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論漢字崇拜

劉　潔

語言和文字是人類用了綿長的時間代價，求得交換思想、發(fā)展認識的工具。文字的產(chǎn)生標志著人類由蠻荒時代跨入了文明時代。伴隨著文明曙光，中國的甲骨卜辭、鐘鼎銘文、竹簡帛書的問世，掀動了文化長河奔騰不息的波流，中華民族從此揭開了光輝燦爛的篇章。據(jù)《淮南子》記載，倉頡造字的時候，鬼神為之震動而哭泣，為什么?也許是鬼神預見了漢字的特殊作用；也許是連鬼神都害怕文字?也許是鬼神預見了漢字將要帶給中國人的雙重作用。漢字消解了語言的種種時間和空間上的弊病，它的記錄性特質(zhì)使得中國人在面對漢字的時候往往很矛盾：一方面，漢字被中國置于很高的位置，對漢字頂禮膜拜；另一方面，由于漢字的這種重要作用，人們在使用漢字的時候也倍加小心，因為在中國漫長的封建社會。語言文字和頭顱聯(lián)系了起來。這就是中國歷史上特有的“文字獄”。文明一經(jīng)拋棄了氏族社會淳樸的道德以后，膨脹了若干不文明的蠻橫行為，其中焚書、禁書、詩案、詩獄、詩禍等，愈演愈烈，形成一股血腥的濁流，伴隨著文字的歷史。

這就是中國人特有的漢字崇拜心理，在中國綿長的漢字歷史中，漢字崇拜現(xiàn)象表現(xiàn)在很多方面。主要有造字傳說、文字獄、讖咒拆字、避諱等文化現(xiàn)象，下面筆者就這幾個方面簡單論述如下。

倉頡造字傳說

在有關(guān)漢字起源的眾多說法中，倉頡造字是目前最為大家認可也最為可信的一種假說，值得關(guān)注的是在倉頡造字這個傳說中，有一個環(huán)節(jié)值得關(guān)注，那就是倉頡在整個造字過程中，完全是一個神人的創(chuàng)舉?！洞呵镌罚骸吧軙质芎訄D錄書，于是窮天地之變，仰視奎星圓曲之勢，俯察魚文、鳥羽、山川、指掌，而創(chuàng)文字?！薄痘茨献印け窘?jīng)訓》：“昔者倉頡作書，而天雨粟，鬼夜哭，伯益作井，而龍登玄云。神棲昆侖，能愈多而德愈薄矣?！弊鳛樗哪咳说膫}頡，由于其非凡的洞察力，才可以作出這種驚天地泣鬼神的大事業(yè)。倉頡及其倉頡的作為被神化，本身就體現(xiàn)了中國人對漢字產(chǎn)生這個問題的敬畏心理。崇拜的產(chǎn)生基于對現(xiàn)象的不認知，不認知導致畏懼，畏懼就會產(chǎn)生崇拜。對于漢字的產(chǎn)生這個復雜的問題，即便是在科技發(fā)達的現(xiàn)代，人們的認知仍然是模糊的，對于漢字這個“可怕”的東西，人們恐怕只能給它披上神圣的外衣頂禮膜拜了。

