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 慧
摘 要:本文立足于英漢社交指示語的差別, 從跨文化的角度探討了社交指示語漢英翻譯中的信息流失問題。通過大量例證分析,明確了社交指示語翻譯中信息流失現(xiàn)象的根本目的在于實現(xiàn)源語的有效信息值,確保話語信息的最大限度傳遞。
關(guān)鍵詞:社交指示語 漢英翻譯 信息流失 有效信息值
自語用學(xué)問世以來,業(yè)內(nèi)一種普遍的觀點認為,在跨文化的翻譯過程中(科技翻譯除外),應(yīng)充分考慮一個翻譯項的四個層面:字面所指、語用所指、文化內(nèi)涵和文體內(nèi)涵。在實際的翻譯過程中,由于原文與譯文在語言的各個層面上存在著差異,譯者很難做到完全的或絕對等值的翻譯 [1],這正如美國翻譯理論家奈達所說“完全等值的翻譯是不可能的”。本文試從社交指示語的翻譯入手,探討在漢英翻譯的過程中信息的流失問題。
社交指示語指語言結(jié)構(gòu)中能反映出語言使用者的社會面目、相對社會地位和親疏關(guān)系的那些詞語和語法范疇。社交指示語大體可分成三類:(1)第一人稱指示語,指示對象是說話者自己(addresser)。(2)第二人稱指示語。指示對象是受話者(addressee)。(3)第三人稱指示語,指示對象是第三者(the third person role)。這種分類與語法上對人稱代詞的分類頗為相似,所不同的是,語法上的人稱代詞往往不涉及說話人、聽話人或第三者的社會地位,除語法上的變化外(如單復(fù)數(shù)變化)很少有別的變化。社交指示語則不然,它往往涉及“語言活動參與者的社會面目”,“說話人和聽話人之間相對的社會地位”及“說話人和所談及的人之間相對的社會地位”[2]。
中國乃文明之國,禮儀之邦,因此在社交指示語上表現(xiàn)為典型性和豐富性,許多指示語具有濃厚的民族色彩。社交稱謂種類繁多,詳盡精確:或表示敬人,如:足下、貴府、兄臺等,或表示自謙,如:小生、鄙人、賤內(nèi)等;或出言不遜,如:小子、兔崽子等等。漢語中親屬稱謂也常用于社交場合,以傳遞社交指示的不同語義信息,如老兄、賢弟、大嫂、小妹等詞語。但在英語中,由于其自身的不斷變化和發(fā)展,其社交指示語體系業(yè)已全面讓位給了人稱代詞。在漢譯英時,由于譯文語言本身的不足,原文所表達的某些信息便會在翻譯的過程中丟失。
一、第一人稱社交指示語所含信息在翻譯過程中的流失
語法上的第一人稱代詞單數(shù)在漢語中主要是“我”、“俺”、“咱”,但漢語中以第一人稱為指示參照點的社交指示語卻至少有20個。比較而言,“我”、“俺”、“咱”的所指不涉及說話人的社會地位,但像下列這些詞卻帶有明顯的自我貶損(self-depreciation)特征:鄙人、賤妾、奴家、小人、小生、奴才、愚兄、小弟、老夫、學(xué)生、在下、婢子等。
如前所述,社交指示語在英語中業(yè)已消失,因此,在英語中我們找不到與漢語中“鄙人”、“賤妾”、“奴家”等詞完全等值的詞。當(dāng)然,我們可以把這類詞統(tǒng)統(tǒng)翻譯成“I”或“me”,但這樣翻譯后,這些詞之間的差異,以及這些詞所蘊涵的自謙特征便會蕩然無存。而如果我們把這類詞全都翻譯成“my humble self”,從語義學(xué)的角度看,譯文對原文做到了“忠實”,但從英語語法和接受美學(xué)的角度看,這種翻譯雖然傳達了原文的文化內(nèi)涵,但容易造成閱讀的停頓和誤讀。因此,在翻譯類似的社交指示語的時候,譯者只能顧及對象語言的常規(guī)表達,把原作中隱含豐富文化寓意的信息舍棄掉。舉例分析如下:
1.旺兒又打著千兒回道:“奴才天天在二門上聽差事,如何能知道二爺在外頭的事呢?”
—《紅樓夢》第六十七回
譯文(1)Little Wang bent one knee. “The slave performs his service at the second gateway day after day. How can he know what the master does outside?”
— Florence and Isabel McHugh譯
譯文(2)“Im on duty all day long at the inner gate”, stammered Lai Lang. “How could I know about the Second M aster's business?”
