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種學研究方法的認識論基礎

趙蒙成

摘要：在社會科學的研究中，人種學的研究方法具有明顯的認識論優(yōu)勢。這里所說的認識論是指對人類實際認識過程的描述與分析。人種學研究收集數(shù)據(jù)的主要手段是參與式觀察乖非結構性訪談，遵循的是歸納邏輯，堅持研究者對所研究的現(xiàn)象不推測、不干涉的原則，保證了研究現(xiàn)象的原初狀態(tài)；同時，人種學研究強調研究者的在場和參與，這種田野研究也保證了研究結果更符合生活世界的真相。

關鍵詞：人種學；認識論；田野研究；參與式觀察

中圖分類號：G40-05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6124{2009}04-0010-05

人種學的研究方法在我國社會科學——包括教育學——的研究中應用越來越廣泛，但仍有一些深層次的問題需要探討，其中之一就是支撐人種學研究方法的認識論基礎。為什么說人種學研究方法是合理的?什么樣的認識論理由為其提供辯護?換言之，究竟是什么樣的認識論觀點使我們相信這種研究方法的結果是有效的?探討人種學研究的認識論基礎，不僅能夠深化對這種研究方法的認識，而且能夠促使我們在操作上更規(guī)范地使用這一方法。

一、認識論：傳統(tǒng)范式與現(xiàn)代范式

傳統(tǒng)上，認識論是哲學的一個分支學科，“認識論是關于認識及其發(fā)展規(guī)律的理論，它所研究的是：認識的來源、認識的能力、認識的形式和過程以及認識的真理性等問題。其中心在闡明思維與存在、主體與客體、認識與實踐的關系?！薄喲灾J識論要回答的問題是：人類是怎樣認識世界或事物的?對于認識論諸問題，哲學上的不同流派有各自不同的回答。例如，唯心主義認識論認為，客觀世界不過是主觀感覺或主觀精神的產(chǎn)物，堅持從思想和感覺到物的認識路線。與此相反，唯物主義者肯定物質世界是在人的意識之外獨立存在的，人的認識是對物質世界的反映，堅持從物到感覺和思想的認識路線。其中的辯證唯物主義認為，認識是客觀世界及其規(guī)律在人頭腦中的反映。人們的認識是在實踐活動中產(chǎn)生并發(fā)展的，認識是否正確地反映了客觀事物，要接受實踐的檢驗。人類的認識包括感性認識和理性認識兩個階段。人們首先反映的是事物表面的、片面的現(xiàn)象，屬于感性認識階段。感性認識是不完全的認識。要完全地反映事物，還必須在實踐基礎上對大量的感性材料作全面的分析與綜合，經(jīng)過縝密、深刻的思考，從而把握事物的本質、特征以及與其他事物的聯(lián)系。該階段即為理性認識階段。認識的真正任務是把握事物的本質與規(guī)律，并以此指導實踐。因此，感性認識必須上升到理性認識，才能達到對事物的完整認識。

不論對認識論的諸問題做出何種回答，從屬于哲學的認識論都是一門保守的學科，它關注的問題是：人類的認識過程應當是怎樣的?或者說，人類的認識活動不應當是怎樣的?它要為人類認識活動的正當性設立一套標準，依據(jù)這些標準來判定什么樣的認識活動是合法的、合理的。訂立標準的根據(jù)是從哲學上的第一原則出發(fā)的推理，而不是實證性的、經(jīng)驗性的證據(jù)。換言之，傳統(tǒng)的哲學認識論不關心現(xiàn)實生活中的每一個人實際上是如何認識周圍事物的。

