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的幽默有時候真是很深刻。清末一本筆記體小說中寫了個故事,故事就發(fā)生在我居住的這座城市,于是特別留意了一下。
清末那會兒,南京茶館生意很好,付兩個錢泡一壺茶,若自己帶茶葉去就只要一個錢,如再花三五個錢買幾塊燒餅,就能消磨半天時間。破落的旗人子弟當(dāng)然不能缺了這份雅致,但既破落自然沒了閑錢,趕起時髦來就會鬧出許多笑話。說有這么一位茶館???,付了一個錢在茶館要了茶壺,從身上掏出個紙包,往壺里擱了三片茶葉。跑腿伙計(jì)打趣說:“茶葉怕少了點(diǎn)吧?”旗人哼了一聲說:“你哪里懂得,我這個是大西洋紅毛法蘭西來的上好龍井茶,就這么三四片就夠了,要是多泡幾片,就要鬧到常年不想再喝茶了呢!”其實(shí)茶碗里水色不要說紅,連黃也不曾黃一點(diǎn),根本就是一碗白水。
他又從腰間摸出兩個錢,要了一個燒餅在那里慢慢撕著吃,細(xì)細(xì)地嚼,顯得很有滋味,吃了一個多時辰,方才吃完。忽然伸出一個指頭兒,沾著唾沫在桌上寫字,沾一口寫一筆。看這光景,旁人很佩服,心想這人太用功了,在茶館里還在背臨字帖呢。其實(shí)他哪里是臨帖練字,只因?yàn)闊炆系闹ヂ榈舻搅俗郎?,揀來吃又怕失了面子,就假裝寫字沾來放進(jìn)嘴里。寫了半天字,桌上一粒芝麻也沒有了,又坐著出起神來,俄而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把桌子狠狠一拍,又沾了唾沫寫一筆。如此幾下才停下來。原來是芝麻掉進(jìn)了桌縫里,他只能靠拍桌子才能把芝麻從縫里震出來,再裝做寫字的樣子,芝麻才能吃到嘴里。
字寫完了,那人還不想回去。已是晌午了,忽然一個小孩跑到他跟前說:“爸爸你快回家吧,媽媽要起床了?!蹦侨说?“起床就起床,要我回去做什么?”小孩子說:“你把媽媽的褲子穿了出來,媽媽沒褲子穿了呀?!逼烊撕鹊?“胡說,你媽的褲子不是在皮箱里嗎!”小孩子不會意,急著辯解道:“爸爸你忘了呀,皮箱早就賣了,那條褲子前天也當(dāng)了買米了。媽媽還說,家里米又沒了,叫買半升米回去做午飯呢!”旗人臉上掛不住了,大喝道:“滾你的,這里又沒人找我借錢,要你來裝這些窮話做什么!”小孩子嚇得跑了,旗人遂對著看熱鬧的茶客說:“可恨有些人天天來找我借錢,我只得裝窮,小孩子聽?wèi)T了,不管有人沒人,開口就說窮……”
這故事讀來不知道該罵該笑還是應(yīng)當(dāng)哭,總之讓人唏噓不已?!鞍似臁弊鳛榍宄粋€特權(quán)階層,存在了兩百多年,也像它所依附的政權(quán)實(shí)體一樣,曾經(jīng)朝氣蓬勃,能征善戰(zhàn),隨著時光流逝,八旗子弟在優(yōu)裕安逸的生活中逐漸蛻變成二流子群體,昔日雄風(fēng)已難覓蹤跡,它的命運(yùn)亦跟清朝政體一樣,逐漸沒落然后坍塌了。八旗的命運(yùn),看起來是一群人的沒落,其實(shí)里邊隱藏著政權(quán)興廢規(guī)律。
一個只會享受、不思進(jìn)取的群體,命運(yùn)早就注定了?!吧趹n患,死于安樂”,我們常常掛在嘴邊,但往往是口袋里有了余錢就覺得自己躬逢了盛世,常常就今朝有酒今朝醉,陶陶然不辨東西南北。猶太民族從孩子一出生就會給孩子灌輸危機(jī)意識,西方一些民族在孩子長到十八歲時,就會讓他們自立于社會闖蕩,這些事在我們看來或許只是“小事”,是教育觀念的問題,然而,民族的未來何嘗不是由一個個孩子去共同傳承?
聽“國歌”的時候,我總覺得咱們的國歌可能是世界上最好聽的,當(dāng)然我也明白這是感情因素在起作用,也許別國國民也會這樣認(rèn)為。不過,我們的國歌卻清楚地告訴人民,“危險(xiǎn)時候”就要來臨??沙?dú)w唱,又有多少人一直記得其中意思?理想缺失,損人利己,做官逞威,與民爭利,任人惟親,裙帶日盛,貪污浪費(fèi),刁潑耍賴,笑貧崇娼,是非顛倒……若真正到了也被歷史拋棄的地步,恐怕只徒添后世笑料矣。興廢皆勃焉,幾千年歷史如此往復(fù)著,其中由興到衰的宿命,誰人能預(yù)知?諸多“教訓(xùn)”也只有后世才能看清楚并被當(dāng)成笑料。
插圖/如此窘迫/丹尼洛(西班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