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德鄰籍貫考辨

張一平，張勝南

(溫州大學人文學院，浙江溫州 325035)

俞德鄰籍貫考辨

張一平，張勝南

(溫州大學人文學院，浙江溫州 325035)

宋末元初文學家俞德鄰之籍貫自清乾隆時始有永嘉（今浙江溫州）與丹徒（今江蘇鎮(zhèn)江）之爭。二說均未能以確鑿之據(jù)來佐證自己觀點無誤，故雙方所言不足以服人。鉤稽史料可知：俞氏之子曾稱其父為永嘉平陽人；與俞氏同時代的友人曾稱俞氏為永嘉人；俞氏自己的詩文曾言己非吳郡人。由此可證明俞德鄰之籍貫為今溫州無疑。

俞德鄰；籍貫；永嘉；丹徒

俞德鄰是我國宋末元初著名文學家，其詩歌效法陶淵明，閑雅沖澹工穩(wěn)，中有發(fā)揚蹈厲之意，自然深遠。近律者則駢麗精致，秉承老杜、李商隱詩風。其散文清新明快，內(nèi)容多以憫世道之隆污、悼人物之聚散、明時政之得失為旨。吟詠諷諫，遠非徒夸競病推敲者能望其項背。然其籍貫學界始終存有分歧。大致而言，至清雍正朝之前時止，明清之人多言其籍貫為永嘉（今溫州）平陽。如明丁元吉輯錄的《陸右丞蹈海錄》中的《挽詩》即云：“永嘉俞徳鄰宗大。”①丁元吉. 陸右丞蹈海錄[M]. 鈔本. 1673(清康熙十二年).明姚堂輯錄的《潤州先賢錄》卷二《忠節(jié)·宋左丞相陸公·挽詩有序》也言：“永嘉俞德鄰”。②姚堂. 潤州先賢錄[M]. 刻本. 1463(明天順七年).清康熙時，朱彝尊撰《經(jīng)義考》，其卷一一○《詩》謂：“曹溶曰：‘宋季俞德鄰永嘉人?！盵1]清嵇曾筠于雍正朝時撰《（雍正）浙江通志》，卷二四一稱：“俞徳鄰永嘉人?！盵2]502同書卷二四八也說：“《佩韋齋文集》十六卷，永嘉俞徳鄰著。”[2]644相形之下，與嵇氏同時代的厲鶚描述較詳。厲氏所撰《宋詩紀事》卷七六《俞德鄰》謂：“德鄰，字宗大，號太玉山人，永嘉人，徙居京口，舉咸淳癸酉進士，入元不仕?！盵3]京口即今江蘇鎮(zhèn)江。厲氏所言俞德鄰“徙居京口”之事，未言其所依者誰。

清乾隆之時，關于俞德鄰之籍貫始有永嘉平陽（今溫州平陽）與吳郡丹徒（今江蘇鎮(zhèn)江）之爭。乾隆元年（1736年）趙宏恩纂修《（乾?。┙贤ㄖ尽肪硪痪湃端囄闹尽肥紫忍岢隽伺c傳統(tǒng)不一的“丹徒”說：“《佩韋集》十六卷，丹徒俞德鄰?！盵4]乾隆六年（1741年）曹廷棟緊步其后塵云：“俞徳鄰，字宗大。丹徒人?！盵5]乾隆十二年（1747年）嵇璜撰《續(xù)文獻通考》時重提永嘉平陽之說，卷一七七《經(jīng)籍考》云：“德鄰，字宗大，號太迂山人。永嘉人，徙居京口?！盵6]嵇氏奉命官修的《續(xù)文獻通考》多取材于明代嘉靖時王圻撰的《續(xù)文獻通考》，故其說順承明人之言，不足為憑。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紀昀總纂《四庫全書》時，大力主張俞德鄰籍貫為永嘉平陽。《四庫全書總目》卷一二一《佩韋齋輯聞四卷》云：“宋俞德鄰撰。德鄰，字宗大，號大迂山人，永嘉人，徒居京口。舉咸淳癸酉進士。宋亡不仕，遁跡以終?！盵7]《四庫全書》子部卷一○《佩韋齋輯聞·提要》也有同樣的記載[8]。紀氏之言與前所提到的厲鶚之說一樣，均未提其結論所據(jù)者是何人著作。