文字獄

所謂“文字獄”。即因文字而獲罪的案件。這是一個極具中國特色的文化現(xiàn)象，在漫長的封建社會，在傳統(tǒng)的“立言”道德觀指導下，中國人對流布社會，傳之后世的文字非常敏感，在“立功”和“立德”之后一定要有好的“立言”，統(tǒng)一思想。壓制所謂異己言論就成為掩蓋他們恐懼心理的一種手段。對于統(tǒng)治者而言，甚至輕而易舉地動用國家權(quán)力、血腥手段來達到一種文字上的認可。無論是秦始皇駭人聽聞的焚書坑儒、曹操冤殺崔琰，還是蘇軾“蟄龍”烏臺案、朱元璋大興“表箋禍”、清皇帝高強度的文字獄案件，我們都可以看出這些血腥殘忍的案件背后是一顆異常敏感的心。如明太祖朱元璋這位明朝的開國皇帝是中國歷史上少有的貧民皇帝。卑微的出身和艱難的創(chuàng)業(yè)經(jīng)歷使得他深深懂得江山得來之不易。因此，雖高為皇帝，但在他內(nèi)心深處卻有一種很強烈的“自卑感”。所以他對臣下的言辭格外敏感，導致了無數(shù)的文字獄，中國的皇權(quán)專制統(tǒng)治也因此而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峰。清初的文字獄，開始是滿族統(tǒng)治者要鞏固自己的政權(quán)，因此，就對那些參加過抗清斗爭，或者主張反清復明的漢族知識分子開了殺戒。到了乾隆時期，清政權(quán)雖然已經(jīng)穩(wěn)定，但在文化上，卻仍感到其受到漢族仕林的威脅，為了使自己的統(tǒng)治地位更加穩(wěn)固，乾隆就更加醉心于文化專制。據(jù)統(tǒng)計，從順治五年(1648年)到乾隆五十三年(1788年)的140年間，順、康、雍、乾四朝共發(fā)生各類文字獄多達82起，平均不到兩年就有一次。所以馬克思曾評價這一嚴厲的文化政策：“最小的一根筋都暴栗起來，堅硬得像鞭條一樣?！?/p>

讖咒拆字

讖言是讖緯文化中一個很重要的部分，讖緯文化是與官方的經(jīng)典文化并行不悖的一種民俗文化。它深深地扎根于百姓和社會普通輿論之中。究其實質(zhì)，讖語是一種隱語、一種預言，它能預知未來，而且在某些偶然的契機下，讖語神奇地實現(xiàn)了，因此歷來在民間的思維中，讖語具有某種神奇的力量，可以預知將來之事。如柳宗元所云：“巫新麥以為讖，果不得其所餐。”說的就是晉景公請巫師占卜自己被厲鬼追殺的夢。結(jié)果由于巫師預言“不食新矣”而被殺，巫師雖然被殺，可是他的讖語卻因晉景公上茅廁意外身亡而不幸實現(xiàn)。另外，《史記·秦始皇本紀》載：“始皇巡北邊，從上郡人。燕人盧生使人海還，以鬼神事，因奏錄圖書，曰：‘亡秦者胡也。始皇乃使蒙恬發(fā)兵三十萬人北擊胡……”這里的“亡秦者胡也”，即讖語。字面上說的似乎是匈奴(胡人)，但最終導致秦王朝滅亡的卻是另一“胡”，即秦皇之子胡亥。

咒語是為古時巫師祈神保佑、消除天災人禍、驅(qū)邪鎮(zhèn)魔的特殊用語。在現(xiàn)在流傳的大篆材料中，有一個材料是詛楚文，詛楚文就是秦國詛咒楚國的文字，應該可以看作是比較早的咒語書面材料，強大的秦國希望通過言語的詛咒來達到消滅楚國的目的。文字的力量有這么大嗎?顯然是神話了文字的力量了。

拆合字是在讖謠、宗教符篆以及一些中華字謎、書法和剪紙瓦當?shù)让耖g藝術(shù)中經(jīng)常會運用的一種手法。在漢字中，合體字占大多數(shù)，特別是漢字中的會意和形聲是兩種特別能產(chǎn)的造字方法，兩字合二為一的情況很多，構(gòu)成漢字的每個部件都可以單獨解釋，如“休”表示人倚靠在樹旁短暫地休憩、“相”表示眼睛目測木料的尺寸……漢字的這種特點和現(xiàn)狀為漢字的拆合提供了方便。如在東漢洛陽有這樣的童謠：“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边@里的“千里草”合為“董”字、“十日卜”合為“卓”字，暗示董卓勢力強大，百姓痛恨的社會現(xiàn)實。在道教中，文字的這種神秘力量和宗教本身的神秘魔力相結(jié)合，形成了很有特色的道教文字符篆，供人們頂禮膜拜。究其實質(zhì)，這些與圖畫、書法相結(jié)合的符篆無非是道教徒用來驅(qū)鬼招神、消災祛病的精神載體，如果文字能因此而實現(xiàn)這些目的，那么文字無疑可以取代世界上的任何發(fā)明而成為主宰世界的唯一工具了。

