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００８年準格爾召儺祭儀式傳承現(xiàn)狀考察記

王紅川

準格爾召又名西召，目前是內(nèi)蒙古鄂爾多斯草原上最大的藏傳佛教(黃教)的召廟，位于準格爾旗的西南部，舉今已有近四百年的歷史。準格爾召規(guī)模宏大，原占地面積5萬2千畝，最多時僧侶近2000人。文革后，這里只留下9座佛殿，目前確切的僧侶在冊人數(shù)僅為17人。

準格爾召每年陰歷七月初三至初九舉行大型的佛事活動“瑪尼會”，在“瑪尼會”即將結(jié)束的初八、初九兩日都要跳“查瑪”舞以驅(qū)鬼穢?！安楝敗睘椴卣Z“羌姆”的音譯，跳“查瑪”舞是蒙古族藏傳佛教再現(xiàn)本尊、護法神加持眾生戰(zhàn)勝魔邪的儺儀過程。

2008年陰歷七月初八、初九正好是陽歷的8月8日和9日，準格爾召“瑪尼會”中跳“查瑪舞”恰好與我國舉辦世界奧運會同日。旅館、飯館的老板都在忙碌地接待參加“瑪尼會”的香客游人，準格爾召東北邊山梁上因“瑪尼會”而開的集市，匯集了從各地趕來的商販。寺廟中的喇嘛們則忙忙碌碌地念經(jīng)做法會，他們關(guān)心的是在“瑪尼會”接近尾聲時如何跳好降妖除怪的“查瑪”舞。

八九月份的草原是一年中水草最豐美的時候，這個季節(jié)的鄂爾多斯草原樹碧草茂，牛壯羊肥。8月8日這天，準格爾旗陰著天，不時下些零星的小雨，潮濕的空氣中處處散發(fā)著泥土和草木的香氣。

七月初八的儺祭儀式

跳“查瑪”舞被當(dāng)?shù)厝朔Q為“跳鬼”。藏傳佛教那獨具特色的喇嘛神舞“跳鬼”流行于西藏、青海、甘肅，四川、云南、內(nèi)蒙古等地，其出場角色組合及面具的造型甚至儀式的程式安排既有其共性，也有各地區(qū)的個性特征。在內(nèi)蒙古鄂爾多斯地區(qū)，由于歷史原因，傳承于當(dāng)代的藏傳佛教“跳鬼”儀式已有很大變化，而今漸趨衰落消亡，因此它的規(guī)模很小，舉行儀式的程序也有很大的變通性。

七月初八已近“瑪尼會”的尾聲，下午二點左右，群眾早已圍坐在大獨宮(gua音)前事先劃好的“跳鬼場地”——一個直徑約15米的大圓場外等候，隨著三聲號角聲響起，“跳鬼”開始。今天的“查瑪”舞主要是跳給五道爺?shù)摹?/p>

最先出來的是頭戴巨大面具的白發(fā)老翁和老嫗，他們肩并肩從大獨宮中緩步走出，先向大獨宮中的釋迦牟尼行禮，然后緩緩舞至場地中央。隨著佛樂響起，老翁左手背后，伸出右手大拇指并向老嫗彎腰，這個動作表示“你好”。同時，老嫗也左手背后伸出右手小拇指向老翁彎腰，這個動作表示“你不好”，重復(fù)數(shù)次后繞著場邊跳舞……。

白發(fā)老翁象征土地爺，蒙語稱“旁”，民間稱其為“自老翁”；白發(fā)老嫗象征土地奶奶，蒙語稱“芒”，這兩位老者也象征父母。他們的舞姿緩慢，動作簡單，但有一種親切、調(diào)皮的感覺，使神秘的“跳鬼”活動一開始就產(chǎn)生出輕松愉快的氛圍。

接著出場的是兩位頭戴骷髏頭面具的小鬼“塔得更”，他們快步跳躍舞蹈出場……接著依次出場的還有四位綠臉的“阿扎日”，兩位英雄“巴特爾”，一對綠臉黑長發(fā)的惡鬼大奶人熊“都德瑪”，一對背插五旗、頭飾五只小骷髏頭的五道神信使“古日東巴”，一對頭戴金帽、手捧缽與哈達的求經(jīng)布道的僧人“給愣”，最后出場的是四位頭戴大圓盤的菩薩“沙那嘎”。他們每一組的舞姿都有所不同，這一系列的角色組合并不全，其間還缺四個小鬼“塔得更”。