盡管如此，憑借總纂四庫全書之影響，紀昀之說遂廣為學界所接受。類如：清嘉慶年間周中孚撰《鄭堂讀書記》卷五六《佩韋齋輯聞四卷》①劉氏嘉業(yè)堂所刻《民國吳興叢書》內(nèi)藏有清周中孚《鄭堂讀書記》, 該著作卷五六《佩韋齋輯聞四卷》云: “俞德鄰撰. 德鄰, 字宗大, 號大玉山人, 永嘉人, 徙居京口. 舉咸淳九年進士, 宋亡不仕, 遁跡.”、清光緒二十七年（1901年）丁丙輯《善本書室藏書志》卷一九《佩韋齋輯聞四卷》卷三二②杭州錢塘丁氏刊本內(nèi)錄清丁丙《善本書室藏書志》一書, 該書卷一九《佩韋齋輯聞四卷》云: “德鄰永嘉人, 舉咸淳癸酉進士, 宋亡不仕.” 同書卷三二云: “德鄰永嘉人, 徙居京口.”及清宣統(tǒng)三年（1911年）曾廉撰《元書》卷二三《藝文志》第八下③貴陽曾氏自刻本內(nèi)藏清曾廉《元書》百余章, 其卷二三《藝文志》第八下云: “俞德鄰《佩韋齋文集》十六卷. 字宗大, 永嘉人. 咸淳進士. 宋亡不仕.”等，均有類似的記載。與此同時，主張丹徒說也不絕如縷：例如《（同治）蘇州府志》卷一三六將俞德鄰歸為吳郡人氏而記載：“《佩韋齋輯聞》。案：錢志《佩韋齋輯聞》四卷，作俞德鄰撰?！雹荞T桂芬. (同治)蘇州府志[M]. 刻本. 揚州: 江蘇書局, 1882(清光緒八年).清光緒時編的《丹徒縣志（二）》卷四六《書目》言丹徒籍文學家現(xiàn)存書籍云：“俞德鄰《佩韋齋輯聞》四卷?！雹輩我? 中國地方志集·江蘇府縣志集: 30·光緒丹徒縣志: 二[M]. 影印本. 南京: 江蘇古籍出版社, 1991: 89.

上述兩種說法令人真?zhèn)坞y辨！由于雙方都不能舉實例以佐證自己的觀點何以形成，因此，我們有必要鉤稽史料確定俞氏之籍貫。

一、俞德鄰之子俞希魯曾稱俞德鄰為永嘉平陽人

查現(xiàn)存史料可發(fā)現(xiàn)：俞德鄰之子俞希魯曾稱俞德鄰為永嘉平陽人。明宋濓《宋文憲公全集》卷三一《俞先生墓碑》記載俞希魯其名字來源說：俞德鄰“夢魯公與語，若有所屬。翼日而先生（指俞希魯）生，故名曰‘希魯’，而字則‘用中’也?！盵9]該文記載俞氏祖先延續(xù)情形云：“先生之先，居溫之平陽。曾大父某宋紹興司護參軍。大父⑥《史記》卷五五《留侯世家》謂: “留侯張良者, 其先韓人也. 大父開地, 相韓昭侯、宣惠王、襄哀王.” 裴骃集某為廬江令，始遷（徙官）鎮(zhèn)江。父德鄰，鄉(xiāng)貢進士?！盵9]由此可知，元人俞希魯為俞德鄰之子無疑。俞希魯曾撰《至順鎮(zhèn)江志》，其卷一一《學?！け靖吩疲骸俺傻绿梦彘e，在廟之東。宋元佑中，郡守林希鼎創(chuàng)。紹興中廢?？な貏⒆佑鹬亟?。開慶初，郡守徐?修。歸附后，至元二十八年（1291年）教授昌士氣增修。永嘉俞德鄰為記?！雹哂嵯ｔ? 至順鎮(zhèn)江志[M]. 宛委別藏本. 鎮(zhèn)江: 阮元, 1796-1821(清嘉慶年間).同書卷一九《隱逸·僑寓》也說：“元俞德鄰，字宗大，永嘉之平陽人。”⑧同上.