當代的認識論已經(jīng)發(fā)生了深刻的轉變，它放棄了為人類的認識活動設立普遍性標準的努力，轉而探求人類的認識過程實際上是怎樣的。今天的學者把這種認識論稱為科學社會學，是認識論的經(jīng)驗性分支。它不去裁判、鑒別什么樣的活動是科學的認識，而是告訴人們宣稱做科學研究的人們在做些什么，“科學認識”這一字眼包含著怎樣的利益和權利爭斗，贏得使用“科學”這一王冠權利的人怎樣才能獲得成功，等等。與后現(xiàn)代主義相吻合，科學社會學解構了哲學認識論的普適性，把認識論注意的焦點從普適的標準轉移到對人類認識活動的實實在在的描述和分析。這是一種實踐認識論，它關注的是人們所做的事情以及做事的方式怎樣影響了他們主張的可靠性。本文所指的認識論正是這樣的認識論。就是說，本文要討論的不是人種學的研究方法能夠從傳統(tǒng)的哲學認識論中獲得什么樣的支持，而是這些問題：人種學的研究者究竟在做些什么?他們是怎樣做的?他們這樣做所得到的結果為什么是可信的?進一步的問題是：在社會科學的研究中，研究者必須考慮社會行動者——即研究對象——的觀點嗎?如果必須，研究者又該怎樣做?每天的社會生活中發(fā)生的行為都包含某種意義，研究者如何處理這些意義?當研究者進行描述時，他們能夠做到多深入、應該多深入?

二、人種學研究方法的內涵與手段

人種學被認為是人類學的分支學科，主要對個體文化進行描述。把人種學的方法引入教育研究，就構成了一種研究教育活動的重要方法，其宗旨在于“為特定情境中的教育系統(tǒng)、教育過程以及教育現(xiàn)象提供完整和科學的描述”。人種學研究在本質上是現(xiàn)象學的?，F(xiàn)象學認為，現(xiàn)實是由行動主體所經(jīng)歷的意義構成的。因此，研究者不能想當然地以自己的觀念或想法來推測某種現(xiàn)象對于研究對象的意義。如果觀察某一行為，研究者不僅應注意這一行為的發(fā)生，而且應盡力理解這一行為對行動者意味著什么。所以，現(xiàn)象學強調從研究對象的角度來理解現(xiàn)象的意義。由此可見，人種學的研究并不僅僅是對現(xiàn)象的描述，不是為了“描述”而描述，而是理解、捕捉現(xiàn)象所蘊涵的意義。實際上，如果不是為了探究現(xiàn)象背后的意義，既不需要描述，也根本無法進行描述。描述的過程也就是尋找意義的過程?？梢哉f，人種學的研究方法就是描述所研究的現(xiàn)象、彰顯其意義的一種研究方法。

為了達到描述現(xiàn)象、闡釋其意義的目標，人種學研究方法采用的主要手段是參與式觀察、非結構性訪談，對所得數(shù)據(jù)的解釋也是非預設性的，即不以已有的理論來剪裁事實，而是力爭從得到的材料中分析、概括出新理論，并對原有的理論進行補充和修正。在人種學的研究中，觀察是常用的手段。人種學研究中的觀察與其他研究方法中的觀察是有區(qū)別的，它是參與式觀察，強調在現(xiàn)場進行，強調情境的自然性，要求盡可能避免干擾被觀察現(xiàn)象的正常狀態(tài)。觀察通常也沒有事先擬訂的觀察計劃，是無結構的。觀察還是一個連續(xù)的過程，持續(xù)的周期一般較長，是連貫的、寬廣的、整體的。觀察的目的既要如實記錄觀察到的現(xiàn)象，更重要的是，要獲得被觀察對象的觀念，體驗他們的思想、感情和行為。換言之，人種學研究中的觀察決不僅僅是對觀察對象的客觀記錄，而是與觀察對象的心靈相遇、交融并體察研究現(xiàn)象的意義的過程。訪談也是人種學研究獲取資料的重要手段。訪談一般不預先擬訂訪談提綱，是一種自然的、比較隨意的交流。研究應把掌握豐富信息的人確定為重點對象，當然，對其他人的訪談也是必要的。此外，研究者還可以利用調查、錄像、查閱檔案等手段獲取資料。所收集的資料往往是相當龐大的，研究者應運用編碼等手段初步分析所得材料的內在特性，解釋材料，形成假設。解釋往往是不太嚴謹?shù)?，不以概念、原理或?guī)律等形式出現(xiàn)。它是說明在研究對象的心目中現(xiàn)象的意義，而不是檢驗材料是否與已

