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陳大毛楞小的時候,還沒有這個外號,村子里的人也沒發(fā)現(xiàn)他虎,當(dāng)時就有許多女人說這可真奇了怪了,陳二楞子造出來的東西楞是沒隨他,但一上學(xué)前班就發(fā)現(xiàn)問題了。上學(xué)的頭一天,女老師要問一下學(xué)生的自然情況,女老師問陳大毛楞:你姓啥???
我姓陳斌。
一些學(xué)生和沒走的家長就笑了。原來陳斌是陳大毛楞他老爸的大號。
女老師又問:你幾歲了?
陳大毛楞回答說我比我姐姐小兩歲。
這回連女老師都笑了。
看著大伙在笑弟弟,送他上學(xué)去的姐姐掛不住臉了。拽過陳大毛楞說,你告訴他們姐今年幾歲了?
陳大毛楞說娘說我比你小兩歲,姐,你幾歲?。拷憬阏f我十歲啊,你比我小兩歲,那你幾歲啊?
七歲。
哈哈。人們又都笑了。有的小孩開始笑話陳大毛楞不識數(shù)。有的家長就啟發(fā)他:我給你十個蘋果,你一口氣吃了兩個,還剩幾個???
陳大毛楞掰著手指頭算了算,說八個。姐姐就坡下驢說,那姐姐十歲,你比姐姐小兩歲,那你是幾歲???陳大毛楞想了想仍然說七歲啊。姐姐氣得都要哭了。陳大毛楞一看姐姐要哭了,就說姐姐你一說吃的我就會,誰讓你竟整你憋氣的洋字碼。姐姐你說我?guī)讱q,我就幾歲?姐姐氣的忿忿地頭里走了。陳大毛楞呆呆地戳在座位上。
可惜了,這孩子長的多好看,白白凈凈,細(xì)皮嫩肉的,像個小丫頭。有個婦女看著心疼,跟旁邊的一個女人嘀咕。沒想到陳大毛楞的耳朵特別好使,一聽就炸了,噌地一下子跑到講臺上,出溜,褪下自己的小褲衩,露出了尖尖的小雞雞,沖著那兩個婦女說,誰說我是小丫頭,我是小爺們。班里的小女生有的拿手蒙上眼睛,臉大一點(diǎn)的拿手指在自己的臉上刮他:羞誒!
那兩個婦女也沒想到陳大毛楞會這樣,連說這孩子,乍這樣啊。陳大毛楞卻放的開,連褲衩都沒提溜,就雄赳赳,氣昂昂地走出教室,徑直回家了。
他媽這個氣啊,一邊打他,一邊嘆自己的命苦。對于這個四川女人來說,他在跟著自己的遠(yuǎn)房舅舅隨著拉蜂子的火車來到東北遼西的時候,她并不知道家里困難的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父母是收了舅舅的兩百塊錢,然后舅舅又把她賣了五百塊錢給她找了個吃飯的人家。這個人家就是陳二楞子家。陳二楞子的祖上在山東,一百多年前闖關(guān)東到的東北,娶了個當(dāng)?shù)氐睦阊绢^,所以輩輩都有二虎的。到了陳二楞子這兒,他爹比他要強(qiáng)得多,是種菜的好把式,尤其是辣椒,同樣是一個節(jié)氣種,施同樣的肥,就是沒有陳二楞子他爹種的辣椒大,也沒有他的水靈。但那時候是生產(chǎn)隊(duì),陳二楞子他爹的手藝再好,也發(fā)不了財(cái),因?yàn)槟菚r候各家各戶的園子里是不能種菜的,他爹私種的大辣椒就曾讓人告了密,被生產(chǎn)隊(duì)長揪了資本主義的尾巴。