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師寧
摘要:宗教存在是社會最具普遍性的現象,其緣由之一,乃是因為宗教是社會結構之必須,而在現代社會,宗教多元的并存已是一個不爭的事實,是社會之常態(tài)。多元宗教的和諧并存是和諧社會的保障,如果說對話是達到這一目標的有效途徑,那么,宗教的社會關懷則是多元宗教進入社會公共空間的共同途徑,
關鍵詞:宗教多元;宗教對話;宗教和諧
中圖分類號:B92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2529(2009)04-0014-03
一、宗教存在是和諧社會結構之必須
人類社會紛繁多樣,而萬象中最具有普遍性的是宗教現象。正如宗教社會學鼻祖杜爾凱姆所說:“所知的社會都是有宗教的,不存在沒有宗教的社會?!?/p>
宗教之所以普遍存在,其基礎是人類社會之需要。任何一種社會結構都具有滿足其社會成員基本需要的社會制度,以便保證社會的生存。按照現代社會學家帕森斯(Talcott Parsons)的觀點,家庭、經濟制度、政治制度、宗教,即為一個社會最基本、最必須的制度,它們執(zhí)行著四個必要的功能:家庭規(guī)定兩性關系,照管與教育青年一代;經濟制度組織生產并提供與人們的貢獻成比例的報酬;政治制度整合地域、力量和權力系統,維系秩序并與其他社會進行聯系;宗教提供基本意義和認知的一般框架。由此可見,無論在什么樣的社會結構中,可以說宗教都是一種最基本、最必須的制度。
盡管不存在沒有宗教的社會,但是,綜觀宗教發(fā)展的歷史,我們可以看到,在不同結構的社會中,宗教的社會地位是不同的。在一體化結構的傳統社會中,宗教與社會生活緊密相連,水乳相融,宗教無處不在,無處不有。正如當代美國宗教社會學家彼得·貝格爾(Peter Berger)所言:“在人類大部分歷史中,各種宗教機構一直作為社會中的壟斷者而存在。它們壟斷著為個人和集體生活所作的終極論證。宗教制度實際上就是種種制度本身,是調節(jié)思想和行動的力量?!?/p>
而現代社會的宗教,盡管遭遇到了種種挑戰(zhàn)甚至被邊緣化,然而事實仍如美國社會學學家斯達克(Rodney,Stark)所言:“宗教會受到世俗力量的影響但不會被毀滅。人們永遠需要諸神,需要只有諸神才可能提供的一般性補償物?!比祟悓ψ诮痰男枰棺诮痰靡源嬖?,而其功能和作用的不可替代性也使之成為社會結構的需要。正因為如此,古往今來,從古羅馬帝國對基督教的迫害到中國唐武宗滅佛,從20世紀60年代東歐各所謂社會主義國家的“無神論運動”到中國文化大革命的“消滅宗教”,世界史上所有使用武力或行政手段迫害或企圖消滅宗教的做法,都沒有取得任何實質性的成效。相反,迫害與消滅都成為宗教興旺發(fā)達的催化劑:基督教最終成為羅馬帝國的國教;武宗之后佛教又得到發(fā)展;東歐各國20世紀后期宗教全面復興;中國宗教在“文化大革命”結束后快速發(fā)展……。歷史事實印證了一條格言:企圖掃除宗教就像釘釘子——你敲得越使勁,它進去得越深。任何一個社會想要抽離宗教,其結構必然發(fā)生紊亂,最終將導致社會動亂。
這是因為,盡管每種社會制度各司其職,但它們在社會結構內部聯系緊密,任何主要制度中的重大變化都可能引起其他制度的變化。換言之,如果我們將社會視為—個母系統,那么,不同的制度就是社會的子系統,它們相互關聯相互影響,牽一發(fā)面動全局。這種關聯形成了社會制度的重要特征。正因為如此,我們認為,一個社會能夠和諧,首先需要社會結構的和諧與平衡。這就意味著,這樣的社會不僅僅應該充分意識到其各種制度的不可取代性,而目應該讓其制度能夠最大限度地發(fā)揮其功能,協調好各制度之間的關系,使之符合最廣大社會成員的愿望,充分滿足其社會成員的需要。
