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麗霞
摘要:20世紀以來,學術界三次以“宣言”之名表達了文化主張,但“文化宣言”的解讀出現(xiàn)了與“宣言”文本錯位的現(xiàn)象。本文試圖通過分析三次“文化宣言”的解讀預設、解讀者與“文化宣言”對一系列文化學理論的認識分歧,進而探討由此凸顯的近代以來中國文化研究的癥結——“循環(huán)”問題,并嘗試提出相應的對策。
關鍵詞:“文化宣言”;解讀預設;理論分歧;“循環(huán)”
中圖分類號:G0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055X(2009)01—0006—05
進入新世紀,文化領域最強勁的熱浪當數(shù)《甲申文化宣言》的發(fā)表,它由五位學者發(fā)起、65位各界文化名流簽名,人數(shù)之多遠超過20世紀的兩次《文化宣言》。三次“文化宣言”雖然出現(xiàn)在不同的歷史時期,但它們所提出的問題具有相當?shù)墓餐裕庥龅呢熾y也近乎相同。其原因何在?本文認為“文化宣言”自身的解讀預設、批評者與“文化宣言”對文化學系列概念的使用分歧,都使得中國文化的“循環(huán)”問題凸顯、“文化宣言”在質問中顯得意義單薄、在實踐中缺乏操作性。
一、“文化宣言”的解讀預設
三次“文化宣言”發(fā)表后,引起了社會各界對文化問題的關注,對“宣言”的討論可能大大超過了“宣言”者的預想。諸多批評性的評論,大都忽視了“宣言”的解讀預設,使“宣言”的本來意義缺失。重新審視三次“文化宣言”,可以說它們分別包含了兩種解讀預設:發(fā)表“宣言”的目的預設和“宣言”主張的本質預設?!拔幕浴钡陌l(fā)表有其特定目的,它不僅關注文化學問題的理論研究,更加關注國家、民族文化的實踐探索。服從目的表達的文化主張,限制了對“文化宣言”其他意義的延伸閱讀。
《中國本位的文化建設宣言》在“沒有了中國”的醒目標題下,其目的清楚明白:“要使中國能在文化的領域中抬頭,要使中國的政治、社會和思想都具有中國的特征,必須從事于中國本位的文化建設。”這一目的依據(jù)的是“從文化的領域去展望,現(xiàn)代世界里面固然已經(jīng)沒有了中國,中國的領土里面也幾乎沒有了中國人”的現(xiàn)實。把文化與“中國”、“中國人”緊緊關聯(lián),顯然是以文化建設促進政治的獨立、社會的改進,這就是本次“文化宣言”設定的目的性解讀路向。《為中國文化敬告世界人士宣言》是現(xiàn)代新儒家的文化主張,他們希望表達“真理”、獲得“共信”。從標題來看,是為中國文化尋求世界地位,在具體內容上,把文化放置在“世界”的宏大敘事背景中,以此關照中國文化、展望世界文化。他們指出:“我們所要說的,是我們對中國文化之過去與現(xiàn)在之基本認識及對其前途之展望,與今日中國及世界人士研究中國學術文化及中國問題應取的方向,并附及我們對世界文化的期望?!睘楹稳绱?他們認為:“如果中國文化不被了解,中國文化沒有將來,則這四分之一的人類之生命與精神,將得不到正當?shù)募耐泻桶差D;此不僅將招來全人類在現(xiàn)實上的共同禍害,而且全人類之共同良心的負擔將永遠無法解除?!币浴拔幕钡臉邮奖磉_中國文化以及中國人生命安頓的世界性是他們的目的,其核心是文化精神的締造?!都咨晡幕浴肥菤v史跨入新世紀,世界形勢發(fā)生巨大變化情境中的文化應對策略。如同“宣言”一開始就提到的“當今,幾乎所有的政治家、思想家、科學家、企業(yè)家、作家、藝術家和人文學者都在關注和談論全球化。這一顯見的世界趨勢既推動了人類現(xiàn)代文明特別是科技成就和企業(yè)經(jīng)驗的共享,也凸顯出國家、民族、地區(qū)之間不同文明的差異、分歧和沖突”,在全球化的悖論中,他們主張“文化多元化”。
三次“文化宣言”的發(fā)表目的規(guī)定了解讀思路。第一次“文化宣言”立足時代政治探討“中國本位”文化建設,限制的是從純文化學角度的解讀;第二次“文化宣言”從文化精神的視角,探討中國文化的世界性以及文化的政治問題,限制的是從純政治功能理解文化;第三次“文化宣言”表達了全球化時代的一種文化立場與選擇,限制的是從文化具體實踐層面進行解讀。