有理論相一致，更不是研究者對材料做出的自己的價值判斷。與實驗研究不同，人種學的研究開始時只有要研究的現(xiàn)象與問題，而沒有任何假設，假設是在收集和分析資料的過程中，在訪談、觀察和體驗研究對象的時候逐步形成的，而且常常變化。最后，研究者還必須總結、表述結論。人種學的研究一般采用描述的表達方式，但這樣的描述是思考、研究的產(chǎn)品，不是單純的客觀描寫。

三、人種學研究的歸納邏輯

人種學研究者宣稱，能否抓住研究對象的思想是衡量社會科學研究質量的關鍵標準，而參與式觀察和非結構性訪談正是達到這一目標的最佳手段。人種學者認為，定量研究的基本邏輯是預先給定研究對象的變量，并賦予變量之間以某種關系，其目標是確定自變量與因變量之間的精確關系。在社會科學的研究中，定量研究者常常去尋求兩組興趣、活動和背景都不同的人群之間的數(shù)量差異。例如，一個定量研究者認為，父母的社會經(jīng)濟地位會影響孩子的學業(yè)成績。為了驗證這一假設，他會把父母的社會經(jīng)濟地位作為自變量，把學業(yè)成績作為因變量，依據(jù)家庭社會經(jīng)濟地位的差別對學生進行分組，并考察不同組學生的成績是否存在顯著差異，從而認定父母的社會經(jīng)濟地位與學生的學業(yè)成績之間是否相關。定量研究者宣稱他們得到的結果是精確的、可驗證的，然而，從理解和刻畫研究對象的思想觀念的角度看，定量研究至少存在以下不足：

第一，定量研究者根據(jù)自己對研究現(xiàn)象的經(jīng)驗和理解來提出假設，構架變量及其關系，假設與變量在研究開始時就預設妥當，是全部研究展開的前提與基礎。這樣的假設與變量不是通過觀察研究對象在自然的情境中的所作所為抽象出的，而是從外部強加的邏輯結構，有可能符合也有可能曲解了研究對象的真實想法；研究的現(xiàn)象中可能存在這樣的假設與變量關系，但也可能根本不存在。定量研究者以自己的觀念或已存在的理論觀點來推測研究對象的內心思想，其出發(fā)點是研究者自己而不是研究對象。這一研究路徑冒了很大風險，對于定量研究能否真正捕捉和說明研究對象的行為與思想，是必須存疑的。

第二，研究對象的活動具有整體性，而從外部賦予的邏輯結構把研究對象的活動視為一個個的變量及其關系，割裂了活動的整體性，遵循的是簡單性科學的方法論。系統(tǒng)科學早已指出，整體不是構成要素的機械相加，整體大于部分之和。定量研究雖然使研究變得簡便，但可能無法把握研究現(xiàn)象的全貌。

第三，所研究的現(xiàn)象是復雜的、動態(tài)的，研究對象的內心思想也常常是易變或隱晦的。他們往往不是給予事件或事物連貫一致的意義，有時還不能確信事物究竟意味著什么。他們對事物或人們行為的解釋有時是含糊的、矛盾的。定量研究以預定的、明確且固定不變的邏輯結構來處理變動不居的復雜現(xiàn)象，即使邏輯結構中包括了相當多的變量，相對于流變的、曲折的現(xiàn)象而言也顯得過于簡單，難以有力地理解和說明研究對象豐富的內心世界。

