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家論

吳 凡

就如獲茅盾文學獎一樣,如今麥家的名字又被各大媒體“鎖定”?！帮L聲”再起,是因為麥家的小說《風聲》被改變成了電影作為國慶60周年的獻禮片。盡管2009年初以來,諜戰(zhàn)電視劇充斥熒屏,但媒體評論還是認為《風聲》開創(chuàng)了大型諜戰(zhàn)電影的先河。

麥家的作品大都描寫諜報工作、密碼破譯等故事,充滿神秘和懸疑。故事中的人物極具天才但命運莫測,小說看似簡單,但情節(jié)發(fā)展詭秘又玄機四伏。讀者要撥開重重迷霧、縝密推理才能揭示小說結局。他的作品極富意味地挑戰(zhàn)了讀者的智力,因此被譽為“新智力”小說,有人甚至將其稱之是中國“新智力”小說的開拓者。

一、麥家“新智力”小說的意義

(一)人性探索對懸疑智力小說深度的提升

更可貴的是作家并沒有在這一迷人的題材領域駐足,而是由此及彼,進而深刻地描繪人物的心靈世界。他用充滿奇思遐想的筆觸告訴我們,在那個深不可測、詭異多變的701世界里,這些具有特殊稟賦的天才們,耗其畢生的聰明才智破解了紫密、黑密、烏密、光復一號等等在天空中飄忽不定的密碼,顯示出極其頑強的個人意志力和神秘力;但可悲的就是這些特殊的天才,他們竟然是日常生活領域中的徹底失敗者。他們有能力暗算與國家安全、民族利益相關的異國異軍的密碼情報,卻在自己的日常生活被別人暗算,直至付出生命代價。瞎子阿炳、容金珍都因不堪忍受妻子出軌,一個自殺、一個由病而瘋而死;天才的黃依依受異域文化的影響極其率性的堅持自己的性愛方式而被情敵“偶然地”謀殺了,還有韋夫、陳二湖等等。他們能破譯神秘玄奧的密碼,卻無法解讀尋常生活。一方面是天才、堅韌,無堅不摧;另一方面是弱智、脆弱、無能為力,無法操控自己的命運,他們的遭遇令人唏噓不已。麥家“在書寫了個人身處在封閉的黑暗空間里的神奇表現(xiàn)?！c此同時,人的心靈世界亦得到豐富細致地展現(xiàn)?！?

(二)重塑精神信仰完成現(xiàn)代人的自我拯救之路

麥家的“新智力小說”對中國當代文學來講,意義是不言而喻的。眾所周知,上世紀90年代以來,中國當代文學在走出了虛蹈的“理想主義”、”浪漫主義”,由“宏大敘事”向 “日常敘事”回歸之時,又出現(xiàn)了新的偏至。不少作家把瑣碎的日常與日常的瑣碎當作了生活的全部,他們沉迷于“自己小鳥般的歌唱”,將“閨房寫作”當作一種時尚。這樣,就不可避免地使創(chuàng)作“陷入了日常生活瑣碎無邊的泥沼之中,使文學喪失超越世俗生活日常狀態(tài)的精神向度和價值立場,隨之而來的還可能使文學失去對日常事務的想象力和洞察力,從而喪失文學的精神力量和審美理想”;致使文學又“面臨著新一輪的精神專制:從過去的被政治思想或意識形態(tài)所奴役,發(fā)展到現(xiàn)在被身體和欲望所奴役——二者的內(nèi)容雖不一樣,思想路徑卻有著高度的一致性?！?/p>

