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決不只是與時俱進

張　家

［摘 要］ 是否與時俱進，得從時間、時勢、時價等幾方面綜合判定。大學應是遠遠走在時 勢前面的機構(gòu)，這有賴于大學保有其獨立品格，不可能一切皆與時俱進。在理論與應用中， 后者才比較需要與時俱進。理論的力量、思想的力量讓大學把視野投向遙遠的未來，大學是 走在時間前面的，超越時限，超越時勢。

［關(guān)鍵詞］與時俱進；大學；獨立；超越

［中圖分類號］G40-054［文獻標識碼］Ａ［文章編號］1672-0717（２００９）０１-0110-03

大學有沒有需要與時俱進的方面呢？有。

大學有沒有不能與時俱進的方面呢？也有。

我們先討論第二個問題。

一、何謂與時俱進

“與時俱進”中的“時”指的是什么呢？是時間嗎？如果指的是時間，那 么，其含義就 是“和時間一起前進”，或者說，“時間前進了，我們也與之一道前進”?？墒?，時間總是 前進的，不停留的，因此，“時間前進了”這個話沒有意義，所以只需說“我們要前進”就 夠了，更直白地說，我們也前進，我們不停留。

如果指的是時間，“與時俱進”的意義真的不大。中國人早就在說，至少是1978年之后 常常說要加快前進、加速前進，所謂加速、加快，就是要比時間走得快，要走到它前面去， 而不是它走一步我走一步，不是一起走了，中國人開始跑步了。1978年之后出現(xiàn)的這個思想 是不是比與時俱進更先進一些？事實上，用“與時俱進”來描述1978年之后30年的中國并不 恰當。按鄧小平的設想，自1978年之后大約70年中國要達到中等發(fā)達國家的水平，也就是走 完別人大約花200年左右時間走完的路程。

大家都知道，“文革”前后不斷的運動至少耽誤了中國20年，不僅不發(fā)展，還倒退了， 到1976年瀕于崩潰的邊緣。那個時候，也不是與時俱進，時間進了，它不進，還向后退了。 1978年前后的兩個30年，從兩個不同的方面表明都不是與時俱進的。

1949年，大學教授有8 000人，到1976年，只有2 000人了。是減少大學教授叫做與時俱 進 ，還是大學教授增加了叫做與時俱進呢？現(xiàn)在，中國的教授可以說是多得驚人了，這是不是 與時俱進呢？我們的教授相當多達不到美國助理教授的水平，甚至一篇像樣的論文、 一部 像樣的著作也沒有的就當上了教授。在這一點上，比美國跑得還快。這也叫與時俱進嗎？

在英國、德國的一些大學里，教授幾乎不增不減，我們這里要么猛減（1976年以前）， 要么猛增（1978年以后）。究竟怎樣才算與時俱進呢？

看來，僅僅以時間作為“與時俱進”的尺度是不夠的。時間肯定是尺度之一，但同時恐 怕還需要考察時勢、時局、時務。

17、18世紀，一些國家進入了資本主義，可是，中國直到20世紀初還停留在封建主義； 12世紀，一些國家就有了大學，可是，中國直到19世紀末才有了大學。這是不是表明中國沒 能與時俱進？從時間上說實在不夠了，大學落后別人八百年；看來，還需從時勢上看。并且 ，僅從中國時勢上還不一定說得很清楚。這還得要看世界時勢，否則還不一定知道自己沒與 時俱進呢。時間是一個背景，時勢也是一個背景。

17世紀別人就承認天賦人權(quán)，可是，直到21世紀初中國才正式承認（以《中華人民共和 國憲法》第24條為證）。從時間上看，可以說太沒與時俱進了，從時勢上看，卻終于是與時 俱進了。

時勢變了，相關(guān)的觀念還不變，這大約就不是與時俱進。但是，時勢變觀念也跟著變是 不是與時俱進了呢？還不一定。還可能需要有意義判斷、價值判斷。那個跟著變了的“變” 是否具有進步意義、是否具有文明價值呢？否則，人們也不會愿意說是“進”了。

這樣看來，是否與時俱進，得從時間、時勢、時價等幾方面去綜合判定。

二、大學決非只是與時俱進

大學天然地具有極為保守的一面，這就使它不可能一切皆是與時俱進的。

大學的誕生是教育史上的一次超越，同時，也是教育的保守性的一次發(fā)展。它的使命之 一是去保護、守護好人類創(chuàng)造出來的比較艱深、比較奧秘的那部分文化，其中包括堅守傳統(tǒng) 倫理中的精華，傳遞那些深刻的哲理智慧，并通過考古、考證、考釋來不斷發(fā)掘。也就是說 ，大學要花相當大的精力去回首人類古老的文明。

