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容摘要:《新撰字鏡》卷末《臨時雜要字》按意義分為10個部類,輯錄了各類事物名稱和當時的日常用語,其中有不少條目與敦煌通俗字書相同。它們之間有明顯的傳承關系,而敦煌通俗字書極有可能是《臨時雜要字》的底本之一。
關鍵詞:敦煌字書;新撰字鏡;臨時雜要字;底本
中圖分類號:K870.6;H16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06(2010)03—0115—04
《新撰字鏡》是日本平安時期昌泰年間(898—901)釋昌住編撰的一部辭書,在日本國語學研究中占有重要地位。卷末的《臨時雜要字》輯錄了各類事物名稱和當時的日常用語,并附有萬葉假名(借用漢字記錄日語的音讀或訓練)。顧名思義,“臨時”即非正式、通俗的,“雜要字”就是將“時用要字”雜集在一起,便于翻檢查閱。所收語詞按意義分為10類計254條,包括舍宅章、農(nóng)業(yè)調(diào)度章、男女裝束及資具章、機調(diào)度及織縫染事、馬鞍調(diào)度章、木工調(diào)度章、鍛冶調(diào)度字、田自作章、諸食物調(diào)饌章、海河菜章。據(jù)《隋書,經(jīng)籍志》,六朝時通俗字書相當多,藤原佐世《日本國見在書目錄》亦收錄多種。承和十四年(847),圓仁《入唐新求圣教目錄》著錄《碎金》一卷。內(nèi)容大概與敦煌本《字寶》相當,惜不傳。所幸敦煌藏經(jīng)洞保存了不少唐、五代字書寫本,為研究《臨時雜要字》的來源提供了寶貴材料。
《新撰字鏡》與承平四年(934)源順的《倭名類聚抄》所引“漢語抄類”有相同詞條,可以斷定《新撰字鏡》也引用過“漢語抄類”。日本學者貞菏伊德先生認為,《臨時雜要字》所引“漢語抄類”應出自日本上代(奈良或奈良時代前后)用漢字記錄日語的通俗用字字書。蕆中進、宮澤俊雅等學者也有類似觀點。雖然福田益和先生發(fā)現(xiàn)《臨時雜要字》的部類名稱與敦煌本《俗務要名林》、《雜集時用要字》等有聯(lián)系,但未能深入研究。本文的目的便是通過比較敦煌通俗字書和《新撰字鏡》的異同,分析它們的關系,并舉例說明。
一 敦煌通俗字書與《臨時
雜要字》的比較
《新撰字鏡》整體上按部首編排,但卷末《臨時雜要字》則根據(jù)意義來分類,這和《爾雅》、《釋名》、《廣雅》是一脈相承的。據(jù)筆者研究,《臨時雜要字》與敦煌本《俗務要名林》(P.5001、P.2609等)和《雜集時用要字》(s.0610、s.3327等)關系最密切?!端讋找帧芬罁?jù)事務名稱來分類編纂,是敦煌寫本中收錄民間口語詞匯最多的通俗字書。所謂“俗務”指世俗間的諸種事物,“要名”指常用事物的名稱。《雜集時用要字》體例與《俗務要名林》相似,收錄當時日常生活使用的詞語。具體可參周祖謨先生《敦煌唐寫本字書敘錄》。本文首先將《臨時雜要字》(部類用簡稱)與《俗務要名林》(簡稱名林)相同或相近的詞語挑出,列表如下(表1)。敦煌文獻的錄文依據(jù)《敦煌經(jīng)部文獻合集》第7、8冊。
《雜集時用要字》(簡稱《要字》)也有不少條目與《新撰字鏡》相同。s.610《要字》的“杴八(朳)”即《新撰字鏡》的“杴”和“朳”。s.3227v《要字》的“槫楓”即“博(槫)風”、“遂韁”即“糙韁”、“鄣泥”即“韃障豎(泥)”、“逆靼”即“遞靼(逆靼)”、“芐袋”即“竿岱(算袋)”、“麴塵”即“趣(麴)塵”,《要字》的“客廳”即“客亭(廳)”、“鋨”即“鉞”、“斯斧”即“所(斯)”。再如《要字》的“弓袋”、“半臂”、“聶(鑷)子”、“手巾”、“襪肚”、“汗衫”、“墨斗”等詞,與《新撰字鏡》完全相同。