打那以后,他只能在生產(chǎn)隊(duì)的菜園子里干活,但手藝卻始終沒丟,祖祖輩輩流傳了下來。后來生產(chǎn)隊(duì)黃了,陳二楞子他爹才有了耍把式的機(jī)會,靠賣菜攢了不少錢,要不生產(chǎn)隊(duì)剛黃的那幾年,村子里能拿出五百塊錢買媳婦的人家還真不多。陳大毛楞的娘剛到陳家的時候,還沒發(fā)現(xiàn)這一家的虎,老陳家的爺們長的各個好看,不論是個頭還是眉眼,都是人群里的頭排人,論說話一開始是看不出來的,呆的時間一長,就能發(fā)現(xiàn)和多數(shù)人不一樣。但大毛楞他娘等品出來,肚里卻裝上了老陳家的貨,沉甸甸地跑不回四川了。生了一個丫頭還算正常,這就是造物主的愚弄,老陳家的丫頭各個正常,但丫頭早晚是人家的人,小子才是一家子的頂梁柱,但卻各個發(fā)愣,發(fā)彪,這一點(diǎn)讓大毛楞的娘早有預(yù)感。大毛楞會走就坐不住板凳,到哪都是火燎屁股似的,沒二分鐘穩(wěn)當(dāng)勁,就是現(xiàn)在三十多歲了還是那樣,說話忙的讓你分不出東西南北,突突嚕嚕連湯帶水,所以時間長了人們就給他起了個外號叫陳大毛楞。更要命的是從小就忘性大,吃一捧豆也不嫌腥,剛揪耳朵告訴的事一會兒就忘了。有一回他娘讓他上小賣店,買一袋醬油,一袋味素,外加一包紅糖,陳大毛楞也知道自己腦袋瓜不好使,但他有招,他一路上不停地念叨,醬油味素紅糖,紅糖醬油味素,誰承想半道上碰上了他大爺,一打招呼,就想不起來,回憶了好一會兒,紅糖卻變成紅紙了。也該著陳大毛楞點(diǎn)背,快走到小賣店的時候又碰上了一個村子里論著叫三嬸的,陳大毛楞愛說話,和三嬸嘮了幾句,臨走到小賣店,那兩樣也忘沒了,結(jié)果只拿著一張紅紙回來了。他娘氣得眼睛翻白兒,這不年不節(jié)的你買紅紙干啥? 都隨你那根兒。他娘氣得直罵老陳家的先人。那時陳大毛楞的爺爺還活著,兒媳婦說話扎人,但他也只能認(rèn)了,他只是擔(dān)心將來孫子的媳婦可上哪套弄去。
后來的事情證明陳大毛楞的爺爺?shù)膿?dān)心是多余的。等到陳大毛楞十八九歲的時候,娘領(lǐng)著他回了一趟四川老家,三個月回到村子里,去的時候是兩個人,回來的時候卻多了一個挺撩人的小姑娘。這就是陳大毛楞姥姥家村子里的三丫。前面說過,正是老陳家爺們的長相打動了三丫,她鐵了心,爛了肺地跟著他們娘倆來到了遼西。
2 陳大毛楞今個出來得比每天晚,他是被娘和三丫轟出來的。
算算天兒也是初冬了。遼西的好天氣不多,只是夏天的那幾個月還算讓人呆著滋潤,剩下的時日就是風(fēng)多,雖說一年刮的次數(shù)不多,僅僅是兩次,但每次都是六個月,也是夠人受的。但大棚里的辣椒是不讓陳大毛楞歇的,在塑料薄膜的勾引下,太陽好像是停在了他們家的大棚里,外面涼氣嗖嗖,棚子里卻是陽光燦爛,春意盎然,把個辣椒們溫潤得支楞拔翹。菜椒肥碩,尖椒生挺,該陰柔的陰柔,該陽剛的陽剛。這幾年,憑著老陳家祖?zhèn)飨聛淼氖炙?,成了?zhèn)上遠(yuǎn)近有名的專業(yè)戶。