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手指

阿　成

阿成,原名王阿成。著名作家,編審。中國作家協(xié)會全委會委員,黑龍江省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哈爾濱作家協(xié)會主席。

當我讀初小時,曾傳誦著這樣一個有趣的童謠:“金星鋼筆羅馬表,料子褲子料子襖?！被蛟S始料不及,這個直白的歌謠竟透露了當年普通民眾內(nèi)心深處的那種羨慕與憧憬之情。

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金星鋼筆的確是顯示一個人身份的象征,看到胸前插著金星鋼筆的人,眼神里總會閃爍出羞澀的羨慕之色。在讀的小學生當然沒有使鋼筆的資格,一律用鉛筆,再配上橡皮。上了中學才可以用鋼筆,而且多是當?shù)禺a(chǎn)的、廉價的友聯(lián)牌鋼筆,這種筆不算便宜,四毛多錢一支,相當于四場學生電影票的價錢。在我讀書的班級里,從初一到初三,不記得誰的鋼筆是值得炫耀的,都很普通,僅僅有黑色與紫色之分。

少年時代我就比較喜歡鋼筆,無論是抽水式的還是捏著吸水的,都有非常的興趣,對筆的部件的組合、形態(tài)、商標等等,蹙眉沉思,覺得了不起,很佩服。學生使用的鋼筆分粗細兩種,粗的很粗,像雪茄煙,粗糲沉實,筆帽筆桿兒的螺紋很粗,筆尖寬大,落在紙上,沙沙有聲,比較適合派出所所長用,大筆一揮,或押或放,一蹴而就。細的那種適合女生用,恰是紫桿兒,輕搖慢移,纖巧可愛。無論筆之粗細,最初這種鋼筆的筆尖都是裸尖的,均露出寬大的筆尖和含扣著的筆舌。這種老式鋼筆的筆帽都是擰上的,后來發(fā)展成插式的。這種插式的筆帽里面有三個薄片式的彈簧,筆帽往里一插時會發(fā)出輕輕的“叭”的一聲,讓你有一種滿足感。

但是,在早期的印象當中,我用過的鋼筆在質量上似乎都不甚理想,用不了多久,它就開始漏鋼筆水兒,或從筆舌處,或在吸管處,若情緒使然用力失當,筆桿和筆帽的螺絲會被擰禿扣,幾擰幾滑,讓中學生一籌莫展。如此一來,學生的手指上就會經(jīng)常染上藍色的鋼筆水——當年藍手指的中學生、企業(yè)的秘書在沸騰的生活當中還是比較常見的,是一道有趣的文化風景。

80年代中期,我成了編輯,一夕和山村的業(yè)余作者爬山,在爛漫的山坡上看到一種說不出名字的花,便向她請教。她說,這是鋼筆水花。她又進一步解釋說,山村的孩子念書買不起鋼筆水,就把這樣的花采回家,用井水漚,呈藍色后,能代替鋼筆水用。不過,這種鋼筆水容易爛鋼筆囊子,不少同學就改用蘸水鋼筆了。在城市里,似乎只有單位的會計、商家的賬房才使用蘸水鋼筆。辦公桌上專有一個供蘸水鋼筆用的玻璃器皿,既可以盛兩種不同顏色的鋼筆水,也可將歇氣兒的蘸水鋼筆插在上面,有一種似可把玩的品質。念書的時候我也曾經(jīng)買過蘸水鋼筆,主要是圖便宜,在同學中使用它還有點另類的愉悅感。這種蘸水鋼筆的筆尖大小型號都有,用它來蘸水寫字,效果不錯。

記得第一次買金筆,是在參加工作之后,我去道里市場的文具商店買了一支上海產(chǎn)的永生牌金筆——這是一支真正的金筆,而不是那種銥金筆。這種筆在當時可不便宜,四塊錢一支,要知道,當時一大盤子熘肥腸才賣四角五分錢。是絳紫色的筆桿,插帽、包尖,且粗細適中,非常漂亮。是啊,這支筆伴隨了我多年,在我手中走過了無數(shù)個寒暑,從我從事業(yè)余文學創(chuàng)作開始,就一直使用這支筆,對它非常喜愛。

之后,又出現(xiàn)了圓珠筆。圓珠筆剛剛面市的時候,很新奇,不必吸水,即取即用,只是由于質量不高,筆芯兒經(jīng)常漏油,或不下油了,若用力過猛,筆尖上的小珠子還會被劃脫,藍手指的現(xiàn)象又重新抬頭了。不過用者仍是較眾。但鋼筆仍然占書寫的主導地位,圓珠筆似乎有點難登大雅之堂,作家們用之更少,圓珠筆下的手稿時間一久,字跡便會洇成為一片,不勝惋惜。

這支永生牌金筆一直用到2000年國門打開之后,商界的知交送我一支美國產(chǎn)的金筆,很好用。那支上海產(chǎn)的永生牌舊金筆被我小心地珍藏起來,企圖留給女兒做個有益的提示。

始料不及,這支適手的美國產(chǎn)的新金筆用的時間不長。恰在此時,中國經(jīng)濟發(fā)展驟然提速,科技能力日新月異,個人電腦面市了,且一夕數(shù)驚,之后又有了電腦手寫筆,輕快磊落,便捷工整。在電腦上寫字省去了許多麻煩,比如說抄稿,過去在稿紙上改十遍就要抄十遍,用電腦手寫筆則不必,一改就成了。進入電子郵箱,點一下鼠標,發(fā)送友刊瞬間完成。

盡管有些事還需要用鋼筆,然畢竟不多,何況服務方會提供用筆,不必專備一支。設若某人走在街上,衣兜上別著一支金星牌鋼筆,反倒有一種復古之嫌了。

“藍手指”者恐日久或忘,是為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