此外,敦煌寫本中還有幾種雜字書,大約是習字者摘錄各種文本的字詞而成,其中也有不少詞條與《新撰字鏡》相同。以“男女裝束及資具章”為例,北8347v《諸雜字一本》有“弓袋、胡祿、惘(帽)、帽(帽)子、磕(檣)”,s.5671《諸雜字》有“葫稼、刷子、帽子、手巾”,P.3691碎20《雜字抄》有“汗衫、磕襠”,P.2618v+P.2681v《雜字抄》有“帽子、巾子、幞頭”,S.5757《雜字》有“等”,P.3644《詞句摘抄》有“胡祿、半臂、汗衫、巾子、幞頭、嵇襠”等,這些詞《新撰字鏡》亦有收錄。
《新撰字鏡·臨時雜要字》與《俗務要名林》相同條目的統(tǒng)計結果:
從表中可以看出,《新撰字鏡,臨時雜要字》與敦煌通俗字書關系極為密切,尤其是與《俗務要名林》的相合度達到了39%,二者存在很大的共通性。其中“鍛冶調(diào)度字”和“諸食物調(diào)饌章”的相合比例最高,分別為83%和71%,說明唐代社會在飲食習慣和生產(chǎn)生活等方面對日本影響較明顯。
二 敦煌通俗字書與《臨時雜要字》
的關系考論
通過以上比較,二者的關系可以歸納如下:
首先,從體例來看,二者有相似的部類名稱。如《俗務要名林》的宅舍部、田農(nóng)部、男服部+女服部、養(yǎng)蠶及機杼部、酒部+飲食部,與《l臨時雜要字》第一、二、三、四、九部非常接近。其他敦煌通俗字書也有與此類似的名稱。再如《雜集時用要字》,只抄列詞語而無音義,而《臨時雜要字》多數(shù)條目亦無音義,只有作者后來補充的萬葉假名。如馬鞍調(diào)度章:“鞍瓦,久良保禰?!薄熬昧急6[”是萬葉假名。大概底本本身就沒有漢文解釋。“鞍瓦”又見于P.3644《詞句摘抄》以及《倭名類聚抄》卷15。
其次,從訓釋方式來看,二者非常相似?!杜R時雜要字》有的詞條既有漢語解釋,又有萬葉假名。其中,漢語解釋可以歸納為“因用釋義”的體例,即根據(jù)事物的屬性,選取一個限定詞作為解釋。如“被鞍,馬。久良阿久”、“簸米,米。比留”、“索餅,牟義。繩”。鞍轡的施用對象是“馬”、簸的對象是“米”、索餅的形狀似“繩”,馬、米、繩并非詞語的核心義,而是用來說明被釋詞所適用的對象、范圍或性質(zhì)。這與體現(xiàn)了“時要”特點的《時要字樣》(S.6208等)許多詞條的解釋方式一致,如S.6208《時要字樣》:“轡,馬”、“屜(屜),鞋”、“廨,公”,馬、鞋、公與馬、米、繩一樣,都只是義素而不是義位。部分日本學者未能理解這一體例,誤將這些限定詞當作萬葉假名,如“索餅,牟義。繩”,認為“牟義繩”即萬葉假名,顯然不妥。
再次,從內(nèi)容來看,二者有許多相同的條目,《臨時雜要字》許多俗字能在敦煌字書中找到原型。如《臨時雜要字》,而北8347v《諸雜字一本》亦作“帽(帽)子”。敦煌寫本中,日與目、與巾作偏旁時往往混而不分,《臨時雜要字》亦然。又《臨時雜要字》“輅做”,而北8347v《諸雜字一本》“弓袋”的“袋”亦作“俄”,“輅俄”即s.6204等《字寶》上聲的“鞴袋”。再如《臨時雜要字》“轡”作“管”,乃“轡”之俗,亦見于《俗務要名林》“雜畜部”、《開蒙要訓》“鞍藕袱轡”條以及S,388《正名要錄》“秘轡”條。