二、陸秀夫之友人曾談及俞德鄰為永嘉人

晚宋陸秀夫之友人為其編撰集子時曾談到俞德鄰為永嘉人?！端问贰肪硭奈逡弧蛾懶惴騻鳌份d陸秀夫僑居鎮(zhèn)江，并登進士榜的經(jīng)歷：“生三歲，其父徙家鎮(zhèn)江。”[10]一直到了“景定元年，登進士第?！盵10]前文曾談及俞德鄰僑居鎮(zhèn)江且登進士第，毫無疑問，有這種相同經(jīng)歷的士人，在當時的鎮(zhèn)江絕對是屈指可數(shù)的?？赏浦懶惴虍斉c俞德鄰相識。陸秀夫的《宋左丞相陸公全書》卷六附有眾多友人悼念其蹈海之詩。內(nèi)存有俞德鄰三首《吊陸丞相》詩①俞德鄰《吊陸丞相》三首詩云: “(其一)杞國天將壓, 蒼梧云正愁. 龍胡垂可挽, 魚腹葬何憂. 萬死丹心在, 千齡正氣收. 元知精衛(wèi)忿, 今古不能休. (其二)七朝迷瘴霧, 一日倒狂瀾. 天意竟難料, 皇圖不再安. 應甘蹈東海, 不肯縶南冠. 自古誰無死, 從容就義難. (其三)群雄分愛死, 一士獨捐生. 運數(shù)絕難續(xù), 綱常晦復明. 人知念王蠋, 天豈禍程嬰. 淚眼休枯盡, 他年看史評.” (見鹽瀆五柳堂刻本所藏宋陸秀夫著《宋左丞相陸公全書》)。詩前注云：“永嘉人俞德鄰，宗大?！雹陉懶惴? 宋左丞相陸公全書[M]. 刻本. 鹽城: 鹽瀆五柳堂, 1835(清道光十五年).俞德鄰《佩韋齋集》卷六亦存有這三首詩。不過其標題與《宋左丞相陸公全書》所載不一樣，題為：《故樞密使陸公挽詞三首》。詩題后有注云：“公諱秀夫，字君寔。”[11]44宋俞德鄰現(xiàn)存著作有如下數(shù)種：《佩韋齋集》十六卷，四庫全書本；《佩韋齋文集》二十卷，天祿琳瑯叢書本；《佩韋齋集》一卷，宋百家詩存本；《佩韋齋輯聞》四卷，此書版本最多，有四庫全書本、讀畫齋叢書本、學海類編道光本、學海類編景道光本、叢書集成初編本；《佩韋齋輯聞一則》，此資料有舊小說民國本、舊小說1957年本。上述版本若載《故樞密使陸公挽詞三首》詩，其內(nèi)容均無《宋左丞相陸公全書》卷六《吊陸丞相》詩中的“永嘉人俞德鄰宗大”等字樣。此說明：《宋左丞相陸公全書》的編撰者最初所看到的俞德鄰所書寫的悼念陸秀夫之詩，應該是尚未編輯進《佩韋齋文集》一書中俞德鄰用另紙所書寫的詩稿。因為是獻詩悼念友人，故詩中附有“永嘉人俞德鄰，宗大”等類如自我介紹的字樣?！端巫筘┫嚓懝珪返木幾唔槃輰⑵渚庉嬤M了該書中。

三、俞氏在詩文中曾言己非吳郡人

《佩韋齋集》卷一《吳郡齋遣懷》詩云：“齋居苦，無悰散屟步芳圃?；扰L，莓苔滋宿雨。迭嶂隱檐牙，幽禽哢林莽。池光盈蔽虧。日氣石吞吐?；靥饔]層城，狂歌隘天宇。倏歡景已流，俄思愁復聚。楚奏鐘儀悲，越吟莊舄苦。人情異窮達，上思渺今古。信美非吾鄉(xiāng)，歸心屬蘭杜?！盵11]6詩中用鐘儀奏楚、莊舄越吟異鄉(xiāng)懷土思歸二典③春秋楚國人鐘儀曾為鄭獲, 被獻于晉. 晉侯見鐘儀, 問之曰: “南冠而縶者誰也?”有司對曰: “鄭人所獻楚囚也.”釋而慰問之, 問其族. 對曰: “伶人也.” 晉侯曰: “能樂乎?” 對曰: “先人之職也. 敢有二事?”與之琴, 操楚音. 晉侯語于范文子. 文子曰: “楚囚, 君子也. 言稱其先職, 不背本也; 樂操土風, 不忘舊也.” (事見《左傳·成公九年》)《史記·張儀列傳》載: 戰(zhàn)國時越人莊舄仕楚, 爵至執(zhí)珪, 雖富貴, 不忘故國, 病中吟越歌以寄鄉(xiāng)思. (事見《史記·張儀列傳》. 漢王粲《登樓賦》: “鐘儀幽而楚奏兮, 莊舄顯而越吟.”)。由此，俞德鄰方有吳郡“信美非吾鄉(xiāng)，歸心屬蘭杜”之嘆。

