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與五四新文化運動學術研討會綜述

2009年4月19至20日，由中國魯迅研究會與陜西師范大學文學院聯(lián)合主辦的“魯迅與五四新文化運動”學術研討會在西安陜西師范大學召開。本次會議為紀念“五四”運動九十周年召開，來自中國社會科學院、魯迅博物館、30余所高等院校和研究機構，以及《文學評論》、《文藝爭鳴》等學術刊物從事魯迅研究的近80位專家、學者共聚古城西安，圍繞魯迅與“五四”新文學運動、魯迅與現(xiàn)當代中國文化建設、建國60年來魯迅研究的歷史回顧等學術議題，進行了廣泛的探討和深入的交流。會議開幕式由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所研究員、中國魯迅研究會副會長王保生主持，陜西師范大學副校長蕭正洪教授講話后，文學院院長李西建教授致歡迎辭，中國魯迅研究會會長、中國社會科學院學部委員、文學所所長楊義作了主題發(fā)言。

楊義首先對第八屆中國魯迅研究會的正式運作表示祝賀，肯定這次會議是一次新老朋友相聚的團結的會議。他指出，陜西是魯迅研究的重鎮(zhèn)，魯迅也曾在85年前講學于西安，今天在這里紀念魯迅與新文化運動，有著特殊的意義?！拔逅摹毙挛幕\動對于我們是一個偉大的未完成，它為中國在思想、文化、社會等方面開了一個頭，打開了視野、開通了潮流、提供了新的思考維度，其后我們的思考才有了革命與保守、啟蒙與救亡、科學與民主等現(xiàn)代概念。他強調(diào)指出；改造國民性是魯迅的一個深刻命題。魯迅的改造國民性思想來自于由革命進程所生發(fā)的現(xiàn)實感受，是動態(tài)的、批判的、改革進取的，與西方傳教士、日本及梁啟超早期的國民性思想是不同的。魯迅的文學觀對民間性給予了足夠重視，視其為改造舊文學的有益資源。今人在評價“五四”時既不能神化也不宜苛求，應該還前人應有、的偉大，也要保留現(xiàn)代人創(chuàng)造的空間，并以“五四”為參照積極反思如何建立自己的現(xiàn)代文化精神。

在隨后的各單元大會發(fā)言及交流中，與會學者先后圍繞魯迅與“五四”新文化運動、魯迅與中國文化建設等方面的議題進行了全面深入的討論。

一、魯迅與五四新文化運動

魯迅與“五四”新文化運動的關系是本次學術研討會的主要議題?！拔逅摹毙挛幕\動作為現(xiàn)代中國歷史的標志性事件，其輻射廣泛，對于現(xiàn)代社會、歷史、文化、文學、及學術研究等各領域都產(chǎn)生了深刻的影響。魯迅作為新文化運動的前驅(qū)之一，以其精深的作品和深刻的思想豐富了“五四”的精神和文化內(nèi)涵。時至今日，伴隨著文化保守主義的復興和“國學”熱的潮流，對于“五四”新文化運動的質(zhì)疑和批判業(yè)已興起。但無論是對“五四”新文化運動的歷史反叛和文化創(chuàng)造的稱贊，還是立足于文化守成對其的質(zhì)疑和反思，都在證明其歷史地位和現(xiàn)實影響。在“五四運動”已經(jīng)過去90周年的今天，“五四”與魯迅的后續(xù)效應遠未結束，依然能夠帶給我們啟發(fā)和思考。