二、宗教多元是現代社會之常態(tài)
從社會發(fā)展史的角度來看,社會結構是不斷變化的。傳統社會的一體化決定了其社會意識形態(tài)必然趨向于中心化,即某一種宗教具有壟斷地位。這種宗教維系著整個社會的秩序同時論證著該社會存在的合理性,并在政治、教育、道德、法律等方面充分發(fā)揮其作用,其信條、戒律是人們從事生產活動、進行相互交往以及日常生活的基礎和必需遵循的規(guī)范。
當社會結構從一體分化為多元時,人類就逐步進入了現代社會,而現代社會的多元結構決定了其在意識形態(tài)方面也具多元性。一方面,由于社會結構分化,導致了宗教與社會的分離,這不僅表現為宗教與政治的分離,也表現為宗教與法律、與教育、與道德等等的分離。另一方面,由于多元意識的出現,多元宗教也成為現代社會的—個特征。也就是說,某一宗教仍然在某個社會占據領統地位的狀況,已經發(fā)生了根本的變化。一言以蔽之,社會結構的這種發(fā)展變化直接導致了宗教在社會中形態(tài)與功能的變化:傳統社會同質文化與個體缺乏自由度和選擇權等特征,賦予了傳統社會的宗教具有壟斷、一統的特點,這種一統和壟斷,不僅排斥同一宗教內部的不同教派,更是抑制了其他新宗教的萌芽與產生。而現代社會出現的從社會結構到社會各種制度、各種機構的分化,促使宗教發(fā)生了內外方面的分化。就內在方面而言,曾經對世界主要文明的形成分別起過塑造性作用的猶太教、基督教、佛教、伊斯蘭教、印度教、道教、神道教等,其分支教派或復興運動隨處可見,在組織、禮儀甚至教義方面都呈現出多元傾向。就外部方面而言,現代社會的異質文化與個體比較充分的自由度與選擇權造成的信仰市場,也使得宗教呈多元狀態(tài)。形形色色的新信仰、新宗教層出不窮,與現代社會的多元結構、多元價值觀以及社會的世俗化相互照映,相得益彰。
宗教多元的常態(tài)已經逐漸被人們意識并且承認,正如站在基督徒立場上的威爾雷德·坎特韋爾·史密斯(WilfredCantwell Smith)所言:“從現在起,如果人類的生活終究能生存下去的話,那么它將在宗教多元論的處境中……這對我們所有人都是正確的;不僅在抽象層次上對一般的‘人類是正確的,而且對你我個人也都是正確的。主張其他信念的人不再只處于周邊或者遠方,不再是旅行3家故事中所說的那些讓人好奇的懶人。我們越是警覺,越是卷入生活,就越會發(fā)現他們是我們的鄰人、同事、對手、伙伴。儒教徒、印度教、佛教徒和穆斯林教徒不僅在聯合國,而且在街上和我們在一起。不僅我們文明的命運越來越受到他們行動的影響,而且我們也和他們個人一起喝咖啡?!?/p>
此外,宗教多元也已成為現代社會的特征之一。盡管我們可以對現代社會作出種種定義,但是,“現代化”也許是各種定義都不能回避的—個現狀。隨著現代化進程的步伐,科學技術的飛速進步使得世界不同地區(qū)之間的交流和共處日益密切,政治經濟的急劇發(fā)展使得不同民族國家的生活方式逐步接近。在現代化這種大趨勢的帶動下,全球化進程成為另一個大趨勢。而與這些大趨勢相伴而生的,是現代社會的世俗化,這意昧著傳統宗教對社會的全面控制逐漸崩潰,影響逐漸衰微。而在基本的社會價值觀念一直靠傳統宗教來提供并維持的各個傳統社會,這又意味著社會價值觀的混亂,各種不同的社會
成員對于價值觀的需求,以及舊的價值觀崩潰造成的內心空虛和填補空虛的需要,還有部分成員對新的價值觀的探求,無疑都為宗教多元提供了適合的土壤和氣候。
