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狗崖》：人類生存的寓言式書寫

倪正芳

《花狗崖》是艾特瑪托夫上個世紀70年代創(chuàng)作的小說，但我們今天讀來，那一小群生活在文明社會邊緣的尼福赫族人在大自然生死考驗中的本色表現(xiàn)還是那么鮮活生動令人震撼，他們淳樸平和的內(nèi)心世界更讓孤獨無依躁動難寧的當代人自慚形穢徒生羨慕。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作品在關(guān)于生命、人性、信仰與道德等方面對人類普遍生存狀態(tài)的寓言式書寫，在面臨道德潰敗、精神失血等重重危機的當下，越來越顯示出其超越時代和功利、守望大愛和大義的終極人文關(guān)懷的敏銳和珍貴。這應該是經(jīng)過三十余年沉淀后《花狗崖》最大的價值“增長點”。

《花狗崖》是對人類早期生存狀態(tài)的喬裝式回憶。社會發(fā)展進程的限制和生活環(huán)境的惡劣，讓尼福赫人的生產(chǎn)方式幾乎停留在原始階段。他們的每一次出征都可能遭遇不測，而這恰恰是他們雖然已經(jīng)意識到了但又不得不繼續(xù)的必然命運。正像閱歷豐富的奧爾甘老人面對基里斯克時感嘆到的：“孩子跟他們一起出海不是為了取樂。他就要開始一個海上獵手的生涯了。開始這種生活，是為了以后某個時刻在大海中結(jié)束它，——這就是海上獵人的命運，因為世界上沒有比海上捕獵更困難和更危險的事了。”在無法克服的災難面前，為了生命的延續(xù)，為了經(jīng)驗的傳承，也即為了部族的明天，尼福赫人的三位長輩相繼都作出了同樣的決定，主動地在大海中結(jié)束了自己的生命，把生的希望留給了跟隨他們第一次出海的基里斯克。奧爾甘老人尤其顯得深謀遠慮，從一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開始他就拒絕再喝水，他以超凡的意志強忍干渴，要盡可能地把水留給其他人。在最后關(guān)頭，他這樣以洞悉一切、悲天憫人的口吻說：“命運是擺脫不了的……要么你就順從，要么你就違抗。既然我們都得完蛋，那么有的人就可以自己決定早點服從命運，讓別人能多拖一段時間?！彼脑捳f服了試圖勸阻他的人，也影響了另外兩個成年人作出最后的選擇。大人們不知道濃霧何時消散，基里斯克到底能否得救，但把希望留給后代是他們的唯一選擇，對此他們無怨無悔。

尼福赫人的這種遭遇就是人類早期生存處境的折射，四個尼福赫人的命運也是現(xiàn)代文明之前人類社會生存狀態(tài)的一個縮影或?qū)懻?。對尼福赫人來說，大自然是他們的最大敵人，但也是他們的生命搖籃。他們只能是在同變幻無常的嚴酷的大自然環(huán)境作斗爭和依靠漁獵活動求生存?；仡櫄v史，人類也正是在這種死亡的過濾與淘洗中得到進化并最終來到現(xiàn)時代的，為此先人們付出了篳路藍縷的艱辛乃至做出了悲壯的生命奉獻。

《花狗崖》的三代四位主人公和他們的大自然對手們，在很多情況下必須為各自種族、種類的生存而展開你死我活的搏斗，而且就像海明威《老人與海》中一樣，雖然由于對手與自然的關(guān)系較之人類與自然的關(guān)系更單純緊密，在它們的“合謀”之下，人類的努力往往歸于失敗，但自然法則如此，這絲毫不能成為影響人們與同屬大自然之子的各生物種群之間彼此尊重的理由。我們記得，在《老人與?！分校先伺c強大的馬林魚周旋三天三夜，累得筋疲力盡，但內(nèi)心里卻滿是對對手的贊嘆，他欣賞馬林魚的“舉止風度和它的高度尊嚴”，即便在搏斗過程中自己已力不從心了，也沒有惱羞成怒，而是這樣感慨：“你要把我害死啦，魚啊……不過你有權(quán)利這樣做。我從沒見過比你更龐大、更美麗、更沉著或更崇高的東西，老弟。”老人“不在乎誰害死誰”，因為“每樣東西都殺死別的東西，不過方式不同罷了”。這無疑揭示了和《花狗崖》一樣的生存哲學：至少工業(yè)文明之前或之外，人類與動物甚至整個大自然之間的關(guān)系是既矛盾對立又相互依存的。他們之間的搏斗不是源于彼此的仇恨，也不是人類為了炫耀自己高“魚”一等的智慧和為了沒有止境的欲望而展開的不計后果的毀滅性掠奪。對于尼福赫獵人來說，他們出海，是因為“人們正在等待著他帶回獵物?！瓫]有海豹肉和脂肪就會挨餓，生活就會貧困”。這種漁獵是生物鏈中符合自然法則的生存行為，與人類社會內(nèi)部形成并在其中發(fā)揮作用的道德倫理和公平正義無關(guān)。

