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8月暑假,妻子接到了她表姐的電話,說某銀行要開業(yè)了,而那個支行的行長欠了她一個人情,她想叫我們中的一個人到昆明。說實話對于一個掙扎在鄉(xiāng)間六年的教書匠來說,這改變命運的機會實在難得,當時我和妻子為調回縣城無數(shù)次努力,但是關系不夠硬,鈔票塞得不夠多,抑或其他原因,總之每個學期的調動名單里,絕對不會有我倆的名字。雖然當時我父親身患絕癥,岳父也是患病多年,兩家的老人都需要我們回去照顧一下,但是有關部門是不會顧及這些的,調動的希望渺茫如孤鴻影,我自然也死了那份心,老老實實地在鄉(xiāng)下教書,而且阿Q式地安慰自己,不就是教書嗎,在哪不是教啊,安貧樂道,怡然自得,反正幾年來我也逐漸習慣了鄉(xiāng)下的生活,我更堅定了立足鄉(xiāng)村的念頭,但是一旦改變命運的機會擺在自己面前,我和妻子反倒猶豫了,一是在鄉(xiāng)下待了那么久,到城市里怎么適應得了那么快節(jié)奏的生活;二是自己要去的單位是銀行,對于金融一竅不通的我,怎么可能學會那些東西?作為一個有著三十多年教齡的岳父認為,教師的崗位雖然清苦,但是這畢竟是旱澇保收的鐵飯碗,岳母也認為我們夫妻從此就要分開,對于孩子成長也不利。
但是城市的誘惑太大了,在一一說服了他們之后,我突然間有種莫名的激動和向往。城市,一片到處生長著金子的土地啊,和鄉(xiāng)下比應該很精彩。加上那位表姐的鼓動,她告訴我們,什么不懂都可以學嘛,你們這么年輕,有什么學不會的?是啊,我們不比任何人笨,為什么就學不會“金融”這東西呢,毛主席不是教導過我們,與天斗,與地斗,其樂無窮嗎?一點金融的常識能奈我何?這樣自我安慰之下,腦袋就更熱了,我和妻子不顧一些朋友的反對,毅然決然準備好了行李,很快就到了昆明。仿佛發(fā)現(xiàn)了一處金礦,去遲了就會被別人占領掉。很多朋友聽說我馬上改行到銀行了,紛紛祝賀,那情勢似乎我高中榜首,像古代的官員即將到一個富庶的地方赴任一樣,驚喜和激動掩蓋了真相,我們忘記了要提前了解那家銀行的情況,卻只模糊地知道昆明某銀行的高新支行。為此,我和妻子提前到昆明,打探情況。我們坐著公交車繞了很大一圈,腿都差不多跑細了,最終無功而返,根本找不著那家銀行的所在。
我們要去的那地方似乎很荒涼,問了周圍的很多人,他們也不知道有那么一家銀行。我很納悶,怎么周圍的人都不知道呢?后來,我們才發(fā)現(xiàn)這家銀行剛準備開業(yè),房子還在裝修當中,并非我們想象中的那樣富麗堂皇,氣勢非凡。除了柜臺上的,我們那批員工全是關系戶,所以不限定所進人員是不是金融院校畢業(yè)的。銀行要的是拉業(yè)務的,能靠著關系和銀行的行長攀上關系的,這樣的業(yè)務員拉業(yè)務有保證,無論是存款還是貸款,絕對會拉動各項業(yè)務火苗一樣蹭蹭朝上升,這對于一家剛成立的支行來說,這種手段是必須的。
