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琪的詩(組詩)

夢境或者靜止的海

你可看到過靜止的海

一部沉默的偉大詩篇

在夢境中緩緩打開

鯨群沉睡海底

遠(yuǎn)去時代的寶船

滿載著精美的瓷器

晨風(fēng)穿越遠(yuǎn)山振動羽翅

在海面上鋪開太陽金黃的毯子

不遠(yuǎn)處的叢林中傳來鳥獸的啼鳴

新的一日開始，靜止的海繼續(xù)保持沉默

巨大的陰影，傍晚時分又一次降臨

那曾經(jīng)的波濤已經(jīng)成為一種懷念

是誰使這大海變得如此庸慵懶和悲傷

一場轉(zhuǎn)瞬即逝的風(fēng)暴還是愛情的力量

從發(fā)端到消失，變得如此之快

最可怕的莫過于時光

給予一切生命，又給予一切死亡

一天天老去的海再也不能翻動

最細(xì)微的波浪，甚至于一聲嘆息

在更深處，在她藍(lán)色的心臟

那閃爍著白銀的光芒的

又是誰的村莊，誰的故鄉(xiāng)

那浣洗衣衫的，那陽光下劈柴的

又是誰的前世，誰的爹娘

那些島嶼，那些海水滋養(yǎng)的島嶼

擁有鳥獸蚊蟲樹木花草的島嶼

被歲月和傳說中的神

偽裝成大師的模樣

注視著遼闊而寧靜的海平面

企圖尋找那唯一的知情者

企圖傾聽那最隱秘的聲響

夜空中飄渺的星辰

帶來一個口信，一場大霧

即將于明晨抵達(dá)

營救的草船隱身其中

海底的鯨群最先從沉睡中醒來

海平面上出現(xiàn)了他們巡航的尾翼

島嶼上的洞穴中，蝙蝠傾巢出動

就在此刻，烏云遮蔽了天空

一道道閃電凌空閃現(xiàn)

我看到遠(yuǎn)山的輪廓

仿佛奔跑的馬群，若有若無

時間宛如游絲，比垂死者的脈搏還要微弱

白楊樹

（一）

白楊樹已被他人砍伐

一棵，一棵，轟然倒下

伐木者揮舞著利斧

冰冷的鐵撕咬沉默的木

然后連根拔起

帶出潮濕的泥土

（二）

那是屬于童年的記憶

白楊樹在大路兩旁站立

那是羌城村通向遠(yuǎn)方的

唯一一條大路

奔跑的笑聲晃動白楊樹葉

也有幾個頑皮的攀援而上

騎座在它的肩膀上炫耀

更多的是如我一樣平凡的鳥雀

在枝椏間跳躍，私語

（三）

早已經(jīng)由匠人之手

成為房梁、門窗和家具

也有的作為劈材獻身于火

化為灰燼，被風(fēng)吹散

魂游在我人近中年的夢境

（四）

更久遠(yuǎn)的是種下白楊樹苗的

人們。已在歲月流逝中遠(yuǎn)去

他們種下手指般粗細(xì)的幼苗

并未看到它們長成參天大樹

這樣的宿命始料未及

就像他們自己的一生

（五）

沉悶而又令人心悸。那必是

三十年前的砍伐聲

在歲月中逆流而上

而我們再也不會聽到

白楊樹葉和白楊樹下的笑聲

傍晚，或者是在清晨

暮春，或者是在夏日

一棵棵白楊樹挺立在別處

樹干筆直，樹冠蔥翠

始終保持著戰(zhàn)士般的身姿

（六）

是什么讓我違背時間的法則

本應(yīng)忘卻的卻偏偏銘記于心

是白楊樹，這在北國大地上

司空見慣的物種。面對刀斧

以永久的沉默以寬容的美德

當(dāng)我試圖寫下贊美的詩篇

失落和羞愧宛如巨石天降

壓彎我，本不粗壯的腰身

（七）

沉默的白楊樹

在曠野而不是在庭院

在心靈而不是在身外

烏鴉的眼睛

（一）

比它烏黑的羽毛

比沒有星辰的夜

還要幽深，還要靜

而我們這些人類

只能注意到它的

并不悅耳的叫聲

（二）

深秋的大樹上

一只只烏鴉目光如炬

守護著空曠田野

和一座座野草枯黃的墓冢

它們的嗓音早已嘶啞

我曾經(jīng)聽到過它

壓得很低的咳嗽

（三）

烏鴉的眼睛

常常使我在睡夢中驚醒

然而我無法神會它的信任

它閃射著巖石般光澤的注視

有時柔弱幽微，有時仿如霹靂弦驚

它深知白日里人們厭惡它

就在夜色中守護，這

多災(zāi)難的人間，片刻的寧靜

它以為夢中醒來的我

有著和它一樣的身世和命運

（四）

誰也無法預(yù)知

自己的前塵和來世

至于今生，亦難逃脫

一雙烏鴉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