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士娟
從西安朱雀門,南去33公里便到達這座十三朝古都的“后花園”——終南山腳下。終南山是秦嶺最北端的一部分,東西綿延一百多公里,群山巍峨,蒼藍靜謐:自古以來就是文人墨客和世外高人游歷、隱居的佳地。近半年以來,我經(jīng)常和驢友們?nèi)ヅ澜K南山,在飽覽終南之奇峻、神秀的同時,也被那些矗立在高山之巔的寺廟、道士塔、茅篷和長年居住其間的人所吸引。
終南山最高峰2800多米。我們每次從不同的峪口進入深山,一路被壁立千仞的山光水色所陶醉。無論山勢多么陡峭,都有踩踏堅實的山路攀援而上,或是小徑,或是石階,亦或是懸掛在崖上的木板“天梯”和鐵鏈,都表明經(jīng)年有人行走于此。
待到一行人手腳并用、氣喘吁吁地爬上峰頂,站定一望。頭頂是低矮的蒼穹,腳下是山嵐縈繞的千山萬壑,壯觀極了。更令我稱奇的是,像嘉午臺、九華山(陜西)、觀音山、南五臺等這些海拔2000米以上的高山上,竟然有飛檐斗拱的廟宇和道塔。它們飛來般矗立在茫茫大山之巔,即使是年久失修有些破舊,在我看來也是華麗。往往是來不及拍風(fēng)景照,我就屏住呼吸走進去,里面供奉著神態(tài)各異的菩薩像,香爐,蒲團,有皮膚黝黑的老者穿著僧衣,目光澄澈,面容和藹。九華山(陜西)頂?shù)牡烙^里有面積可觀的壁畫,從顏色鮮艷之程度看,是新近所繪,只是人去觀空,讓人生出恍若隔世之感。在觀音山的北坡,我們曾經(jīng)過一座簡陋的茅篷,一位五十歲的尼姑獨居在此,已經(jīng)二十多年了。正值冬季,山里的雪下得很大,我深感詫異,這深山野嶺、天寒地凍的,她為了什么呢?
在一次下山的路上,一位驢友給我推薦了一本書,美國漢學(xué)家比爾-波特著的《空谷幽蘭——尋訪當(dāng)代中國隱士》,終于解開了我心中的疑惑。作者通過二十世紀(jì)八九十年代探訪隱居在終南山等地的中國現(xiàn)代隱士,引出了中國隱逸文化傳統(tǒng)產(chǎn)生和發(fā)展的歷史,語言“像白描一樣優(yōu)美”。
在整個中國歷史上,一直有人愿意在山里度過一生。吃的很少,穿的很破,睡的是茅屋,在高山上墾荒。說話不多,留下來的文字更少——也許只有幾首詩,一兩個仙方什么的?!八麄兣c時代脫節(jié),卻并不與季節(jié)脫節(jié);他們棄平原之塵埃而取高山之煙霞?!倍K南山是隱士的天堂?!对娊?jīng)》里說:“終南何有,有條有梅……終南何有,有紀(jì)有堂?!苯K南山自唐朝以來就已經(jīng)成為那些想致力于宗教修行的人會集的中心。很多人在這座山中開悟了,成為大師。佛教旅行日記作家高鶴年在《名山游訪記》一書中記述了1903年他在嘉五臺隱居時的感受:“山勢壁峭,上摩穹宵,下臨絕澗。耳不聞雞犬之聲,目不睹塵俗之境,獨居茅棚,清靜異常。”
現(xiàn)在仍然有很多人來到終南山修行,在云中,在松下,在塵廛外,一畦菜園,幾株果樹。他們中有和尚、道士、尼師、道姑,大部分上了年紀(jì),也有畢業(yè)于廈門佛學(xué)院和北京大學(xué)中文系的年輕人。他們都很清貧,可是,比爾·波特說,“他們是我遇見的最幸福、最有智慧的人”。比爾·波特對美國人介紹,中國的隱士很像研究生,他們在攻讀他們精神覺醒的博士。
比爾·波特當(dāng)年心懷崇敬、不遠萬里來尋訪的山路就在我們腳下,青山依舊。但是,近一兩年來,隨著戶外運動的風(fēng)起云涌,爬終南山的人越來越多。一到周末,驢友隊紛紛涌進山里。因為不了解隱士文化,很多驢友在隱士的居所附近聚眾野餐,露營后扔下一地垃圾,還隨意采摘果實和蔬菜,要知道那可是隱士們一年到頭僅有的收成。因此,隱士們不得不搬到山的更深處,有的則去了人跡罕至的太白山的山峰上。
“松下問童子,言師采藥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處?!痹诋?dāng)下這個喧囂的物質(zhì)時代,煙霞般的隱士們高潔的精神追求值得尊重。中國人歷來崇敬隱士,了解了終南山的隱逸傳統(tǒng),驢友們登山路過隱士的居所時會有所謹(jǐn)慎。下山后,體味在生活中“安靜地獨處”的樂趣——不是離群索居,而是因為更深的覺悟和仁慈,與自然、社會更為和諧地相處,所謂“大隱隱于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