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 成
漸行漸遠
在中學即將畢業(yè)填寫升學志愿的時候,我填寫了許多學校,其中還有氣象學校——我為什么會填寫氣象學校呢?到今天我仍然是百思不解。沒想到,錄取我的竟是一家與我填寫的志愿完全無關(guān)的半工半讀的農(nóng)業(yè)學校。
我記得去農(nóng)校報到的第一天,需要到市內(nèi)公共汽車的終點站去換乘農(nóng)場的專用公車。這家剛剛成立的學校(屬于農(nóng)墾辦校)在郊外的一處古城附近。非常有趣兒的是,我們這幫新生上了農(nóng)墾的公車后,乘務(wù)員根本沒收我們的票,顯然乘務(wù)員在我們還沒有報到的時候就已經(jīng)把我們當作農(nóng)墾的內(nèi)部職工來看待了。我們這些新生都很興奮——第一次嘗到了“特權(quán)”的甜蜜,都傻傻地笑著,小心地牛皮著。
這些新同學自然互不相識,但其中的一個同學我卻有點兒一見如故。這個同學復姓上官。見了他的面兒之后,我總覺得以前在哪兒見過他,可又想不起來。畢竟是一個初中畢業(yè)生嘛,沒有太多的人生經(jīng)歷和太多的社會接觸,都是一些小生瓜蛋子。我感到他似乎也有類似的感覺。這樣,我們就坐在了一起,聊得很好(當初聊的什么都忘了)。或許人和動物可能有某種相似之處,我們倆兒很快成了這幫同學的中心,無形中成為了這一幫學生的領(lǐng)袖——這都是后來的事情。
這座半工半讀的農(nóng)業(yè)學校是整個墾區(qū)中唯一的一座4層的高樓,不合時宜地俯瞰著周圍的平房和古城。學校的學生并不多。大概一百多個,其中有三分之一是女同學。坦白地說,這些學生的學習成績都不是太理想,至少是屬于考不上高中的這樣子的一群孩子。不過,當時考不上高中的人很普遍,沒有什么自卑感,或者不自在的感覺。不像今天,今天的社會氣氛完全變了,落榜的學生想不學壞是很難的。
我和這個復姓上官的同學分在一班??赡苁菫榱司S護自己的統(tǒng)治地位,我和上官同學經(jīng)常出出風頭,以贏得同學對我們的尊敬和擁戴。上官同學長得很精神,用今天的話說,長得很帥,有點不大像東北人。后來知道了,他的父親是杭州人,他的母親是“九—一八”之后,從東北流亡到北京的大學生。當時他的父親也在北京讀書。若干年后他們結(jié)了婚。生下這個孩子之后,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們就離婚了(是不是南北飲食差異之故呢?畢竟民以食為天哪)。其實這很正常,過不到一塊兒就離唄。于是,孩子被送到了哈爾濱的姥爺姥姥家。上官同學是在姥爺姥姥家長大的。所以,每年的寒暑假,他都要回杭州去看望他的母親。這對我們這些固守家園、難以遠足的同學們來說是一個很大的誘惑,也很羨慕他。因為他從杭州回來之后,總會帶回一些新鮮的消息和杭州的土特產(chǎn)品,如點心、布鞋和糖果之類的東西??偠灾?,他比我們顯得高貴一些,我們有點土,女同學也是。
上官同學的乒乓打得也很好,當然,我所言之的好,是框定在我們學校這個水平當中,他算是比較好的,當然不是最好的,最具潛質(zhì)的。不過,由于他認識市體校少年球隊的一些隊員,并經(jīng)常跟我們講少年隊訓練的某些花絮,這樣就使他擁有了某種權(quán)威性,他打球的姿勢很優(yōu)美,盡管有些花架子,有點兒中看不中用,但是大家還是很佩服他,很羨慕他,把他當作主力隊員來看待。