相比今日時勢中對人的諸多誘惑，古代人類生活在相對純潔的時勢中，那時的人類對人 自身及相關(guān)的世界所作的深邃而冷靜的思索，以及凝練于其上的智慧，被大學視為無價之寶 ；同時，大學的這一感情，也代表了今日人類的良知。大學力求讓自己也置于那種深邃與冷 靜之中，而決不隨風飄蕩?！按髮W不是風向標，不能什么流行就迎合什么”^{[1］（P3 ）}。

考古學、古典文學、古代思想史、哲學史、文化史……這些東西在大學里是香噴噴的。 古典，是大學的厚重，也是大學強有力的表現(xiàn)。數(shù)百年來，大學的基本精神（思想自由、學 術(shù)自由）未變，以柏林大學為標志的一個新時代，距今也有兩百年了，兩百年來，從俾斯麥 到魏瑪共和國，到希特勒，直到今日之德意志聯(lián)邦共和國，德國政治風云變幻，但大學始終 如一的精神不為之所動。這種精神又影響至20世紀的美國大學。

正是大學的這種不跟風向走、不隨波逐流、不迎合時尚而使得大學發(fā)揮了獨特 的、無可 取代的作用，乃至于“人類的智慧至今尚未設計出可與大學相比的機構(gòu)”^{[1］（P10）}。

這種無可取代的作用中還包含著表明大學不與時俱進的另一面——它大大走在時間前面 ，超越時限，超越時勢?？履崴贡ご髮W里的康德250年前就提出了宇宙起源學說，這一學說 幾乎照亮了后來長時期的宇宙學研究；格庭根大學的黎曼150年前所提出的思想足夠后來一 個多世紀的人們?nèi)ミM一步探索；同是格庭根大學教授的希爾伯特在1900年歸納的23個問題影 響了整個20世紀的進展；劍橋大學的麥克斯韋在1864年就預見了一種波的存在，那就是20多 年之后由實驗證實的電磁波，那就是大大走在時間前面而后來影響及至整個人類生活的偉大 發(fā)現(xiàn)……這一類的例子，對于大學實在是數(shù)不勝數(shù)的。

人類最美妙的品質(zhì)是有夢想，夢想就決不只是時間走我也走，決不只是跟時局而行、隨 時勢而變，決不只是與時俱進。在大學產(chǎn)生之前，人類就以自己的夢想引領(lǐng)著自己，在有了 大學以后，人類使自己的夢想在更覺醒的狀態(tài)下發(fā)生。

大學為何會有如此優(yōu)秀的品格呢？為何尚無可與之相比的機構(gòu)呢？這首先就是因為沒有 任何機構(gòu)像大學那樣具有濃厚的理論興趣、哲學興趣，沒有任何機構(gòu)像大學那樣高度密集地 匯聚著整天思想著的人群，又正是理論的力量、思想的力量才讓它把視野投向遙遠的未來（ 久遠的過去是遙遠未來的另一端）而不只是與時俱進。

中國的大學也許尚未充分體味到大學機構(gòu)的這一優(yōu)秀品格。也許，蔡元培、梅貽琦時期 是一個例外，中國大學自誕生之日起就是為了時局、時勢、時務的，大多的時間里眼睛是看 著腳下的，很少仰望天空。但中國大學遲早會具有大學本應有的優(yōu)秀┢犯瘛

哈佛研究著最基礎(chǔ)、最抽象的，眼下還看不到實用的大題目。它甚至沒有工學院，然而 它站在世界的頂端。又正因為如此，其應用價值往往更深遠，更廣泛。這就是它超時前進的 品格造成的。中國必定會有自己的走在時勢前面的哈佛。

三、哪些方面比較需要與時俱進

歷史證明，理論的力量、思想的力量一般生存期較長，有些理論則是恒久的。而對 于那 些相對易變的東西來說，就比較需要與時俱進。

牛頓力學在相對的時空里一直有效并將繼續(xù)有效，而愛迪生所發(fā)明一些技術(shù)則過時較快 。

關(guān)于思維規(guī)律的辯證法早在兩千多年前就大體建立起來了。面對它，人們是根據(jù)變化了 的時勢來應用，但辯證法的基本原理未變，變的是應用，理論與應用，后者才比較需要與時 俱進。

理論，原理觀念，技術(shù)，措施，方法，相比而言，措施、技術(shù)、方法等更需與時俱進。

浮體的原理阿基米德就發(fā)現(xiàn)了，此原理依然有效，然而，各種造船技術(shù)千變?nèi)f化；計算 機的原理出自于圖靈，原理未變，然而，計算機技術(shù)已令人眼花繚亂。技術(shù)的與時俱進尤為 迫切。