《花狗崖》是對昔日淳樸道德與美好人性的挽歌式緬懷?！痘ü费隆氛宫F(xiàn)了淳樸善良的尼福赫人面對困難的平靜與堅韌，而他們面對死亡時的無私與忘我更讓當代人自愧弗如。因為有多少人在享受充裕的現(xiàn)代文明成果之時，卻又經(jīng)不住名與利的誘惑和刺激，處心積慮于身外之物的謀取鉆營，結(jié)果導致了人性生態(tài)的普遍惡化和道德底線的持續(xù)滑落。因此，與其說這部作品是對某個少數(shù)民族群體高尚情操的贊頌，不如說是一首對正在遠逝的淳樸道德與美好人性的挽歌。

游離于現(xiàn)代文明邊緣地帶的尼福赫人，沒有也不可能像得到尖端科技武裝的當代人一樣凌駕于自然萬物之上、意氣風發(fā)地要通過把自然踩在腳下來宣示人類的偉大，他們只能靠著粗陋的工具和祖輩積累的漁獵經(jīng)驗在大海上討生活，把簡單的過日子看作是人類正常的存在狀態(tài)，把風險甚至死亡當成人生必然的考驗和經(jīng)歷。所以，他們才能夠悠然自得地享受著自己的每一天，有條不紊地展開著自己部族特有的精彩與豐富。他們熱愛大海的寬闊與平靜，對海上風暴與死亡的威脅也不驚慌失措，必要時的奉獻與犧牲似乎也只是一種天經(jīng)地義的選擇，并不需要展開一番多么激烈的思想斗爭與利弊得失的權(quán)衡。這是一種如今已經(jīng)頗為稀缺的人生境界了。

杰克·倫敦的名作《熱愛生命》中主人公強烈的求生欲望和堅韌的拼搏意志曾感動過我們，不過與《花狗崖》中的尼福赫人相比，我們就可以發(fā)覺兩者之間在人性表現(xiàn)力方面的差距了?！稛釔凵分械奶越鹫吒嗟氖浅鲇谝环N生理的反應和本能的掙扎，而且愈到后來愈是如此，他對饑餓的忍受、與狼的死掐，都無需經(jīng)過道德倫理的逐層審批；即使死神已近在眼前，也不必因為背負著影響種族繁衍的沉重包袱而死不瞑目。在這個孤獨的淘金者面前，道德的規(guī)范毫無用武之地，人性的光輝亦無從顯現(xiàn)?！痘ü费隆分械哪岣：杖藙t不同，作為一個有老有幼強弱分明的小集體，在濃霧環(huán)繞的大海上，每一個人都面臨著生的誘惑和死的威逼。令我們敬佩且真正感動的是三個成年人未經(jīng)任何片言只語的交流就一致作出了竭力保護基里斯克的決定。這個保護對象的選擇沒有任何的爭議，沒有經(jīng)過當代社會最推崇的投票表決、競爭演講等等先進程序。人都是有求生欲望的，面對饑渴和死亡，不可能沒有生理的痛苦和掙扎，但他們的判斷和選擇居然就是那么的簡單和坦然?！痘ü费隆返娜宋锞瓦@樣因為他們的淳樸人性與天然的道德之美而生動起來高大起來。這讓我們還想起了拜倫詩體小說《唐璜》中一個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情節(jié)：遇到海上風暴的唐璜和一些幸存者逃到一只小艇上，然而一連數(shù)天的風平浪靜，讓糧盡水竭的受難者丑態(tài)畢露，最后他們居然不約而同地想到要以同伴為食來求生。最具諷刺意味的是，這些“食人族”平時的身份是“虔敬的天主教徒”，里面還不乏以救死扶傷為天職的醫(yī)生和充當人類精神導師的教士；就是這樣一些人，在選擇施暴對象時，