除此之外,上官同學經(jīng)常會接到一些來信,這對我們來說也是一個誘惑。我們就在這座城市里生活,完全沒有寫信的可能與勇氣,同時也沒有可寫信傾訴衷腸的人,上官同學他居然能夠經(jīng)常接到來自杭州的信,這是一種無尚的榮光。但接到較多的還是那個叫E的同學的信。E是上官初中的同班同學——E當時正在市內(nèi)的一所藝術(shù)學校讀書。E的家里只有他這么一個兒子,是獨生子。他的父母似乎是在學校工作,或者在教育部門上班,這我說不準。總之,他和上官同學是極好的朋友。我看過E給他寫的信(上官同學讓我看的),信尾的落款是“吻你”。這讓我很佩服,覺得很大膽,用筆很別致,而且不計男女,這顯然是受了一點外國文學的影響,這是不是跟他讀藝校有關(guān)系呢?不久,我和E也成為了好朋友,他在逃亡期間,我曾經(jīng)窩藏過他十幾天,他躲在我們青年職工的獨身宿舍里——這都是文革當中的事情了,我們這些同學已經(jīng)走向社會,上班了。記得當時我還好奇地問過E,要是公安抓住你的話,會判你多少年呢?他想了想說,就他們掌握的,至少得判我十年。當時,這個E是社會上較有名氣的“流氓”頭子——這里需要說明一下,當時的“流氓”和現(xiàn)在的流氓還不大一樣。在我看來,當時的“流氓”以調(diào)皮搗蛋的成分為多,主要是打仗斗毆,參與派系的武斗,更下作的事情是沒有的。尤在文革期間,動刀動槍,難免有失手的時候,他就是失手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屬于激情犯罪)。這就造成了這一類別的青年人的終生困境和逃亡生涯。
不過,有一天他突然在我提供的藏匿處很想媽媽。臨走的前一天,從杭州探親回來的上官同學在單身宿舍見到了E,上官同學居然是很一付勉強的樣子,倒是E顯得很大度,完全不把上官同學的冷淡放在心上的樣子。E從我那兒離開不久,便被公安局捉了去。據(jù)說,他是去看媽媽的路上——盡管他戴了一個大口罩,但還是被公安局的人認了出來。
正像E自己判斷的那樣,他被判了十年徒刑。后來關(guān)于他的情況有三種說法,一種是說,他在越獄時被擊斃在電網(wǎng)前。第二種說法是,他是自殺,有意撲向電網(wǎng),以擺脫囚徒的痛苦。再一種說法是,他還活著(是刑滿釋放嗎),在這座城市的一個未知的地方平靜地生活著。
但是,這三種說法,或者傳說,均不是來自上官同學?;叵肫饋?,當時我的心太粗了,不知道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怎樣了——當年的青年人可真要命,一點心計也沒有。
回頭我們再說上官同學。在農(nóng)校念書的時候,我和上官同學住在一個單身宿舍里。到了星期六的下午學校就放假了,學生們都坐墾區(qū)的公車回家了,然后星期日的晚上再回來。我和上官同學都不愿意回家,同學們都走了之后我們兩個就躺在宿舍里聊天。有一次聊到很晚,我們以為是上午十點鐘左右,后來食堂的老師傅過來敲門。他說,還不吃飯啊,都下午三點啦。我們不禁大吃一驚,居然聊了這么長時間。兩個人究竟都聊了些什么呢?現(xiàn)在我一句也記不起來了,反正總覺得有許多話要說。
其實,我們這樣的聊天事情是很多的。記得有一次黃昏的時候,我們從農(nóng)校走出來,坐在古城邊上聊天。我們坐在那里一直聊到半夜,才從冰涼的土地上站起來,頂著滿天的星斗回農(nóng)校。