從上述的討論我們可以看到,多元宗教的并存,既是現代社會的一種常態(tài),也是現代社會的特征。宗教多元的狀況符合現代社會多元的時代精神。在由現代化、世俗化的影響之下形成的宗教超級市場上,多元宗教可以滿足現代人的不同心理需要,不僅為現代人提供了各種能夠滿足需要的精神體驗,也以各宗教較為緊密的團體關系,通過確認個體自身或個人的整體身份等,來彌補現代化社會在人際關系、角色問題上的淡漠與分裂;與此同時,還可以重新整合人們在私人生活與照章辦事的工作機構中被分割的人際關系,因而能夠補償現代社會中人之情感的缺失。更重要的是,宗教的多元狀況為現代人渴求保持自我身份,充分實現自我提供了種種各取所需的途徑。
三、宗教對話是和諧社會之保障
“多元”就不是“一”,就不是相同。因此,各宗教之間的差異是自然的、必然的;而其差異,從本質上說,乃是象征體系(symbofism)的差異。每一種宗教都認為自己是指向一種超越精神的,如果是這樣,那么,我們可以說,就指向同一的超越精神而言,各種宗教只是用了不同的、其自身獨有的表達方式,這類紛繁多樣的形式也表現在對同一的人性內容的表達中。正因為如此,人所采用的任何一種象征體系,都必然受到人的自然性、物質性、時空性和有限性所制;而有形的、形式化的超越精神的表現,也必然受制于種種自然環(huán)境和歷史條件。因為,人只能以有限的、相對的、暫時的、歧異的象征體系去表現無限的、絕對的、永恒的、同一的終極實在或存在本身,只能用形形色色的“名”或“道”去表達不“可名”、不“可道”的同一的道。也正因為如此,不論哪一種宗教都不應該全部地沉迷于自己所屬群體的象征體系,忘記了形式紛繁后面的精神同一。因為,當各宗教完全地執(zhí)著于自身的象征之時,就容易產生了對同一精神的背離。結果,宗教之間的對立就有可能突出,宗教之間的沖突就有可能發(fā)生。
要避免這種對立甚至沖突的產生,我們首先應該承認各宗教和宗教之文化背景之間存在著差異,其次應該承認這些差異自身不僅有其存在的權利,而且有其不可替代的價值。因為它們的差異不但是鐵一般的事實,而且,正是這些差異引起了宗教之間與文化之間的碰撞激蕩、變化交融,造成了社會文化和人類精神的豐富多彩、斑爛輝煌。對每一種宗教和文化,我們都不應僅僅視之為進化系列中的一個環(huán)節(jié),用“進步”、“落后”之類出自某一角度的單一標準去判斷其優(yōu)劣,從而貶低甚至否定某些宗教和文化生存的權利。任何一種宗教和文化,都僅僅因為它是人類宗教史和文化史的“一種”,因此就具有不可取代的獨特性,從而具有不可替代的價值,具有生存和發(fā)展的權利。
由于宗教在社會結構中的重要地位。宗教間的和諧就成為社會和諧的重要保證。對于多元宗教并存的現代社會而言,要做到這一點,最起碼的一個要求是宗教之間的和諧共存;對于差異不同的宗教而言,最起碼的—個條件是相互之間的寬容。而真誠的對話,正是達成這種起碼要求和起碼條件的可行手段。一言以蔽之,對話意味著生命,對抗意味著死亡。
在人類數千年的文明史中,不同民族之間的矛盾沖突造成了數不清的血淚苦難,是人類生活中最大的禍害;L--。而解決不同民族之間沖突的重要途徑,即不同民族之間的文化對話,必然涉及宗教對話,必須以宗教對話為核心。最重要的是,不同宗教面對的挑戰(zhàn)和問題所具有的共同性,不僅使其之間的對話成為可能,也使其間的對話有了最深層的基礎。天主教思想家保羅·尼特的表達體現了宗教對話的宗旨:“在當代世界上,眾多的宗教和靈性都需要更多的相互交流和相互合作。同以往任何時候相比,如果它們要維持自身的活力,并有助于一個更好的世界:它們就更加必須對彼此說話、向彼此學習、與彼此共事?!北M管如此,我們也必須承認,多元宗教間的對話在目前仍然還只是一種愿望和理想。由于對話意味著在各對話方某種程度上的退讓甚至放棄,因而對話是艱難和痛苦的過程,也是多元宗教和諧共處的有效途徑。
四、多元宗教進入公共空間的共同途徑