張華教授(西北大學)認為，魯迅與“五四”新文化運動是一個短期內(nèi)不易說清的問題，魯迅對此的參與是全面的，他也接受了來自“五四”新文化運動的正面的和負面的雙重影響。呂周聚教授(山東師范大學)指出，偏至思想是“五四”文化革命的產(chǎn)物，脫離了革命的文化語境，它就失去了其積極的價值與意義。從這一角度來說，偏至思想并不具有普適價值，我們不應將之視為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應該說，偏至不僅是魯迅思想的局限，也是“五四”新文化先驅(qū)者的共同局限。從“五四”到20世紀末的不斷革命讓整個民族付出了巨大代價，當社會轉型之后，我們有必要對其合理性加以反思。王曉初教授(紹興文理學院)表示，魯迅與“五四”新文化運動，經(jīng)歷了一個由冷淡疏離，到有保留的認同，再到執(zhí)著堅守的過程。魯迅真正代表了“五四”的文化變革及自由精神，并在此基礎上生成(啟迪)了一種“第三樣時代”的文化，幫助我們每一個人都成長為有自由思想的、獨立人格的人的文化。馬俊山教授(南京大學)在考察魯迅創(chuàng)作中“人欲”的書寫、探討的模糊及有限度的表達中，認為魯迅作品中對人欲的表現(xiàn)極少，即使少數(shù)描寫也是將欲望轉化為文化機制，在30年代魯迅接受以階級分析的觀點分析人欲，可以窺見20世紀文學中對人性圍剿的端倪。張鴻聲教授(中國傳媒大學)認為，“五四”新文化運動內(nèi)部是有差異性、不統(tǒng)一性甚至是沖突性的。魯迅則有他自己的“五四”，他早在此前十年就完成了個人主義，“五四”時期的魯迅超越了同時代作家從生活經(jīng)驗出發(fā)的創(chuàng)作，其作品具有某種抽象性，其思考也已超出個人主義，進入更為寬廣的境界。李浩研究員(上海魯迅紀念館)談到了“五四”新文化運動的信仰問題，認為其對于我們是一個沉重的信仰，而過于沉重的信仰很難見諸于實踐層面。同時它的核心思想在不斷的被符號化，“五四”新文化固然對中國的社會實踐各層面產(chǎn)生了積極影響，但我們往往把社會自身的發(fā)展變化統(tǒng)統(tǒng)強加到“五四”身上。張全之教授(曲阜師范大學)指出：對歷史事件的紀念一為封存歷史，是一個不斷重復的安葬儀式；二為使歷史重生，從歷史當中獲得精神資源。我們今天對“五四”新文化運動的紀念應該是第二種紀念方式。同時，在會議所收到的學術論文中，李怡教授(被京師范大學)通過重讀魯迅的《吶喊·自序》提出：我們能夠發(fā)現(xiàn)作為新文化運動旗手的魯迅與其他更積極的新文化運動的鼓動者之間的思想分歧。魯迅的“五四”有別與一般“新青年”的“五四”，對這種差異的把握將有助于我們對五四新文化運動歷史復雜性的理解，并最終走出今天關于“五四”評價的種種爭議，尋找理解中國現(xiàn)代文化與文學的共同思想平臺。

二、魯迅與中國文化建設

魯迅作為現(xiàn)代中國的歷史文化巨人，其影響全面而深遠。他不僅是作家創(chuàng)作可供汲取的寶貴思想資源，是思想史、文化史、哲學史研究的重鎮(zhèn)，同時“魯迅文化”作為一種精神文化現(xiàn)象，也深刻地影響著整個中國現(xiàn)當代社會及其文化的建設與發(fā)展。

黃健教授(浙江大學)認為要在，“大歷史”視閾中觀照魯迅，即把魯迅置于整個中國歷史、文化、社會，乃至整個文明轉型的特定境遇中進行認識和把握，審視其精神、思想、人格，以及創(chuàng)造性的文化實踐。認為從現(xiàn)代文化建設的歷史維度上來說，魯迅是近代以來中華民族所期待出現(xiàn)的一位不可多得的文化偉人。他在思想上最具現(xiàn)代文明的意識，在人格上也最具現(xiàn)代知識分子的獨立性。他有著發(fā)展中國新文化的縝密思考，有著沉郁、激越、剛毅、堅韌和頑強的文化性格，有著對國民性(民族性)進行持之以恒的探索精神。在他的身上，始終都洋溢著為現(xiàn)代中國人尋找真正歸宿的思想激情和精神風采。閻慶生教授(陜西師范大學)也指出，應以歷史的眼光，將魯迅放在20世紀的中國社會及其文化發(fā)展的大演變中進行考察，從整體上進行把握。魯迅研究、新文化研究要與當下的社會現(xiàn)實相聯(lián)系，應該避免純學科化的研究，才能體現(xiàn)出研究的真正意義。袁盛勇教授(浙江師范大學)的關注點則集中于當代中國毛澤東時代的“魯迅現(xiàn)象”。強調(diào)魯迅在20世紀與毛澤東的相遇，是一個重大的歷史和文化事件。毛澤東

