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頻
〇語言的功能維度
編者按:功能是多維度研究語言的一個重要方面。近年來,國內外語界,尤其是英語界,將太多精力集中在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的引進和詮釋上。本刊不否認這一功能語言學理論的重要價值,但是有價值的功能語言學理論還有很多,同樣須要關注和研究。就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而言,在引進的同時,須要從不同維度實現(xiàn)本土化和創(chuàng)新。本期刊發(fā)周頻先生關于認知語言學同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的互補性研究成果,不乏深刻和閃光之處;唐青葉博士從視角出發(fā),探索語篇意義的建構,昭示我們:沒有純粹客觀的意義,只有說話人從特定視角出發(fā)的主觀建構意義。
提 要:通過比較認知語言學(CL)和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SFL)的哲學基礎、基本假定、研究視角和研究方法,指出CL與SFL屬于不同的語言研究范式,它們之間不存在包含關系。由于它們具有共同研究的問題——語篇何以連貫,本文比較它們對該問題的研究進路,論證指出CL與SFL對于語篇連貫的解釋在認識論和方法論上具有互補性。
關鍵詞:認知語言學;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語篇連貫;互補
中圖分類號:H0-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0100(2009)03-0056-6
Complementarity Between Cognitive Linguistics and Systemic Functional Linguistics
on the Explanation ofthe Mechanism of Discursive Coherence
Zhou Pin
(Fudan University, Shanghai 200433, China; Wuhan University, Wuhan 430072, China)
By comparing the philosophical basis, basic assumptions and research methods, this paper argues that cognitive linguistics and systemic functional linguistics cannot be in inclusion relation because they belong to distinct paradigms of linguistic studies. Rather, with the common research question — what makes discourses coherent, they are complementary in terms of epistemology and methodology.
Key words:cognitive linguistics; systemic functional linguistics; discursive coherence; complementation
認知語言學(CL)與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SFL)之間究竟是包含關系還是互補關系,有不同的意見和爭論。王寅指出,有些學者如Lakoff & Johnson和藍純等認為CL包含SFL,Langacker,Redeker以及 Janssen等則認為SFL包含CL,后來Langacker指出兩學派互補(王寅2006)。王寅也認為,“CL與(S)FL具有真正意義上的互補性,是因為它們在很多關鍵觀點上存在較為一致或接近的看法”(王寅2006:6),并總結了二者的6大共性,指出“兩者研究的側重點雖存在一定的差異,但在主要觀點、原則和方法上大致相通。據此,我們才有理由將這兩個學派視為互補”(王寅2006:6) 。
