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尼采哲學視閾中的理想人格

查芳靈

摘 要:尼采關于理想人格的思想是其批判西方基督教世界觀的重要一環(huán)。在批判基督教文化設置的“偶像”--上帝及其理想人格的基礎上,解構了基督教的道德價值體系。以“強力意志”理論為本體論依據(jù),建構起新型理想人格,“超人”是此理想人格的范型,即將強力意志充分發(fā)揚和實現(xiàn)了的人,是強力意志、新的價值觀念和酒神--狄俄尼索斯精神的理想化和人格化。

關鍵詞:理想人格;強力意志;超人

中圖分類號:B516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2-2589(2009)17-0060-02

一、批判——基督教文化中的理想人格

“上帝死了”如同霹靂響徹西方思想界乃至整個生活世界。基督教世界觀中的理想人格是尼采哲學的重要批判對象。

筆者認為基督教理想人格有兩個層次。第一個層次是上帝本身。上帝作為至上神是天地萬物的創(chuàng)造者和主宰,具有一切完美的屬性:全能、全知、全善、全美、全在,至公、至正、至高無尚。塵世俗人應當遵奉一套道德價值體系,在此岸世界全力恪守以獲得彼岸世界的解脫與完善。第二個層次由此存在,即上帝為人類確立的理想人格范型——耶穌,耶穌是基督教道德價值的人格化,具有上帝的一切屬性和美德,卻沒有人的一切缺陷,是人和上帝的中介者。憐憫、謙卑、同情、博愛、安于現(xiàn)狀等是基督教追求的理想人格的品質。

尼采猛烈批判了基督教倫理及理想人格,深度解構基督教理想人格的構成元素。其一,批判其敵對生命?；浇痰赖聝r值觀及理想人格極力貶抑人的本能、身體、感情、心靈自由及美的價值,而強調馴服、忍讓、憐憫?！爸灰猩系圻@觀念,對生命就已經(jīng)是宣戰(zhàn)了!只要有上帝這觀念,對大自然與存在的意義,就已經(jīng)是宣戰(zhàn)了!”[1]其二,批判原罪說和博愛論。原罪說認為人來到世界上都帶有原罪,贖罪應是人生的本質意義,要愛他人而將自己作為可恨的對象。這是對生命的最大仇視,“如黑鉛一般地壓著”,使信徒們個個變成“病夫”;博愛論將否定自我、犧牲自我當作美德,嚴重壓制個性發(fā)展。其三,批判憐憫說。憐憫是基督教理想人格的必要元素。尼采抨擊這種憐憫意識如病菌般蔓延,助長虛無和頹廢。敏銳指出:“憐憫與那些提高我們活力而使人奮發(fā)的情緒相反;它具有一種抑郁的效果。當我們感到可憐的時候,我們的力量便被剝奪了……憐憫使痛苦蔓延。在某種情況下,它可以導致生命與活力的完全喪失?！盵2]要拯救一切不幸的難人,不是靠“慈悲”或“憐憫”,而要靠人們“勇往直前”。其四,批判其視安于現(xiàn)狀為善,視創(chuàng)新為惡。這種道德標準嚴重扼殺人類的創(chuàng)新精神,尼采提出新的堅強者的道德,鼓舞人們積極進取、高奏凱歌?！暗谖倚闹?我有著名為勇敢的一種力:勇敢自來殺死了我的一切的怯懦……因為勇敢是最強的戰(zhàn)士,——勇敢襲擊著一切:在一切的襲擊中高奏著戰(zhàn)歌。人是最勇敢的動物……他高唱著戰(zhàn)歌征服了一切的痛苦……”[3]

摧毀是新建構的前提。尼采摧毀基督教之根基(“上帝已死”),西方人的思想世界必定陷入虛無主義。但“主動的虛無主義”(與“被動的虛無主義”相反)正是必需的,人們主動從基督教價值體系中解放出來,價值世界得以清空,為新價值和新型理想人格的確立提供空間。尼采首先自稱“炸藥”、“破壞者”,“那不能不做一個善和惡的創(chuàng)造者的人——真的, 他最先不能不做一個破壞者, 將一切評價破壞的粉碎……在我們的真理所能破碎的——都讓它破碎吧!許多新房子正要建立起來!”[4]