七月初九的儺祭儀式

菩薩為釋迦牟尼跳“查瑪”舞

七月初九這天喇嘛除繼續(xù)進行頌經(jīng)等各項“螞尼會”的佛事外，還將舉行兩項“跳鬼”活動，期間還有一個送鬼儀式。

下午兩點，裝扮成“菩薩”的喇嘛舞者在釋迦牟尼殿前單獨為釋迦牟尼跳“查瑪”舞。扮演菩薩的喇嘛叫貢澤尼瑪，他戴著大圓盤帶黑穗的高帽冠，手拿用人頭蓋骨打磨成的法器甩開大動作的舞步，每換一種法器便飛舞一遍，有時還做著跳撲的動作。這一場“查瑪”舞持續(xù)約一個半小時，各種動作都隨經(jīng)文的含義而變化，大致含義是菩薩向釋迦牟尼佛領(lǐng)命殺鬼并用各種法器降服各類妖魔鬼怪，最后用金剛杵敲打用人頭蓋骨做的法器，把各種妖魔鬼怪降服后吹起勝利的號角，菩薩便歡快地飛舞出殿。在青海塔爾寺為釋迦牟尼跳的這一場舞共有1 3個人，而我們今天看到的在內(nèi)蒙古鄂爾多斯草原上最大的召廟中跳此舞的只有一人。

送鬼儀式

下午三點半，喇嘛們在大主持席熱的帶領(lǐng)下站在大獨宮殿門口外開始念經(jīng)。不一會兩個喇嘛抬出一張紅漆矮方桌，桌上擺著一只紅色三角型木盤，木盤中間用酥油面塑一鮮紅的三角圣山。圣山高約30厘米。山頂上插一紙制鬼頭，鬼頭兩耳做成斧子狀，鬼頭頂正中央插一金剛杵，圣山四周擺一些用紅。白酥油面捏的人形鬼，木盤的三面角上插高粱桿，每根桿兒上粘著一條用紅紙剪成的火焰花邊，桿長約40厘米，在鬼頭脖子處交匯。這一造型與蒙古國藏傳佛教儀式中送鬼用的三角盤大致相同。除此以外，桌上還擺著一些做法事用的瓶子和供品。桌子正面朝南，背對佛殿，敲鼓頌經(jīng)完畢后，由席熱引領(lǐng)眾喇嘛，將方桌抬到大獨宮前廣場的東南部，這里早已堆好了待燃的木柴，桌子仍然面南背北擺放。眾喇嘛開始念經(jīng)，經(jīng)畢稍做法事后，點著柴堆，兩位喇嘛抬起三角盤用勁將三角盤中的圣山鬼面一同投入火中，不一會兒就化為了灰燼。通常都是等初九下午跳完最后一場“查瑪”舞后才送鬼，而今天卻是先送鬼，后跳送鬼儀式。這與天氣有關(guān)，近幾天準格爾旗陰雨連綿，雨聲稍住就先舉行送鬼儀式，以免雨水淋濕火堆。

為菩薩跳“查瑪”舞

“送鬼”儀式舉行完畢后，開始跳最后一場“查瑪”舞，這是為菩薩而跳。各種角色一共出演11組。第一組仍然是象征土地爺?shù)摹芭浴焙拖笳魍恋啬棠痰摹懊ⅰ?，?組出場的仍然是兩位頭戴骷髏頭面具的小鬼“塔得更”，這次他們跳舞的動作中又多了一些向神乞要的姿態(tài)。接著兩位閻王爺手下的大將“古日嘎”單腿跳入場地……之后，一位戴獅型面具的喇嘛和一位戴麒麟面具的喇嘛做著搖頭擺尾的動作，他們也是閻王爺?shù)拇髮ⅰ袄淄哌_”。其間白頭老翁面向大獨宮神殿跪拜后走到群眾中去討要賞錢，此時氣氛很活躍，人們紛紛掏出零錢給白頭翁以求吉祥長壽。接著一對綠臉身穿黃色長袍的“新熱目”出場，他們是由四大天王修來，能安撫四方神靈，打勝仗。之后又有頭戴鳥型面具的“敦扎德瑪”和蘭臉貢市進入場中起舞，敦扎德瑪是吉祥天母的仆人，貢布是觀音菩薩的化身。第7組是兩位閻王爺?shù)男」硭{臉的“魯那松”表演，之后，一對兒頭戴鹿頭、牛頭面具的喇嘛開始起舞，不斷做出向神乞好的舞姿。他們扮演的角色是閶王爺?shù)穆牪?。以上這各組的角色出場“跳鬼”的時間都較短，但換場的時間長，因為大多數(shù)的喇嘛都年事已高，高難快的動作已跳不動了，動作緩慢，且一個人承擔(dān)

