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之無禁，用之不竭

宋利江

摘 要:本文從教學實踐出發(fā),探討了如何挖掘《論語》選讀教學中寫作資源的問題。文章選取了三個話題“知其不可而為之”“仁者愛人”“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從內(nèi)涵和外延的角度對這些話題做了深刻解讀,并就如何聯(lián)系這些話題進行寫作教學實踐做了論述。

經(jīng)典是時代、民族文化的結(jié)晶。錢理群先生提出過一個概念:“作為民族精神源泉的經(jīng)典”,當這個民族在現(xiàn)實生活中遇到問題的時候常?？梢缘竭@樣的經(jīng)典那里吸取精神的養(yǎng)料,然后面對自己所要面對的問題。《論語》就是這樣一部經(jīng)典。當它作為一門選修課來到我們身邊后,我們深切地感受到了這種經(jīng)典的魅力,得其門而入,只見“宗廟之美,百官之富”,(子貢語,《論語》19.23),“仰之彌高,鉆之彌堅”(顏淵語,《論語》9.11)。它帶給我們的是一種痛苦的思索與深刻的省察,是一種心靈深處的溫暖與感動。當我們有了這種體會后,我發(fā)現(xiàn)寫作成了最好的表達方式,所以我讓學生將這種感動轉(zhuǎn)化成為文字,于是就有了下面這些探索。

一、“知其不可而為之”

《論語》選讀第四課《知其不可而為之》向我們傳達出了孔子這種可貴的精神。學完課文,學生顯然是被這種精神深深打動了,“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18.6)何其偉大!“君子之仕也,行其義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18.7)何其悲壯!筆者抓住了這個教學契機,進行了一些拓展閱讀,進一步激發(fā)學生的寫作熱情。

首先,提供給學生一篇情感深沉、思想深刻的散文,那就是鮑鵬山先生的《孔子——黑暗王國里的殘燭》,這篇文章深刻地解讀了孔子“知其不可而為之”的精神。筆者將其中的一些精彩片斷摘錄如下:

無可奈何花落去,還有誰來用紅巾翠袖,擦去周王混濁的老淚?連孔子本人都不曾去那里。在這種時候,要“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真無異于癡人說夢?？鬃诱沁@樣的一位癡人。癡人往往缺乏現(xiàn)實感。他的精神就常常脫逸出現(xiàn)實的背景,沉浸在過去的輝煌中,追尋著萬物逝去的方向。是的,他一生都在追尋,他周游列國,顛顛簸簸,既是在找人,找一個能實施他主張的人,更是在找過去的影子,找東周昔日的文明昌盛。面對這一偉大帝國的文化廢墟,孔子領悟到并承諾了自己的使命!但挽狂瀾于既倒,或知其不可而為之,只不過是一種令人欽敬的悲劇精神罷了,他最終還是失敗了。當他奔波倦極歸來,在一條小河邊飲他那匹汗馬時,他偶然從平靜的流水中驚見自己斑駁的兩鬢,“甚矣,吾衰矣”(太慘啦!我已經(jīng)衰老了!)他頓時心涼如水。這衰弱的老人,他的多少雄心都失敗了,多少理想都破滅了。壯志不酬,眺望茫茫無語的宇宙,他心事浩茫。人世渺小,天道無情,青山依舊,哲人其萎。于是,一句意味深長的嘆息便如一絲涼風,吹徹古今:“逝者如斯夫!”

當學生潛心去讀文章的時候,他們可以說是更深一步地理解了孔子及這種精神的偉大?！爸洳豢啥鵀橹钡木竦膶嵸|(zhì)是種“飛蛾撲火,非死不止”的執(zhí)著和一種偉大的自我犧牲?！犊底ⅰ?“蓋圣人之來斯世,明知亂世渾濁而來救之,非以其福樂而來享之也。故治世去之,亂世救之,特入地獄而救眾生。斯所以為大圣大仁與!惻隱之心,悲憫之懷,周流之苦,不厭不舍,至今如見之也?！薄犊底ⅰ?“蓋人分氣于天,凡人類皆同胞,義當救之。君子之棲棲周流,皇皇從仕,以行其救民之義,發(fā)其不忍之心也。如親戚有疾,雖知不愈,仍必奔走求藥以救之?！边@種犧牲精神源于孔子對人類的愛,一種悲憫情懷。