陳大毛楞的辣椒除了批發(fā)給鎮(zhèn)上的小販子,也供應(yīng)鎮(zhèn)里的幾家飯店,多余了就要走村竄戶地去賣,所以下邊的屯子都熟悉陳大毛楞的驢車,更熟悉他那獨(dú)特的喊聲。說到這細(xì)心的人可能要問,陳大毛楞不是不識數(shù),掰不開鑷子嗎?他那菜還不賣丟嘍,那是小時候的事兒,現(xiàn)在二百以內(nèi)的加減法還是能對付的。想想人也都是兩精,在學(xué)校里會算幾何函數(shù)的,上市場算小賬不一定趕上沒念過幾天書的家庭婦女,陳大毛楞念書時曾教過他數(shù)學(xué)的老師算小賬還不如他機(jī)靈,陳大毛楞說菠菜兩塊錢三斤她說那多貴呀,還是兩塊錢二斤得了,讓陳大毛楞回家笑了半天。你說到底誰比誰強(qiáng)?世界上的事就是那么回事事吧,此一時,彼一時,看看陳大毛楞還會哲學(xué)了。
今個本來出來的晚,待在鎮(zhèn)子里送完,已經(jīng)快晌午了。出了高樓遍地的鎮(zhèn)子,一股涼風(fēng)嗖地溜進(jìn)陳大毛楞的脖頸子里,冷得他一縮脖,放下右手的鞭子一拉夾克的拉鎖,連拉鎖都冷的發(fā)滯了,卡了好幾下才吱吱扭扭地爬上去,前面拉車的毛驢不知是被前面同類的叫聲吸引,還是被撂下的鞭子桿一聳一聳地捅疼了屁股,噗地放了一聲響屁,尥蹶子跑了起來,差點(diǎn)把一門心思拉拉鎖的大毛楞給掀下車來。陳大毛楞一驚,趕忙抄起鞭子,罵了聲驢,你他媽真不是人啊。摟了兩下車閘,小毛驢還是慢不下腳來,原來這小毛驢是看見前面有一個驢車,它才攆的。驢這種東西,天生就有一個犟勁,只要前面有同類,就是豁出性命也要攆,直到追上才肯罷休。陳大毛楞的毛驢追上的是雅漠營子的一個趕車婦女,拉車的是一頭白毛的小客驢,驢車上買的是零散巴碎的過日子的物件,見是下甸子的陳大毛楞,那個婦女回頭說上俺們營子啊?
陳大毛楞也認(rèn)識她,是華子的女人。華子比他大,村里村外地論著叫大嫂。就說是啊,你干啥去了?
華子女人搭訕說還能干啥,買個針頭線腦的。
我大哥咋不出來呢?
那個犢子玩意別提他了,給你提鞋你都不用他,除了死覺就是打麻將。
陳大毛楞一見華子女人夸他,就說那你哪天跟我過得了。華子的女人一聽陳大毛楞下道兒了,就說,等哪天他死了我就找你去。你敢接收?。?/p>
那怕啥啊?到時候你和我媳婦一邊一個伺候著。
美的你,到時候讓你媳婦給你扒皮。缺德玩意。華子女人說說笑笑把陳大毛楞引到了雅漠營子。村口沖陽的墻根下,幾個聾三拐四的老頭瞇著眼睛在曬日頭爺。聽到驢車的響動慢慢地睜開糊滿眼屎的花眼,陳大毛楞沒心思去看他們,突突嚕嚕地吆喝上了。
辣椒——
誰——買——我的大辣椒——
華子女人趕著車走在前頭,說你不能改改呀?叫得多砢磣。
陳大毛楞懶得理她,還是自顧自地吆喝著。聽到吆喝聲,就有幾個女人推開木頭門走到街上。她們都熟悉陳大毛楞,更得意他賣的辣椒。比別的小販子的便宜不說,也比他們的要大,還新鮮水靈。但今天的貨色不好,好像是讓風(fēng)打了,陳大毛楞也沒注意,想想可能是剛才在鎮(zhèn)子里往外拿的時候忘蓋了,那點(diǎn)子就好像臉上的凍傷,經(jīng)棉簾子一捂,變得疙疙瘩瘩,酒刺似的粉綠色了。
我的天,凍了?