幾個角色，雖然衣服大致不變，但更換面具也得要一段時間。第9組出場的是菩薩，他由戴黃帽的喇嘛領(lǐng)出，做出歡呼愉快的舞姿，一手持人頭蓋骨做的法器，另一手持金剛杵不斷地擊打著頭蓋骨，表示殺除邪魔。菩薩跳的時間最長，最后以極快的速度飛腿跳出場地。第10組出場的是文殊菩薩的化身，手持三叉戟的沙莫日勒，據(jù)說她是閻王爺?shù)睦掀?，這一角色由新召已71歲的喇嘛主持郝文正扮演。最后，閻王爺手持鬼頭法器出場，輾轉(zhuǎn)騰挪的舞步似乎在收回各類妖魔鬼怪后向釋迦牟尼報喜歸安。

已近失傳的“查瑪”舞

在內(nèi)蒙古藏傳佛教的寺廟中，跳“查瑪”舞的活動規(guī)?，F(xiàn)在已大大衰減。改革開放以后，寺廟重新恢復(fù)佛事活動，各種環(huán)節(jié)都是憑老喇嘛們的回憶逐一恢復(fù)起來的?，F(xiàn)在跳“查瑪”舞的隊伍老齡化相當(dāng)嚴重，最大的年齡已76歲，其中有的角色扮演者做些大的動作就很艱難了。這些舞者中，年輕的沒幾個，其中一半以上來自于鄂爾多斯各旗的幾個召廟，五六十歲的普遍跳得好些。而文革前喇嘛多的時候，一到45歲就不允許跳鬼了。今年扮演小鬼“塔得更”的兩位年紀最小，但他們并不是喇嘛。其中一位14歲，來自于薛家灣民族中學(xué)，參與跳鬼儺儀已經(jīng)兩年了；另一位是來自于伊金霍洛旗本地的學(xué)生，今年15歲，參與跳鬼儺儀已經(jīng)3年了。在內(nèi)蒙古地區(qū)藏傳佛教的喇嘛是允許成婚的，但準格爾召不允許喇嘛成婚。去年準格爾召培養(yǎng)了六位年青喇嘛學(xué)跳鬼，今年只剩下兩位，那四位成家去了別的寺廟。喇嘛現(xiàn)在18歲才準入寺，失去了自幼傳承的好時光。據(jù)介紹，準格爾召會跳的喇嘛都已六七十歲了，能跳動的越來越少，培養(yǎng)起來的年輕人都走了，從其他召廟召集人員越來越難。開發(fā)準格爾召的商業(yè)集團準備培養(yǎng)當(dāng)?shù)氐哪贻p人學(xué)跳“查瑪”舞。儺戲中菩薩的扮演者。38歲的喇嘛貢澤尼瑪來自新廟，他跳“查瑪”舞已十幾年了，現(xiàn)在也教小喇嘛和沒入佛界的少年學(xué)跳“查瑪”舞。這樣一來，鄂爾多斯草原上的寺廟儺祭儀式將會含有商業(yè)表演的成分。

準格爾召的“查瑪”舞是內(nèi)蒙古鄂爾多斯草原上寶貴的非物質(zhì)文化遺存，歷經(jīng)歲月的洗禮，21世紀的今天，這類曾活躍在眾多召廟的儺祭儀式正面臨已近失傳的危機。在民間非物質(zhì)文化漫長而坎坷的傳承過程中，曾經(jīng)有過的以蒙古族為代表的北方游牧民族傳統(tǒng)風(fēng)俗中原有的軍隊儺儀和民間儺儀就已失傳很久了，而現(xiàn)在在文化管理體制不太完善的情況下，過分炒作商業(yè)旅游來傳承以準格爾召為代表的內(nèi)蒙古鄂爾多斯草原上的儺祭儀式，可能會對這一寶貴的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造成更大損害。鄂爾多斯草原上的藏傳佛教的儺祭儀式與草原上的其他祭祀活動如敖包祭、成吉思汗祭等一樣，早已是蒙古族人民生活中約定俗成的風(fēng)俗禮儀，是不能。也不應(yīng)該輕易失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