第四，定量研究收集數(shù)據(jù)的手段存在局限。定量研究者一般采用實驗、結構性問卷或訪談的方法來收集數(shù)據(jù)。在預設的假設與變量的制約下，他們只詢問、采集研究假設所需要的數(shù)據(jù)，對其他的信息視而不見。被研究者在預先規(guī)定的軌道上回答問題，而不是自主、自然地表達自己的內心想法。實際上，定量研究者很忌諱所謂的“無關”變量對研究假設的干擾，為此他們刻意抽取出若干要研究的變量，而給其他的要素貼上“無關”變量的標簽。它們是無用的，必須加以限制。另外，定量研究也把獲取研究數(shù)據(jù)的活動與研究對象的活動情境隔離開了，不可避免地會遺漏、丟失許多有用的信息，獲得的數(shù)據(jù)是不完全的。

定量研究通常被認為比質性研究更準確。然而，由于存在以上的不足，在探索研究對象的內心世界方面，人種學研究反而更嚴格、精確、完整——雖然定量研究者否認這一點。盡管人種學研究者也有自己的觀念、感情或信仰，也要或明或暗地描述和闡釋研究對象，不可能完全消除這些對研究活動的影響，但是，人種學的研究強調盡可能客觀地、“消極被動”地去進行研究，盡量保持研究現(xiàn)象的原汁原味，以避免扭曲研究對象的行為和觀念。人種學研究者認為，通過與所研究的人們的自然的、自由的、隨意的交談，正式或非正式的訪談，傾聽他們的想法，參與并觀察他們的日?；顒?，請他們填寫問卷來表達想法，研究者能夠發(fā)現(xiàn)他們的內心思想，而且這樣得到的信息比定量研究的結果更準確。進一步地說，人種學研究主張應慎重地概括或解釋研究對象的思想，因為這意味著代替了他們自己的話語。僅僅贊賞、尊重和允許研究對象表達想法是不夠的。即使是概括和闡釋研究對象的思想，也在某種程度上代替了他們自己的述說，因而是不足取的。研究者應該允許研究對象自己來表達他們的想法。同時，要發(fā)現(xiàn)研究對象的想法，研究者距離事件和意義發(fā)生的場所越近，他們所得到的信息就越符合事實的真相。

人種學研究收集數(shù)據(jù)的手段體現(xiàn)了這種方法所信奉的基本準則：研究者不要編造他們能夠發(fā)現(xiàn)的東西。具體而言，這條準則包含了兩條原則：一是不要干涉。人種學研究強調研究者要進入現(xiàn)場，進行田野研究。研究者應與所研究的人們較長時間地待在一起，融入他們的活動，體察他們的內心世界，懂得并能夠使用他們的日常語言，取得他們的信任。與研究對象建立良好的關系是有效的人種學研究的重要前提。但是，在研究過程中，研究者必須時刻把自己放在“客體”的位置上，清醒地牢記自己是一個研究者，而不是現(xiàn)場活動的主人。研究者可以參與研究對象的活動，但不能用自己的影響去改變研究對象的思想和行為，不要試圖去干涉研究對象的活動。研究者更不能把自己凌駕于研究對象之上，相反，應該把自己放在從屬地位上。在概括和描述研究發(fā)現(xiàn)時，應隨著對研究對象的活動及其意義的認識逐步推進而不斷地改變和完善自己的研究結論與觀點。二是不要推測。社會科學研究者很容易犯的一個錯誤是把自己的想法和感受強加給研究對象，以自己的理解為出發(fā)點來推測研究對象的思想，解釋他們的行為。然而，研究者不是他們要研究的人，沒有生活在研究對象的生活環(huán)境中。研究者以為合理的想法，對于研究對象不一定合理。推測有可能是錯誤的，不可避免地具有認識論上的危險。另外，如前所述，研究對象所理解的事件的意義有時是含糊或矛盾的，而推測往往以一種不存在分歧的方式遮蔽了研究對象內心世界的模糊、沖突、不確定性，把他們豐富的內心世界簡單化了，這樣得到的結果就是變異了的研究對象的思想。所以，人種學研究堅持研究者不要干涉行動者。如果他們想了解研究對象的行為及其動機的話，所做的應該僅僅是歸納研究對象的真實想法。與從外部賦予研究現(xiàn)象一個邏輯結構的定量研究相比，人種學的研究的確能夠更準確地把握和描述研究對象的行為和觀念。