處在頂端的大學大多做著理論的、原理性的工作，處在下端的大學大多做著技術(shù)的、技 巧性的工作，后者常常被稱為高等院校（如社區(qū)學院、職業(yè)學院）而不被稱為大學。

有些理論恒久有效，有些理論也隨時局而變化。尤其是社會領(lǐng)域、政治領(lǐng)域。美國曾有 羅斯福主義、杜魯門主義，后來又有里根主義、布什主義，差不多一任總統(tǒng)就有一個主義。 政治變動不居，大學則不一樣。大學不從政，但大學研究政治學，研究那種在政治演變中可 能不變的東西。政策、政令等常變，與時俱進，但政治學則有所不同。大學只研究政治學， 研究那種比較無需與時俱進的東西。

技術(shù)與時俱進是可貴的，這樣可以帶來更高的工作效率，更多的經(jīng)濟效益，更發(fā)達的生 產(chǎn)力。

從政者的與時俱進是可貴的，多多明察可能的時局變化，從而采取更有效的政策，多多 了解人民的疾苦，從而采取更有利于人民生活的措施，而不至于抱殘守缺，靠一些過時教條 過日子。

另一方面，我們不難看到，沒有任何一項技術(shù)或政策可以比得上歐幾里得寫出的《幾何 原本》對人類的貢獻，沒有任何一項技術(shù)或措施比得上亞里斯多德建立的辯證法對人類的深 遠影響?！稁缀卧尽泛娃q證法都是原理性的。

一般來說，自然的、人文的領(lǐng)域里的理論有更持久的生命力；相對于社會領(lǐng)域、政治領(lǐng) 域，相對于技術(shù)、工藝，理論的東西更有生命力。因而，與時俱進對于不同領(lǐng)域的意義也不 是相同的。這正是需要加以辨別的。

《幾何原本》流傳兩千多年，直至今日的中學生還要學習其基本內(nèi)容；辯證法也流傳兩 千 多年，直至今日的大學生還要學習其基本內(nèi)容。有哪一項技術(shù)和哪一項措施可與之相比？

《幾何原本》的學習還有一條十分“脫離實際”的規(guī)定，它規(guī)定不得使有刻度的直尺和 有刻度的圓規(guī)作圖，而在實際生活中的尺子都有刻度?？墒牵沁@種“脫離實際”的做法 及《幾何原本》的一套思維方式訓練了無數(shù)人，讓無數(shù)人獲得智慧，后來的許多大思想家、 大科學家（如牛頓、斯賓諾莎、高斯、愛因斯坦……）都受益于它?！稁缀卧尽繁砻鳎?一些遠離實際的東西對實際所產(chǎn)生的作用大大超過了一些看似靠近實際的東西。拓撲學甚至 把長短、曲直、大小這樣一些很實際的東西拋開，結(jié)果是它更強有力地更廣泛地指導著實際 。這正顯示了“脫離實際”而不與時俱進所產(chǎn)生的偉大┝α俊

與時俱進是要求靠近實際的，這在許多情形下是必要的，甚至是可貴的。然而，千萬不 能以為這就是一切，千萬不要再把“脫離實際”作為一頂帽子去打壓知識分子，也不要不加 區(qū)分地要大學去與時俱進。

大學本應是遠遠走在時勢前面的無與倫比的機構(gòu)。然而，這一切都有賴于大學保有自 己獨特的辨別力，保有自己學術(shù)的獨立品格。

讓那些杰出的學者去仰望天空吧，讓他們?nèi)檎胬矶胬?、為學術(shù)而學術(shù)吧。這是一種 人類求真的最高境界。如果我們中國的大學不能造成一種讓這種境界出現(xiàn)的環(huán)境，那么，未 來最偉大的理論成果（亦將是最偉大的實用成果）將仍然可能不產(chǎn)生于我們的土地，這塊本 可以產(chǎn)生人類最偉大理論成果的土地。

國家越是讓大學自由和獨立，大學為國家作出的貢獻越大。國家所操心的不是如何去管 控大學，而是去充分解放大學，而是多多地更多地思考如何讓中國大學享有更充分的自由。 國家的真正的主要的責任僅在于此。而大學更應當自己解放自己。

［參考文獻］

［１］弗萊克斯納.現(xiàn)代大學論［M］徐輝,等譯，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01.

(責任編輯 黃建新)

University Is Not Just About Keeping Abreast of Time

ZHANG Jia

(Hunan International Economics College, Changsha Hunan 410205，China)Abstract: Whether to keep abreast of time is contingent on the specific time andthe current situations. University should be far ahead of the current situation , which relies on its independence. Nonetheless, not everything should be kept a breast of time. While practice should keep abreast of time, the strength of theo ry and thoughts should extend our vision towards future. University should be ah ead of time, transcending the current situation and limitation.

Key words:keeping abreast of time; university; independence; tra nsc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