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散世界的兩種文化形態(tài)

馮　燁

【摘要】本文通過對在世界各地的猶太人的格托和海外華人的唐人街的建立,結構,文化形態(tài)以及人們的心理機智和格托與唐人街現(xiàn)在的發(fā)展狀況的比較研究,力圖揭示出這兩種文化的異同之處,從一個全新的角度加深對這兩種文化的認識和理解。

【關鍵詞】格托;唐人街;建立;文化形態(tài)

流散于世界各地猶太文化,由于其民族自身的歷史文化傳統(tǒng),以及在其流散歷的歷史進程中生存空間的獨特性,造就了猶太文化在數(shù)千年的流散歷史中形成了一種獨特的存在方式--"格托"。無獨有偶,擁有悠久歷史文明的中華民族,在海外也擁有一個個類似于猶太格托的文化存在方式--"唐人街"。猶太人的格托與海外華人的唐人街無疑在其形成和發(fā)展的過程中及其文化形態(tài)和心理機智等方面存在著諸多的相同之處,同時,也有很多可以參考借鑒的不同地方。通過對這兩種古老文化的世界性存在方式的比較研究,必然能夠進一步促使我們對這兩種文化類型的內在機智的重新審視。

一、建立與結構

"格托"是猶太人在世界范圍內的流散文化的一種極為獨特的存在方式。"格托"(Ghetto)一詞來源于希伯來語的ghet(隔離)和意大利語的getto(鑄造廠)。公元1516年,威尼斯共和國將全市的猶太人驅入一座鑄造槍炮的工廠內,使他們與外界隔離。因此,"格托"一詞就有了意大利語的鑄造廠的意思。威尼斯的"經驗"后來被歐洲各國效仿推廣,紛紛在各個城市里設立猶太人隔離區(qū),并且沿用了"格托"的名稱。 "唐人街"的名稱可以追溯到唐代(公元618-907年),那個時期就有大批的中國人移居海外。世界各地的唐人街的興起,多因中國人到海外謀生,人生地疏,又不懂當?shù)卣Z言,為了溝通鄉(xiāng)情,聆聽鄉(xiāng)音,進行經濟互助而自發(fā)居住在一起的。后來在一起的華人多了,便有人出來擺攤設點,開設商店、客棧,并建立宗祠、寺廟,成立各種會館。這就是唐人街形成的一般過程。可以看出,猶太人的格托和海外華人的唐人街,都屬于客民文化在主民文化社會中的一種獨特的存在方式。同樣都是飄零在世界各地的,具有同一文化傳統(tǒng)的一類或者一族人其于所處的外界社會環(huán)境的壓力,無形中對有著同樣文化傳統(tǒng)的人的身份的一種強烈認同,而自覺的聚集在一起的文化現(xiàn)象。

猶太人的格托在建筑時有一種鮮明的特征,那就是整體看起來類似一個堅實的城堡,給人以一種"孤島"的感覺,甚至是一種監(jiān)獄的感覺。在威尼斯,從16、17世紀的"反宗教改革"時期到1798年拿破輪"解放"格托,兩個多世紀里,格托也確實具有監(jiān)獄的性質至少是類似于監(jiān)獄。白天開放,夜間關閉,猶太節(jié)日時威尼斯人從外邊封鎖;法律規(guī)定,猶太人必須頭戴紅色或黃色軟帽,以便識別;守門的衛(wèi)兵都是威尼斯人,他們的薪資由格托居民支付,也就是猶太人必須雇人來看守自己。在猶太人的格托內,可謂"麻雀雖小,五臟具全"。"格托在一定意義上可以被視作猶太人在異質文化領域中的'文化飛地',因為格托內有著健全的機構設施和法律規(guī)章,事實上成了猶太文化主體下的一個較為完整的文化存在單位。"①在格托中有領導者,神職人員,法律、宗教設施,及其它日常生活的相關設施?？梢哉f,一個格托就是一個猶太人自己的微縮社會。而海外華人的唐人街的內部結構卻與猶太人的格托有著不盡相同的鮮明特色。首先,從建筑的風格來看,唐人街的建筑往往保持著鮮明的中國特色。中國式的雕梁畫棟,紅檐綠瓦的傳統(tǒng)色彩和風格。如果說猶太人的格托是一個機制健全的小型社會的話,那么唐人街則更像一個代表中國文化的商業(yè)圈團體中心。在唐人街內許多都是賣中國土特產的商店,中文書店,中藥店,特別是中國的飲食文化和民族節(jié)日,使之成為各地觀光旅游的景點。功能定位的不同,形成了格托與唐人街各自不同的文化特色。但是,進一步探究我們會發(fā)現(xiàn),這其中更伸層的因素則是兩個民族文化傳統(tǒng)的差異,以及因此而導致的不同的文化心理,形成不同的文化形態(tài)。