倒是沒有忘記認真履行“民主程序”——通過拈鬮決定誰將成為填充眾人肚腹的那個倒霉蛋。在生死考驗面前，表面上高度發(fā)達的文明實際上脆弱得一碰即碎，而一路進化而來的人性也應聲扭曲成了獸性。在這樣恐怖的“文明”景觀映襯下，尼福赫人的花狗崖顯得那么溫馨，那么令人向往。

《花狗崖》還是對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生態(tài)圖景的恢復性呈現(xiàn)。尼福赫人近乎原始的漁獵方式和與自然災害的殊死搏斗，部族居民與大自然的互相依存又不乏對立的關(guān)系，還原了前文明時代人類的生活面貌和所處生態(tài)環(huán)境。這種還原式書寫，在人類現(xiàn)實處境日益惡化的今天，既是一種慰藉，也是一種呼喚。

如今所謂的“生態(tài)文學”作品可謂汗牛充棟了，艾氏本人的許多小說尤其是他后期的創(chuàng)作也常被列人生態(tài)文學范疇為人所研討?！痘ü费隆返莫毺嘏c可貴之處在于它是作者較早體現(xiàn)出這種意識的作品，而且其生態(tài)意識就像作品中的尼福赫人的生活觀一樣自然、純潔、樸素而明凈。它不是對原始生活的機械復制，也不是城里人周末下鄉(xiāng)度假式的矯情詠嘆，而是以平和淡然的文字敘寫遠離城市喧囂與利祿追求的山崖、大海，以克制簡省而令人傾心的筆觸展示樸素安詳?shù)牟孔迕耧L，準確細致、張弛有度地描繪尼福赫人并無必勝把握的漁獵生產(chǎn)、驚心動魄的海上搏斗以及視死如歸的犧牲。其中獵捕海豹的過程，既揭示了人類生存的艱辛處境，也釋放出對所有生命存在的尊重意識。基里斯克剛看到那些“躺在凹地里曬太陽的笨拙而肥胖的野獸”時，對這些“沒有防護，容易受到傷害”的狩獵對象感到“震驚”，產(chǎn)生了“遲疑”，這種本能的對異類的憐憫與同情如今在哪里還可以得見呢?至少寓公或富婆對待馴服的寵物寶貝時的情感是不能與此同日而語的，因為寵物不過是他們借以解悶消遣的對象?，F(xiàn)代人心底那些曾經(jīng)最柔軟的地方已經(jīng)被自身相互間殘酷的競爭與搏殺打磨得鐵石股僵硬了，越來越多的動物種類也正在茍延殘喘的狀態(tài)中被逐漸從動物學名錄中刪除，以后它們可能只會在“追憶”或“悼亡”式的疑似生態(tài)小說中，或者下一個“周老虎”式的超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中似是而非地出現(xiàn)了。

作者在流露出敏銳的生態(tài)意識的同時也表達了對事關(guān)人類未來命運的思考。大自然是因為弱肉強食的生存法則和因進化規(guī)律形成的生態(tài)鏈而維系著動態(tài)的平衡的。從這個角度說，人類也不過是其中的普通一環(huán)，為了生存繁衍，必須參與到這個過程中去，并以此尊重和服從大自然的生態(tài)倫理，這是無法回避和超越的，尼福赫人與海豹的搏斗就是這一生物世界生存斗爭的“情景再現(xiàn)”。但人類畢竟已進化為“萬物之靈”，思維、情感與生產(chǎn)力使得他們正在相對于其他生物越來越強勢的競爭旅途上高歌猛進。小孩基里斯克的反應就具有象征性：從面對獵物的猶豫到說服自己開槍再到成功獵獲海豹，意味著人類在生物間競爭中憑借智慧與工具占據(jù)了上風，“美中不足”的只是在過于強大的海洋與天氣面前人們暫時還是被動弱勢的一方，甚至因為野外生存能力的整體全面退化已不如其他生物更能適應大自然環(huán)境。令人憂慮的是，假如有一天，人類強大到對天氣也能玩弄于股掌之間，甚至因此自負到對自然規(guī)律也敢一概說“不”，沒有了生物伙伴和大自然庇護的人類真的就能一勞永逸地過上夢寐以求的幸福安樂生活嗎?我們看到艾氏在自己后期的作品如《斷頭臺》乃至《崩塌的山岳》中逐漸正面展開了這個主題，他告誡人們，大自然永遠都有自己的生態(tài)倫理鐵律，自然法則永遠不能輕視甚至無視，否則就會受到懲罰，人與包括生物同伴在內(nèi)的大自然和諧相處永遠都應是我們幸福生活的底色和背景。