當時我和妻子沒有想到,對于我們來說,在這座城市里沒有任何人脈關系,而且沒有任何公司支持,怎么拉存款,怎么放貸款,后面的工作怎么繼續(xù)下去?這些困難都無法預知,或者說我們根本沒來得及去想,我們已經(jīng)被潮水一樣向前推。我們的那位表姐也說,等我進入這家銀行,她會很快把她的存款轉到這家銀行來,我聽了簡直是心花怒放啊,有她支持,再加上她和行長私交那么好,有什么困難不能克服啊!而且我見到行長時,他說做得好的話,一個月工資好幾千,這比起教書,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這等好事,咋就讓我給碰上了呢?就像有些人說的那樣,一鋤頭下去挖著個金娃娃,眼前飄飛的仿佛都是鈔票。這種盲目樂觀的心態(tài)說起來本不該出現(xiàn)在我身上,畢竟教了六年的書,再傻也不至于想到這么高的工資,必須有相應的付出,不然怎么可能天上掉餡餅一樣,給一個不懂金融知識的人高工資,簡直是天方夜譚!也許那位行長想給我的那位表姐吃顆定心丸,隨口就開了一個很高的價碼。
我還把自己在報刊上發(fā)表的文章給他看,他說適當時候會安排我進辦公室,那時我就不用跑業(yè)務了,跑業(yè)務對于一個蟄居鄉(xiāng)下那么久的人的確是不小的挑戰(zhàn),有點極限的意味。辦公室的活雖然瑣碎繁雜,我相信自己肯定能在短時間內勝任。這么“利好”的形勢下,我再不丟掉那份工作,來金融部門淘金就該怪我太不會抓機遇了。
我的命運開始轉變。我很快就叫妻子幫我遞交了辭職申請,那之后我辭去公職的消息在小小的縣城掀起了不小的波瀾。其實遠在讀高中時,我就跑到麗江打工,那時我就在同學中間出了名,很多人謠傳我流浪到泰國去了。這次辭職更是讓縣上熟悉或者不熟悉我的人認為,我肯定是找著“金礦”了,此去絕對是白領的待遇,不然放著好端端的工作不干,跑昆明干嘛?多少人為一個崗位翹首以待,擠破頭的考試啊,走關系啊,我絕對不是吃多了撐的。我自己也是忘乎所以,和幾個相處得很好的朋友一場大醉之后,終于踏上了昆明這塊盛開著夢想之花的土地。然而夢想破滅似乎也就是瞬間的事。
到銀行后我才知道,其實我們進去這批人,工資都非常低,也就是幾百塊錢。第一天去找房子,問了無數(shù)個中介得出的結果就是,我們每月的工資僅夠交房租。而且租在單位旁邊的話,每次要交半年的房租。天啊,我去哪籌那么多錢,無奈之下我找到了行長,想不到他很爽快地答應了,對于我來說,那筆房租是鄉(xiāng)下教書半年的工資總額。那時,我對行長說不出的感激,他甚至還問我居住環(huán)境怎么樣?要住小區(qū),別住城中村,因為村里魚龍混雜,不安全。那一刻,我心里說不出的溫暖,誰說城里人冷漠?如果不是后來發(fā)生的一些事,我還真以為這是一家充滿溫情的銀行。誰說金錢是冰冷的,金錢再冰冷,怎么比得過人情的暖。后來我才知道任何一家商業(yè)銀行,招收業(yè)務員,首先要看他(她)的社會關系,有沒有親屬在企業(yè)的,一般小規(guī)模的企業(yè)還不行,還得上規(guī)模;其次看你進入銀行后的表現(xiàn),沖擊市場的能力強不強。第一項我勉強具備了,那個行長畢竟向我表姐借了幾十萬塊錢,而且他一直拖著不還,那是他沒有發(fā)跡前的運作成本,他之所以能爽快地借錢給我,關鍵還是欠著表姐的人情。他并非心甘情愿如此大方。