文化以“宣言”的方式發(fā)表,其內容必然為形式所限?!靶浴钡谋举|在一定程度上是綱領性的,而不是實質性的;是態(tài)度性的,而不是操作性的;是指導原則,而不是實踐程序。如果希望“宣言”提供具體實踐步驟,依照它就能按部就班地進行文化建設,如此的苛求就大錯特錯了,“宣言”給予文化建設實踐的只能是綱領、原則。
《中國本位的文化建設宣言》提出“不守舊,不盲從”的建設原則,“根據(jù)中國本位,采取批評態(tài)度,應用科學方法來——檢討過去,把握現(xiàn)在,創(chuàng)造將來”。它所希望達到的目標也是號召鼓舞式的:“用文化的手段產生有光有熱的中國,使中國在文化的領域中能恢復過去的光榮,重新占著重要的位置,成為促進世界大同的一支最勁最強的生力軍。”《為中國文化敬告世界人士宣言》是三次“文化宣言”中較多從文化學角度表達立場的,它以較長篇幅論述了中國文化的精神生命、倫理道德、宗教精神、心性之學、科學民主等,具體表達了中國文化長久的理由以及在世界文化中的地位。而在結尾,同樣發(fā)出了“到了現(xiàn)在,東方與西方到了應當真正以眼光平等互視對方的時候了。……這個時候,人類應一通古今之變,相信人性之心同理的精神,來共同擔負人類的艱難,苦病,缺點,同過失,然后才能開出人類的新路”的呼吁。《甲申文化宣言》在“我們主張”、“我們確信”、“我們呼吁”的概括式表述之后,“宣言”末尾依然是激情的呼吁:“文化價值的體現(xiàn)和文明的進步,還將有待于偉大的創(chuàng)造和成功的實踐。我們愿與海內外華人一起,為弘揚中華文化而不懈努力,愿與世界各國人民一起,為促進人類文明與社會發(fā)展共同奮斗!”就三次“宣言”的精神來說,這種宣稱無可厚非,而且“宣言”的意義更多就在于如此宏闊的宣稱,正如《共產黨宣言》的結束語“全世界無產者,聯(lián)合起來!”就充分表達了“宣言”形式的意義與特質。因此,期望從“宣言”中得到具體的文化建設方略并以此苛責“文化宣言”,是沒有了解“宣言”這種表述方式的特質,它表明的只是方向、原則,不是步驟、程序。
“文化宣言”的目的預設與表述形式的本質預設,使得“宣言”的表達有了特定的意義,但接受者的閱讀期望與審視視角又不是特定的,甚至是“千人千面”的,這就造成了“宣言”理解的錯位問題,其中的關鍵在于解讀者與“文化宣言”對一系列文化學理論認識有分歧。
二、解讀者與“文化宣言”的歧點所在
“文化宣言”自身的解讀預設,使得它們在文化實踐中意義抽象化,遭遇諸多批評。細究批評者與“宣言”文本之間的認識差異,主要在于雙方存在著文化學概念、理論分野不清。具體來講,這種認識差異包括:文化與政治的關聯(lián)與分際、文化結構層次之間的區(qū)分、文化功能的限度問題。
“文化”與“政治”本是分界清楚的兩個概念,三次“文化宣言”雖然都不同程度地涉及了“文化”與“政治”的關系,但對二者具體的關聯(lián)認知相當模
糊,而批評者對這一問題的責難也不甚清晰。在《中國本位的文化建設宣言》中,明確表達“我們特別注意于此時此地的需要,就是中國本位的基礎”的原則,以及要“用文化的手段產生有光有熱的中國”。這里籠統(tǒng)使用了“文化”與“中國”兩個概念,其基調是“文化救國論”。在《為中國文化敬告世界人士宣言》中,雖然是以文化學的視角論述問題,仍然免不了對“文化”與“政治”的探求,他們提出“中國歷史文化精神之發(fā)展至今,必然要求民主建國”,顯然是“以文化推政治”的論調,其資源則內在于中國文化。在《甲申文化宣言》中,提到“我們主張每個國家、民族都有權利和義務保存和發(fā)展自己的傳統(tǒng)文化……”、“我們呼吁包括中國政府在內的各國政府推行積極有效的文化政策”之類的期望,同樣是用了“國家”、“民族”、“傳統(tǒng)文化”這樣的不確切概念,目的卻和第一次“文化宣言”相反,是“國保文化論”。在三次“文化宣言”中,對“文化”與“政治”的實踐關系表述看似非常清楚,但對概念的模糊使用成了批評者的靶子,最明顯的就是《中國本位的文化建設宣言》和《甲申文化宣言》所遭遇的批評。