避諱

避就是避開，諱就是有所忌諱。避諱就是避開有所忌諱的東西，在漫長的封建社會，受儒家根深蒂固的嚴格的人倫順序的影響，對于尊、長、神、圣應該有所敬重，體現(xiàn)在文字上的習俗即是不能直呼。為達到這樣的目的。中國人充分發(fā)揮了漢字的優(yōu)勢，通過曲折婉轉(zhuǎn)的方式達到了稱呼的目的。最主要的方法就是對于文字的改造。如武則天改“國”、“口”中之“或”(通“惑”)為“圀”，就是因為“國”國中有疑惑，意義不好，改為“圀”表示在一定的疆域下，國家擁有四面八方的土地，含義深

遠。在對于文字的改造中，主要有改字、缺字、缺筆、拆字等方法。這些方法都運用了文字學的一些理論，如改字，不是隨便找一個字來代替，而是用音同、音近或義近的字來代替。如為避清康熙玄燁的諱，改“玄”為“元”，“玄、元”意義相同。宋仁宗名禎，宋人撰《新唐書》，將唐太宗年號“貞觀”寫作“真觀”或“正觀”，“貞、真、正”發(fā)音相近。唐太宗名李世民，唐《于志寧碑》為避諱，書“世”作“卅”，在甲骨文中，“世”和“卅”字形相同，表示的意思都是三十，實為一個字。唐人撰《隋書》，為避諱，書隋將韓擒虎作“韓擒”，空“虎”字。同書為避李世民諱，書王世充作“王充”，空“世”字。后人有不解避諱之意者，在傳抄或翻刻時，誤為“韓擒”、“王充”。后晉高祖名敬瑭，當時的敬氏便改姓“文”或姓“茍”。

結(jié)語

文字是人類繼語言之后的第二項重大發(fā)明，漢字是目前世界上最為古老的保存到現(xiàn)在仍然在使用的自源文字，作為世界獨特的意音文字，由于其綿長的歷史，沉積下來大量的異體字、通假字、古今字、多音字、繁簡字等，這些文字現(xiàn)象在為文字的使用帶來便利的同時也帶來了這樣或那樣的麻煩。語言和文字本是表達客觀世界的符號而已，可是人們卻恰恰要賦予它一些神奇的力量，正像陳原在《社會語言學》中所言：“語言往往被與某些自然現(xiàn)象聯(lián)系起來，或者同某些自然力給人類帶來的禍福聯(lián)系起來。這樣語言就被賦予了一種它本身所沒有的、超人的感覺和力量；社會成員竟以為語言本身能夠給人帶來幸?；驗碾y，竟以為語言是福禍的根源。誰要是得罪了這個根源。誰就會得到加倍的懲罰；反之，誰要是討好這個根源。誰就會得到庇護和保佑。”漢字的優(yōu)勢使得中國人把這種漢字崇拜發(fā)展到極致，即使是在科技發(fā)達的今天，習慣性的思維使得人們?nèi)匀粚σ恍┪淖謽O其敏感，一方面文字作為全民使用的最為廉價的“工具”隨處可見，“泛濫成災”；另一方面中國人又把漢字人為地敬了起來，擎到云遮霧障的高度，讓人們捉摸不透、敬畏不已。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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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卞仁海：《漢字與古代避諱》，《語文學刊》，2008(7)。

3、尉萬傳、周?。骸墩摑h字文化崇拜》，《社會科學》，2004(2)。

4、王貴元編著：《漢字與文化》，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

編校：張紅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