正是在這樣情形之下,麥家的創(chuàng)作才具有某種特殊意義。他也寫日常和私密,但卻更注重從日常和私密中努力去表現(xiàn)和探尋精神的家園。麥家在獲獎答謝辭中曾說過這樣一段感人的話:“我要感謝的是我曾經(jīng)的戰(zhàn)友們,28年前一個非常普通的日子,我走進了非常不尋常的地方,那是一座秘密的軍營,我在那里有幸的結識了一群特殊的軍人,他們是人中精靈,他們的智慧可以 煉成金,他們罕見迷人的才華和膽識本來可以讓他們成為名利場上的寵兒,但由于從事了特殊的職業(yè),他們一直生活在世俗的陽光無 法照射到的角落,他們的故事,他們的情感,他們的命運是我們永遠的秘密?！麄儏s再也沒有走出我的心間。時代在轉(zhuǎn)眼間變的喧囂,越是喧囂,他們在 我心間的形象越是變的鮮明、亮麗。我知道時代變了,有些美德變成了迂腐,有些崇高變成了可笑,有些秘密變成了家喻戶曉,但我相信,他們沒有變,他們不會變,他們不能變,他們依然是從前,我為他們感動,也為他們心酸。就這樣,我以魔術的方式再現(xiàn)了他們,這也是唯一能展現(xiàn)他們的方式?！@些在喧囂中依然像磐石一樣堅定、安靜的人,感謝你們,我的曾經(jīng)的老戰(zhàn)友。”文學的思想力量或價值是在作家與現(xiàn)實生活有意義的聯(lián)想中產(chǎn)生的。通過麥家的小說,我們感受到了那個流逝的激情燃燒的歲月,感受到了那個時代才有的光彩人生。在麥家小說中,我們尋求到了當代現(xiàn)實缺失的精神信仰,在回照歷史中找到了自我拯救之路。麥家的出現(xiàn),“也恰恰暗合了中國文學的某種精神轉(zhuǎn)型。……它寫的雖然是房間里發(fā)生的事,探討的卻是一個人如何在信念的重壓下,在自己內(nèi)心的曠野里,有所行動,有所承擔、有所犧牲?！边@是我們這個時代所缺乏的精神,但卻是具有普世性的價值,就有如《肖申克的救贖》。這正是我們閱讀麥家所感受到的獨特的思想力量之所在。

(三)以文學性引導大眾消費文化的走向

麥家小說的獲獎也昭示了文學在消費主義興盛的今天的發(fā)展動向。隨著科技的發(fā)展,帶來了傳播業(yè)的高度發(fā)達,電視和網(wǎng)絡文化成為社會的主要消費文化。傳統(tǒng)文學所寄存的印刷媒介地位被視覺圖像化的多媒體替代,當代文化成為一種大眾化的消費文化。傳統(tǒng)文化和文學的教化功能、傳承功能被娛樂消費、滿足感官替代,媒介變化帶來了人們的生存狀態(tài)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引發(fā)了審美情趣的巨大變化。在傳統(tǒng)文學逐漸被邊緣化的今天,麥家說“作家應該努力尋找與讀者的結合點,文學性與可讀性之間沒有陽光大道,但一定有羊腸小道。走過去就能讓作品找到更多讀者。”嚴肅與通俗,流行與深刻,小眾與大眾,類型與個性,主流文化和大眾文化都可以融合在一起,麥家的探索顯示了創(chuàng)新的勇氣。盡管他始終不承認自己的小說是通俗的懸疑小說,但從其小說中我們卻可清晰地看到他對當代大眾文化消費心理的準確把握。在借鑒和吸收當代流行審美文化方面,應該說他是很大膽、超前的,然而在精神信仰維度上他又是很堅守的。他的創(chuàng)作較好避免了通俗流行文化普遍存在的精神孱弱或貧血問題,為大眾通俗文學如何進行精神重建,提升自身的層次、規(guī)格和境界,提供了很好的啟迪。