到銀行的第一天,我們就參加了培訓,像聽了一場傳銷的洗腦課,我們剛入行的三十多個人可謂是群情激昂。按照行長培訓時的說法,我們將要沖擊的市場有著巨大的寶藏,雖然我們的底薪低,但是我們的提成很高啊。我們似乎已經(jīng)是不折不扣的白領了。很快行里就為我們量身定做了兩套價格不菲的西服,發(fā)了四件襯衣。這待遇,就算我在教育崗位上待一輩子也不可能享受到啊。接著我們每天西裝筆挺,皮鞋锃亮。業(yè)務學得半通不通,我們就開始跑市場了。試水的第一站就是和一些房屋中介打交道,這些中介負責買賣房屋和出租。據(jù)說,一間幾平米大的店面運氣好的時候,一個月就可以賺好幾萬,這種動動嘴皮就來錢的好事自然讓很多人趨之若鶩,房地產(chǎn)中介在昆明遍地開花。有時候走通一條街,你可以看到一家挨一家林立的中介。我們之所以盯住中介,就是要把一部分觀望中,想買房的客戶的錢吸收為存款戶;把那些付了首付款,沒有余錢的吸收來貸款,因為銀行有很多品種的個貸產(chǎn)品,可以“量身定做”一樣給他們推薦很多種供其選擇。銀行的考慮是好的,我們的工作也是努力的,但是過程是復雜的,比我們想象的復雜。
首先是我們這些“三腳貓”和“半瓶醋”的水平由于過早沖入市場,對于個人貸款產(chǎn)品的很多基本知識掌握不夠,給客戶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其實這也跟銀行急于求成,要求我們及早見結果有關。再說就算運氣好了,拉來了業(yè)務,銀行內部審核還比較嚴,看著條件很好的客戶,卻會在風險控制部那道關卡起來。有時候,為了客戶能貸成一筆款,客戶請我們吃飯,我們又要請內部審核的人吃喝,請求高抬貴手。請他們在寫對客戶的評價時,稍微那么變通一下,這種現(xiàn)象讓人覺得匪夷所思。
接著我們學習如何進入后臺,錄制那些資料,填表格。由于是支行,離分行較遠,有時候送資料到分行去,得排隊。一筆貸款下來,嘴皮都能磨破,但是想到自己“那么高”的工資,苦點累點,應該的!生活不是拿來抱怨的,只為成功找方法,莫為失敗找借口……當這些勵志的語錄蜂涌進我的腦袋時,我忘卻了在客戶那里受的委屈,雖然我過的是與教書時截然不同的一種生活,但是我有信心繼續(xù)下去。
接著是“掃樓”。所謂掃樓,就是拿著我們銀行的宣傳資料和附送客戶的小禮品,到一些小區(qū)去派送。據(jù)資料顯示,小區(qū)內那些老人家有很多的退休金,支行領導一番理性分析后得出的結論是,只要每個小區(qū)我們每人能發(fā)展十個客戶,每人存兩萬元,就是二十萬,多跑幾個小區(qū),個人存款還不是洪水一樣漲啊,其實這是理想化的愿景,那些老人家往往看看資料,寫下聯(lián)系方式,把禮品一領,走了!有些甚至留了一個假的號碼給我們,他們怕我們騷擾他們平靜的生活。即使對的那個,往往在電話里說,我打聽了,你們那個銀行網(wǎng)點太少了,存取不方便,我只信任“農(nóng)工建中”。也就是說他們有錢只存農(nóng)行、工行、建行、中國銀行。至于我們的銀行,誰知道哪天倒閉?聽到這樣的回復我們哭笑不得,一家全國最早上市的商業(yè)銀行,怎么可能說倒閉就倒閉呢?但是觀念的東西根深蒂固了,你難道逼迫這些老人家更新觀念不成?我估計到那時我們也下崗了。掃樓的結果以我們的失敗而告終。
我開始分析原因,是不是我們的專業(yè)知識的確不到位,介紹不清我們的優(yōu)勢?于是我在去分行培訓時,分外用心,但是金融的東西和文學從來都有分水嶺,靠著激情和努力,并不一定就能把那些深奧的東西弄懂,我們可以學到一些套路,但是內力的精髓你絕對是略知皮毛。畢竟我的數(shù)學差得一塌糊涂,很多涉及到數(shù)字的東西把我搞得云里霧里,不明就里。一提到去分行培訓,我往往一臉茫然和困惑,每回的業(yè)務知識考核,我都是比較差的,當然也有比我差的,可能是我更努力些吧,但是絕對達不到笨鳥先飛的境界。