二、文化形態(tài)和心理機智

猶太人由于屬于游牧民族,而且長期流散的歷史導致了其"泛家園"的傾向。因此,每到一地,相對于中國人來說,猶太人更希望建立起一個屬于自己的家園或者擁有一塊屬于自己的土地。此外,由于猶太文化是以宗思想為核心的文化體系。猶太人只信仰耶和華一個神,而不允許其他的偶像崇拜。導致了《圣經》一成不變,成為了一種閉合的經典體系。也正是因為這樣,導致了猶太教本身的自我封閉性。由于猶太人本身就有一種強烈的契約觀,所以他們本身的保持和延續(xù)其民族文化傳統(tǒng)的責任感就十分強烈。與此同時,猶太人有相信自己是上帝的"選民",他們又有一種強烈的贖罪觀念,和對"應許之地"的信念等。這些都導致了其文化活動邊界被限制,封閉。在加上猶太教本身的眾多宗教節(jié)日及獨特的禮儀更加強化了這種封閉性。同時,由于歷史,社會,政治等原因,猶太人往往會趨向于同一種職業(yè)--商業(yè),這一因素也導致了其文化的單一性和閉合性。綜合以上這些原因導致了猶太人文化的內斂性。所謂內斂性"是指猶太文化作為一種文化體系在與外界交往過程中,能夠吸收異質文化但又能保持其精神內核的穩(wěn)定,從而不被其他文化消融的特征。"①而格托這一猶太人的文化存在方式,恰恰是這種文化內斂性的獨特而形象的體現(xiàn)。散居各國的猶太人,出于社會和宗教方面的原因,自愿居住在與外界相隔絕的居住區(qū)內,這是合乎自然的事情。同時又由于猶太人長期流散生活的特別狀態(tài),及世界范圍內的反猶浪潮,使得猶太人本身就具有一種恐懼和不安的意識。他們試圖聚集在一起來增強自身的力量,來獲取心理上的平衡。他們從內心就有意識地避免與外界過多地接觸。所以,猶太人寧愿住進條件極為惡劣的格托,也不愿意與外族混雜,便于保持猶太人獨有的風俗習慣和保障生活的安全。"由于基督教世界的排斥和欺壓,格托內的猶太人自然把眼光轉向了自己的同胞,他們同甘共苦、風雨同舟,其結果是:猶太人形成了一種相互間的責任和互助之感。這種感情有進一步深化了他們的猶太意識和忠誠感,并成為其群體得以維系和生存的重要因素。此外,盡管他們被剝奪了公民資格和政治權利,并飽受宗教、社會和經濟方面的欺壓,格托中的猶太人并沒有因此喪失其民族精神。猶太人由這種高度的倫理水準而滋生出一種超出其迫害者的道德優(yōu)越感,為他們帶來了某種精神上的慰藉"②與他們的心理相似的是,海外華人雖沒有遭到世界性的反華浪潮。但是,初到異地的陌生,孤獨,寂寞感使得他們試圖接近自己的同胞,來增強自身的力量,也是唐人街興起的重要原因之一。不過,與猶太文化傳統(tǒng)截然相反的是,中國文化呈現(xiàn)出一種極具開放性和包容性的文化姿態(tài)。同時,由于中華民族本身就具有光輝燦爛的歷史文明,因此,華人盡管身處異鄉(xiāng),難免也會有一種民族的優(yōu)越感。會有一種向主民文化展示自己文化傳統(tǒng)的沖動。因此,在海外的唐人街,一些作為文化的表征的客體往往會比較受重視。另外,海外華人也有積極進行文化交流的價值取向,十分愿意與外界接觸交流。更加實際一點來說"當不同種族的人們磁在一起時,他們首先會建立一種實用的關系。他們試圖利用對方,而又不想進入對方的文化和個人生活,唐人街總是坐落于一個較大的社區(qū),在某種意義上,它是華人設法在外國土地上維持集體和個人生存的標志。"①他們會面向社會提供一些飲食,購物及娛樂休閑的服務。我們可以看到眾多唐人街所處的地理位置與猶太人的格托是大相徑庭的。例如,美國舊金山的"唐人街"就位于舊金山市中心區(qū),是舊金山市旅游觀光景點之一;倫敦的唐人街位于倫敦市中心最繁華的爵祿街,與皇家公園、白金漢宮相鄰;悉尼唐人街位置優(yōu)越。它的東面接近市政廳;西面是悉尼娛樂中心和悉尼會展中心。因此,與猶太人的格托的封閉性相比,唐人街的開放性及包容性使得其更像一座中國文化的宣傳基地。但是,伴隨著這種對異質文化的開放和包容,傳統(tǒng)文化本身也就不再具有穩(wěn)定的內核而發(fā)生了巨大的形態(tài)上的轉變。唐人街里的中國文化已經是與中國五千年的文明有著明顯差異的文化形態(tài)。自身文化的優(yōu)越感和處于異國社會的邊緣地位的現(xiàn)實,形成了海外華人復雜矛盾的文化心態(tài)?，F(xiàn)在,多數(shù)前往唐人街的華人往往不是出自于對自身文化的認同,更多的是為了一種逃避,使唐人街成為海外華人的心靈"避難所"。唐人街所存在的實在意義,往往會被其文化意義所取代,由一種客觀實體,變成一種文化象征。