二、麥家“新智力”小說的創(chuàng)新

作為“新智力”小說的開拓者,麥家盡管多次否認自己是類型小說家,但我們在閱讀他的作品時,還是可以明顯感到內(nèi)中蘊含的類型小說特別是懸疑小說的最基本要素:傳奇的人物,離奇的故事,怪誕的情節(jié),精心設置的細節(jié),嚴密的邏輯推理,扣人心弦的智力角逐,出人意外的結局?！督饷堋?、《暗算》、《風聲》等小說中,主人公無論是瞎子阿炳、容金珍,還是黃依依、李寧玉等都是從事破解密碼的特殊人員,從事的是驚天動地的國家最高機密工作,他們都具有極高的智商。阿炳能聽到風一樣的飄忽詭異的密碼痕跡,容金珍13歲就能無師自通編譯計算程序,黃依依具有極高的數(shù)學計算能力。但這些人物的命運卻變幻莫測,結局也都是極其悲劇的。阿炳、容金珍死了、李寧玉死了、黃依依也死了。《解密》向我們講述了一個數(shù)學天才演變成破譯密碼的專家的故事。《暗算》也依然講述了發(fā)生在701這個神秘之地的故事。作者精心設置了與秘密相糾纏的懸疑情節(jié),智商低下但有特殊天賦的瞎子阿炳憑著神奇的“耳力”,洞悉了全村的秘密,也因此被“701”發(fā)現(xiàn)后招納為破譯人員。接著,便在十天內(nèi),破譯了異國軍事系統(tǒng)一百零七部秘密電臺、共一千八百六十一套頻率,但最后卻因得知兒子不是自己親生而自殺。另一個也被特招進701,并有天才的數(shù)學推理能力和多次的婚姻經(jīng)歷的留洋博士黃依依,她亦能夠多遍地計算74211個程序,求證20000,最終破譯了美蔣的“光復一號”密碼,使?jié)摲诖箨懙拇笈朗Y特務紛紛落網(wǎng),打破了蔣介石要打回南京過大壽的愿望,確保了國家安全?！讹L聲》講述了抗戰(zhàn)期間發(fā)生在杭州汪偽政權機要部門泄密的事件,為了找出代號為“老鬼”的共產(chǎn)黨臥底,“反間諜”部門,把涉嫌的吳志國、金生火、李寧玉和顧小夢等四人關在一幢封閉的小樓中,由日軍特務課機關長龍川肥原親自布置和主持審問。小說中吳志國被刑訊逼供而死,李寧玉則是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服毒自殺,其余人秘密失蹤了,共產(chǎn)黨領導也安全脫險。那么誰是“老鬼”?情報又是如何送出去的?真相在于李寧玉遺畫中暗藏的一組摩斯電碼。但故事并沒有結束,李寧玉的哥哥潘老、遠赴臺灣的顧小夢卻有著完全不同的解釋,再一次把讀者拖進了迷霧之中。重重迷霧,懸疑多多,不但造成讀者在閱讀中的懸念,更是激發(fā)了讀者在閱讀中參與解密的欲望。麥家的“新智力小說”,是需要讀者動腦閱讀的。

可見類型小說強調(diào)的神秘莫測,曲折離奇,它既出人意外,又在情理之中。它不僅是一種充滿觀賞性、娛樂性的大眾閱讀,而且努力讓讀者從與作者的智力博弈中獲得藝術快感,得到智力啟迪。當然,類型小說不是一成不變的,作家在創(chuàng)作時是可以而且應該對它作加減乘除的處理。雖然完全背離類型模式的類型小說創(chuàng)作很難做到,恐怕也沒有這個必要;但在遵循其基本規(guī)則同時,從自己藝術個性的實際出發(fā)適度求異,還是可以而且應該能夠做到的。成功的類型小說,往往在于既類型又非絕對類型,在類型的大框架中滲入了一些非類型甚至反類型的要素。麥家的“新智力小說”之所值得稱道,主要也就在于此,它讓我們從中感受到一些熟悉又陌生的東西。