和錢沾邊的行業(yè),似乎都很受騙子青睞。很快就有騙子通過各種途徑找到了我。我至今不明白,那些騙子為什么輕易就找到了我?因為我的憨厚和老實,要說弱智,我覺得我還達不到那個水準,至少自己還是明白一些道理的。第一次找到我的是一個老頭。他說,他是昆明郊區(qū)某廠的廠長。那天老頭開著一輛三菱車,領著一個村姑模樣的秘書,牙齒上還沾著菜葉,看得我一陣子惡心。但是客戶就是上帝,何況人家主動找到我,說不定這家伙家里丟著幾百萬呢。我想個別農(nóng)村暴發(fā)戶基本上沒有什么品味,所以他這副行頭,也沒什么值得責怪的。他說他有一個項目,是關于藥材種植的,有關專家和學者已經(jīng)論證過了,可行!省商務廳已經(jīng)下了批文,已經(jīng)承認了該項目,村委會已經(jīng)批地。而且這藥材是要出口到美國的,現(xiàn)在藥材影子雖然還沒見著,但是美國方面已經(jīng)準備給他錢了,還把那份所謂的英文合同給我看,我見到了龍飛鳳舞的一個簽名,不去鑒定似乎難辨真?zhèn)蔚哪欠N。展示完那些蓋著鮮紅公章的請示報告、項目策劃書、合同之類。老頭說,現(xiàn)在他準備找一家企業(yè)擔保,搞存單質押,然后他把工行的帳戶撤銷掉,轉到我們行來。我心里就納悶了,我和他非親非故啊,他何必對我這么好?老頭一番游說真讓我心動啊!他甚至動情地說,他的項目無非就是想讓村民們及早發(fā)家致富,多好的企業(yè)家啊!我差點都為他動人的演說流下感動的淚水了。接著我和老頭及村姑模樣的秘書,還有一伙類似于村里無賴一級的家伙,共進晚餐,我頭喝得暈乎乎的,分不清眼前是張三、李四還是王五,還好我沒有簽字的權力,不然那晚上指不定寫他一個條子,第二天就叫他到銀行提錢去了,這就是他要的效果。雖然我醉了,但是我心里還是納悶,這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啊。他請我吃喝,肯定是覺得能從我這得到好處。
我得佩服老頭子鍥而不舍的精神,三天兩頭打給我電話,我說存款什么時候進來,他說他正在北京出差。有天他拖著一只黑色的箱子來找我,說剛下飛機。接著他的村姑秘書開著一輛除了喇叭不響,渾身都響的昌河微型車來接我,說是出去吃飯,請我借一步說話。那輛車在最繁華的街道上熄火了,后面一片喇叭和叫罵之聲。那晚上我破例滴酒未沾,老頭無疑是想忽悠我。后來我仔細再看看那些文件之類的玩意,純粹就是地攤上刻的蘿卜章整出來的,我要再參與他這些無聊的活動,那我無異與犯罪團伙同流合污了。又過了N天,老頭子說,他弄到一筆某貪官的贓款,足足有幾十億。這錢為了幫我完成任務,給我?guī)讉€億算了,其他的分散著存。地球人似乎都知道老頭子是不是吃飽了撐的,又想拿我開涮了,我說,我出差了,不在,到成都去了。改天我會感謝你的。啪!我掛了電話,如釋重負。那個月我被老頭折磨得神經(jīng)衰弱,行里面都知道我有個“大客戶”,一個讓人丟不掉的燙手山芋。