在現代社會,在不少發(fā)達國家,宗教被譽為“文明社會的支柱”,宗教組織發(fā)揮的作用遠遠大于政府。它們不僅是動員廣大公民關心社會、參與社會的最有效機構,也是社會生活的積極參與者,宗教組織提供的社會服務范圍最廣——從消除貧困、預防犯罪、反對酗酒、毒品等,到幫助難民、提供醫(yī)療衛(wèi)生援助、發(fā)展文化與教育等,受益的人最多。對于許多收入低、受教育程度低、處于弱勢的群體來說,宗教在現代社會的這些服務非常重要,甚至不可或缺。
眾所周知,在人類歷史進入近代之后,各傳統宗教遭遇到了日益加劇的挑戰(zhàn)。社會結構的逐步分化,致使宗教與社會公共生活逐漸分離。宗教曾經在政治、經濟、價值取向、教育、法律、日常生活等方面擁有的法權,或者逐漸衰退,或者已經喪失,宗教在社會生活中的地位正在逐步邊緣化。
當然,這種變化并不意味著宗教會消亡。這些現象只是表明,在社會發(fā)生巨變之時,宗教在社會生活中的地位必然隨之變化,也就是說,宗教在昔日曾經擁有的公共空間正在不斷地萎縮。這種變化使得體制性宗教在現代社會面臨著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任何宗教都必須回答這樣的問題:如何適應人類社會的變化?如何在人類社會生活中重新定位自身?如何回到社會公共空間之中?正是在這種背景之下,我們說,參與現代社會的發(fā)展進程,更好地實踐宗教的社會價值,是各種宗教對于現代社會挑戰(zhàn)的一種回應。
從各國的實際情況來看,盡管宗教多元并存,多元宗教之間的競爭不斷,但這種多元并不妨礙各宗教可以有一種共同的社會關懷,即在實踐中更有且標、有計劃、有系統、專業(yè)化地推行多種多樣的社會服務。
就此而言。宗教類的各種NGO、NPO是各宗教團體的社-會關懷的直接體現,多年來,它們在國際和國內的各種社會服務中,發(fā)揮著巨大的作用。例如,根據世界衛(wèi)生組織2007年的報告,非洲目前衛(wèi)生基礎設施的30%至70%為宗教NPO經營;在贊比亞,幾乎1/3的艾滋病治療設施由宗教NPO運作。世界衛(wèi)生組織艾滋病毒,艾滋病司司長克文·迪·科克(KevinDe Cock)博士說:“宗教NPO是民間社會的一個重要部分。因為它們在發(fā)展中國家提供大量的保健,通常達及生活在不利境遇的弱勢人口,必須將宗教NPO確認為實現全面普及工作的主要貢獻者?!?/p>
這樣的事例還有許許多多——僅在去年的中國四川“5·12”大地震的救災和重建中,就可以看到中國各宗教組織和全世界宗教團體發(fā)揮的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而這種作用更將在對生還者之安撫、心理治療即疏導等方面長期地彰顯。
按現代社會理論來說,正在逐步形成社會“第三部門”的各宗教組織,已成為與第一部門即政府、第二部門即企業(yè)一樣重要的社會三大支柱之一。這些實踐證明,宗教的社會關懷,是各宗教組織進入社會公共空間的一條共同的、有效的途徑。
注釋:
①D,P,約翰遜,社會學理論[M],國際文化出版公司,1988,
②指上述四種必要功能由一種制度來承擔。
③盡管這種變化是不平衡的,例如在有些伊斯蘭國家,國
教意識仍然非常強烈。
④保羅·尼特,《信仰與信仰相會》叢書[M],扉頁,
⑤在此主要指宗教在傳統社會諸方面的法權的喪失,而
不是宗教影響的喪失。
⑥盡管這一點主要體現在制度層面。
⑦2007年2月8日,華盛頓。報告題為:“重視有用的資
產:在贊比亞和萊索托計劃、了解、轉化和吸收宗教衛(wèi)
生資產”??梢妛ww,ynede,an,2007年2月15日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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