我們認為,從方法論上看,要評價兩個理論是否具有互補性,須考慮兩方面因素:第一,要看這兩個理論是否有共同的研究問題,只有都研究了相同問題的理論我們才能拿來進行比較,否則,若兩個理論所要和所能解決的問題風馬牛不相及,就談不上互補;第二,要看這兩種理論是否從不同的角度或用不同的方法對該問題進行研究,并能補充對方的不足,只有相互能彌補對方所忽視或無法涵蓋的研究內容的理論才能說是互補的。
本文將首先論證SFL與CL屬于不同范式的語言理論,由于范式之間不同可通約,因而,它們之間并不存在包含關系;其次,從認識論和方法論上論證CL與SFL對于語篇連貫機制的解釋的互補性。
1 CL和SFL
1.1 CL和SFL是互不包含的不同范式的理論
范式理論(Paradigm Theory)的提出者Kuhn認為,“多數(shù)科學家在多數(shù)時候都是在一定的理論框架內從事解決具體疑難問題的活動。這樣的理論框架叫做‘范式,它是一個時期科學共同體的科學實踐的前提,是該共同體一致信從的基本理論、信念、方法、標準等構成的集合。范式指導下的科學實踐叫做常規(guī)科學”(周超 朱志方2003:74) 。依此標準,CL與SFL應屬于不同的語言研究范式,因為它們在哲學基礎、基本假定、研究視角和研究方法上都不同(如表1所示)。并且,它們關于語言、思維和實在三者關系(簡稱三元關系)有不同的基本假定(basic assumptions), 這決定了這兩個理論有根本不同的語義觀和認識論基礎。
1.2CL與SFL對三元關系的基本假定的區(qū)別
1.21 SFL對三元關系的假定
SFL的語義觀隸屬于建構論(constructivism)(Halliday & Matthiessen 1999:17)。Halliday從建構論立場出發(fā)研究語言,認為從個體發(fā)生看,每個生活在特定社會中的人都要經歷語言發(fā)展(linguistic development)和社會化(socialization)過程,語言以社會話語(social discourse)的方式,對人的思想和意識形態(tài)先在地進行建構和塑造。因此,這種社會建構論認為語言先于思維,并規(guī)定思維的方式。正如葉浩生的總結,“建構是社會的建構,而建構的過程是通過語言完成的……語言并不是一個中性的工具和媒介,相反,它為我們認識世界和自己提供了范疇和方式,它不是表達思維,而是規(guī)定思維”(葉浩生 2003:3-4)??梢姡鐣嬚擃A設了語言相對論。
事實上,Halliday的觀點與Whorf的如出一轍。他說每種自然語言都是“人類經驗的理論(a theory of human experience)。通過互相定義關系和范疇的方式對流動不拘和模糊無界的感知世界賦予秩序。每種語言都在有限范圍內以其獨特的方式對人類的感知世界規(guī)定秩序”(Halliday 2004:109) 。 他還說,“人類永遠在對我們自身和周圍的世界理論化(theorize)。要想理解某事,我們必須首先將其轉化為意義,才能將之內化或認識。而要把我們的經驗轉化為意義,我們需要語言”(ibid:3) 。 Halliday把不同語言的語法比喻為不同的篩網(grid),對組成人類經驗的事件流會篩選出不同的意義并形成對經驗不同的理解,建構出不同的知識,即他所說的“實在就是我們的語言所說出來的樣子”(ibid:183)。他認為人的經驗并不是被直接所予的,而是經過不同語言的釋解或符號化建構才能轉換為意義,因而不同語言的語法產生了人對經驗不同的理解和知識建構的方式??傊?,這些觀點體現(xiàn)出Halliday語言理論中語言相對論的思想。
SFL雖繼承了語言相對論卻與之有相異之處:Whorf強調不同語言對經驗的不同塑造或建構,而Halliday認為,同一種語言的不同歷時發(fā)展階段也會對經驗產生不同的建構。他從個體發(fā)生(ontogenetic)、種群發(fā)生(phylogenetic)和語篇發(fā)生(logogenetic)的進化的角度研究語言。他指出,語法隱喻現(xiàn)象體現(xiàn)了語言對人類經驗的重塑。因為他的理論認為,措辭(wording)與意義(meaning)之間具有對應性,他稱之為“耦合”(coupling),即什么樣的意義就需要用什么樣的措辭,而選擇不同的措辭必然為了表達不同的意義。他把語言對經驗的釋解方式分為一致式(congruent mode)和語法隱喻式(grammatical metaphorical mode)。所謂一致式是指語法層與語義層一致,如用名詞表達事物,用動詞表達過程等;語法隱喻式則是語法層與語義層不一致,如用名詞體現(xiàn)過程或性質等,從而產生新的意義和知識。語法隱喻式的表達是對一致式的重新措辭,因而也會產生新的意義(rewording→remeaning)。