第二個騙子是我的一位老鄉(xiāng)介紹來的,一位年輕貌美的少婦,她的名片上赫然印著某集團公司的執(zhí)行董事。讓人剎那間,覺得如此年紀就擔任要職,不心生欽佩都不行。她的司機則是一個身材魁梧的家伙,車牌號是88888。后來我發(fā)現(xiàn)那牌本身就是套牌,估計那晚上交警全下班睡覺了,他們找到我的時候已經(jīng)是掌燈時分,照例一番寒暄客套,她很快就說明了來意。她也想借雞生蛋,她有一個很大的房地產(chǎn)項目,需要一大筆資金,已經(jīng)找到一家投資的,這家投資商也想從這個項目中撈一筆,但是不敢輕易把將近一個億的錢直接給他們,他們會鼓動投資商把錢存進我們銀行,然后通過存單抵押的形式,把款貸出來。說的似乎是有道理的,但是那投資商呢,不過那是一個設想而已,直到最后我也沒見著。照例,我們到所謂的海鮮大樓吃了一頓。這人比起那廠長之類要闊氣得多,畢竟是運作“幾千萬”項目的人,出手不來點手筆,怎么能顯示他們的誠意呢,但是這事還得麻煩我們行長出面寫一份承諾書,說他們是有能力償還這筆錢的。等款貸下來之后,投資商就要把錢扯走了。我說,如此看來存單抵押,只不過是一句空話,留給空殼在那,我們都等著掉腦袋了。
她甚至和我描繪了一下愿景:將來我們幾個無非就是打打麻將,喝喝咖啡,坐在大樓里愜意地享受。行長呢,我們會給他一大筆錢,讓他過得逍遙些。簡直太天真了,怎么還有比我幼稚的?這些家伙似乎都認為銀行的鈔票可以隨便拿麻袋去裝。像做一道簡單的算術題。危險得足以掉腦袋的事居然還被描繪成畫一樣美妙。海鮮還沒消化,我已經(jīng)準備和他們拜拜了,繼續(xù)和這些白癡談下去,我真的會陷入白癡境地的。那頓飯不歡而散。
講起這些辛酸往事,我真想鼻涕一把淚一把地繼續(xù)寫下去,還是回到銀行內吧,我們很快被告知,半年才能發(fā)一次工資,而且提成要等很久才能兌現(xiàn)下來。天有不測風云,不久又傳來了父親病危的消息。當我再次跟行長借錢時,他已經(jīng)沒有上次爽快了,那時他和我的表姐鬧翻了,我的表姐做生意賠了很多錢,就想到了向他要借出的那筆錢,不斷催要。當錢還清時,他們彼此關系也搞僵了。
我的處境岌岌可危,轉正自然遙遙無期了。開始要求每人的存貸款任務是300萬元,很快就漲到了500萬元。當我努力到500萬元時,分行傳來消息,已經(jīng)加到800萬元了??己藭o限延長下去,因為還有很多人等著轉正。那些日子里我四處舉債。為了拉到客戶,不斷請吃和吃請,不斷地重復著花天酒地的生活。然而只有出沒有進,窟窿越來越大,我徹底成了一個偽白領。自從發(fā)了那次衣服之后,銀行不再給我們這些編外人員任何福利,很多人都想到了退路。一年不到,一批人相繼轉行了。那時,我固執(zhí)地認為憑著自己的努力和堅持,一定能熬到轉正。不斷地有人從老家來,甚至妹夫都認為我在昆明淘到了金子,多次跟我借錢,我欲哭無淚。安埋了父親之后,我終于看清了現(xiàn)實,我必須得離開了。辦公室里已經(jīng)由一個和行長家關系很鐵的女孩代替了我,他們說女孩子心細,我不適合那個崗位。
我也和家里人說清了我所面對的現(xiàn)實。我和行長說,我不得不離開了,他面無表情,冷漠異常。眼看著一起進來的同事都找到了工作,我在銀行里如坐針氈,但是離開銀行,我去干嘛呢?偌大的城市,還有我的立錐之地嗎?以前我教過書,但是荒廢了將近兩年時間了,我已經(jīng)跟不上城市化教育的節(jié)奏了;叫我去干苦力,我沒那個力氣,不比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強到哪去,否定了無數(shù)個我可能做的工作之后,我終于發(fā)現(xiàn)自己還會碼字。
