喻理論中的語用觀認為隱喻是一種特殊的言語行為，隱喻理解要按步驟進行并遵照相關的原則與策略。以布萊克為代表的互動論認為隱喻的實質(zhì)是互動，即兩個分屬于不同義域的詞語在語義上互相作用，最終產(chǎn)生新的意義。通過強調(diào)隱喻兩個成分之間的互動，這一理論認識到隱喻的認知價值，為從認知角度研究隱喻作了一定的理論鋪墊。認知語言學的隱喻觀認為隱喻是一種認知現(xiàn)象，是人類將其某一領域的經(jīng)驗用來說明或理解另一類領域的經(jīng)驗的認知活動?！半[喻不僅僅是一個語言的現(xiàn)象，人類的思維就是建構在隱喻之上的”。[2]當村上選擇一種感性的、魔力般的言語喻指不可或知的混沌存在、表達與世界的關系時，隱喻則應運而生。

歌德曾說過，世間萬物無一不是隱喻。同樣一句話也出現(xiàn)在村上春樹的小說《海邊的卡夫卡》中。似乎可以說，這就是一直以來村上寫故事的理念，即用“隱喻”的方式告訴大家一個道理，絕不直白，能不能理解到完全關乎個人的理解和感悟。因為，“隱喻會大大縮短現(xiàn)實的距離?；蛟S兩種狀況又是互為補充的，即實際性地接近隱喻性地真相或隱喻性地接近實際性的真相?！盵3](7)

村上作品中的隱喻俯首皆是?！兑痪牌呷甑膹椬忧颉分械膹椬忧驒C和雙胞胎女郎，《尋羊冒險記》中背部帶有星形斑紋的羊和羊博士，《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中的獨角獸、夜鬼、“組織”、“工廠”和胃擴張女郎，《挪威的森林》中的螢火蟲和“阿美寮”，《舞!舞!舞!》中的羊男和六具白骨，《國境以南太陽以西》中反復彈奏的鋼琴曲“災星下出生的戀人們”，《斯普特尼克戀人》中的人造衛(wèi)星、摩天輪，《奇鳥行狀錄》中的擰發(fā)條鳥、深井和無面人，《海邊的卡夫卡》中的卡夫卡、老人、博物館等。這些名詞背后隱藏了怎樣的隱喻？村上想說出什么？沒有標準的固定答案。村上的隱喻從來都晦澀難懂，要找出這些答案是一項復雜而艱辛的工作。我們必須結(jié)合作者的寫作背景，找出各作品間的關聯(lián)，判斷作者的價值取向，再加上一點大膽的主觀臆斷才能推測出來。筆者試尋找一下《尋羊冒險記》中的各種隱喻及其內(nèi)涵。

《尋羊冒險記》與《且聽風吟》、《1973年的彈子球》共同構成村上的“青春三部曲”，也叫做“鼠的三部曲”，并且作為尾聲為村上的青春畫上雖不圓滿但是必須畫上的句號。三部作品是“同心圓的關系”，[4]分別描述的是“我”、朋友鼠和酒吧老板杰三人發(fā)生在1970年、1973年和1978年三個階段，有關尋找與頓悟的故事，繼而也成為村上之后文學道路上始終的主題。

《尋羊冒險記》寫了“我”與同伴合伙經(jīng)營一家廣告公司，同一個既是出版社校對員，又是應召女郎，同時兼做耳朵模特的女孩同居。不久，一個右翼巨頭的秘書限“我”在一個月內(nèi)找到一只背部帶星紋的羊。在女友帶領下，以鼠寄來的照片為線索，“我”開始了“尋羊冒險記”。在札幌海豚賓館遇見了羊博士。羊博士當年是農(nóng)林省高級業(yè)務官僚，由于一次被羊進入體內(nèi)而又離去遂變成性情古怪的“羊殼”。其后，羊進入一個右翼頭目體內(nèi)，使其構筑了一個暗中操縱整個日本的強大權力王國。由羊博士指點，“我”和女友找到那只羊出現(xiàn)過的牧場。原來這牧場有鼠父親的別墅，鼠則不知去向?！拔摇睅状巫穯栄蚰小粋€形體酷似羊的人，都不得而知。最后，在黑暗中“我”同鼠相見。原來，鼠為了不讓羊進入自己身體操縱自己選擇了自殺。而“我”又回到了原來的生活。這樣，村上的青春三部曲以“我”的回歸和鼠的死亡結(jié)束。