《花狗崖》也是對人類生命與精神力量之源的想象性追溯。神話是童年時期的人類對自然現(xiàn)象的解釋和對自身美好愿望的表達?！痘ü费隆分忻利惗嫣氐纳裨拏髡f及動物形象也有這樣的意義，它們尤其集中地體現(xiàn)了尼福赫人亦即代表了前文明時期的人們對人類起源、精神信仰及生命力的理解，實際上也是作者對早期人類超越現(xiàn)實困難頑強生存的力量之源的探尋。

“魚女”是傳說中一條形體像女人的魚。很久很久以前，在花狗崖的岸邊，住著三兄弟。大哥和小弟都有了好的歸宿，只有老二因天生有些腿瘸，遭到兄弟和旁人的拋棄，靠釣魚勉強糊口。有一天，老二釣到一個“魚女”，“魚女”雖然很快就離開了他，后來卻把他們倆的兒子送來了，“魚女”的子孫就這樣繁衍起來。尼福赫人就這樣奉“魚女”為自己的種族之神，“魚女”是他們生命的源泉，也成為他們精神的支柱和生活的動力。無論什么情況下，只要想到“魚女”，他們就有了寄托和希望。無論悲傷的時候，還是困難的時候，抑或開心的時候，人們都要唱起下面這首“‘魚女頌”：“你在哪里遨游，偉大的‘魚女?／你的灼熱的肚腹創(chuàng)始了生命，／你的灼熱的肚腹把我們在海邊誕生，／你的灼熱的肚腹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去處。／你在哪里遨游，偉大的‘魚女?／你的雪白的乳房好像海豹的頭，／你的雪白的乳房把我們在海邊哺育。／你在哪里遨游，偉大的‘魚女?／最堅強的男人向你游去，／愿你的肚腹更加美麗，／愿你在陸地上的子孫興旺昌盛……”

“魚女”的傳說主要是通過對老人奧爾甘的夢境描寫介紹的。奧爾甘經(jīng)驗豐富，心地善良，德高望重，堪稱尼福赫人的“形象代言人”。他的記憶和夢境就是尼福赫人的集體經(jīng)驗和原始記憶的體現(xiàn)，這個關(guān)于尼福赫人起源的傳說就是如此。對“魚女”的想往支撐著奧爾甘奮斗的一生，“魚女”也因此象征著尼福赫人的最高信仰。老人在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仍是想著“魚女”，這樣他才可以“用一種特殊方式聚精會神、泰然自若地坐著，思考某種另外的高尚的東西，好像他絲毫沒有感到干渴和肉體上的痛苦”。他蹈海前對艾姆拉英最后提到了“魚女”，而艾姆拉英最后時刻也對基里斯克交待了“魚女”?！棒~女”，這個尼福赫人精神的象征，這個生命的圖騰，最后像接力棒一樣，通過爺爺對父親的臨終囑托和緊接著父親對兒子的遺言，完成了交接。生命的勇氣與力量，對整個部族將要擔當起來的責任，支撐著基里斯克頑強地度過了災難天氣的最后肆虐，回到了花狗崖。

人是要有點精神的，對原始部族尼福赫人來說，人尤其是要有點信仰的?！棒~女”就是尼福赫部族的最高信仰，自然環(huán)境雖然艱難，生產(chǎn)條件雖然簡陋，但只要心中有“魚女”，尼福赫人就能永遠詩意地棲居在花狗崖。人類還要在這個星球上繼續(xù)生存繁衍下去，就得讓趨于癱瘓的精神重新堅挺起來，讓一度迷失的信仰回歸原位，這樣，人類的“花狗崖”也將煥發(fā)出溫情和暖意。