如果此詩還不足以說明問題，《佩韋齋集》卷一○《紀徳緯詩序》說得就更明白了：“余昔游京口，聞紀侯以才氣韜略雄一世，而獨刻意教子蓄奇書連屋?？椭?，微風醒酒。靜夜聽詩，宛然何將軍家風味也。獨未能陪鄭廣文一造焉。歲丁丑，余歸永嘉與瓜山孫君會君，故紀侯客也。”[11]75只有做客方可說“昔游京口”，回到自己的家里自然為“余歸永嘉”了。丁丑歲為宋端宗景炎二年（1277年），時年俞德鄰46歲④清曹廷棟言俞德鄰卒年為: “至元癸已(1293年)三月卒.” 參見: 曹廷棟. 宋百家詩存[M]. 影印本.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93. 清嘉慶年間(1796-1821年)鎮(zhèn)江所刻“宛委別藏本”收存元俞希魯纂《至順鎮(zhèn)江志》一書, 該書卷一九謂俞德鄰為: “卒年六十有二.”可推之宋端宗景炎二年(1277年)俞德鄰46歲.。也就是說：至少俞德鄰在46歲之前還住在溫州而未遷居鎮(zhèn)江。

由上可知，俞德鄰之溫州籍貫可確定無疑。

[1] 永瑢, 紀昀. 文淵閣四庫全書: 第678冊[M]. 影印本.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3: 418.

[2] 永瑢, 紀昀. 文淵閣四庫全書: 第525冊[M]. 影印本.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3.

[3] 永瑢, 紀昀. 文淵閣四庫全書: 第1485冊[M]. 影印本.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3: 499.

[4] 永瑢, 紀昀. 文淵閣四庫全書: 第512冊[M]. 影印本.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3: 649.

[5] 曹廷棟. 宋百家詩存[M]. 影印本.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93: 933.

[6] 永瑢, 紀昀. 文淵閣四庫全書: 第630冊[M]. 影印本.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3: 373.

[7] 永瑢. 四庫全書總目: 上冊[M]. 影印本. 北京: 中華書局, 1965: 1048.

[8] 永瑢, 紀昀. 文淵閣四庫全書: 第865冊[M]. 影印本.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3: 573.

[9] 中華書局. 四部備要: 第82冊[M]. 影印本. 北京: 中華書局, 1989: 373.

[10] 脫脫. 宋史: 第38冊[M]. 點校本. 北京: 中華書局, 1991: 13275.

[11] 永瑢, 紀昀. 文淵閣四庫全書: 第1189冊[M]. 影印本. 上海: 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3.

Research on Yu Delin’s Native Place

ZHANG Yiping, ZHANG Shengnan
(School of Humanities, Wenzhou University, Wenzhou, China 325035)

Yu Delin was a literator in the late Song Dynasty and the early Yuan Dynasty. In the period of Emperor Qianlong of the Qing dynasty, the argument about Yu Delin’s native place was put forward. Many scholars thought that Yu Delin’s native place was in Yongjia (it is called Wenzhou now), while other scholars thought that his native place was in Dantu (it is called Zhenjiang now). Since there were no solid evidence contributed, these two views were not very convincing. There are many historical evidence available: Yu Delin’s son once said that his father was from Pingyang of Yongjia; Yu Delin’s friends once said that Yongjia was Yu Delin’s native place and Yu Delin had mentioned in his poetry that Wujun (now it is called Jiangsu) was not his native place. According to the evidence mentioned above, it is a definite conclusion that the native place of Yu Delin is Wenzhou.

Yu Delin; Native Place; Yongjia; Dantu

I206.2

A

1674-3555(2010)02-0053-04

10.3875/j.issn.1674-3555.2010.02.008 本文的PDF文件可以從xuebao.wzu.edu.cn獲得

(編輯：劉慧青)

2009-08-20

張一平(1956- )，男，河北唐縣人，教授，博士，研究方向：魏晉六朝隋唐宋詩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