四、田野研究的認識論優(yōu)勢

觀察和談話應該在哪里進行?應該怎樣進行?人種學研究提倡田野研究，要求觀察與談話應該在事

件所發(fā)生的真實情境中進行，在觀念、意義賴以存在的日?！吧钍澜纭敝羞M行。田野研究就是在事件發(fā)生的現(xiàn)場進行研究。換言之，“田野”就是日常生活中事件發(fā)生的場所或情境。“生活世界”是德國哲學家胡塞爾提出的概念，其最基本的含義是指我們各人或各個社會團體生活于其中的現(xiàn)實而又具體的環(huán)境。它具有四個方面的特征：“其一，生活世界是一個非課題性的世界，即是一個不言自明的現(xiàn)實世界；其二，它是一個奠基性的世界；其三，它是一個主觀、相對的世界；其四，生活世界是一個直觀的世界，即是一個日常的、伸手可及的、非抽象的世界?！盵3]通俗地說，生活世界是一個人們每天都在其中行動的真實世界，是一個我們想理解的事情在其中真實發(fā)生的平凡世界。人類的社會生活是群體性的，必須擁有共享的觀念、文化，否則，相互之間的協(xié)商和共同行為就會瓦解。人們平時不太留意自己的日常行動和共享觀念，但是，這些就是生活世界，是“第一性”的，是使社會生活成為可能的元存在。生活世界不是人們通過思維而制造出來的，相反，它是思維的基礎。研究者為了分析所研究的現(xiàn)象、采集數(shù)據(jù)而思考生活世界，其結果就是建構了一個簡單、清晰、確定的世界。這是另一個版本的“世界”，姑且稱之為“觀念世界”或“課題世界”。它是被建構的，是第二性的，以生活世界為藍本。觀念世界與生活世界越相似，表明研究質量越高。

人種學研究認為，社會科學的研究者如果不進人事件發(fā)生和意義生成的現(xiàn)場，就難以體察、捕捉研究對象的內心思想。田野研究的優(yōu)點至少包括以下三個方面：

第一，現(xiàn)場研究能夠確保研究者發(fā)現(xiàn)行為背后的真實動機。研究者常常應用已有的理論框架來解釋所研究的人們的行為及其目的、動機，然而，在許多情境中，支配人們行為的原因是平凡的，沒有被包容進理論之中。美國的貝克教授(Howard S.Beck-er，1992)曾講過這樣一個案例：一名社會學專業(yè)的哲學博士生(Ph.D)在研究堪薩斯市的郵政工人喜歡在該市的哪些區(qū)域送信。研究開始前，他請他的同學來預測郵政工人可能的回答。由于他們都是未來的社會學家，他們的猜測都圍繞著社會階層：郵政工人將喜歡中產(chǎn)階級居住的區(qū)域，因為這里比較安全；他們將喜歡到藍領工人居住的地方送信，因為這些地方居民的信件較少，等等。然而，該研究者在與郵政工人的實地交談后發(fā)現(xiàn)，他同學的猜測都錯了。郵政工人喜歡的是地勢比較平坦的區(qū)域，因為堪薩斯市小山很多，他們不樂意爬上爬下地從一條街道到另一條街道。這是唯一的、真實而又平常的解釋，沒有被包括在社會學理論之中。由此可見，只有現(xiàn)場研究才能保證研究者的觀察、描述和解釋符合生活世界的真相。