時代的“魯迅現(xiàn)象”含蘊了當時政治的、文學的、文化的觀點乃至宗派觀念的斗爭，它在一個復雜的歷史場域中呈現(xiàn)了一種異常復雜的精神文化景觀。認為魯迅的存在既是一種廣義的文化存在，又是一種意識形態(tài)化的存在，是政治、文學、文化、宗派的復雜結合體。對毛澤東時代“魯迅現(xiàn)象”的清理，其實也包含了對于當代知識分子和魯迅思想缺陷的清理。朱獻貞副教授(曲阜師范大學)在提交的《近三十年來文革“魯迅現(xiàn)象”研究的歷史回顧》文章中也從學術文化角度反思存在的諸多問題。任廣田教授(西北大學)分析了魯迅對啟蒙主義既主張又懷疑的矛盾態(tài)度，認為魯迅的懷疑主義表現(xiàn)在他懷疑啟蒙主義者本身能不能堅持，并且認為中國知識分子并沒有形成統(tǒng)一認識的共同體，沒有理想與信念的知識分子會給啟蒙事業(yè)帶來太多干擾。哈迎飛教授(廣州大學)由研究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現(xiàn)代性與宗教性問題，注意到了魯迅所受到的在中國無宗教之名卻有宗教之實的儒教倫理的影響而表現(xiàn)出來的“準宗教”心態(tài)，如他的事母至孝、愛弟至切和永不分家等。魯迅的可貴之處在于他最終突破了家族倫理的束縛，做到了既獻身社會，又不放棄自己的獨立思考和獨立個性，在社會和個人之間保持了應有的張力。李繼凱教授(陜西師范大學)從作家主體和書法文化的視角，來觀照魯迅與書法文化的深切融合，解析書法文化活動作為魯迅文化創(chuàng)造行為所具有的文化功能。認為魯迅的書法與舊體詩詞、聯(lián)語等有深切的結合，當人們在“新國學”視野中重新估價舊體文學藝術在文藝史、文化史上的地位的時候，確實應該避免簡單的線性判斷，給出更為全面和恰當?shù)脑u價與分析。事實上，作為文化象征性人物，魯迅不僅代表著“新文化的方向”，而且也代表著“弘揚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方向”。李春燕(西安工程大學)從魯迅作品及其文本解讀中努力闡發(fā)魯迅對于中國婦女問題思考的當代意義。認為追溯魯迅當年對于婦女問題的思考與認識，對建構和諧的現(xiàn)代性際關系具有啟示意義。

三、魯迅研究與魯迅文學

在中國現(xiàn)當代學術史上，魯迅研究是一個成果豐碩、內(nèi)涵深刻、牽涉眾多的領域，特別是建國六十年來，“魯迅學”作為一個分支學科，已經(jīng)得到廣泛認可。與會者多是從事魯迅研究的專家、學者，因此，魯迅與建國以來魯迅研究的歷史回顧及學術現(xiàn)狀，就成為了與會專家學者議論最多的一個話題。

重視魯迅研究及其史料文獻的考證、梳理、建設工作，是孫郁研究員(北京魯迅博物館)多次強調(diào)的一個問題。他除了介紹魯迅博物館長期以來一直注重史料的整理和發(fā)掘，同時準備對館藏的魯迅一萬四千余冊藏書進行整理，出版魯迅藏書目錄之外，重申史料及文物對于魯迅研究和還原魯迅及其周圍生態(tài)，了解魯迅周圍的知識分子生態(tài)有著不可替代的價值。認為要從未被研究者重視的文物、史料出發(fā)，私藏品應該納入研究者的視野之內(nèi)，還要充分利用海外資料研究魯迅的思路。閻愈新教授(西北大學)通過對《魯迅、茅盾聯(lián)名致紅軍賀信》的考證及其爭鳴的回顧，再次強調(diào)魯迅研究要重證據(jù)，少主觀臆斷。張夢陽研究員(中國社科院文學所)長期以來從學術史的角度堅持注視著魯迅研究的學術發(fā)展史資料整理和研究，除了先后完成多卷本的《中國魯迅學通史》專著之外，還一直關注著當今魯迅研究界的新人新作，并表示將對自己已經(jīng)出版的《中國魯迅學通史》進行補充、修訂。張泉研究員(北京市社會科學院)也從學術史研究的層面指出，魯迅學研究尚存在著地域／時段空缺，如抗戰(zhàn)時期“淪陷區(qū)”的魯迅研究狀況尚未進入視野之內(nèi)。田剛副教授(陜西師范大學)通過文獻資料的整理及探討，發(fā)現(xiàn)并指出魯迅及其“兩個口號”論爭的根本性或深層次的矛盾，既不是政治上也不是人事上的，而是文學觀念上的矛盾和沖突，或者說是文學與政治之間的碰撞和較量。魯迅維護并捍衛(wèi)的，正是文學不同于政治的這種“獨立”的價值。徐改平副教授(陜西師范大學)通過認真的史料分析和研究指出，加入左聯(lián)后的魯迅并未成為一名馬克思主義文藝戰(zhàn)線上的戰(zhàn)士，而是成為了中國共產(chǎn)黨的同路人。認為魯迅的思想確曾有過左的傾向，但他在結盟的同時依然保持了自己相對的獨立性。