有個朋友剛好在雜志社,于是我托他打聽有沒有合適我的崗位,他很快回復了我,正好編輯部缺編輯和記者。其實編輯也就是記者,既要出去采寫,又要編,工作異常繁重,比起銀行的很多時候的清閑來說,在這家民營媒體里培養(yǎng)出來的寫手,都是很能吃苦,很能耐勞的角色。工資依然很低,但按月發(fā)放。于是我拿著我發(fā)表在公開紙媒上的稿子集,找到了雜志的總編。一個戴著眼鏡,模樣斯文的中年人接見了我。他看了我的作品,特別是看到幾篇被《讀者》轉載的文章,眼睛一亮,我似乎未費吹灰之力就進入了這家傳媒公司。我做了一名普通的記者,從記者到編輯部的副主任,我只攀援了兩個月。我知道在這家民營媒體里,筆桿子硬才是資本。好在我適應能力還算強,很快我升任公司副總。在不斷地升級中,我的工資并沒有漲了多少,只感覺整個人像賣給了公司。白天黑夜,我們都在忙著寫稿子、編稿子、改稿子。老總還要叫我們沒寫稿的時候去沖擊市場。提到市場,我自然想到了在銀行時那段經(jīng)歷。好在對于紙媒來說,再不用請客戶吃飯,很多時候客戶還是愿意表現(xiàn)出他們對媒體記者的尊重的。來城市四年,第一次在做記者中間感覺到一點工作的成就感。
為他人作嫁衣的工作是艱辛的,但是這份工作讓我失去了很多,甚至失去了和朋友相聚的機會,很多朋友因為我的工作逐步疏遠。我每天都像一架工作的機器。有次我陪老總去采訪一個礦老板,硬是被餓了一整天,還被那位老總罵了一頓,在有錢人面前,我們的人格似乎已經(jīng)矮化了。很多同行朋友安慰我說,記者比不得以前那樣吃香了,別太把自己當回事,應該試著放下身段。我靜靜思量,想想自己不就是一個碼字的嗎?真沒必要把自己看得太高,如此坦然地過了兩年,我不斷學習如何把雜志辦得更好,我像極了一個工作狂人,這本雜志從開始的默默無聞到在政界和商界建立起一定知名度,我為它立下了汗馬功勞。但是回頭再來看看,自己的收入?yún)s還停留在“解放前”,我和普通的員工之間收入上沒有多少差距,然而自己卻像一頭老黃牛一樣,稻草都撈不到一把。老總賺得盆滿缽滿,車子越換越高檔,而兄弟們過得像乞丐一樣。公司開會,我會不由自主地為下面的人爭取報酬,老總看我越來越不順眼,我想再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剛好有家房地產(chǎn)公司要和省文聯(lián)聯(lián)手辦一本雜志,他們找到了我,工資自然是很高,在我原來的基礎上翻倍。于是我欣然同意了,命運不是要把握一次又一次機會嗎?雖然我對于自己貢獻了兩年智慧和力量的雜志于心不舍,很多同事都來勸我別走,有的客戶也來打聽我的去向,表示了關切之情。
走在昆明的大街上,天空依然晴朗。風不大,高天上,云彩薄薄的。在昆明,這幾年是痛苦和著淚水的煉獄經(jīng)歷,打掉牙往肚里吞,很多次想放棄了,找不到在這個城市繼續(xù)生活下去的勇氣和理由。然而我知道哪里跌倒,必須從哪里爬起。沒有任何一座城市是溫情脈脈的,我會堅持下去?,F(xiàn)在我依然做著一家刊物的總編工作,也許有一天我還會離開,開創(chuàng)的必然是屬于我自己的事業(yè)。
【作者簡介】吳嘯:原名吳安臣,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云南省作協(xié)會員?!稌r代名流》雜志執(zhí)行總編,曾在《讀者》《青年文摘》《天涯》《中華散文》等33家報刊發(fā)表過文章400余篇。著有散文集《草從對岸來》。
責任編輯 楊義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