其次,對這種精神的外延進行拓展,從孔子談到魯迅。在理解了“知其不可而為之”精神的內(nèi)涵后,我們發(fā)現(xiàn)了,從古至今,這種精神絕非孔子一人獨有。翻開李零教授的新作《喪家狗:我讀〈論語〉》,我們又可以得到許多啟示。李零認為,孔子是“喪家狗”(當然,孔子自己也承認自己是“喪家狗”),李零對“喪家狗”的理解是:“任何懷抱理想,而在現(xiàn)實世界找不到精神家園的人,都是喪家狗”。他還說,在孔子身上,他看到了知識分子的宿命。而我更多的是看到了魯迅的身影,想起了魯迅先生“反抗絕望”的一生。由此,我設計了一個“思接千載”,和學生談魯迅先生“反抗絕望”的人生哲學。當然這個問題比較復雜,要從學生最容易接受的角度講。魯迅先生一生都致力于國民性批判與重構(gòu),然而他對現(xiàn)實對中國歷史對國人卻有著比任何人都清醒的認識,他對此甚至是絕望了的。在經(jīng)歷了真實人生的種種慘痛之后,他已能“深味這非人間的濃黑的悲涼”,深切感受到個體生命存在的荒謬性和無所依托感,他的靈魂超負荷地承受了太多的黑暗與絕望,變得“粗糙”而“荒涼”了。在他的精神世界中,底色是黑暗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吶喊〉自序》這篇文章談到了一個“鐵屋子”的比喻:“假如一間鐵屋子,是絕無窗戶而萬難破毀的,里面有許多熟睡的人們,不久都要悶死了,然而是從昏睡進入死滅,感覺不到死的痛苦?，F(xiàn)在你大嚷起來,驚起了較為清醒的幾個人,使這不幸的少數(shù)者來受無可挽救的臨終的苦楚,你倒以為對得起他們么?” 然而同樣在這篇文章里他又說:“有時候仍不免吶喊幾聲,聊以慰藉那在寂寞里奔馳的猛士,使他不憚于前驅(qū)。至于我的喊聲是勇猛或是悲哀,是可憎或是可笑,那倒是不暇顧及的?！痹S廣平也說“雖則先生所覺得的是黑暗居多,而對青年,卻處處給予一種不退走,不悲觀,不絕望的誘導,自己也仍以悲觀作不悲觀,以無可為為可為,向前走去。”正是這種知其不可而為之的人格力量支撐著魯迅,這種痛苦絕望至極境所產(chǎn)生的反抗乃是人性中無與倫比的驕傲景象。

小結(jié):知其不可而為之體現(xiàn)的是一種人的自由意志的可貴,閃現(xiàn)著一種人性的光輝。他們在“已經(jīng)在知其不可的情形下做了,而且做得如此艱苦,如此卓絕,如此寂寞,又如此轟轟烈烈,如此失敗,又如此輝煌燦爛?！?/p>

當完成以上一些閱讀和感悟后,學生產(chǎn)生了一種崇高的情懷,當我要求他們以“知其不可而為之”為話題寫文章時,聽到的不再是抱怨,看到的也不是些貧乏空洞的文字,而是一種厚重、一種理性的思考、一種深刻的感動。至此,學生經(jīng)歷了一場情感與文字的風暴。

二、“仁”者愛人

“仁”是儒家的一個核心概念,涉及面較廣?！墩撜Z》選讀第五課《仁者愛人》從“愛”的角度來闡述仁,學生較容易理解,從這個角度切入,對其內(nèi)涵和外延進行深度閱讀之后,可以挖掘出許多有價值的寫作資源。

(一)“仁”的本質(zhì)內(nèi)涵——愛人

課文的第二則(4.15)值得我們深思:孔子語重心長地對曾參說:“參乎!吾道一以貫之?！痹鴧⑿念I神會,對其他門人說:“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笨梢娍鬃釉谘詡魃斫讨惺菢O為重視“忠恕”的。在《論語》的其他篇章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對這兩個字的闡述。

子貢問曰:“有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15.24)

“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6.30)

從上面兩段文字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孔子所說的“忠”就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這是從“仁”的積極方面談;“恕”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這是從“仁”的消極方面說。貫穿“忠恕”二字的是一種推己及人的思想,而這就是“愛人”。李零教授認為:“仁是人其人,拿人當人。愛人,是推己及人,像愛自己一樣愛他人,這是仁的本義?！边@段話抓住了“仁”的本質(zhì)內(nèi)涵。而其核心“忠”和“恕”都可以作為文章的話題。“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和中國歷代知識分子的追求是一致的,和他們民胞物與、“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的人格理想是完全吻合的,因此寫出來的文章可以有一種厚重的歷史感和一種人文關懷。而“恕”更是一種“社會性公德”,它是維持社會群體處理人際關系的基本準則,小到個人,大到國家,都需要有“恕”道,而在現(xiàn)實生活中,我們卻在逐漸喪失這種道德,從這些角度引導學生進行思考,會有許多收獲。

(二)“仁”的外延——愛物

如果說“仁”的本質(zhì)是“愛人”,那么“愛物”應當是它的外延。儒家有個很重要的思想就是“仁民愛物”,“仁民”“愛物”兩者是有機統(tǒng)一的。由關心他人到關心自然界的萬物,即不僅要尊重他人,而且要尊重萬物,在《論語》里,可以找到這種思想的源頭。第五課里面就提到過一個細節(jié):

“子釣而不綱,弋不射宿。”(7.27)