幾個女人看完要走。華子女人不知啥時候回家卸完了車,來到跟前,說,凍了,便宜點(diǎn)唄?
這不算啥事兒?便宜啥?。筷惔竺憬z毫沒有降價的意思。
我靠,總買你的辣椒,一點(diǎn)情意都沒有。華子的女人忿忿不平。不買了,讓你回家自個啃吧。陳大毛楞心里有數(shù),剛到一個村子就降價,是不行的。天還早,指不定碰上急需的,二五眼的,別看風(fēng)打點(diǎn)兒,照樣能買個正常價。見陳大毛楞沒有要賣的意思,華子女人和幾個婦女假裝想走,心想陳大毛楞是在耗著,沒準(zhǔn)見她們不回就會降價的??蛇@回讓她們猜錯了,陳大毛楞不但沒叫她們,還在那吆喝上了:
誰買我的大辣椒——
你不買我的大辣椒,你看看我的大辣椒——
這后句話是新添的,平時每天沒有。擱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分明是在挑逗。
在遼西鄉(xiāng)下,男人撒尿的那個玩意小名也叫辣椒。華子女人本來想揀點(diǎn)便宜,卻沒想到讓陳大毛楞給占了便宜,吃了啞巴虧。她緊走幾步攆上陳大毛楞,你說啥,讓我看看你的大辣椒?
陳大毛楞知道這幾個女人都不是省油的燈,就半真半假地說你不買我的大辣椒,讓你看看我的大辣椒還不中嗎?
行??!那幾個婦女也來氣呢,見華子女人接上了茬,也幾步攆了上來。陳大毛楞被幾個笑嘻嘻的女人圍了起來。他也尷尬地笑著,還——看看我的大辣椒?邊說邊往車旁走,意思去想掀開筐上的棉簾子。華子女人一把扯開他彎腰露出的褲腰帶,幾個女人一架,陳大毛楞手腳離地,被幾個老娘們四仰八叉撂到地上。
華子的女人真野,姐幾個,給他的大辣椒上點(diǎn)芝麻鹽兒。兩個婦女心領(lǐng)神會,抓起地上的暄乎土,塞進(jìn)了陳大毛楞的褲襠。陳大毛楞下邊冷得一抽,服了——,我白給你們……
3 從雅漠營子出來,陳大毛楞還覺得褲襠里發(fā)滯,盡管他在沒人的地方抖了又抖,但還是感到兩腿不得勁。他真想搧?zhàn)詡€兩個嘴巴子,怎么就順口禿嚕出來的。陪了辣椒還遭了罪。這回到了丫頭營子可得摟著點(diǎn),嘴得有個把門的,把這半筐遭罪的辣椒糊弄出去算了。
進(jìn)了村口,他還像往常那樣吆喝起來——
買辣椒了——
誰買我的大辣椒——
走過三四家,就聽到一家鐵大門吱拗一聲開了,一個抱孩子的女人,扭扭達(dá)達(dá)地走了出來。碎花紅底的小棉被把個孩子捂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看來孩子還不會走。待來到跟前,那個二十多歲的女人竟叫他大哥。陳大毛楞把壓到眼眉下邊的帽子稍微一掀,才認(rèn)出是自個村子老張家的大丫頭。他不大上丫頭營子來買,有時還走不到這,就賣沒了。也是今個該著,讓華子女人給折騰懵了,順著道就出溜過來了,卻不知到了丫頭營子。
他鄉(xiāng)遇故知,也算是緣分。陳大毛楞挺認(rèn)親。妹子,你們家在這?。窟@多少年看不著了,孩子都這么大了?