對于魯迅的新文學創(chuàng)作與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關系的研究，是與會代表及提交會議論文中討論最廣泛的部分。汪衛(wèi)東教授(蘇州大學)明確提出了一個“魯迅文學”概念。認為“魯迅文學”作為20世紀中國文學的“傳統(tǒng)”和“范式”的歷史存在，通過其示范效應，深刻影響了20世紀中國文學，并和世紀文學一道，形成了“嚴肅文學”的范式和傳統(tǒng)。楊劍龍教授(上海師范大學)注意到了《野草》當中的詞語悖反(如完全否定式、完全悖言式、組合式并置等方式)、母題悖論(如沉默與開口、黑暗與光明、希望與絕望、理想與現(xiàn)實、愛與憎、生與死等)所呈現(xiàn)出的藝術張力。田建民教授(河北大學)則對新世紀以來的《野草》研究，從情感道德、西方理論、哲學意蘊、文化內(nèi)涵、美學研究與比較研究等角度進行了梳理與考察，并對研究中的成就與不足給予了評析。李震教授(陜西師范大學)在提交會議的論文中指出：魯迅《摩羅詩力說》的百年史，基本上是一部被忽視與被誤讀的歷史。認為它以宏闊的世界文學背景與本土文化語境、人類文明視野與文化批判意識、西方近現(xiàn)代哲學高度與理性批判精神，決定了其作為中國詩學現(xiàn)代轉型的開端與標志意義。甘智鋼教授(湖南工業(yè)大學)關注到魯迅小說文體觀的特殊性，即小說是人類思想運作的產(chǎn)物，它以塑造形象為中心(而非情節(jié)或環(huán)境)，是對現(xiàn)實生活中人的行為、思想的審美活動。程致中教授(安徽師范大學)對魯迅和沈從文兩個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占有重要位置的作家進行了對比，發(fā)現(xiàn)盡管兩人在文學觀念和審美取向上存在很大差異。而他們共同的對于生命意志的張揚和生命價值的關懷，對于人性解放的向往和對法西斯文化專制主義的揭露，對于鄉(xiāng)土文學的開拓、探索與創(chuàng)新，又表明他們是文心相通、異途同歸的文學尋夢者。與會其他專家學者，也都在研討會期間分別以多種交流方式，對相關問題表達了自己的學術觀點，并對魯迅研究事業(yè)表達了由衷的關切。

2009年是中國魯迅研究會換屆后開展學術活動的第一年，此次會議是第八屆中國魯迅研究會舉行的第一次重要會議。在4月18日先期召開的中國魯迅研究會會長、秘書長聯(lián)席會議上，新當選的會長楊義，常務副會長孫郁，副會長王保生、鄭心伶、張夢陽、何錫章、李繼凱、譚桂林，以及秘書長趙京華、黃喬生，副秘書長鄭家建、王曉初等，就研究會內(nèi)部事務如完善組織機構、修訂有關章程、學術會議安排、發(fā)展會員、協(xié)辦學術刊物等進行商討，決定聘請周海嬰先生為本會名譽會長。副會長王曉明、王錫榮、宋益喬、朱曉進、張福貴及副秘書長陳國恩因公未能與會，也都發(fā)函來電對學會工作的正常開展表示祝賀，并對以后工作發(fā)表了意見。孫郁常務副會長在太會的閉幕式上通報了此前通過的有關決議，并對本次會議進行了總結。他認為，中國魯迅研究會在沉寂多年后重新開始學術之旅意義重大，本次會議完成了學會的諸多議程也收獲了豐碩成果，我們見證了學界同仁思想的交匯與碰撞，見識了學者們對進入魯迅這一對象世界所作的多角度探求。他最后還代表中國魯迅研究會對承辦本次會議的陜西師范大學深表謝意，并祝愿與會學者在中國魯迅研究會這樣一個開闊、健康的精神平臺上扎實前行，取得更加豐碩的成果。

(王榮周惠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