第二，現(xiàn)場研究能夠保證獲得足夠的、完整的信息。田野是不竭的信息源，研究者在現(xiàn)場看到的不是需要賦予其聯(lián)系的要素或者變量，而是所研究的人們正在做的事情，是他們之間清楚明白的相互聯(lián)系。定量研究者事先知道他們要收集以及可能收集到的數(shù)據(jù)，對他們而言沒有任何意外的信息。他們不需要也不可能收集與預定的假設或變量無關的數(shù)據(jù)。然而，對于人種學研究者來說，信息是不斷變化、越來越充實的。只要在現(xiàn)場，他們就會面對龐雜的信息，不論他們是否有意去追尋這些信息。他們不會刻意忽略某些信息，相反，在研究初期，有經(jīng)驗的人種學研究者會把在現(xiàn)場看到或聽到的事情都記錄在田野日志中，甚至那些他們知道可能無用的東西。然后。隨著對數(shù)據(jù)的編碼與分析的進行，研究者能夠逐漸確定哪些數(shù)據(jù)需要重點收集，哪些信息是相關的，哪些信息不需要再關注了。在這一過程中，他們也不斷修改自己所抽象出的變量、觀點和結論。當然，這并不意味著當研究進行到某一階段后研究者會故意排斥新的信息。只要觀察到了新的、有價值的信息，研究者仍然把它納入已形成的概念框架中，甚至會因之而改變概念框架。所以，在人種學的研究過程中，研究者始終對那些沒有預料到但與研究的課題有關系的事情保持警覺。數(shù)據(jù)是流變的，越來越豐盈的，概念框架也是不斷變化和完善的，這保證了研究的深度和廣度，從而使描述更精確，闡釋更接近于生活世界。

第三，現(xiàn)場研究能夠盡量避免研究者獲得虛假信息。在日常生活中，人們的行為與后果是一體的。但在定量研究中，研究對象的行為與結果是分離的，他們可以做實驗的被試，或填寫調查問卷，但這僅僅是為研究而做的，沒有結果，或者說他們不必考慮結果，不必為所提供的信息負責。在某些情境中，這有可能導致研究對象提供虛假的信息。例如，如果研究者問一名學生在考試時是否會作弊，為了維護自尊、展現(xiàn)良好形象，同時不必擔心撒謊可能帶來的懲罰，學生很可能回答不會作弊。然而，在實際的考試中，如果條件許可，這名學生就會作弊。他在回答研究者的調查問題時提供了虛假信息。除非在現(xiàn)場觀察到了該名學生作弊，否則，研究者就會被他的虛假回答蒙蔽。另外，研究對象并不總是認為研究者的觀點或行為是合理的。如果他們不相信研究者能夠理解他們的行動和思想，不信任研究者，或者認為研究對他們無益甚至有害——事實上，大部分研究的確僅僅是研究者的工作，研究對象的參與往往不是心甘情愿的，他們就會虛假作答，掩飾真實意圖，直至操縱研究結果。這無疑會嚴重影響定量研究的信度。由于在現(xiàn)場并參與了研究對象的活動，人種學研究者在判斷所獲信息的質量方面就處于有利位置。當然，人們在日常生活中也有思想與行為不一致的時候，但利用身處真實現(xiàn)場的優(yōu)勢，人種學研究者仍然有可能從種種跡象中判別信息的真?zhèn)?，捕捉所研究的人們的真實想法，從而保證描述與解釋不會偏離生活世界太遠。總之，現(xiàn)場研究得到虛假信息的幾率大大低于定量研究。

當然，現(xiàn)場研究并非沒有任何限制。從理論上講，任何研究都不可能原樣復制研究對象的思想與行為，研究者的在場無疑會在某種程度上影響了研究對象的想法與活動。然而，人種學的現(xiàn)場觀察不需要較多的假設與推測，它是在“觀看”生活世界而不是在“制造”世界。如果研究者不是在現(xiàn)場親身觀察，那么，他們就有可能信馬由韁地建構“事實”，很少有研究者能夠在解釋研究對象的行為和思想時保持慎重和節(jié)制。人種學研究無法做到完全的“充分”描述，但比較充分的描述總比粗略的描述更值得選擇，更比隨意的描述與闡釋有效。因此，人種學的研究方法具備充分的認識論理由，說它是社會科學研究的首選方法并不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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