基于對科學語篇歷時的研究,他發(fā)現(xiàn)從伽利略和牛頓開始,科學語篇中開始大量使用語法隱喻式或名詞化的表達形式(Halliday 2004:18)。語法隱喻理論認為名詞化使得我們把世界看成是靜止的、穩(wěn)定的和持久的事物,因此名詞化導致事物化。他認為一致式措辭用于表達常識知識(commonsense knowledge),而科學知識(scientific knowledge)或經過教育的知識(educationally learned knowledge)往往用語法隱喻式表達,隱喻式是對人類經驗的重建或重塑,其過程如圖1所示。
1.22 CL對三元關系的基本假定
CL認為,由于心智(mind)本質上是體驗的,我們的語言以及心智對實在的認識,即知識都是體驗性的。Lakoff將概念結構區(qū)分為“概念化能力”(conceptualizing capacities)和“概念系統(tǒng)”(Lakoff 1987:310-311)。他認為人類因生活在同一個星球上,并具有相似的身體構造和生理機能,因此,人具有相同的概念化能力。但由于存在環(huán)境、地域和文化等差異,會產生不同的概念系統(tǒng),語言之間的差異來自概念系統(tǒng)的差異?;趯Ω拍罱Y構中“能力”與“系統(tǒng)”的區(qū)分,Lakoff駁斥了語言相對論,認為語言不同并不會造成思維方式迥異。由于人類具有相同的概念化能力,不同語言之間仍可互相理解和學習。(Lakoff 1987:304-337)CL的基本假定如圖2所示。
總之,CL主要強調人的生物屬性,把知識視為由身體構造和生理機能規(guī)定的心智的認知機制的產物;而SFL主要強調人的社會屬性,把知識視為通過社會化的語言建構的產物。
我們知道,任何理論都是從一定的基本假定出發(fā)演繹出的一套內部邏輯一致的系統(tǒng)。由于CL和SFL對三元關系有不同的基本假定,即它們的邏輯起點不同,這兩個理論屬于不同的語言研究范式。
1.3 CL與SFL屬于不可通約、互不包含的兩個范式
Kuhn在他的《科學革命的結構》(The Structure of Scientific Revolution)中,對于科學理論的結構、科學發(fā)展和進步的方式、科學方法論,提出一套全新的看法(Kuhn 1999)。他認為科學研究活動一般都是在一定范式指導下進行的。范式指導下的科學實踐叫做常規(guī)科學。從一個范式到另一個范式轉變就是科學革命。兩個競爭的范式之間沒有共同的評價尺度,范式內起作用的邏輯和經驗在范式之間的權衡失效了,這就是范式的不可通約論題(incommensurable thesis)。Kuhn否認一個范式是另一個范式的擴充,或者把舊范式看成是新范式的特例,他認為,兩個范式之間不存在超范式的仲裁者或仲裁方式(周超 朱志方 2003:90)。不可通約論題包括以下內容:(1)新舊范式是不兼容的,或者說是邏輯上不可比較的。當然邏輯上不可比較不等于不能以其他方式比較;不同的理論的范式具有不同的解難題的標準,關于什么是科學難題,如何解難題及解難題的標準,前后兩個范式均有不同的看法;范式的變化是世界觀的轉變。范式的變化使人們所看到的世界的面貌變了,持有不同范式的科學家看到的是不同的世界;(2)范式的轉變是經驗的轉變:屬于不同范式的科學家不擁有相同的直接經驗,沒有獨立于范式之外的中立的觀察事實,因此相競爭的范式是不可通約的。
然而,我們認為語言學的研究對象不同于自然科學的研究對象,具有以下特點:(1)多層次性是指作為研究對象的語言可以在不同層次上進行研究,如音位、詞素、詞匯、句法、篇章等。對這些不同層次的對象的研究,有多元的研究方法和視角;(2)異質性: 不同于自然科學研究對象,作為我們日常思維和交流手段的語言,無論從語形還是語義的角度看,本質上都是異質的。(周超 朱志方 2003:90-95)
因此,語言學研究的范式不同于自然科學范式的更迭是通過科學革命,由新范式取代舊范式,而往往會是多種范式并存。歐陽康認為,與自然科學范式相比較,人文社會科學的范式具有多元性、層次性、相對穩(wěn)定性和變動性、歷史性和可轉換性、更強的排他性等特點(歐陽康2001)。因此,我們認為CL與SFL之間不是新舊范式的替代關系,而是兩種并存的研究范式,它們之間是互不兼容、不可通約、互不包含的。
下面,比較這兩種理論對語篇連貫解釋的不同研究進路。
2 CL和SFL關于語篇連貫機制的不同解釋
2.1 SFL對語篇連貫的解釋