— 楊憲益夫婦譯
在譯文(1)中,“奴才”被譯成“the slave”。在英語中,“the slave”只是一個普通的實體名詞,語義是“奴隸”,并沒有可以充當(dāng)社交指示語的功能。如果將“奴才”譯成“the slave”, 倒好像旺兒在說別人而不是自己。譯者刻意追求字面上的對應(yīng),結(jié)果造成語用信息流失,顯然是失敗的翻譯,況且“奴才”與“the slave”的語義所指也不完全一致。在譯文(2)中,“奴才”被譯成第一人稱代詞“I”,從語用的角度分析,譯文體現(xiàn)了原文的語用所指,傳遞了“奴才”作為自稱的語用信息,避免了第一種譯文中的語用失誤。但“奴才”在漢語中作為社交指示語是處于服役性階層或社會最底層的男性在主人面前對自己的一種貶稱,體現(xiàn)的是一種下級對上級的權(quán)勢關(guān)系,明白無誤地表明了說話者與受話者的身份地位差異。而所有這些信息在第二種譯文中流失殆盡。這種信息流失不是單純因譯語與源語語言差異所致,主要是文化差異使然。因此可以說,這種文化信息流失在語用翻譯中是必然的,不可避免的。
二、第二人稱社交指示語所含信息在翻譯過程中的流失
按照語用學(xué)的分類,第二人稱社交指示語可以分成三類:(1)關(guān)系式社交指示語。該類指示語重在實際交際雙方的社會關(guān)系,是一種relation usage。在漢語中主要是“您”、“君”、“卿”、 “足下”等。(2)稱呼式社交指示語。此類社交指示語涉及到對于交際活動的參與者的社會身份,是一種address usage。如“張老”、“三大爺”,“老先生”、“賢弟”、“老翁”。(3)關(guān)系—稱呼式社交指示語。此類社交指示語不僅涉及交際雙方甚至第三者的社會關(guān)系,還往往涉及到他們之間的社會身份,是一種relation-address usage。這其實是對前兩種社交指示語的混合使用。舉例分析如下:
1.“足下莫不就是在我白老師手里曾考過一個案首的?” (關(guān)系用法)
—《儒林外史》
“Arent you the man who came first in that which my patron, Mr. Pai, supervised?”
— 楊憲益夫婦譯
“足下”它是古漢語中對有地位者的尊稱,而英語中的第二人稱卻只有“you”一種形式,而且漸漸失去了表達敬意的用法,成了表達第二人稱單復(fù)數(shù)的唯一形式。在英譯時,關(guān)系式社交指示語大都只能譯為“you”。此例中,“足下”與“you”雖然在語用意義上等值,但在語義層面上不完全對等且其文化信息完全流失。
2.士隱聽了,大叫:“妙極!弟每謂兄必非久居人下者……” (稱呼用法)
—《紅樓夢》第一回
“Magnificent! Divine!”cried his host enthusiastically. “I have always said that you would not wade for long in the slough of dejection.”
—Florence and Isabel Mchugh 譯
漢語中,作為社交指示語的“兄”和“弟”表達的并非實實在在的血緣關(guān)系,而是一種說話者與聽話者年齡上相仿的非親屬關(guān)系,屬于社交指示語中的擬親屬稱謂(assumed kinship terms)。它們的運用符合漢語中社會交際所遵循的規(guī)約性原則,是一種約定俗成,即對沒有真正血緣關(guān)系的人也可以“稱兄道弟”。因而,在翻譯中,譯者要充分意識到漢語中這一類能夠體現(xiàn)交際中規(guī)約性的擬稱謂語。這類稱謂語可以使談話對方感到受尊重和親近,從而可以有效地縮短交際雙方的距離,收到良好的交際效果。但英語中并不存在此類漢語中常見的擬親屬稱謂。譯者要充分考慮這些因素,進行靈活變通的翻譯。
試看以上提供的譯文,譯者將“弟”和“兄”分譯成“I”和“you”,顯然是認清了上述話語交際的真實語境以及“弟”和“兄”作為社交擬稱謂語的規(guī)約化使用。由于目的語中這種能夠體現(xiàn)社交關(guān)系的擬稱謂語的缺乏,譯者將它們譯成英語中最常見的人稱代詞“I”和“you”。從信息傳遞的角度考慮,漢語指示語所包含的有效信息值得以保留,語用信息得以傳達,但卻以失去詞級對應(yīng)為代價,也就是說,源語中的語義信息或概念意義不可避免地缺失了。這事實上是很多譯者為了實現(xiàn)語用信息保真而經(jīng)常采用的方法。
3.西門慶舉手道:“數(shù)年不見你老人家,不覺越發(fā)蒼髯皓首?!?(關(guān)系—稱呼式用法)
—《金瓶梅詞話》第六十一回
引文中的“你老人家”是一個關(guān)系—稱呼式表達,從語義所指為“you…old man”。但如果我們把“數(shù)年不見你老人家”翻譯成“Havent seen you for ages, old man.”,譯文讀者可能會以為說話人(西門慶)對聽話人不很尊重,甚至于覺得說話人的語氣中有戲謔的成分,從而產(chǎn)生語用失誤。在此例中,我們只能采用語用等值翻譯,把“你老人家”翻譯成“you”,但當(dāng)這樣翻譯時,原作中所蘊涵的向?qū)Ψ奖磉_敬意的文化信息卻流失了。
三、第三人稱社交指示語所含信息在翻譯過程中的流失