可不是,張家丫頭也沒想到。男人從外地打來電話,說是今個回來,可是老公公和老婆婆都上閨女家去了,孩子四五個月撒不開手,男人在市里打工回來,怎么的也得掂對幾個菜啊??墒峭妥硬幌矜?zhèn)子里,想吃啥有啥,到了撒冷的季節(jié),園子里的菜沒了,來人去客的還真愁人。張家丫頭正愁沒人去買菜,村頭就想起了賣辣椒的吆喝聲,怎么的和雞蛋或是跟土豆也能對付一個菜。
可不是嗎,都五個月了。
陳大毛楞湊過去,張家丫頭扒開蒙在孩子頭上的被角,一個大胖腦袋露了出來,一對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瞅著陳大毛楞,一點(diǎn)都不眼生。 讓大舅抱抱,媽看看辣椒。 陳大毛楞像接過炸彈似的不知怎么抱才對。不少年沒抱孩子了,但多少還有基本功,順當(dāng)兩下就就過架來了。
他怎么看怎么招稀罕,虎頭虎腦的,怎么瞅怎么像張家丫頭,他就對著挑辣椒的張家丫頭說長得真像你。
張家丫頭頭都沒回,說大哥你真的眼拙,人們都說像他爸。
是嗎?這大胖小子,來,讓舅摸摸椒。遼西鄉(xiāng)下的習(xí)慣,看著人家的小男孩,有的大人就喜歡揪孩子的小雞雞。也不知是張家丫頭挑得心細(xì),還是陳大毛楞的聲音低了,就在陳大毛楞的手伸進(jìn)被子里的一剎那,陳大毛楞愣住了,他沒有抹到小雞雞,卻是淺淺的一道溝,他趕忙抽回手,帽子里一下滲出了細(xì)汗,整冒失了,原來是一個小丫頭。
張家丫頭挑了一塑料袋,回頭讓陳大毛楞稱,卻發(fā)現(xiàn)陳大毛楞的臉紅了,就問,大哥你咋地了?
沒事。說著,他眼瞅著道邊的楊樹,哼哼起了閻唯文的小白楊,聽著陳大毛楞跑調(diào)的曲,張家丫頭笑了,大哥幾年沒見,你還會唱歌了?
唱不好,瞎唱。
大哥,你稱一下,看看幾斤?
陳大毛楞趁機(jī)把孩子遞給張家丫頭,說還要啥,自個家出的,拿家吃去吧。
那多不好意思,張家丫頭抻出十塊錢。陳大毛楞連筐都沒蓋,拎起鞭子,吆喝一聲毛驢,屁股一顛,蹭到坐墊上,啟車就走,還要啥錢。
那不到屋里呆會兒了?
張家丫頭的話還沒說完,陳大毛楞的車早已出去一站地了。張家丫頭抱著孩子,拎著辣椒,直愣愣地立在那,自言自語地說,老陳大哥這是咋地了?到哪都是毛毛愣愣。
4 陳大毛楞這個悔呀!舉起手想搧?zhàn)约阂粋€嘴巴,可是熊人志短,他怕疼。心想今個他媽地怎么了,說話犯邪,不說話他媽欠揍,干嘛要摸人家孩子的小雞子,這要是讓張家丫頭看著,傳到下甸子,這臉往哪擱呀?人家說我虎,我還真沖著這道來了。
心思著,走著,這小毛驢車就到了鎮(zhèn)子邊上。陳大毛楞要回家,必須要經(jīng)過鎮(zhèn)子。他抬手看看筐里的辣椒,還剩下不少,他打算給在鎮(zhèn)子里住的同學(xué)馬武留下點(diǎn)。馬武這幾年搞瑪瑙雕刻掙了大錢,不但在鎮(zhèn)子里買了三層小樓,還雇了二十幾個人打工,專門有一個婦女做飯,這半筐辣椒扔在他那,應(yīng)該不成問題。
想著沒幾分鐘,就到了馬武的樓前。他停下車,摟了閘,沒敢直接往樓里拎。他不知道馬武在不在,如果馬武不在,馬武媳婦是不得意他的。陳大毛楞就留了個心眼。他幾步跨上臺階,輕輕地推開玻璃門,一股熱氣撲過來,鎮(zhèn)子里的人家燒暖氣了,馬武一下子就感覺到了。
一個小姑娘從柜臺里走出來,問你找誰?買瑪瑙?