對三次“文化宣言”的批評,最集中的就是針對“宣言”中“文化”與“政治”的關系問題,較為典型的為30年代的學者對第一次“文化宣言”中“中國本位”的質疑。胡適指出“宣言”的“中國本位”是文化的根本保守性,文化建設依然是保守這個“舊文化”,提出“中國本位”是不可以改變的,因為它“是在某種固有環(huán)境與歷史之下所造成的生活習慣:簡單說來,就是那無數(shù)的人民”。可見,胡適所指是“文化中國本位”,十位教授強調的是“此時此地的需要”的“政治中國本位”。所以,常燕生就指出:要討論這個問題,必須先把“中國本位”和“中國文化本位”兩個名詞的概念分別清楚,他堅持“中國本位”是指一切文化建設都須以中國這個國家有機體的利益為前提,這和十位教授的看法是一致的。也有學者對“中國本位文化”作了廣義的界定,熊夢飛認為“它是中國固有優(yōu)美文化,加上中國需要之世界現(xiàn)代文化的混合或化合物”,提出“復興文化是否是復興民族的唯一條件”的問題,說明他堅持“文化”與“政治”的分野。對《甲申文化宣言》的詰難較為尖銳的是“在文化領域,政府有權做什么”的問題,有此責備根源于《甲申文化宣言》中用了“民族”、“國家”這樣理解上有分歧的概念,其主體是政府還是公民尚有爭議。其實,對這兩次“文化宣言”的批評,正好是一個問題的兩個方面:前者是在政治領域,“文化”是否可以救國;后者是在文化領域,“政治”是否可以保存文化或選擇文化,兩者的合題就是“文化”與“政治”的關系如何,從“宣言”文本與批評者的指責來看,焦點集中在概念的使用作政治性解釋還是文化學解釋。
與概念含糊使用相關的就是文化結構層次的分界模糊,是解讀者與“文化宣言”存在認識分歧的又一原因。一般認為,“文化”包括物質文化、政治文化、精神文化,“文化宣言”在運用“文化”概念時并沒有清楚的層次區(qū)分,只是用了共相的“文化”概念,問題也隨之而來。在《中國本位的文化建設宣言》中,十位教授想要闡明的其實是制度文化對“中國本位”的意義,但在用詞上較為含混。文中也有提出“政治經(jīng)濟等方面的建設既已開始,文化建設工作亦當著手”這樣分層的表述,但講到如何對待中外文化的態(tài)度時,只提到“古代的制度思想”、“當決定于現(xiàn)代中國的需要”,文末更用了“用文化的手段產生有光有熱的中國”這樣指意不明的句子。當時學者則立足“分疏文化的具體層面”對“宣言”進行批評,盧于道從科學家的角度,認為“談文化建設運動者,若不以科學是尚,而徒逞言詞之辯,是無異于緣木求魚,結果不為海市蜃樓者幾希!”他所講的“文化”其實是指“科學文化”;常燕生提出文化建設應注意三點:國家意識的培養(yǎng)完成;培養(yǎng)集團斗爭的精神;趕快完成近代國家的有機組織。這里講的其實是“政治文明”建設;釋太虛也提出從固有道德、改進教育、改進政制三個層面建設現(xiàn)代中國文化;劉絮敖指出建設要“實行文化總動員”,提出十六項具體的文化政策,分為“學術獨立發(fā)展政策”和“文化水準提高政策”。把這些學者提出的“文化建設策略”與十位教授的提法相比,可以看出在廣義“文化”與狹義“文化”基礎上立論的區(qū)別。
在《甲申文化宣言》中,“文化”主要指精神文化,“文化既涵蓋價值觀與創(chuàng)造力,也包括知識體系和生活方式”,在對“文化”進行定義限制的基礎上,表達了文化態(tài)度:“我們主張每個國家、民族都有權利和義務保存和發(fā)展自己的傳統(tǒng)文化;都有權利自主選擇接受、不完全接受或在某些具體領域完全不接受外來文化因素。”根據(jù)“自主選擇”、“不完全”、“完全不”的接受層次劃分,可以推測自主選擇的是知識體系和生活方式、不完全接受的是價值觀、完全不接受的是制度文化,尤其是外在表現(xiàn)形式的政治制度。這里雖是談狹義的精神文化,但其內在分層是非常明晰的。在《評<甲申文化宣言>》中,則不談精神文化,站在制度文化的視角批評《甲申文化宣言》,認為“在制度文化層面上,文化趨同——接受以民主、自由、法治、憲政、市場經(jīng)濟為標志的現(xiàn)代文明是不可抗拒的歷史大潮”,對制度文化的詰難與“宣言”強調的精神文化難免相錯。