上官同學的姥爺姥姥對他很好的,姥爺似乎嚴厲一些,話很少,盡管不是對青年人聽之任之的那一類老人,但基本上對上官同學沒有過多的干預(yù)。他姥爺常說,一輩子不管兩輩子的事。倒是他的姥姥對上官同學很呵護的,事無巨細,凡事都要過問、叮囑。因此,上官同學顯得比我們這些沒心肺的同學有城府。上官同學的姥姥做的菜精巧,是一個心很細的長輩。我偶爾在那里吃過,這一點我是知道的。上官同學和這個院子里的其他孩子關(guān)系很好的,彼此略有一點不同的是,上官同學總有一點貴族的派頭。不過鄰居們對這個寄養(yǎng)在姥爺姥姥家的孩子很關(guān)照。看不到他的缺點。貴族的派頭是缺點么?無論如何是不能夠肯定的。
據(jù)說,上官同學的母親在杭州的一家科研所工作。我曾經(jīng)到杭州出差的時候,順便到他母親家看看,并出于禮貌給老人家買了一點點心。上官同學的母親很客氣,還要送給我杭州的鞋票、布票,均被我婉言謝絕了。我總覺得事先沒有征得上官同學的同意,收他母親送我的東西,不好。那時候,我和上官同學都已經(jīng)各自結(jié)婚了。但是,回到家鄉(xiāng)以后,上官同學的媳婦不知出于怎樣的原因(可能是推測),認為她的婆婆給了我布票、鞋票以及一些紡織品,按照她的說法,這些東西全部被我私匿了。因為在她看來,這些東西本來是她的婆婆讓我捎給他們的。我是過了很長時間才聽到這個風聲的。反省一下,才發(fā)覺上官同學這一段時間對我很疏遠,即便見了面,說起話來也有氣無力的——過去我們那種聊天的狀態(tài)已蕩然無存。這讓我很吃驚,也讓我失望,我認為上官同學應(yīng)該是相信我的。我沒想到會是這樣。于是,不成熟的我沖動地給上官同學的母親寫了一封信,把情況介紹了一下。據(jù)說,上官同學的母親給他寫了一封信,很嚴厲地批評了他,并證明了我的清白。記得他接到信之后,特意騎著自行車到我家里看我。我不知道為什么,當時我表現(xiàn)得如此冷淡。后來,他的母親到墾區(qū)來,親手做了小籠包,讓上官同學來請我去吃。我推說有事,謝絕了。
這件事,我真的很失禮。
說起來,我們中間又隔了好多年,斷斷續(xù)續(xù)地見上一次,或者三五年偶爾見上一面。時光就這樣從身邊流走了。當然,上官同學仍然是我結(jié)交的一位有記憶的朋友,他在我的心中是有位置的。
歲月如風,忽焉老大。有一次,我在街上偶然碰到了他,當年的上官同學老了。他步履匆匆地迎面走過來。我見到他,靄聲地詢問他干什么去?他回手指了指一個樣子很簡陋的飯館說,我在這兒喝了點羊湯。我看了看那家飯館,因為這家飯館就在我家的附近,所以很了解,不覺皺起了眉頭。上官同學見狀有些不好意思,立即補充說,這里的羊湯很好喝的。我說,是嗎,有機會我也去喝一下。我又問他,你這是忙什么去呢?他說,我在前面那個地方辦點事,中午過來喝點羊湯。然后兩個人便無話了。尷尬之中,我沒話找話地問起了E,我說E怎么樣了?他還活著嗎?上官同學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說,我得走了。說罷,便硬性地走了。
總之,兩個人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漸行漸遠了。
溺海者
仲秋節(jié)前我趕到了威海,與提前兩天到達那里的老婆和小女兒匯合。我到了之后,或許正是節(jié)日的關(guān)保,小旅店的經(jīng)理特意招待我們一家人吃了一頓便飯,喝了點酒。他好像很喜歡小孩兒,吃飯的時候?qū)ξ业男∨畠汉苷疹?。也許對方是個生人的緣故,小女兒反映很平淡,這讓我有些不好意思。俗話說,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哪。我女人很不會說話,問起他的家人來了。他含混地說,她們娘兒倆都走了,現(xiàn)在我是一個人。挺清靜的。