陳大毛楞說我找馬武。小姑娘說你等著,今個趕巧了,我們馬老板在家,平常這個時候早走了。
趁小姑娘進(jìn)里屋的功夫,陳大毛楞往四下里瞅了瞅,我的天,這么多雕刻得像模像樣的家伙,這得值多少錢吶,馬武這小子發(fā)了,這半筐辣椒說啥也得讓他留下了,否則剩了這么多,還風(fēng)打了,沒賣錢不說,還得讓媳婦呶呶一陣子。
誰???隨著一聲招呼,里屋門一開,馬武臉紅撲地出來了,一看是陳大毛楞。說,原來是你???我還以為市里買瑪瑙的來了呢??爝M(jìn)來,酒還燙著呢,陪我喝兩盅。馬武雖說發(fā)了財(cái),但見著一個屯子里的人還是親,不管你是層次高低,都熱情招待。
陳大毛楞感動了,說話又連湯帶水地了。不喝了——,剩下的半筐辣椒還沒主呢。
沒主正好,到我這就找到主兒了,都扔我這吧,要多少錢給多少錢?
看老同學(xué)你說地,我還能要錢咋地?陳大毛楞只混了個小學(xué)畢業(yè),但話有時候會說。他明明知道馬武不會差他那兩兒錢,才敢這么大氣地說。
說著陳大毛楞就要往外走,馬武一步過來拽住他,哎——,你咋還牽著不走,打著倒退???
陳大毛楞一邊掙脫一邊說我給你卸辣椒去,呆會該凍了。
馬武招呼一聲那個小姑娘,說把車上的辣椒拿屋來。就又拽著陳大毛楞說,真的,不逗你,陪我喝兩盅,晌午沒吃飯吧?
經(jīng)馬武一說,陳大毛楞的肚子還真咕咕叫了。那就舍命陪君子了。他還有詞兒了。
幾杯酒下肚,陳大毛楞的血脈有了熱呼氣,褲襠里更不是滋味了,他扭了幾回,馬武看了看他,沒吱聲,卻老是隔一會就看看手機(jī)上的時間。你有事吧?陳大毛楞問,可不是咋地,馬武說今個要不是等市里來的客人,你還真抓不著我的影,鄉(xiāng)里那幾個犢子說喝完酒就來,都幾點(diǎn)了,還他媽不來?
正說著,前屋有人說話,馬武說你喝著我去看看,是不是來了。說著起身就到了外屋。鄉(xiāng)里的一個小頭頭一看馬武出來了,兩眼猴腚似的吼,馬老板等急了吧?這都是市里的大人物,你可不能拿贗品糊弄??!
馬武掛不住臉了,瞧你說地,好像我這是黑店似的,宰你了咋地?來的人一邊看一邊笑。和你開個玩笑。鄉(xiāng)里的頭頭邊摸煙邊說。
馬武給市里的人介紹仙人指路和步步高升,他們卻對一個小烏龜產(chǎn)生了興趣。這個小烏龜確實(shí)刻得精妙。日本人就喜歡這個,市里的一個大胖子拿著它愛不釋手,這回日本人來市里投資,到時候買幾個送給他們,一定樂得不得了。
你看這還有兩個一對的,鄉(xiāng)里的小頭頭指指柜臺里的連體烏龜說。小姑娘拿出粘在一起的兩個烏龜,那個大胖子說這是怎么回事,馬武解釋說,就是一塊料,不是粘的,做一個可惜,做兩個正好,師傅就突發(fā)奇想,做了連在一起的兩個。賣給日本人和韓國人,他們可喜歡了,這叫壽上加壽。
陳大毛楞叼著煙走過來,他本來坐不住板凳,想走,到了外屋看那幾個人在議論小烏龜,心想一個烏龜長壽,兩個烏龜是壽上加壽,就想幫馬武把那兩個烏龜賣出去。就說,你們大干部應(yīng)該多活幾年,不像我們老百姓活著遭罪,千歲再千歲,來個雙龜正好。市里的幾個人你瞅瞅我,我看看你,卻放下烏龜走了,鬧得馬武幾個愣在那,摸不著頭腦了。一會,鄉(xiāng)里的小頭頭跑回來,氣急白臉對馬武說,你可惹大亂子了,竟敢給副市長雙規(guī),看我一會怎么收拾你。
馬武還是發(fā)愣,我是好意??!