孔子只用魚竿釣魚,而不用綱取魚;用帶生絲的箭射鳥,但不射棲宿中的鳥。這就是把對人的愛擴大到物上,由人及物。后來孟子把這種思想加以發(fā)揚光大,《寡人之于國也》中孟子的主張:“不違農(nóng)時,谷不可勝用也;數(shù)罟不入洿池,魚鱉不可勝食也;斧斤以時入山林,林木不可勝用也。谷與魚鱉不可勝食,林木不可勝用,是使民養(yǎng)生喪死無憾也。養(yǎng)生喪死無憾,王道之始也。”這種思想體現(xiàn)儒家對自然界的生態(tài)環(huán)境和各種資源的重視,對自然界一切生命的愛護與尊重,這可以說是儒家的一種生態(tài)倫理觀。在今天這個生態(tài)文明日益受到人們重視的年代里,這種觀念實在是一種可貴的精神資源,而它在兩千多年前就已經(jīng)存在,不能不讓我們佩服先人的智慧。工業(yè)文明在給人類帶來巨大物質(zhì)財富的同時,也在日漸銷蝕著人類賴以生存的自然環(huán)境,正如奧爾多·利奧波德所說:“我們大家都在為安全、繁榮、舒適、長壽和平靜奮斗著……太多的安全可能產(chǎn)生了長遠的危險。這個世界的啟示在荒野——這也許是狼的嗥叫中隱藏的內(nèi)涵,它已被群山所理解,卻還極少為人類所領悟?！被蛘哒f這種觀念已被我們的先儒所理解,卻還極少為現(xiàn)代人所領悟,我們的啟示在孔子孟子那兒,所以我們還是要帶著深刻的自省,把敬畏的目光投向孔子、投向自然。學生在平時的習作中寫環(huán)境保護的文章也不少,但少有深度的思考,因為他們?nèi)鄙龠@種作品的熏陶,《論語》中這個小小的細節(jié)給我們開啟了一扇窗,能借此把學生的思考引向

深處。

三、“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

《論語》選讀第六課《君子》之風向我們描述了一個安貧樂道、不汲汲于外物、追求心靈自由的孔子形象。

子曰:“士志于道而恥惡衣惡食者,未足與議也?！?4.9)

子曰:“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7.16)

他對顏淵“謀道而不謀食”的精神大加贊賞:“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6.11)他們甘心忍受物質(zhì)上的清貧,去獲得精神世界的豐富。這是中國文人的一個優(yōu)秀傳統(tǒng),從孔子那里我們可以找到這種精神的源泉。珍惜內(nèi)在的精神財富甚于外在的物質(zhì)財富,也是古往今來一切圣賢的共同點。在這一點上,我們不妨做一些挖掘,補充一些寫作材料。周國平的散文《精神棲身于茅屋》就可以提供給學生一些思考,他里面提到了著名的印象派畫家凡·高,一生窮困潦倒,終致精神失常,在三十七歲時開槍自殺了。他完全可以像那些平庸畫家一樣迎合時尚以謀利,成為一個富翁,但他不屑于這么做。他說,他可不能把他唯一的生命耗費在給非常愚蠢的人畫非常蹩腳的畫上面,做藝術(shù)家并不意味著賣好價錢,而是要去發(fā)現(xiàn)一個未被發(fā)現(xiàn)的新世界。確實,凡·高用他的作品為我們發(fā)現(xiàn)了一個全新的世界,一個萬物在陽光中按照同一節(jié)奏舞蹈的世界。另一個荷蘭人斯賓諾莎是名垂史冊的大哲學家,他為了保持思想的自由,寧可靠磨鏡片的收入維持最簡單的生活,謝絕了海德堡大學以不觸犯宗教為前提要他去當教授的聘請。古羅馬哲學家塞涅卡說得好:“自由人以茅屋為居室,奴隸才在大理石和黃金下棲身。”柏拉圖也說:“胸中有黃金的人是不需要住在黃金屋頂下面的。”這是一種人性的高貴,在今天這個物欲泛濫的時代,能給我們很多的思考和啟示?？梢詮倪@個方面引導學生做一些思考和探索,什么才是真正的自由,如何獲得心靈的自由與高貴,如何保持一種純正的追求,這種深度思考帶給學生的不只是寫作上的豐盈,更是一種高尚的人生境界和人生追求。

當我們愈走進《論語》的世界,就愈被其中的華美所震撼、所感動。它向我們開啟了一扇扇通向瑰麗的精神王國的門窗,把我們的思考引向深處。限于篇幅,筆者也不一一闡述自己的探索了,如其中的中庸之道,和而不同的思想,對天命的敬畏,都可以深入探索下去,作為我們寫作的資源。當然,這些思考的意義遠不止寫作層面,它帶給學生的更是一場頭腦風暴,一種靈魂深處的感動,一次精神洗禮,一個人生的境界!

參考文獻:

1.錢理群.《如何對待從孔子到魯迅的傳統(tǒng)——讀李零〈喪家狗:我讀〈論語〉〉》

2.李澤厚.《論語今讀》第312頁.天津市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7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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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兩地書·四》《魯迅全集》11卷20-21頁.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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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李零.《喪家狗:我讀〈論語〉》附錄第47頁.山西人民出版社,2007年5月

8.奧爾多·利奧波德.《像山那樣思考》.蘇教版教材必修一

9.周國平.《精神棲身于茅屋》,《周國平作品集》420頁,南海出版社,2005年11月

作者單位:浙江省紹興縣越崎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