首先,是題材上對各種類型融合的創(chuàng)新。

破譯工作本身就充滿神秘,它往往被置于一個封閉的環(huán)境下,種種玄機直到最后才窮形盡相,才得以解決。過去以往,我們這方面的創(chuàng)作較多強調(diào)的是集體智慧和黨性原則,個人天賦才情是被遮蔽的。因而作品寫得比較生硬,甚至有濃重的政治教化色彩。而麥家憑借多年從事大眾傳播工作的經(jīng)歷,深度理解當今社會受眾對文學的喜好習慣,把懸疑推理解密最為熱點也最為傳統(tǒng)的題材與正統(tǒng)意識形態(tài)所推崇的題材融合在一起;在保持類型小說基本要素不變的前提下,有效融合同一要素在不同時代和不同故事中的變化,并通過夸大、顛倒、縮小等多種手段使小說類型的基本要素保持一種再造開放創(chuàng)新的能力。如《風聲》中,麥家把諜報或者特情這種讀者大眾并不陌生的題材與具有明顯意識形態(tài)性的人物塑造結合在一起,并把塑造人物內(nèi)在精神信仰作為小說寫作的重點。小說具備了諜報懸疑密室推理等類型小說的一切特征,也具備了正統(tǒng)意識形態(tài)小說中寧死不屈,英勇獻身的英雄形象,但麥家的小說不止這些。在小說中,李寧玉這個形象最終給讀者的深刻印象是其充滿智慧的斗爭藝術、極強的諜報業(yè)務能力,控制分析對手的心理自控能力,以及為信仰而獻身的精神。讀者在閱讀麥家小說時會吸引,是因為故事懸疑重重欲罷不能,會感動,是因為小說中人物堅守理想信念的獻身精神。從而在小說中既表達了類型小說的共性,又融合各類題材的異性,使作品從題材、主題到人物、體式都有獨到的新意。

其次,是麥家在價值評判方面的創(chuàng)新。

類型小說往往好作非此即彼的價值判斷。麥家不是這樣,他的評判復雜得多,甚至不無曖昧。如《解密》中的容金珍,對他悲劇的一生,作者似乎充滿了矛盾。一方面,作者對他無與倫比的天才充滿贊賞,另一方面,對他被秘密控制和利用徒生憐憫。如此這般,這實際上向我們提出了諸如人類智力的合理應用、個人命運的自我掌控、無私奉獻和犧牲自我、國家正義的名義和個人的悲劇等一系列問題。麥家小說中多種價值觀念往往有著說不清的糾纏。他當然有自己的傾向,有自己的倡導;但似乎不愿也不想作貶褒分明的判斷,而寧肯將它交給讀者,讓他們自己化結論。麥家曾經(jīng)說過:“……小說讓我感到很新鮮,就在于他所傳達出來的精神氣息和這個時代的很多寫作姿態(tài)是不一樣的,它用它的笨拙守護了我們生活中即將消失的一些……”。也許這個緣故,麥家多次聲明自己創(chuàng)作的不是懸疑小說,他怕人們忽略了他懸疑背后蘊含的較為豐富復雜的思想內(nèi)涵。有人說:“麥家‘解密三部曲的戰(zhàn)爭發(fā)生在20世紀上半葉。戰(zhàn)爭制造密碼,戰(zhàn)爭依賴密碼;天才破譯密碼,密碼折磨天才。天才隔著一層神秘的幕布——密碼。參與殘酷的戰(zhàn)爭,從而彰顯出與戰(zhàn)爭中作戰(zhàn)者不一樣的人性,這種彰顯即是發(fā)現(xiàn),這種人性發(fā)現(xiàn),即是發(fā)現(xiàn)了一種新的戰(zhàn)爭,新的人類戰(zhàn)爭的歷史?！?9)從這個意義上說,麥家的“新智力小說”給予我們的不僅僅是智力的啟迪,同時還有人性的深度解讀。