二、尼采理想人格說之本體論基礎

新型理想人格的確立以“強力意志”為本體論依據(jù)。尼采作為“最后一個形而上學家”對叔本華的意志主義作了巨大修正。其一,尼采反對叔本華將作為人和世界的本質的意志當作現(xiàn)象之外的自在之物,認為意志即存在于現(xiàn)象世界中;其二,尼采的“意志”不是叔本華那種消極地追求生存的“生存意志”,而是積極擴張、追求增長的“強力意志”,尼采解釋道:“在求生存的意志的信條上去覓真理,必然迷途:因為求生存的意志并不存在!不能存在的便不能意欲:但已存在的又何能再求存在!只是有著生命的地方有著意志但不是求生的意志, 我教你,——只是‘求強力的意志!”[5]

強力意志(the will to power)是“創(chuàng)造生命的意志”,尼采認為哪里有生命,哪里就有強力意志?！拔铱闯鲇猩锏牡胤?那里便有著求強力的意志?！盵6]它是人的一切認識和行動的動力,決定了生命中所發(fā)生的一切,不論是各種肉體過程還是最高級的精神活動無不是強力意志的表現(xiàn)?！皬娏σ庵痉只癁樽非笫澄锏囊庵?追求財產(chǎn)的意志,追求工具的意志,追求奴仆(聽命者)和主子的意志:這是以肉體為例?！薄熬竦墓δ芫褪翘砧T的意志,同化的意志等等?！盵7]推廣至人之外的一切存在,強力意志上升為世界本質,一切事物都是強力意志的外化;它是一切生命的原動力,推動著自我發(fā)展,每個人都有一種“創(chuàng)造意志”(will to procreation);是道德善惡的評價標尺,凡是有助于最大化發(fā)揮強力意志的就是善,反之則是惡;是藝術美丑的審視依據(jù),藝術只是服務于強力意志的直觀性工具,美感與強力感的獲得息息相關。

這種本體思想決定其人生觀及新型理想人格。叔本華認為人是受生存意志支配的被動,意欲意味著匱乏,匱乏是一種痛苦,而意欲的滿足則會產(chǎn)生無聊,本質同為痛苦,人生就在痛苦和無聊之間像鐘擺一樣來回擺動,得出人生悲觀主義的結論。而尼采則基于強力意志思想從生命整體出發(fā),認為個體生命過程中的痛苦是值得的,是人類整體生命生生不息的前提。尼采給自己確立的課題是在承認人生悲劇性的前提下,如何肯定人生,確立一種對待人生悲劇的積極立場?？梢哉f,在尼采而言,人生是悲劇的,但絕不悲觀!兩者不同的“意志”觀導致不同的人生觀,除了“強力意志”較“生存意志”本身內涵上的不同之外,還因為叔本華將意志看作現(xiàn)象世界之外的自在之物,由此意志和人的關系是一種外在關系,人在“意志”面前就如同在“宇宙精神”、“絕對觀念”、“上帝”面前一樣仍處于消極被動、無所作為的地位,仍是受動存在。與之相反,尼采極力反對按照古老劃分世界的方法將世界劃分為現(xiàn)象界和本體界,強力意志并非人之外的自在之物,而是處于人的存在本身之中。人的欲望、本能沖動等非理性的生命力與人的肉體存在及人的思想、行動共同構成個人存在的統(tǒng)一整體。這樣,個人不受其本身之外的任何力量支配,是完全獨立自主的。

生命意志的本質在于“增長”、“改善”、“超越”本身,“可以清楚地表明,生物所做的一切不是保存自身而是變得更豐富。”[8]這將催生積極奮進、創(chuàng)造進取的人生理念。其“重新估價一切價值”的反傳統(tǒng)號召亦正是對這種人生理念的肯定,“人只是將評價分派于事物中以維持自己,——他最先給事物以意義,一種人類的意義!因此他稱自己以‘人,即評價者。評價就是創(chuàng)造,……評價最初給予價值;沒有評價則生存不過是空胡桃殼?！盵9]人在這種積極評價、創(chuàng)造的活動中給事物以意義,這個過程本身也是對人自身價值和意義的確定。