Halliday & Hason認為,語篇是一個意義概念,由句子組成,并由句子體現(xiàn)。但句子必須遵守“謀篇機制”(texture)才能構成具有語義連貫的語篇(Halliday & Hason 2001)。SFL認為語篇的謀篇機制包括銜接和語域兩方面。銜接是指語篇連貫的內部因素,是把上下文聯(lián)系起來的機制,它是由縱橫交錯的銜接紐帶(cohesive ties)組成。每個銜接紐帶有兩個端點,把語篇中跨句子的兩個項目聯(lián)系起來。
銜接本身也是一個語義概念,通過詞匯語法手段實現(xiàn)。語域是指語篇連貫的外部因素,即語篇的情景特征,由語場(field)、基調(tenor)和語式(mode)三個方面組成。
關于語篇的連貫、語域和銜接的關系,張德祿和劉汝山繼承并發(fā)展了Halliday & Hason的銜接理論,指出“連貫是語篇在情景語境中產生的總體效應。當語篇在內部和外部、線性和層級性上都銜接時,語篇就形成一個意義整體;當這些銜接機制與情景語境相關時,它就行使了它的功能。當這兩個條件都滿足時,語篇就是連貫的”(張德祿 劉汝山2003:34)。三者之間的關系,張德祿、劉汝山有個清晰的圖示(張德祿 劉汝山2003:34)。
SFL假定語言是一個分層次的選擇系統(tǒng),語義通過對詞匯語法的選擇來實現(xiàn),即選擇不同的詞匯語法就體現(xiàn)不同的語義。同樣地,在此理論框架內,語篇連貫問題仍然是一個連貫的意義是如何在特定語域特征下,通過選擇特定的詞匯語法來實現(xiàn)的問題。語義銜接通過選擇銜接手段或銜接機制實現(xiàn)。至于二者的關系,張德祿、劉汝山也有過圖示(張德祿 劉汝山2003:29)。
由于SFL從社會學角度研究語言,因而語篇連貫問題本質上被視為在特定社會文化語境下,人們選擇適當?shù)脑~匯語法,實現(xiàn)連貫的社會交往意義。而基于體驗主義哲學的CL,在思維或心智與實在之間加入了身體的因素,即把體驗性的認知機制視為產生思維和語言的前提。下面討論CL范式下的語篇連貫問題。
2.2 CL對語篇連貫的解釋
CL范式下語篇連貫的機制其實是被看作心智連貫或認知連貫在語言表達上的體現(xiàn)。王寅曾嘗試運用理想化認知模型(ICM)、認知參照點(CRP)、當前語篇空間模式(CDS)、原型范疇理論、突顯、概念隱喻和象似性來分析語篇連貫。他認為,“所有這7種具體方法都可歸結到‘互動體驗性(interactive embodiment)和‘心智連貫性(mental coherence)這兩個基本原則上,從認知角度來說,語篇連貫主要就是建立其上的,而不能僅依賴連接詞或概念”(王寅2006:8)。因此,CL認為語篇的連貫根本上不能歸結為語言形式的銜接,而是基于體驗性的心智的連貫。
需要說明,SFL同樣也沒有把銜接手段當作語義銜接本身,而是認為,“形式特征是用于體現(xiàn)銜接關系的,他們本身不是銜接關系”(張德祿 劉汝山 2003:21)。
下面具體比較CL與SFL對語篇連貫機制的研究進路,并分析它們是否具有互補性。
3 兩種理論對語篇連貫解釋的互補性
既然CL和SFL都對語篇連貫的機制作出了解釋,但它們的認識論基礎不同,解決問題的方法也不同,試比較如下。
3.1 CL和SFL在認識論上的互補性
我們前面討論過CL與SFL在認識論上的區(qū)別:CL主要強調心智的身體屬性,認為心智關于實在的認識并不可能是客觀的、脫離身體的(disembodied)。我們所認識的實在只能是體驗性的實在(embodied reality),即王寅所謂的“認知世界”或“人化自然”(王寅2005)。SFL也否認我們關于實在的知識是給定的(given)、客觀的,而認為實在是不可知的,我們所認識的實在是通過語法釋解或建構的實在。它主要強調知識的社會屬性,把知識視為通過語法和社會話語建構的產物。
然而,我們認為這兩個方面的觀點都各有偏頗,彼此互補。因為CL雖然承認心智的認知模型不可避免因社會—文化而異(society-culture specific),但它忽視了從個體和種群發(fā)生上看,語言或話語對個體和種群的認知模型也具有建構和塑造作用。事實上,人除了具有共同的概念化能力或認知機制外,大多數(shù)人從一出生就生活在一個話語世界(discourse world)里。我們賴以生存的不僅有Lakoff & Johnson所說的隱喻(Lakoff & Johnson1980),還有Halliday所說的元語言(Halliday 2001:195)。