第三、是麥家小說故事敘述上的創(chuàng)新

麥家曾經(jīng)說過:“我覺得其實真正小說的文學性就體現(xiàn)在故事性?！?10)表面上看,麥家的小說和博爾赫斯小說一樣,似乎總是那些故事,那些場景,那些遙遠的、影子一樣的人物。他們用來制造小說的材料并不復雜,故事也比較簡單,甚至常常出現(xiàn)某種雷同的東西。但他們給讀者留下的感覺卻是復雜、多變和新奇的。究其原因就在于他會詭秘地講故事。麥家的小說講述情報機構的斗智斗勇,神秘而又懸疑,故事題材本身很吸引人。很多人認為麥家就是用通俗的故事吸引了通俗的讀者。在泛文化的、市場化的時代注意文化消費者的口味,無可厚非。問題是作家講什么樣的故事以及怎樣講故事。在中國,由于歷史的原因,作家似乎不太注重于此,他們往往把主要心力放在反映時代的重大主題,追求所謂的形上和純粹的精神性藝術性上,至少會講好聽故事的作家不多。麥家是個講故事的高手,他把小說返回到了唐宋元明清那個“講故事的時代”,把中國小說以情節(jié)制勝的特點淋漓盡致發(fā)揮出來,讓讀者欲罷不能。具體地說,麥家“新智力小說”中的故事講述具有以下特點:

1.講故事有很強的融合力,這是講好聽故事的前提。麥家講述故事的方法是很平常、樸實的,如《解密》由“起、承、轉(zhuǎn)、再轉(zhuǎn)、合”五個篇章, 外加一篇主人公遺留的筆記本摘要構成,敘述了主人公容金珍的一生,為了增強小說的可信度,增加了對容先生、鄭局長、嚴實等知情者的大段訪談實錄。小說開頭、高潮、結局秩序井然,沒有一點的虛幻、奇特和荒誕,但是在他平靜的敘述中,讀者會感受到各種小說要素的融合;密碼編譯的規(guī)則和技巧、密碼破譯的一般規(guī)律、等差數(shù)列的演算、計算機的編程特點、密碼發(fā)展史、數(shù)學發(fā)展史、天文歷法、無線電、圓夢術、棋藝、佛事;二戰(zhàn)、土改、抗美援朝、冷戰(zhàn)時的國際關系、“文革”變幻政治風云、國家安全、保密規(guī)則、秘密單位等等這些讀者或聽過或熟悉或不熟悉的東西,全部被麥家糅合在一個博爾赫斯式的迷宮中,給讀者造成了一種亦真亦幻的效果。那些熟悉的歷史場景、和不熟悉的生活知識全都是那樣獨特地結合在一起,而這一切都又發(fā)生在一個幽暗的“701”秘密世界, 在這個世界里,一個棄兒或者說一個天才,在秘密成長、破獲了幾近億萬分之一的難度的“紫密”和“黑密”,卻在最為輝煌時刻生命嘎然而止。故事能夠把你熟悉的或不熟悉的事務融合在一起,給讀者新奇感、異樣感,智力游戲使讀者興趣盎然,順著作者設定的情節(jié)邏輯步步“上當”,還“執(zhí)迷不悟”。