“文化”與“政治”、“制度文化”與“政治制度”的區(qū)分不清,導致了雙方對文化功能限度的理解不同。按照文化分層,其功能大致來講,物質文化解決的是國計民生問題,政治文化解決的是制度安排問題,精神文化解決的是心靈安頓問題。學術界討論的狹義“文化”,也就是精神文化,究竟在經(jīng)濟領域、政治領域能有多大作用?應該說,夸大“文化”的功能,以之為“救國”、“保國”的工具,是不明智的舉措,可能收效甚微。同樣,把“文化”限定為政治文化,以偏概全的否定“中國文化”,并賦予“制度文化”以共通性,來達到文化共通意義上的政治制度同一,更是忽視個體文化特殊性的錯誤認識。文化的功能是有限度的,它在政治領域不起決定作用,政治在文化領域也不占主導作用,遵循文化與政治的分途發(fā)展,是文化研究應該把握的基本原則。
三、文化研究中的“循環(huán)”問題及應對策略
“文化宣言”與其解讀者的期望存在差距,從表象來看,是雙方對文化概念的理解使用有一定分歧。由此折射的實際問題是:“文化宣言”作為思想的表述,只提供了原則方針,沒有提供操作程式,解讀者則期望“文化宣言”能給予文化實踐以具體指導,兩者之間的距離使得事關民族興亡的文化建設依然處于無所適從的境地。文化理論與實踐的雙重分歧反映了近代以來中國文化研究中一個老生常談的根本問題,即我們百年來對東、西文化(或中、外文化,傳統(tǒng)文化與現(xiàn)代文化)態(tài)度很難跳出“保守——西化——折中”的循環(huán)鏈。三次“文化宣言”在文化學的探討上,沒有也很難繞過近代以來“中、
西文化關系”這個老問題,基本態(tài)度也是趨向相對保險的“折中”,但又有各自不同的方式與策略。
《中國本位的文化建設宣言》采取了以“中”為主、援引外援的單向式折中態(tài)度,“不守舊,存其所當存,去其所當去”、“不盲從,吸收其所當吸收,取長補短”?!稙橹袊幕锤媸澜缛耸啃浴愤\用以“中”為主、由內外推的方式確立中國文化的地位,對西方文化雖有肯定之處,在文化實踐層面,則強調中國文化內在精神的諸多方面對世界文化的可能貢獻,并用大量篇幅闡述西方文化可以向中國文化學習的地方,這就不是簡單的文化保守問題,而是在學理上挖掘中國文化精神來推而廣之,與單純的向內守護、排斥外來文化截然不同,可以說是在保守的層次上采取了折中?!都咨晡幕浴纷⒅匚幕嘣?,態(tài)度自然也是折中的,提出“應當與時俱進,反思自己的傳統(tǒng)文化,學習和吸收世界各國文化的優(yōu)長,以發(fā)展中國的文化”,并說明“我們接受自由、民主、公正、人權、法治、種族平等、國家主權等價值觀”,也提出“中華文化注重人格、注重倫理、注重利他、注重和諧的東方品格和釋放著和平信息的人文精神,對于思考和消解當今世界個人至上、物欲至上、惡性競爭、掠奪性開發(fā)以及種種令人憂慮的現(xiàn)象,對于追求人類的安寧與幸福,必將提供重要的思想啟示”。這是全球化時代對中、西文化采取優(yōu)勢互補的折中態(tài)度。
反觀三次“文化宣言”對中、西文化的態(tài)度,可以看出,“折中”成為貫穿三個不同時期文化主張的線索,它也是中國自近代遭遇西方文化開始,文化研究領域的基本態(tài)度。這種折中態(tài)度經(jīng)歷了幾個起伏發(fā)展的階段,第一階段從1840年到1919年,第二階段從1919年到1949年,第三階段從1949年到1978年,第四階段是1978年至今。在這四個階段中,“折中”往往是最后的結果或者說是適當?shù)恼{和,“西化”和“保守”始終交錯出現(xiàn)。
在第一階段中,從中國文化的變遷歷程來看,西方文化處于“全盤接受”的優(yōu)越位置。嚴復、魏源的翻譯介紹,洋務運動的興起,維新變法的發(fā)動,辛亥革命的立憲,都說明西方文化從物質、思想、制度三個層面逐次被引進,而中國人對它的接受具體體現(xiàn)為一系列的變革措施。這種就差沒有“明碼標簽”的“全盤西化”,反映了近代中國在面臨西方文化沖擊時的一種條件反應,在“接受新事物、反對舊事物”的語境中,有這樣的文化心理與外在表現(xiàn)也在情理之中。雖然如此,張之洞的“中學為體。西學為用”頗具代表性,它表征了一部分中國人在接受西方文化時對傳統(tǒng)文化的守護,“體”“用”之別也就是“本”“末”之分,中國文化的精神是根本,西方文化的科技為末用,這是近代第一個對中、西文化采取折中態(tài)度的典型論斷。
