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向威詩選（八首）

王向威

田野在雨水中飄搖

離開蘆村的時候，八月的村莊

被連綿的秋雨攪擾得纏綿而又冷清，

像那個季節(jié)一個人內(nèi)心滿腹的心事。

雨水先是一路奔跑占滿河道，等到

它懶懶地一動不動的時候，八月的田野

便裝上了一扇雨做的玻璃。

我看到玻璃上的人，有一張掛滿哀怨的臉。

風(fēng)吹來，田野連帶著臉龐一起在雨水中飄搖。

我向后轉(zhuǎn)去。被我趟過的田野，雨水一片渾濁。

一個躲在屋子里的人

躲在屋子里的人還躲在屋子里

一個人頭發(fā)蓬亂，感到自己面目全非

躲在屋子里的人從一扇窗玻璃上看到自己

窗戶向北，再向北是無數(shù)個家和大片荷塘

一個人在紙上寫下：孤獨的人是可恥的

一個人在秋天的時候再次幻想長途旅行

一個躲在屋子里的人感到自己要飛了出去

向南，向南，再向南

一個躲在屋子里的人因為長時間面向南

在他挪轉(zhuǎn)身，看到窗戶和虛掩的花布窗簾

和無數(shù)個難以記憶的畫面時

躲在屋子里的人仍然一言不發(fā)

眼光

更多的人趕赴。第二天，我的睡眠

被中止。蹲在路口的風(fēng)，為我提醒

了一個錯誤。光線飛又落，再飛。

我已不能忍受背后的這種眷顧。

開始談話的人，談到一個詞：冒險。

他的目光瞥向附近、室外的冬天。

我又一次攤開紙。跌落的思想，

摔在上面。聲音易碎。

夢見

我穿過一條河流的時光，沿著

一尾魚的記憶行走，同時被記憶

的凸凸凹凹日夜打磨。

想起，十月遇見的人，她

把自己擱置在自己的夢里，

無語等待。

大森林、一排木房子、溜進

夢里的人的模糊的樣子，

囈語中呼喊的名字。

我不該把你一個人丟在陌生的

角落，讓夢成為黑夜的羞澀。

午后的河

水草偶爾呈現(xiàn)，致歡迎詞，身子輕盈。

聲音順河道擴散，讓沿河岸行走的人，

不得不停留片刻，聽它發(fā)言。穿透

陰冷，一些細碎的陽光，在此刻，終于

抵達河面，閃爍不停。午后的河，

河面上開始有慌亂的景象。

在東郊的一條河旁，一個遠赴而來的人，

踱來踱去。他試圖從光禿禿的樹林，殘枝

的荷塘，青苗鋪蓋的田野，荒廢的垃圾場；

試圖從一個孩子蹦蹦跳跳的游戲中，從一個

少女輕輕汲水的過程中，從一個老人安詳曬太陽

的樣子中，將安靜挖掘出來。安靜已多日不見。

冬天的午后，一個人沿長長的河岸，神情沮喪。

在陽臺

一股風(fēng)刮起來，它抓緊窗戶不放。

閃現(xiàn)在窗玻璃上的面孔，如一張

早年的黑白照，缺乏緊湊和清晰感。

上一刻和下一刻因此變得明朗。

打掃陽臺的鄰居，再次使一團風(fēng)脫離

地面與沉睡，并最終讓一股過早形成

的風(fēng)飄了過來。風(fēng)一夜來習(xí)慣的姿勢被

篡改，全身涂滿語法錯誤的句子。而早晨，

鄰居手中的笤帚還在繼續(xù)書寫下一行。

稍感疲倦的是目光，在陽臺，視野由一扇

窗玻璃的折射和反射來填充。剩余的

空間交給將要展開的一天生活。

傍晚的窗外

安靜過于巨大，在擴大它的影響，從室內(nèi)

和膨脹的身體向外溢出。

這個時候，我終于可以拉開窗簾，

迎接一扇窗外表情模糊的樹影。

苦楝樹。樹影多么熟悉，如從內(nèi)心的

珍藏里冷不丁跑丟的那一部分。

伸展的枝椏，也在像我一樣

迎接嗎?我此時關(guān)注的目光

還是比它自身還要模糊的天空?

無言的窗外，紛亂展現(xiàn)一切

早已將室內(nèi)的安靜打亂。

嘈雜的室內(nèi)

這是我的厭倦，傍晚時分，濺起的水珠

在咆哮，或者是喧嚷，街道上一片嘈雜。

我青草般的耳朵轟轟響，像蒲公英

被誰突然吹了一口，從窗口向外飄了出去。

暮色也不能說明什么，它當然不是一塊布。

玻璃，防盜門，墻壁，一切有縫隙的地方，

都在吞吐：在室內(nèi)和室外之間。我的房間，

一個被忽略的顧客，傍晚伸出的手姍姍來遲。

街道的秩序，是一條對另一條的逼近、擠壓。

透過窗戶，我眼見一條變形的街道，步履蹣跚，

一步步向我走來。我張開口，背后的書架代替

我的言語：一本剛放下的書跌落在地。

拉上窗簾。讓亮起的燈暗下來。

我后退，后退，離開一片遮掩的玻璃。

在室中央，巨大的鏡子前是巨大的黑暗，

不見自己，我借此來消弭此刻的耳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