2.講故事離不開對人性的深度思考。好小說不能只是簡單的講故事。小說離不開故事,故事離不開人物,人物離不開命運,命運是人類的一個不可琢磨,充滿無窮變數(shù)的東西。如果要讓故事有更多內(nèi)容,需要認真思考。小說都是通過故事去表達一個人的命運,表達人的思考,表達一些生活的哲學。麥家在講故事時會充分表現(xiàn)生活的豐富性和人性的不可測。如《暗算》中瞎子阿炳與有問題的天使黃依依,《解密》中天才的容金珍,在他們身上就揭示了一種天才的宿命。這種天才背后突出的聽力和計算能力成就了他,天賦成就了他,也毀滅了他。而毀滅的根本則在于人性,是人性在面對善惡、才華、運氣、財富時產(chǎn)生不應有的歧變。這種歧變,與人物的出身、經(jīng)歷、環(huán)境有關,它是偶然與必然碰撞—起融會的產(chǎn)物。作者為之感到痛惜,但也沒有給予簡單的道德評價。更為重要的是,他還不忘用“超智型”新式英雄形象的塑造加以引導和提升,寄托自己對美好人性的向往?！拔覍憽讹L聲》小說,從故事層面上說設計的是一個驚險的逃逸魔術,但從意義上說,我想考量一個人的智力到底有多深,丈量一個人信念的力量到底有多大。我希望在一種驚心動魄的心志較量中,為人性那無邊的邊界下一個‘我的注腳?！骄咳诵闹詈?人性之復雜,人世之恐懼。人生多險,生命多難,我們要坦然、平安地度過一生,也許唯一的辦法就是把自己‘交出去,交給一個‘信仰——它可以是一個具體的人或組織,也可能是一個虛無的人或組織,讓這個你終生信仰的東西陪伴你,讓你變得堅強,去挑戰(zhàn),去贏得?！?11)所以麥家說;“好的文學作品的涵蓋面就是照天照地,可以照亮你的身體和心靈?！? 12)麥家人性故事的講述是有明顯的價值指向的。

3.講讀者既熟悉又陌生的故事。麥家在談論文學與現(xiàn)實的關系時曾說:“我覺得人親近文學,一方面是人的好奇心在起作用,還有一個原因是因為現(xiàn)實太瑣碎,太庸常了,要逃避它。文學其實是一個夢,……把你從地面上升騰起來的一種東西?！?13)一部小說,故事如果過于陌生讀者沒有體念基礎不會產(chǎn)生共鳴,如果過于熟悉又缺乏新鮮感失去吸引力。造密、保密、泄密、解密,是懸疑智力類小說的基本要素,讀者在偵探小說、解密小說中都可讀到;歌頌抗日英雄、反對“美蔣”特務、擺脫“蘇修”控制、爭取國家安全等故事在建國“前三十年”作品中也屢見不鮮。但把兩者結合起來,造成讀者既熟悉又陌生的并不多,麥家是其中的一個。在故事情節(jié)和語言方面,他沿襲了傳統(tǒng)革命英雄傳奇的套路,但在結構技巧、思想力度方面又努力向所謂的純文學靠攏,這使麥家超越了一般類型小說,在這一題材和文體領域獲取了成功。他的創(chuàng)作在吸納傳統(tǒng)傳奇的基礎上,大容量地引進了類型小說的大眾通俗和流行時尚元素,給讀者新的驚喜,“把你從地面升騰起來”。

注釋:

(1)(2)第七屆茅盾文學獎授獎辭,2008年11月3日中國作家網(wǎng),http://www.chinawriter.com.cn 。

(3)向榮:《豐饒中的匱乏:四川小說的一種狀態(tài)》,《小說評論》2008第3期。

(4)(6)謝有順:《風聲與中國當代小說的可能性》,《文藝爭鳴》2008年第2期。

(5)麥家:《第七屆矛盾文學獎頒獎會上的答謝詞》,《麥家文集·暗算》,浙江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287頁。

(7)陳鵬:《2008年的中國小說:平淡中的“大獎”與喧囂》,2008年12月19日新華網(wǎng)。

(8)麥家:《關于小說的三種說法》,2009年2月23日《杭州日報》。

(9)唐小林:《 新世紀四川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小說評論》2008年第3期。

(10)(12)麥家:《小說如何吸引讀者》,2009年6月25日《杭州日報》。

(11)李稹:《麥家:諜戰(zhàn)題材電影,它可能才開始》,2009年9月30日《杭州日報》。

(13)麥家:《與季亞婭的對話》,《麥家文集·人生中途》,浙江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276頁。

(作者單位:浙江工商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