看起來這位瘦高個兒的經(jīng)理并不勝酒力,很快就喝紅了臉。喝酒的時候他聊起了自己童年的經(jīng)歷,盡管在我聽來并不是很特別,但說到動情之處,這位年過半百的經(jīng)理竟流下了眼淚,這讓我非常吃驚,畢竟我們是初次見面。擦眼淚的時候他很嚴肅很警惕地看著我。我知道這是一位自尊心很強的男人。于是我拍著他的肩膀頗為感慨地說,是啊,那真是個無憂無慮的年代呀,唉,都過去了。
這家小旅館在一條寂靜的小街道上,或者是位置太偏僻又不是旅游旺季的原因,在這條略微有些彎曲的小街上很難看到車子和行人,小旅館里的客人也很少,感覺除了我們一家人之外再沒有別的客人了。這家小旅館除了那個經(jīng)理,還有兩個人,一個是廚子,這個樣子不開心的中年人大約是個鐘點工,開過飯就騎自行車走了。另一位是個雜工吧,打掃衛(wèi)生,送開水,買菜,都是他一個人。也是一副很落寞的樣子。
小街的對過兒是海濱花園,前面就是無邊際的大海了,環(huán)境異常的清靜。應(yīng)當說這家小旅館所處的地點挺不錯的,是一家人休假的好地方。只是小旅館的條件并不太好,干凈倒還干凈,但相關(guān)的設(shè)施、用具、臥具都很陳舊了,該更換該修理了。這似乎是一家在經(jīng)濟上捉襟見肘的小旅館。女人一見我的面兒就抱怨這里的伙食太貴,她說這里根本沒人吃飯,這兩天除了我和孩子,再就是旅館這三個男人,一點活氣兒也沒有。小女兒說,吃飯的時候我聽做飯的叔叔小聲勸那個老板。我笑了,勸他什么呢?小女兒說,讓他關(guān)了旅店。我問,他怎么說。小女兒說,他說他舍不得。我聽了直點頭,是啊,一塊石頭抱三年還有感情呢。
女人總是叨叨咕咕地說她的心情受到了很大的影響,想換一個地方。我便建議她和我_塊兒到附近去轉(zhuǎn)轉(zhuǎn)看,看看有沒有更合適的酒館。
在尋找的途中,我們發(fā)現(xiàn)了那家中等規(guī)模的賓館,在外觀看挺不錯的。在賓館的前臺那兒,我注意到,這兒的套間客房竟比那家小旅館還要便宜一些。為此我們在服務(wù)生的引導下去客房察看了一下,房間的確不錯,比較寬敞,也很干凈,客人的早餐是免單的。所以我覺得女人的抱怨有時候也未見都是壞事。
這樣,我們便找了一個蹩腳的托詞從那家小旅館里搬了出來,住到了這家賓館里。其實兩家旅舍是很近的,過了道,再往前走一千米就到了,不用叫出租車,直接把旅行箱嘩啦嘩啦拖過去就行了。我們一家人往哪邊走的時候,我感覺那個經(jīng)理一直在小旅館的窗戶那兒看著我們。真的不好意思,我們走了,那家小旅館就一個客人也沒有了……
我們的客房在四樓上,房間里的東面窗子和西面的窗子都可以看見浩瀚的大?!匾氖?,小女兒有了自己單獨的房間,她很高興。
白天的時候,我在西面的房間里寫點兒東西,隨筆、散文,游記什么的,為的是掙一點稿費。因為隨身帶著筆記本電腦,隨感隨記,寫起來也方便。老婆和女兒她們自己安排出去旅游,或者選擇去蓬萊,或者選擇去煙臺、泰山等地去游玩。她們一走,房間里立刻變得異常寧靜,好像一個人在寧靜的天堂里。
雖然這是一家七層的賓館,但同樣是空空蕩蕩的,只是偶爾有旅游團隊住在這里,而這些由旅游大客車拉來的游客大都是很晚才到,來去匆匆,第一天一大早又坐旅游大客車走了,常常是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像我們這種固定住這里的客人一定是沒幾位?;蛟S正是由于這種寂靜,寫起字來挺舒服的。寫累了,如果是上午,就到外間的涼臺上去看看大海。浩瀚的海水一直沿伸到天邊的朦朧之處,站在那里觀看心情非常好,當然也會有一點點莫名的失落感。特別是侵晨時分,像盛開的桃花一樣鮮艷的太陽從海平面上升起來,浴海的日出非常壯麗。那些在這里一走一過的游客紛紛在彩色的海灘上拍照。只是拍到照片里情景就大打折扣了,還是出來身臨其境地感受一下更好。下午寫累了,該休息一下了,我便到南面房間的落地窗前那兒看海,輕松一下。那個外飄式的落地窗下就是噴珠吐玉的海岸線。是啊,這樣的日子真的叫人留戀。人不一定活得深刻才好。