如果把我們關于實在的知識都歸結為來自體驗性的心智的建構,就無法解釋不同社會和文化的意識形態(tài)的差異。例如,無法解釋為何中西方文明的差別會如此巨大。黑格爾曾說,“中國是一切例外的例外,邏輯到中國就行不通了”(甘陽 2005)。為什么同樣作為人,具有相同的認知機制,中西文明卻差別巨大呢?顯然不能把我們對世界的認識和對經驗的理解僅僅歸因于體驗性的心智建構的結構。甘陽指出中西文明自古無瓜葛,“中國是一個西方很難了解的文明,是完全外在于他們的,西方也是中國很不容易了解的,兩大文明之間的差異太大”(ibid)。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自漢武帝以來,就深受儒家學說的影響,易中天指出,“盡管有王朝的更迭,帝國制度仍能維持二千多年之久,一個重要的原因,就因為歷朝歷代的統(tǒng)治者,都堅持以儒家思想為官方意識形態(tài)”(易中天2007:132)。而儒家思想則主要是通過語言或社會話語灌輸給中國人的??梢?,不同語言和文化背景的人們雖然具有共同的、體驗性的認知機制,但他們也生活在特定的社會話語環(huán)境之中,他們的思維方式必定被這種話語所塑造。
SFL正是從社會學的角度研究語言對思想的建構和塑造作用。也就是說,該理論把人看成是特定的社會的存在,語言則是塑造人們的社會意識形態(tài)的主要工具。盡管如此,我們同樣不能夸大語言的差異所造成的思維的差異性,要看到人作為生物存在的共性。即不同語言、文化和人種的人們的概念系統(tǒng)不同,但他們的概念化能力相同,這是他們可以互相學習和理解的基礎。
由此可見,CL與SFL在認識論上具有互補性:前者從人的生物的普遍性上研究語言的認知規(guī)律,后者從社會文化的特殊性上研究語言與社會的互動關系。這兩個理論在方法論上是否可以互補呢?下面試舉例說明。
3.2 CL與SFL在方法論上的互補性
既然CL與SFL屬于不同的研究范式,它們之間不可通約,也無包含關系。我們認為兩個理論的互補也不是指簡單地把兩個理論相加,而是需要針對不同的問題選擇不同的理論進行解釋。下面通過三個實例說明CL與SFL在方法論上的互補性。
Halliday根據及物性分析William Golding的小說《繼承者》(The Inheritors)的語言特點(Halliday 1973)。張德祿、劉汝山指出,“這部小說講的是一個文化落后的部落被先進的部落所征服和消滅的過程。從客觀世界的角度講,落后的部落的世界觀被限制在一個狹小的范圍內,只能看到一些可以感覺到的過程和其與不同實體的簡單關系,看不到過程與不同實體的復雜的內在聯(lián)系。在語言上反映及物物質過程、心理過程和行為過程的大量出現(xiàn)”(張德祿 劉汝山 2003:121)。例如:
① The bush twisted again. ② Lok steadied by the tree and gazed. ③ A head and a chest faced him, half-hidden. ④ There were white bone things behind the leaves and hair. ⑤ The man had white bone things above his eyes and under the mouth so that his face was larger than a face should be. ⑥ The man turned sideways in the bushes and looked at Lok along his shoulder. ⑦ A stick rose upright and there was a lump of bone in the middle. ⑧Lok peered at the stick and the lump of bone and the small eyes in the bone thing over the face. (下劃線為筆者所加)
Halliday認為,“此例中所有的物質過程、行為過程和心理過程都是不及物過程。其中有4個過程是故事的主人公Lok做主語,但都是表達他的行為、動作和心理過程。這些動作和行為都沒有對象和目標,是自發(fā)的和盲目的。這種相同的及物模式把6個過程聯(lián)系起來,共同突出了一種意象:Lok在這個世界是一個無助的、沒有能力控制自然、駕馭事物的人,從而為他的覆滅埋下了伏筆”(同上:121-2)。我們認為,除了及物性所揭示的Lok行為的盲目性和自發(fā)性外,這段話里的銜接手段也反映出Lok眼里的世界是孤立的、沒有因果關系和邏輯聯(lián)系的世界。這段話采用的銜接手段非常簡單:共有八句話,每句話之間沒有邏輯連接詞,而且其中有5句(①②③④⑧)是簡單句;兩句(⑥⑦)是由and連接兩個簡單句組成的并列句;只有句子⑤是一句由so that連接的表示目的的主從復合句。這也表明,在Lok眼里的世界,除了有些簡單的并列關系和直接的目的關系外,主要都是孤立的事物和事件,這些事件對于他沒有什么因果關系或邏輯聯(lián)系,一切對于他來說都是自發(fā)的、偶然的、無規(guī)律的。由此可見,作為土著人,Lok的認知水平還很低,他相對于外部世界仍然處于自在的、而不是自覺的狀態(tài)。就此例而言,用SFL比用CL更能揭示語篇的特殊涵義。又如:
Some old people are oppressed by the fear of death... ① The best way to overcome it — so at least it seems to me —is to make your interests gradually wider and more impersonal, until bit by bit the walls of the ego recede, and your life becomes increasingly merged in the universal life. ② An individual human existence should be like a river —— small at first, narrowly contained within its banks, and rushing passionately past boulders and over waterfalls. Gradually the river grows wider, the banks recede, the waters flow more quietly, and in the end, without any visible break, they become merged in the sea, and painlessly lose their individual being...(Bertrand Russell 1988)
對這段語篇,用CL比用SFL能更好地解釋句①與句②之間的連貫關系。在句①和②中,都有wider, recede和 merge這三個詞,表面上看,這是使用了重復的詞匯銜接手段,然而,在句①中,這三個詞分別與interest, walls of the ego和life搭配,而在句②中,它們分別與river, banks和waters搭配。如果用SFL的銜接理論解釋,則這兩個句子具有詞匯銜接關系,因為這兩個相連的句子使用了詞匯重復手段。不過,這種解釋顯得比較膚淺。事實上,這兩句話的語義連貫,主要是靠一個系統(tǒng)的比喻——人生就像一條河流:河流從源頭開始,先是涓涓細流,然后逐漸匯成波濤奔涌的大河,到最后安靜、平緩地融入大海。人生亦如此,從幼年的稚嫩弱小到成年的朝氣蓬勃,甚至狂放不羈,再到晚年的安詳從容。也就是說,句①和②其實是靠概念隱喻——“人生是一條河”(LIFE IS A RIVER)投射形成連貫的。通過將“河流”這個具體、直觀的認知域映射到抽象概念——人生的認知域,使“人生”這個抽象概念獲得了系統(tǒng)的、連貫的意義。
然而,僅用銜接理論解釋是不夠的,該語篇的連貫還需考慮概念隱喻的投射作用,即前兩句“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是自然現(xiàn)象作為始源域,投射到目標域——人際關系上:嫉賢妒能的現(xiàn)象,由此說明該現(xiàn)象從自然到社會,具有普遍性。
可見,CL和SFL不僅在認識論上互補,在方法論上也互補。它們的互補并不是指把兩種方法簡單地相加,而是指對某些問題,我們采用一種理論更適合,對另外一些問題,我們需要用別的理論解釋更便利,或者對同一個語篇,我們可以同時使用兩種理論揭示其意義連貫的機制。
4 結論
我們得出如下結論:一方面,CL與SFL具有相同的研究問題,但屬于不同的語言研究范式,它們之間不可通約,不存在包含關系;另一方面,CL與SFL不僅在認識論上,而且在方法論上具有互補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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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08-05-22
【責任編輯 王松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