首先，為什么本文的關鍵詞是“羊”，而不是其他動物？對此，1992年11月村上在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講座上做出了回應：“我得知日本本土原來并沒有羊。他們是在明治早期作為一種稀罕的動物進口到國內(nèi)的，明治政府曾制定過鼓勵養(yǎng)羊的政策，但如今羊差不多已經(jīng)被政府當做一項沒什么經(jīng)濟效益的投資完全放棄了。換句話說，羊在某種程度上成了日本政府不顧一切推進現(xiàn)代化進程的一種象征。”[5]杰?魯賓研究發(fā)現(xiàn)，“明治政府曾將鼓勵當?shù)氐酿B(yǎng)羊業(yè)作為其大陸侵略計劃的一部分”。[5]在日本“羊”是統(tǒng)治者意志的實施者和犧牲品。中國也有個成語叫做“替罪羔羊”，與明治政府“侵略羔羊”有異曲同工之妙，都跟罪惡沾邊。因此，《尋》的主題是羊而不是其他動物就可以理解了。

其次，生活平穩(wěn)的“我”為什么會踏上“尋羊”之旅？“較之什么也不做，還是四下找找羊為好，哪怕是一場徒勞?！盵6]除此以外，找遍全文也找不到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黑谷一夫認為“‘我’決定去尋羊，為的是確認‘我就是我’，找尋失去了的自我認同”。[4]但是，筆者認為不然。如上文所述，從“羊”背后的隱喻來看，筆者更傾向于“我”尋羊，實為尋戰(zhàn)爭之真面目，尋罪惡之瓦解。因為“羊”的邪惡具體表現(xiàn)在右翼頭目身上。他出生于1913年，曾奉派前往滿洲里，混跡于關東軍上層，在中國大陸全境各地興風作浪。在蘇軍出兵前，帶著大量在中國掠奪的財寶逃回日本，逐步控制了政治、金融、大眾傳媒、官僚機構、文化……所有的一切，而他巨大的、極權主義的意志的化身就是“背部帶星紋的羊”。雖然黑谷一夫作為日本人不愿意看到，不愿承認戰(zhàn)爭問題，但是這個問題一直縈繞著村上。村上在接受臺灣《中國時報》駐日記者洪金珠采訪時曾說過“我是神戶人，那里有不少中國人，我的同班同學中有中國人，我生活的周圍一直有中國人，‘中國人’對我而言是很自然的。我父親在大學時被征調(diào)當兵到中國大陸，他的人生因此而發(fā)生改變。小時候，父親雖然絕口不提戰(zhàn)爭的事，但他常常講中國的風土人情?！瓕ξ叶?，‘中國’不是想寫而刻意去寫，‘中國’是我人生中一個重要的‘記號’。我自己也很奇怪，為什么小說出現(xiàn)的不是韓國人而是中國人？”[7]所以，“我”的“尋羊”絕不是為了“找尋失去了的自我認同”，而是為了尋找戰(zhàn)爭的真相，罪惡的原貌。