第三人稱指示是指說話者和受話者以外的人、事、物,如交際雙方的親屬、朋友、同事,或與他們有關(guān)的事物。這類指示語可分為(1)以說話者為參照點的,常含有自我貶損的語義特征如“拙作”、“寒舍”、“賤內(nèi)”、“小女”等,(2)以受話者為參照點的,常含有讓對方受益的語義特征,如“貴庚”、“尊姓”、“令尊”、“令媛”等,(3)旁觀者或其它事物。常含有讓第三方受益的語義特征,如“那位小姐”、“楊家大少爺”等。舉例分析如下:
1.如海道:“天緣湊巧,因賤荊去世,都中家岳母念及小女無人依傍教育,前已遣了男女船只來接,因小女未曾大愈,故未及行?!?/p>
—《紅樓夢》第三回
譯文(1):“It so happens that an opportunity of helping you has just presented itself,”said Ru-hai.“ Since my poor wife passed on, my mother-in-law in the capital has been worried about the little girl having no one to look after her, and has already sent some of her folk here by barge to fetch her away…”
— David Hawkes譯
譯文(2):“What a lucky coincidence!”exclaimed Ju-hai.“Since my wife ' s death, my mother-in-law in the capital has been worried because my daughter has no one to bring her up…
— 楊憲益夫婦譯
“賤荊”一詞具有豐富的中國文化內(nèi)涵,帶有強烈的文化色彩和獨有的美學(xué)意蘊。該稱呼是林如海在賈雨村面前對自己妻子的一種謙稱。對自己妻子稱呼如此,頗能體現(xiàn)古代封建制度下等級森嚴的宗法權(quán)勢關(guān)系,婦女遵從“三從四德”之禮,男子為長為尊。作為社交指示語,它有四層語義:(1)字面所指:“妻子”(semantic level—wife),(2)語用所指:“我的妻子”(pragmatic level—“my wife”)(3)文化內(nèi)涵:“謙遜和禮貌”(cultural level—modesty and courtesy),(4)文體內(nèi)涵:非常正式文體(stylistic level—high level of formality)。David Hawkes的譯文“my poor wife”充分實現(xiàn)了詞級上的語義等值,但“賤荊”一詞中的“賤”在英語中存在語義空缺,讀者對此譯文易產(chǎn)生誤解,導(dǎo)致語用失誤。相比較,在譯文(2)中,考慮到西方社會人文主義的思想意識和男女平等的價值觀念,楊憲益夫婦的譯文舍棄了“my poor wife”在語義上的對應(yīng),將“賤荊”譯成普通的名詞短語“my wife”,成功傳達了原文的語用信息值,但它仍未能傳達出源語所負載的文化內(nèi)涵和文體內(nèi)涵,即美學(xué)內(nèi)涵。
2.武大道:“大嫂說得是,二哥你便搬來,也教我爭口氣?”
—《水滸傳》第二十三回
Wu The First said,“Good wife, you have spoken rightly. Brother, you must move here and I can draw a full breath again.”
—Peal S. Buck譯All Men Are Brothers
“大嫂”是說話者武大郎以受話者武松為參照點的第三人稱指示語,它的字面所指為“sister-in-law”,語用所指為:“your sister-in-law”。譯文中“goodwife”沒有準確地反映出“大嫂”的語義及受話人武松與“大嫂”的角色關(guān)系,此譯文在語義和語用層面上發(fā)生了信息流失,會造成歧義和誤解?!按笊睉?yīng)譯為“your sister-in-law”。另外,文中“二哥”是從別人角度對武松的稱呼,是以其他人作為話語的參照點。把握住人物的角色關(guān)系的脈絡(luò),才能準確地表達出社會指示語所承載的話語信息,這在社會指示語的翻譯中也是極為重要的。
四、結(jié)語
造成社交指示語在漢英翻譯過程中信息丟失的原因在于所譯語言本身及語言所載文化之間的差異。由于在原文與譯文之間的這種難以完全等值的嫁接性,在實際的翻譯中,我們只能盡量發(fā)揮譯文語言的表現(xiàn)力,以大體一致的方法完成對于原作的翻譯。翻譯本質(zhì)上是一種信息的傳遞,而信息的成功傳遞有賴于語用信息能夠最大程度地傳達。因而,對譯者而言,語用信息保真是社交指示語翻譯的核心任務(wù)。而翻譯實踐證明,語用信息保真往往以犧牲語義信息為代價,文化信息的傳遞和文體信息的傳遞則是對翻譯的更高期待。
參考文獻:
[1] 周方珠.英漢翻譯原理[M]. 安徽大學(xué)出版社, 1997
[2] 何兆熊.新編語用學(xué)概要[M].上海:上海外語出版社, 2000
作者簡介:彭慧(1977-),女,湖南株洲人,文學(xué)碩士,安徽電氣工程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講師,研究方向:計算機輔助外語教學(xué),應(yīng)用語言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