每到黃昏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總會有一艘遠洋客輪從不遠處的碼頭進港。那是一艘白色的大輪船,客人總是不多,稀稀拉拄的幾位,看樣子都是本地人。下了客之后,客輪就開走了,在暮色蒼茫的海面上緩緩地,淡
淡地,漸漸地從我的視線里消失了,這會讓你生出一縷愁緒。那位打掃客房的大嫂說,噢,您是問那只船嗎?那是從大連來的客船,晚上停在另外一個碼頭上。
不知為什么,目匝那艘大連來的客船成了我固定的行為。到了時間我便離開電腦起身去看它??看a頭的情景。在這樣固定的行為當中,我意外地發(fā)現(xiàn),那個小旅館的經(jīng)理,他也總是很準時地出現(xiàn)在客運碼頭上,孤零零的一個人舉著一個白色的牌子站在碼頭上,詢問著每一個下船的旅客。直到人走光了,他才挾著那個白色的牌子緩慢地往回走。我想他是來接客人的吧。是啊,生意好才好呵。
白天沒事,偶爾我也會一個人出去散散步,去海邊看人家釣魚。這些日子我常喜歡說的一句話是:“生活比寫作更重要”。這是我近年悟到的一個道理,是晚了點兒,但總算是認識到了。是啊,我們應(yīng)當珍惜生命,熱情地融入到生活當中去才是呀。
在附近這一片海域釣魚的人并不多,只有零零星星的幾個人,他們大都是一些在附近買了房子的外地人,選擇在這里安渡晚年,很清閑的樣子。他們通常是帶著簡單的午餐,從早晨開始釣,一直釣到太陽差不多完全落下去之后,才開始收拾漁具回去。他們都是老男人了,可是老男人也是男人呀,和女人的活法是不一樣的。
在威海的那段賦閑的日子里,黃昏的時候,我們都會看到水彩畫一樣的漁船陸續(xù)地從海上歸來。有時候,老婆和女兒會到海邊去,向船家買一些海鮮,像蝦爬子,對蝦呀,魷魚和鮑魚回來,價錢非常便宜。買了之后,海濱花園的那個清潔工可以給我們煮熟它,他那個小房子里專有一家液化氣罐,加工費只須兩塊錢。然后帶回到賓館,一家人吃得非常痛快,再喝一點點甜酒。
同樣是這樣的一個夜晚,吃過海鮮之后,一家人便到海灘去散步。在路過那家小旅館的時候,我們發(fā)現(xiàn)小旅館所有的燈都關(guān)著,黑黑的一片。女人說,怎么樣,就是住進去的人也會很快搬走。現(xiàn)在一個人也沒有了吧。我沒有言語。
路過那個碼頭的時候,我先看到了丟棄在碼頭上的那個白色的接客的牌子,隨后看到那輛在黑夜中閃著紅燈的警車,我發(fā)現(xiàn)有幾個警察正在給一個溺海者拍照。我沒讓老婆和女兒去近處看,囑咐她們在大堤上等我。
我走了過去,在警察的閃光燈下,我發(fā)現(xiàn)那個溺海者是那個小旅館的經(jīng)理。一個警察看到我吃驚的樣子,立刻問我,你認識這個人對吧?我說,認識,他是大眾旅館的經(jīng)理……
我沒有告訴老婆和小女兒死者是誰,只是含混地說,哦,一個溺海者。
由于這家賓館在威海市的城邊兒上,所以非常寧靜,即便是晚上躺在床上,也仍然能清晰地聽到大海的濤聲。我很難過,我知道這兒所發(fā)生的一切,我都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