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詩中的煉字

任　遠

在唐詩中，為達到“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的效果，詩人們十分注重對字、句的錘煉。所以就有“兩句三年得，一吟淚雙流”、“吟安一個字，捻斷數莖須”的感慨。由此可見，一首詩的形成是經歷了重重推敲與考量的結果。在詩中講究煉字，是使全詩意境上升的一種重要方法。王國維認為意境是詩詞之本，“有境界則自成高格”。所以，在學習唐詩的時候注重對字句的錘煉的分析，可以幫助我們更好地理解其意境的深遠和內涵的深刻。

所謂煉字，又稱“煉詞”，即根據內容和意境的需要，精心挑選最貼切、最富有表現力的字詞來表情達意?！耳Q林玉露》中有“作詩要健字撐柱，要話字斡旋?！边@里的“健字”即與“煉字”同義，“活字斡旋”即是指詞性的變換。又有《誠齋詩話》中：“詩有實字，而善用之者以實為虛”即是認為煉字的技巧就是詞類的活用。簡言之，古人的煉字，其實主要是煉動詞、形容詞和虛詞。

一、煉動詞

如“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李白《靜夜思》)中的“望”與“思”，兩個動詞的運用形成鮮明的對比，睹物思鄉(xiāng)之情躍然紙上。“望”字照應了前句“疑是地上霜”中的“疑”字，表明詩人之前在迷迷糊糊中的判斷是錯誤的，那不是地上的霜而是窗外月光的投影。詩人重回清醒，睹月愚人，他望著此時的明月，想到的是他的故鄉(xiāng)，那里是否也有一樣的月光，而“思”字又給讀者留下豐富的想象：思什么?思故鄉(xiāng)的人?思故鄉(xiāng)的事?思故鄉(xiāng)的山?思故鄉(xiāng)的水?……詩人沒有詳細加以說明，卻恰恰因為沒有詳細說明而留下了無窮想象的空間。這在詩詞的創(chuàng)作中稱為“留白”藝術。全詩是一幅望月思鄉(xiāng)的畫面，詩人那種凄涼寂寞的羈旅生涯，蕭索而纏綿的游子情懷，真是“不著一字，盡得風流”。

又如：“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杜甫《春望)中的“濺”和“驚”字?；ㄊ箿I濺，鳥使心驚。此處的花、鳥互文見義，其實是詩人本身的象征。那些淚水，那些難過，又豈是花的感受、鳥的心情?恰情是詩人自己在面對長安城的斷壁殘垣、雜草遍地時的感嘆。國已破，家還在否?詩人已無力去追問。他飽含淚承，眺望遠方，一種難以名狀的憂憤情緒涌上心頭。眼前的一切讓他有了一種山河依舊，人事已非的感慨。此處的“濺”與“驚”二字中也包含有“移情作用”?；?、鳥本屆平常物，花、鳥本是無情物，在此時也與人融為一體，被人的情緒所感染，達到了“物我同一”的境界。

二、煉形容詞

如：“檻外低秦嶺，窗中小渭川”(岑參《登總持閣》)中的“低”與“小”二字。這兩句是形容總持寺閣之高——從閣中向外觀望，欄桿外的秦嶺顯得低矮，窗中見到的渭水也顯得很小?！暗汀薄ⅰ靶　倍钟玫煤芮?，暗含登高之意，使俯瞰之景，十分美妙。

又如“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柳宗元《江雪》)中的“孤”和“獨”二字。這首詩的前二句運用了夸張的修辭手法?！扒健?，“萬徑”皆是虛指，而非實數，形容所有的山上都看不見一只鳥，所有的小路上都看不到人走過的痕跡。這當然不是事實，實是雪下得太探而使人造成的錯覺，營造出一種空靈之感，且為下文“孤”、“獨”之境進行了鋪墊。千山，萬徑與孤舟、獨釣形成鮮明的對比與反襯。誰又能說那老翁不是作者自己的寫照呢?那一葉扁舟，偏偏獨行于它?舟不行之際，那一個老翁，偏偏垂釣于他人不釣之時，豈不快哉?表面看來，老翁是分外孤獨的，這里人跡罕至，這里冷清異常?？衫衔痰男睦飬s一點幫不落寞與迷惘。他所要表現的正是在靜謐的環(huán)境中的獨立的人格精神與魅力。單薄的是身影，高傲的是精神。人生境界的高遠非在這幽冷孤寂的環(huán)境中表現不可。

還有一些形容詞活用作動詞的情形也是非常有特色的。例如“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常建《題破山寺后禪院》)中的“悅”、“空”二字即是形容詞活用為使動詞。山中的晴光使鳥兒都喜悅地叫個不停，澄清的深潭使人的心中的雜念也消失得無影無蹤。詩人是從內心的感受的來描繪后禪院的清靜幽美。一個“悅”字，使鳥兒有了人才有的靈性，一個“空”字，讓我們讀出了環(huán)境的幽雅，這靜止的環(huán)境仿佛如流水一般，能沖刷人的一切煩憂，能凈化人的心靈。

三、煉虛詞

如：“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鸝空好音”‘(杜甫《蜀相》)中“自”和“空”兩字?！白浴弊直砻髑嗖萑螒{世事滄桑變化，到了春季，依舊由著自己的意愿自由生長；“空”字表明柯堂的荒涼冷落，所以黃鸝也空有好音。這兩旬詩表達了詩人感物思人、追懷先哲的情味，也隱約透露出詩人對自己空有滿腹經綸卻懷才不遇的感嘆。王國維認為：一切景語皆情語。此句寓情于景，別有一番風味。又如：“名豈文章著，官應老病休”(杜甫《旅夜書懷》)中的“豈”和“應”二字，“豈”字是表面上是詩人的謙虛之詞，又隱約古有自負之意；“應”字表面上是詩人對現實的一種坦然的心態(tài)，實則是詩人壯志難酬的無奈和自嘲。

在賞析詩詞的時候多關注煉字，才能品出更豐富的意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