三、現(xiàn)實狀況和未來發(fā)展

這種由實在化到虛擬化的進程,在已經過去的工業(yè)化時代就在不斷加快,到了信息化、全球化的今天則變的一發(fā)不可收拾。根據(jù)嫡耗散的原理,任何系統(tǒng)都必須是開放的,否則必然會走向滅亡。格托作為一種現(xiàn)實的圍墻和文化的圍墻的形態(tài)也發(fā)生了重大的轉化。猶太人雖然將格托建設成為一個小型的社會。但是,想要完全與外界社會隔絕,過自給自足的生活也是絕對不現(xiàn)實的。到了后工業(yè)化的時代,"地球村"的概念早已完全打破了現(xiàn)實社會中的格托圍墻。有許多年輕的猶太人不再信仰猶太教,也有很多猶太人已經完全融入到了非猶太的主流社會中去。猶太人與非猶太人的通婚現(xiàn)象更是這一問題最具說服力的詮釋。然而,猶太人的格托也并沒有完全消亡。猶太人這個弱小的民族經過了數(shù)千年的風雨飄搖,甚至經歷了納粹最慘無人道的大屠殺,依然能將其文化傳統(tǒng)較好地保持到今天,自然不會被輕易泯滅。取現(xiàn)實而代之的是一道無形的文化之墻--"精神格托"。雖然分布在世界各地的猶太人不一定都繼續(xù)恪守其宗教規(guī)范,不一定都遷居到以色列,但是,他們經歷了數(shù)前年磨的歷史所保存下來的民族精神和文化傳統(tǒng)卻深深地銘刻在骨子里。今天,地處海外的唐人街的功能已經得到了完全的轉變,在全球商業(yè)化的刺激下,唐人街已經變成了一種類似于旅游景點或者商業(yè)區(qū)的地段。由于唐人街本來所承載的文化就有表面化和非中國化的因素,因此,在異國他鄉(xiāng)唐人街所承載的文化內涵已經與當?shù)氐闹髅裎幕采冶煌?以一種復雜的形態(tài)表現(xiàn)出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唐人街處在一種非東非西的尷尬處境之中。這種類型的中國文化已經是一種變了形的移植文化。這種新文化"本質上即非中國文化,亦非美國文化,它的語言是英語,它的社會淵源是唐人街,它的發(fā)言人是土生華僑,它的對象是美國社會。"①這正如生活在海外的華人所面對的身份認同的危機一樣,一種無根的恐懼和難以完全融入到當下主流社會的孤獨和不安。"唐人街"其實已經由一個社會實體變成了一種符號,一種負荷著獨特文化內涵的社會符號?？傊?現(xiàn)代社會,無論是作為一種精神的格托,或者是作為一種符號的唐人街,都已經被不同程度的概念化了。但是,它們作為一族人或者是一類人所賴以生存的文化形態(tài)卻不會就此湮沒;它們必將會在多元化的社會中擁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參考文獻】

[1]劉洪一:《猶太文化要義》,商務印書館,2004年版

[2]李歐梵:《美麗的"中國城"--唐人街隨筆》,《好同學》2005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