最后，“我”、鼠、杰三人是什么關系？分別隱含了怎樣的身份？三部作品中，“我”的身份分別是大學生、翻譯和媒體工作者，都是村上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的職業(yè)。我們看到的不僅僅是小說中虛構的人物“我”，更多的是村上本人在1970年代與青春斗爭的影子。鼠既是“我”的朋友，同時也是“我”思想的指引者。如果說“我”是村上現(xiàn)實的代表，那么鼠就是村上意志的代表。《且》中的杰先退學了，而后村上在現(xiàn)實生活中退學?！?973》中的鼠最后思考未果，離開了戀人離開了現(xiàn)實生活，而村上亦在后來不斷逃離日本，逃離媒體的追蹤，但不同的是，只要活著，村上始終逃離不開人們的眼睛?！秾ぁ分械氖罂吹搅恕把颉钡谋举|(zhì)后，選擇與其共亡?，F(xiàn)實中的村上雖然早已發(fā)現(xiàn)了日本曾經(jīng)犯下的滔天罪行，卻不能讓時間倒流與之抗衡。思想先行動而行，思想至而行動未必至?，F(xiàn)實中的村上能做的只有思考、尋找、發(fā)現(xiàn)、再回歸，而理想都在“鼠”身上復活了。華人酒吧老板杰是日本侵華戰(zhàn)爭的受害者，一直一個人在日本孤獨寂靜地生活著。但是，與“我”和鼠在尋找問題的癥結(jié)所在不同，杰一直沉浸在問題本身里。杰作為中國人生活在“我”和鼠，還有其他日本人身邊，似乎在提醒他們：日本人犯的錯還在，你們不要忘了。杰被安排在小說中雖然沒有推進情節(jié)發(fā)展的作用，但對有良知的日本人起到警示作用。為了體現(xiàn)贖罪心理，村上精心地安排了一個場景：“我”遞給杰一張從右翼頭目的秘書那里拿到的巨額支票，似乎在用這筆虛擬的“戰(zhàn)爭賠款”安慰其巨大的內(nèi)疚。

耶路撒冷文學獎對村上的評價是“村上容易閱讀，但不易讀懂”，[1]也許原因就在于隱喻吧。隱喻是要旨和途徑相互作用的結(jié)果，這兩者間存在著概念上的不相容性以及張力，就是這種張力促使讀者在要旨和途徑的相互作用中挖掘出隱喻的意義。解讀村上巧設的隱喻是費神的，但同時也是十分有趣的。以上對于村上隱喻的理解，只是筆者在借鑒諸位村上研究者的研究成果的基礎上，大膽想象、猜測而成。究竟隱喻了什么，甚至連村上作品的主要翻譯者和研究者林少華先生也不能給出完美的答復。林先生就此問題曾特地致信村上，其本人的說法是：“我的小說想要訴說的，可以在某種程度上簡單概括一下。那就是：任何人一生當中都在尋找一個寶貴的東西，但能夠找到的人并不多。即使幸運地找到了，實際上找到的東西在很多時候也已受到致命的損毀。盡管如此，我們?nèi)匀焕^續(xù)尋找不止。因為若不這樣做，生之意義本身便不復存在?！盵8]

關于村上設下的隱喻，見仁見智，每個人的領悟、感受不同，對于隱喻的理解自然不同。以上是筆者對村上隱喻的理解，期待以此文為契機，與廣大村上迷共同探討村上隱喻的真意。

[1]王胡.村上春樹獲耶路撒冷文學獎[N].中華讀書報.2009-02-04（4）.

[2]王寅.語義理論與語言教學[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1.

[3]村上春樹.海邊的卡夫卡[M].林少華譯.上海：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7.

[4]黑谷一夫.村上春樹：轉(zhuǎn)換中的迷失[M].秦剛，王海藍譯.北京：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2008.

[5]杰·魯賓.傾聽村上春樹[M].馮濤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6.

[6]村上春樹.尋羊冒險記[M].林少華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7.

[7]村上春樹的中國情結(jié)[N].環(huán)球時報，2005-12-16（22）.

[8]林少華.村上春樹在中國——全球化和本土化進程中的村上春樹[J].外國文學評論，2006（3）.

On the Metaphors in Haruki Murakami’s Works:——TakingHitsuji o meguru bōken(A Wild Sheep Chase) as an Illustration

WU Si-jia
(Department of Foreign Languages, Guangdong Women’s Polytechnic College, Guangzhou, 511450, China)

Murakami’s novels are well-known for the obscure themes and characters’ dimly discernable feelings, nonetheless, these novels become best-sellers with no exception. One of the explanations to this might be the abundant metaphors in his books, which are hard to understand but at the same time afford thoughts and inspiring. Therefore, metaphors are the key to understanding Murakami’s novels. WithHitsuji o meguru bōkenas an illustration, this paper tries to explore the meaning of Murakami’s metaphors.

Haruki Murakami, Japanese Literature; Japanese writer;Hitsuji o meguru bōken; Metaphor

I106.4

A

1009-8135（2010）02-0100-03

2009-09-02

吳思佳（1981-），女，黑龍江哈爾濱人，日語語言文學碩士，廣東女子職業(yè)技術學院外語系講師。

（責任編輯：鄭宗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