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傳統(tǒng)吉祥文化論

摘 要:吉祥文化是人類向往和追求吉慶祥瑞觀念的反映,源起于人類社會發(fā)展的低級階段。我國傳統(tǒng)吉祥文化大致可分為物體吉祥和行為吉祥兩個方面。吉祥文化不僅是一種物承的文化,更有精神或信仰的成分。它的生成建立在原始神話思維的基礎(chǔ)上,遵循的是象征類比的推理模式,寄托著人類非理性的依賴心理?？疾煲粋€民族的傳統(tǒng)吉祥文化,是認(rèn)知該民族心理、性格、旨趣、風(fēng)尚的有效途徑。

關(guān)鍵詞:中國;傳統(tǒng)文化;藝術(shù)樣式;吉祥文化;祈福求吉

中圖分類號:J202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吉兇、禍福、災(zāi)祥是人類很早便已形成的價值觀念,這也是古往今來長久不衰的人生最關(guān)切的話題。吉祥文化正是人類向往和追求吉慶祥瑞觀念的反映,源起于人類社會發(fā)展的低級階段,并隨著人類生存空間的拓展、創(chuàng)造手段的豐富及生命意識的增強(qiáng)而越來越曲奇龐雜。但正如英國人類學(xué)家馬林諾夫斯基在《文化論》中指出:“文化是一個組織嚴(yán)密的體系,同時它可以分成基本的兩個方面:器物和風(fēng)俗?！盵1]

我國吉祥文化同樣也大致可分為物體吉祥和行為吉祥兩個方面。所謂物體吉祥,主要體現(xiàn)為我國歷史上眾多的傳統(tǒng)吉祥物。所謂行為吉祥,則表現(xiàn)為各種豐富多彩的祈吉習(xí)俗及行為。兩者都是以有形的器物或行為表達(dá)無形的吉祥觀念。吉祥文化不僅是一種物承的文化,更有精神或信仰的成分。它的生成建立在原始神話思維的基礎(chǔ)上,遵循的是象征類比的推理模式,寄托著人類非理性的依賴心理。[2]世界上幾乎所有的民族、所有的文化都有著各自的象征體系及民族吉祥物,至今還有類似的吉祥文化的創(chuàng)生。因此,考察一個民族傳統(tǒng)的吉祥文化,是認(rèn)知該民族心理、性格、旨趣、風(fēng)尚的有效途徑。

一、“吉祥”釋

吉祥,《辭源》釋為“美好的預(yù)兆”,在我國自古就是福善喜慶、事事順?biāo)斓淖＜~。

“吉”、“祥”二字的字意與聯(lián)系,在中國典籍中可見到不少解說。

《周易?系辭上》曰:“吉,無不利?！?/p>

《周書?武順》曰:“禮義順祥曰吉?！?/p>

《說文解字》曰:“吉,善也。從士口?！?/p>

《山海經(jīng)?大荒西經(jīng)》:“江山之南棲為吉?！弊⒃?“吉者,言無兇夭。”

《釋名?釋言語》曰:“吉,實也,有善實也?！?/p>

《文選?東京賦》:“祚靈主以元吉?！毖ψ⒃?“吉,福也?！?/p>

可見,“吉”字包含有“?！?、“善”、“實”、“順”、“無兇夭”等寓意。

至于“祥”字,《說文解字》曰:“祥,福也。從示,羊聲。”

《爾雅?釋詁》曰:“祥,善也”;“祥者,福之先者也?！?/p>

《后漢書?竇武傳》注云:“祥,吉兇之先見者。”

《文選?東京賦》:“卜征考祥?！毖ψ⒃?“祥,吉也?！?/p>

從以上材料可知,“吉祥”這兩個字最早是分列的。甲骨文中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吉”字,殷商卜辭中,“吉”代表善、利,舉凡好的預(yù)兆都稱“吉”。如《易?系辭下》:“吉事有祥?！币鉃榧卤赜械澫??！跋椤弊忠嘤小案！薄ⅰ吧啤?、“吉”、“見吉兇”之意?！跋椤钡谋疽馐侵讣獌吹恼髡住Ｈ纭蹲髠鳌焚沂?“是何祥也?吉兇焉在?”“祥”就是通指吉兇。有時專指吉兆,如《禮?中庸》:“國家將興,必有禎祥;國家將亡,必有妖孽?！庇袝r又專指兇兆,如《尚書?洪范?五行傳》:“時則有服妖,時則有龜孽,時則有雞禍,時則有下體生于上之疴,時則有青眚青祥?！焙笫蓝嘁约诪橄?以兇兆為不祥。