在第二階段中,“保守”、“西化”、“折中”并存?!拔逅摹毙挛幕\動中以梁漱溟為代表的“文化保守”派和以胡適為代表的“全盤西化”派針鋒相對,持“折中”態(tài)度的也不乏其人。無論是哪一派,都有其文化上的理由,都根基于中國現(xiàn)實的需要。“保守”派基于中國文化在近代近乎覆沒的遭遇,提出傳統(tǒng)文化的價值問題;“西化”派認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惰性很大,在“全盤西化”的實踐中,傳統(tǒng)文化不可能被取代,只能是部分的“西化”;“折中”派從時代的中國需要出發(fā),主張文化上不守舊、不盲從,希望可以從中、西文化中獲取富國強兵的資源,平息中國紛亂的政治局勢。
在第三階段中,隨著國家政治上的統(tǒng)一,文化上也基本實現(xiàn)了統(tǒng)一,馬克思主義的主流文化地位確立。在對待傳統(tǒng)文化與西方文化的態(tài)度上,更傾向于折中式的“取其精華,去其糟粕”。但在文化實踐中,卻“保守”的多,而且是保守了傳統(tǒng)文化中的封建主義不良因素,把西方的生活方式、價值觀念當作“資產階級腐朽文化”拒之門外。海外的現(xiàn)代新儒家在文化立場上大致持“保守”態(tài)度,但能從文化學的角度剖析傳統(tǒng)文化中的真精神,并使之發(fā)揚光大,這種“保守”立場是積極的,有助于世界認識中國文化,正確評價、借鑒中國文化。
在第四階段中,又有三個小的發(fā)展階段。在80年代的文化討論中,取折中態(tài)度的居多,實際的文化生活中,則傾向于“全盤西化”;90年代的文化研究中,在“折中”中傾向于復古,國學熱興起;在世紀之交,全球化的浪潮席卷整個世界,文化研究在擔憂中傾向于折中,既堅持本土文化,又要有全球視野。但盲目的提“本土文化”,又有滑向保守主義的危險,同樣,一味主張全球視野,也有走向“全盤西化”的危機。所以,走“中間路線”是最穩(wěn)妥也最不招致批評的策略。
文化研究在百年來的歷程中,對中、西方文化的態(tài)度始終圍繞“保守——西化——折中”轉圈,難以擺脫“正—反—合”的哲學邏輯。那么,在當下的文化建設中,我們能否走出這個“循環(huán)”?答案應該是肯定的,我們的基本態(tài)度至少不應在“正一反”之間跳躍,而是堅定“合”的立場,但如何“合”、如何“折中”應有以下清醒的認識:第一,要理性的對待“折中”態(tài)度,摒棄簡單的“一半、一半”原則,認真梳理當下的文化建設實踐究竟要吸取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哪些具體優(yōu)良傳統(tǒng),要吸收西方文化哪些現(xiàn)代性精神,把“折中”落實在實處,而不僅僅把它當作一種態(tài)度或立場。第二,要根據(jù)我國的社會、文化國情,在吸取西方文化精神時分層次處理。按照文化結構理論,物質文化、制度文化、精神文化的差異體現(xiàn)在實踐上的分層,即物質文化作為文化的表層,是最容易吸收的;制度文化則要根據(jù)不同的社會制度,有選擇性地吸收;精神文化作為文化的深層結構,則較難改變。在吸收西方文化精神時,要充分考慮文化在層次上先天的特點,以及在每個文化層次上具體應該吸收哪些東西。第三,要把“折中”向外延伸,改變堅守“本土”的立場。歷史上的文化“折中”態(tài)度,大都堅持以“中”為主,對西方文化的吸取服從于“本土”文化建設的目的。在全球化日益拓展的當下世界,我們的民族文化建設應當把“中”(中國文化的優(yōu)秀成分)向世界展示,貢獻于全球文化價值的構建;也應當把“西”(西方文化的現(xiàn)代精神)當作“本土”的真切需要,充分融合在我國的現(xiàn)代性文化精神建構中。所以,在文化建設中,“折中”并不是“和稀泥”、不是“逃避”,只要我們認真對待、充分思考它的時代有效性,它就是理性的、謹慎的、嚴肅的具體文化建設方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