野鴨魯弗爾甚至比“魚女”在小說中出現(xiàn)得更早。還在故事的開頭，在主人公們還沒有現(xiàn)身的時候，作者就引進了這樣一個傳說：在遠古混沌初始的時候，自然界并沒有陸地，而是一片汪洋。魯弗爾無論飛到哪里，都沒有找到下蛋的地方，它只好落到水面上，從自己的胸脯上啄下一些羽毛，筑了一個窩。于是陸地

開始形成、擴展，以后又逐漸出現(xiàn)了各種生物，人成了萬物之靈并通過狩獵和捕魚繁衍起來。很明顯，魯弗爾的傳說是一個關(guān)于創(chuàng)世的神話，它一方面回憶了開天辟地的神奇，也追溯了人類成長的艱難曲折，更通過作品一以貫之的動物崇拜意識，表達了前文明時代人類對自我理解中的世界創(chuàng)造者的贊美，對漫漫進化過程中的其他動物伙伴的善意，對人類創(chuàng)造者和幫助者的感恩。

另一個動物形象小藍鼠則是在故事發(fā)展的最關(guān)鍵時刻出現(xiàn)的。大霧終日不散，淡水即將枯竭，眾人面臨生理和心理考驗的極限。此時，奧爾甘老人已經(jīng)做出了最后的決定，他要懷著對基里斯克的無盡牽掛勇赴心中的“魚女”之約；而基里斯克本人則在恍惚之中回憶起童年時的一次經(jīng)歷。當時他生病發(fā)燒，又不能喝水，母親勸他忍耐，教導他：“你只要反復地說：‘小藍鼠，給點水喝吧!就會輕松些，你試試看，親愛的，你求求小藍鼠，讓它來，讓它給你帶點水……”而他后來果然感覺到了清涼，早上醒來，病居然就好了。小藍鼠從此存活在了基里斯克的記憶里?，F(xiàn)在，當他在船上渴得要死的時候，他又一次想起了小藍鼠，希望它能再一次出現(xiàn)。他呼喚著：“小藍鼠，給點水吧!”小藍鼠“成為他的希望和忍耐干渴的符咒”了。在三位長輩先后離開自己后，他就是靠著這充滿魔力的符咒克服巨大的孤獨與恐懼，超越了生理上的饑渴極限，終于堅持到了云開霧散的時刻。如果說“魚女”在以奧爾甘老人為代表的老一輩尼福赫人心目中是至高無上的人類始祖、精神支柱，那么在以基里斯克為代表的新一輩尼福赫人心目中，“魚女”固然是部族生命的賜予者，“小藍鼠”則是更為重要的現(xiàn)實救助者和守護者，它是生命得以維系和延續(xù)的希望。

這些動物形象及其傳說，構(gòu)成了一條神話故事鏈，鑲嵌在尼福赫人的一次生死攸關(guān)的海上歷險過程中。它以一種嶄新的色彩和方式維系著作家一貫熱衷的浪漫主義風格和民間文學特色；而更重要的是，在一個原本可能驚心動魄到令人無暇喘息的海上生死搏斗故事敘述過程中，這些神話傳說起到了慰藉故事人物心靈的作用，讓一個充滿恐怖與死亡氣息的故事始終留存著希望和生機，它也借此追溯出人類頑強生存的精神力量的神奇之源。

總之，整個《花狗崖》就是一部人類生存的寓言。對尼福赫人來說，花狗崖是一座生活的航標，一處心靈的港灣，它指引著人們出征遠方，召喚著他們回歸家園；而對當代眾生而言，花狗崖何嘗不可以充當人們所亟須點亮的精神燈塔，幫助大家驅(qū)散內(nèi)心的黑暗與孤獨，激勵和陪伴我們一路前行，走向真正和諧文明的未來。

作者系湖南人文科技學院中文系教授，天津師范大學文學院2006級博士生

本文系湖南省教育廳資助教研課題，湖南人文科技學院重點教研課題“外國文學史：經(jīng)典重構(gòu)與名著改寫”的成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