好個屁,我看你讓錢燒懵了,啥叫雙規(guī)你知道不,在規(guī)定的時間,規(guī)定的地點(diǎn)讓犯錯誤的干部去交代,你呀,政治薄弱??!
哎呀!馬武一拍自己的腦袋,大毛楞,竟他媽怨你。陳大毛楞嚇得連錢都沒敢要,屁滾尿流地跑出馬武的小樓。
5 陳大毛楞蔫不幾地趕著毛驢車回到家里,老遠(yuǎn)就聽到機(jī)器突突的叫聲。到了家門口,才知道家里在打花生。里里外外的親戚和鄰居十幾號人。媳婦說你回來的正好,原本是排到明個,前面的一份,人不在家,就輪到咱們家了,你趕緊卸車。
陳大毛楞今個犯的事太多,蔫不唧地啥話都沒說,三下兩下卸了車,趕緊抻袋子接花生。
人多好干活,再說他們家的花生也不算太多。他沒忙多大會兒,就完事了。進(jìn)得屋,見廚房里煙氣繚繞,霧氣騰騰,大屋里的圓面桌子上擺了不少菜??磥斫駛€要多陪著干活的人喝幾杯了。 一會兒,干活的人三三兩兩地進(jìn)了屋,陳大毛楞趕緊遞煙讓座,媳婦探進(jìn)頭來,你們先喝著,我再加把火,大鍋里的花卷還欠點(diǎn)柴。
好嘞!陳大毛楞應(yīng)一聲,和幾個人吆五喝六地喝起來。喝了一會,酒量小的一個人要吃飯,陳大毛楞起身來到廚房,里面的霧氣還很大,他探著往前走,走到鍋臺邊上,影影綽綽地看到一個扎蘭花圍裙的女人的背影,不用說是自己的媳婦,那個圍裙還是自己賣辣椒給她買的。他就習(xí)慣性地走過去,在那個女人的屁股上一拍,這是他多少年的習(xí)慣動作,媳婦每回也不生氣,說一聲沒正經(jīng)的也就完了。抽回手他剛想問花卷好了沒?誰料那個女人轉(zhuǎn)過頭來,卻是自己的叔伯兄弟媳婦,我的天,他和自己的媳婦身板個頭都差不多,她咋扎著自己媳婦的花圍裙?陳大毛楞的手縮在半空撂不下來了。
兄弟媳婦也不好意思了,忙給大伯子解圍。說,我大嫂子出去了,大哥你有事?
陳大毛楞這個不好意思啊,但他的腦子轉(zhuǎn)得出奇地快。他把舉在半空的巴掌,三個手指頭一收,變成了兩個手指頭,說:
再——再加兩個菜
好嘞!兄弟媳婦回身忙乎起來……
晚上人們都走了,媳婦問他,咋又添兩菜?裝你家哪份大方?
陳大毛楞拽起女人那粗粗大大的手,說,你搧我兩個嘴巴得了,我他媽現(xiàn)世了。
女人抽回自己的手,說,我都知道了,跟你真是沒治了,隨根兒……
作者簡介:
海東升,男,1987年畢業(yè)于阜新師專中文系。大學(xué)在讀期間開始發(fā)表雜文和散文詩。1996年發(fā)表小說,已在《鴨綠江》《新蕾》《遼河》《青年作家》《佛山文藝》等省市報刊發(fā)表多篇。遼寧阜新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