另外,二者都輯錄了不少俗字異體。《新撰字鏡·序》云:“或字有異形同字,崧嵩、流、坤、憷憐、叁三、予余、轟軒、師唼、繇翻(原注:如是巨多,見《正名要錄》),是等字雖異形,而至讀作及讀皆同也?;蜃钟行蜗嗨?、音訓各別也,尊尊、傅傅、祟崇、盂孟、輕輊(原注:如是巨多,見《正名要錄》),如是等字,形相似而音訓各別也?!泵鞔_說引用過唐代字書《正名要錄》,可見《新撰字鏡》也收錄了不少俗字異體。
總之,敦煌通俗字書與《臨時雜要字》傳承關系明顯,極有可能是《臨時雜要字》所據(jù)底本之一。
三 《新撰字鏡》與敦煌字書可以相互闡發(fā)
l.《新撰字鏡》與敦煌字書都收有不少大型字典不載或釋義不全的俗字,二者互相比勘,可以得其確解。例如:
《新撰字鏡·臨時雜要字》:“補鞍?!弊帧稘h語大字典》不載,貞菏氏錄作“《可洪音義》卷8《金剛秘密善門陀羅尼經(jīng)》音義:“立『j尼,上巨尸反,正作祁?!壁笔恰捌睢彼鬃郑捌睢庇诖颂庪y通。按《俗務要名林》雜畜部:“鞍,鞍馬也。皮義反。”又云:“卸,馬去鞍。司夜反。”“卸”字P.2609(乙卷)作“邰”,即“卸”的俗字?!鞍啊薄ⅰ靶丁睂εe,上揭《臨時雜要字》“耶鞍”前一條作“被鞍,馬”,意義和用法與此完全相同?!惫省把a”即“卸”的草書楷化俗字。又,《臨時雜要字》“卸弓”條“卸”字正作“邵”,《正名要錄》“各依腳注”類:“都,思夜。”其演變過程如下:卸→(書寫變異)→(草書楷化)。宋徐夢莘《三朝北盟會編》卷246:“翌日軍到,皆下馬乘橋而過,馬不卸鞍,皆涉淮而渡?!笨蓞ⅰ?/p>
2.相互為疑難字詞的考釋提供直接例證。如:
S.5514《雜集時用要字》“吡,薄迷”條,張涌泉師校云:“眥,此字其它字書不載,應為‘舭’的訛俗字,而‘舭’又為‘腕’字或體;《王二》平聲齊韻薄迷反:‘腕,腕臍。’《廣韻·齊韻》部迷切(與‘薄迷反’同音):‘腕,亦作舭。”’是。檢《新撰字鏡·目部》:“眥,畢利反,足氣不至也。腕字同?!痹摬磕颗?、月(肉)旁多混而不別,故“毗”即“舭”的訛俗字,可證。
《新撰字鏡·重點》:“切切,敬也,憂也?!薄扒星小睂儆谧置嫫胀ǘx別的通俗詞語,以上兩義,敦煌文獻皆有用例。(1)恭敬、誠懇貌。P.3079《維摩詰經(jīng)講經(jīng)文》:“擎鮮花者殷勤獻上,焚異香者備切虔心。合玉指而禮拜重重,出巧語而詐言切切?!卑础稄V雅·釋訓》:“切切,敬也?!?2)憂慮貌。P.2418《父母恩重經(jīng)講經(jīng)文》:“男女有病,父母亦病,子若病除,父母方差。人家男女,父母憐,忽失保持,身染疾患,便使父心切切,母意惶惶。”此“切切”與“隍惶”互文,即《新撰字鏡》所言憂愁義。
3.有助于《新撰字鏡》與敦煌字書的整理。兩者結合,可以互為補充,相得益彰。
上揭《俗務要名林》鞍,鞍馬也。皮義反”,其中“鞍”當為“被”的假借字。今按《說文,革部》:“鞍,車駕具也?!薄缎伦昼R,革部》:“鞭,車駕之具,又乘馬之具。”“鞍”表示駕具,與表示覆蓋的“被”本不相涉,但二者皆從皮聲,故得通假:且“被鞍”連言,“被”易涉下字改從革旁。至如《廣韻,真韻》平義切:“鞍,裝束,鞍馬也?!薄顿撩惥鄢肪?5引蔣魴《切韻》:“鞍,音被。鞍駕馬也?!眲t為假借義。《世說新語,方正》:“羊忱性甚貞烈。趙王倫為相國,忱為太傅長史,乃版以參相國軍事。使者卒至,忱深懼豫禍,不暇被馬,于是帖騎而避。”“帖騎”指跨騎不施鞍轡之馬,與“被馬”相對為文,被馬與被鞍義同。P.3644《詞句摘抄》即抄有“被馬”一詞,是其切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