三、“超人是大地的意義”——尼采理想人格的確立

“強力意志”作為世界本質決定人生本質在于積極表現(xiàn)、擴張這種生命意志。尼采主張最大限度地發(fā)揮強力意志以實現(xiàn)生命的意義?！俺恕奔词瞧渌_立的理想人格的范型。

理想人格的確立是與其道德價值觀密不可分的。尼采認為存在兩種道德類型——主人道德和奴隸道德。“主人”意指具有旺盛生命力和獨立人格、不滿現(xiàn)狀奮發(fā)進取的人,充分發(fā)揚強力意志,不受任何普遍道德原則的約束,完全以自己的尺度來創(chuàng)造價值、制定道德觀念,將一切能發(fā)揮個人內在生命力、能動創(chuàng)造性的東西當作善,反之視為惡;“奴隸”意指無旺盛生命力和獨立人格、安于現(xiàn)狀不思進取的人,將憐憫、忍讓、謙卑等贊為美德,將強者和具有獨立個性的人當作惡人。奴隸道德是基督教道德價值,貶抑人的生命和本能,扼殺了人的自我創(chuàng)造和積極進取的精神;而主人道德是真正的道德,激勵人們朝著更高方向發(fā)展,這類型道德“包含了更加肯定的世界觀。”[10]

狄俄尼索斯精神是貫穿尼采哲學的一個重要維度和新型理想人格的關鍵基點。首次提出于《悲劇的誕生》,它象征著迷狂、非理性、情感的恣意發(fā)泄、對規(guī)律和法則的蔑視以及形式的破壞,充分釋放、表現(xiàn)和增長原始本能生命力。酒神精神就是一種通過藝術來戰(zhàn)勝人生悲劇、肯定人生的精神,表現(xiàn)著旺盛的生命力。其重要標志就是使人們自己支配自己,使自己堅強。具有酒神精神的人就是人生的強者,既敢于正視人生的痛苦,是生之痛苦的超越者;又充分釋放、表現(xiàn)原始生命力,縱情歡樂,狂歌狂舞,是生之快樂的享受者,達到酒神式的陶醉,這是一種強盛的生命力感。

尼采在打倒基督教上帝之后為人們尋找到新“上帝”,不是處于彼岸世界的造物主,而是處于此岸世界的有血有肉的“超人”。尼采宣稱:“我教你們以超人。人是要被超越的一種東西。你們將怎樣超越人?自來的一切生物都創(chuàng)造某種東西超越了自己……我教你們以超人,超人是大地的意義。讓你們的意志說,超人當是大地的意義!”[11]超人是尼采所倡導的理想道德的人格化,是所希望的現(xiàn)實人類發(fā)展的目標。

“超人”到底具有哪些規(guī)定性?它以強力意志為其生命本質,是強力意志充分發(fā)揚和實現(xiàn)的人。其基本含義是上文所論述的三個基點即強力意志、新的道德價值觀念、狄俄尼索斯精神的理想化和人格化。其形象是在與“末人”的比較中展現(xiàn)的。末人是缺乏旺盛強力意志的人,亦即日常生活中的普通人,他們喪失個性而按習慣的、傳統(tǒng)的思維方式和道德規(guī)范進行思想和行動;缺乏創(chuàng)造性和自主性,習慣于模仿和聽從;秉持因循茍且、消極自保的人生觀,過著庸庸碌碌、渾渾噩噩的生活。

“超人”不是實體性范疇,而是過程性范疇。“超人”的基本特征是自我超越、自我創(chuàng)造,是超越過去而面向未來的。超人的精神始終處在變遷的過程中,歷經(jīng)由“駱駝”到“獅子”再到“嬰孩”的三種變遷。人是要超越自身的某種東西,“人類是一根系在獸與超人之間的軟索……人類之所以偉大,就在于它是一座橋而不是一個目的。人類之可愛處,正在于它是一個過程?！盵12]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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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尼采.權力意志:重估一切價值的嘗試[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1:286;劉放桐.新編現(xiàn)代西方哲學[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57.

[8]尼采.權力意志:重估一切價值的嘗試[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1.

[10]賓克萊(L.J.Binkley).理想的沖突[M].馬元德,王太慶,譯.第四章.陳鼓應.尼采新論[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70.

[11]尼采.查拉斯圖拉如是說[M].楚圖南,譯.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2004:13.

[12]尼采.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M].王常柱,譯.北京:北京出版社,200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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