“祥”、“吉”本來意義就相近、相通。因此,“吉”、“祥”二字常被相提并論。如:

《周易?系辭下》曰:“吉事有祥,象事知器,占事知來。”

《莊子?人間世》曰:“虛室生白,吉祥止止。”

《中庸》曰:“國家將興,必有禎祥,吉祥也?！?/p>

其后,“吉祥”由占卜專用語逐漸轉(zhuǎn)變成普通語匯,“吉祥”兩字開始連用,并成為祝詞?！肚f子?人間世》中有“虛室生白,吉祥止止”之語,唐成玄英疏曰:“吉者,福善之事;祥者,嘉慶之征?！薄凹橹怪埂币庵^好事接連不斷。

在古鼎彝款識中,“吉祥”常寫作“吉羊”,多用為銘。如漢瓦當(dāng)文中就有“大吉羊”字樣,漢洗中也有《大吉羊洗》,南朝宋《元嘉刀銘》亦為“宜侯王,大吉羊?！?/p>

羊、祥兩字在古代為通假字?！稜栄?釋詁》:“祥,善也”。清郝懿行箋疏:“[祥]又通作羊。《說文》云:‘羊,祥也。蓋美善義祥之字俱從羊。羊、祥俱訓(xùn)善,二字既同義,又同聲,故《考工記?車人》云‘羊車,鄭注:‘羊,善也?！睆纳峡芍?羊、祥兩字同音又同義,都表示善,大凡美善義祥之字都從羊。

從文字學(xué)的角度來觀察,“吉祥”二字表示福與善。據(jù)許慎《說文解字》解釋,吉:“善也,從士口?！毕?“福也,從示,羊聲,云善?！敝劣凇凹?、“祥”二字的細(xì)微差別,唐成玄英在《莊子》“吉祥止止”疏中指出:“吉者,福善之事;祥者,嘉慶之征。”根據(jù)這一解釋,我們可以看到,在古人的觀念中,“吉”指事象,“祥”為意象;“吉”指善實,“祥”為嘉征。它們雖有事實與征兆的實、虛之別,但基于共同的價值觀和功利觀,它們又是一個相關(guān)相聯(lián)、并存互補(bǔ)的整體。

既然吉祥原義為福與善,那么其預(yù)示的當(dāng)然是好的征兆,這是沒有疑義的。再從另一角度看,同樣也可以得出這一結(jié)論?！案！?、“祿”也是我國傳統(tǒng)吉祥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亦為示字旁,同樣有預(yù)示作用?！墩f文解字》云:福,“佑也,從示?！钡?“福也,從示。”這些都表示出是一種預(yù)兆,是一種象征,是人們對未來的企盼,對美好的向往。

因此,從文字學(xué)的角度看,吉祥的含義,是美,是善,是福;是一種美好的預(yù)兆,福善的象征。

自然界與人世間的吉兇紛陳,是人類創(chuàng)造吉祥物并以之趨吉辟兇的客觀基礎(chǔ)?！吨芤?系辭下》曰:

道有變動,故曰爻;爻有等,故曰物;物相親,故曰文;文不當(dāng),故吉兇生焉。

在古人的觀念中,天、地、人及萬事萬物,雖參差不等,其運化之道,是統(tǒng)歸為一體,互感形成?！拔铩敝嬖谂c駁雜決定著吉兇變化,因此,為控制這一變化,獲取“福善”與“嘉慶”,吉祥物就得到了普遍應(yīng)用。

在中國文化中,“吉祥”是最通用的祝福之詞。古人把象征吉祥的東西稱為“吉物”。漢王充《論衡?初稟》載:

文王當(dāng)興,赤雀適來,魚躍鳥飛,武王偶見。非天使雀至白魚來也。吉物動飛而圣遇也。

求吉避兇,祈福免禍,是人類社會的一種普遍追求。作為一種觀念和行為,在不同的民族、不同的文化中有不同的表現(xiàn)形式。在我國,以“吉樣”為核心,形成了源遠(yuǎn)流長的“吉祥文化”,而祈吉風(fēng)俗、“吉祥物”及“吉祥圖案”,正是這種吉祥文化的主要表現(xiàn)形式,成為我國吉祥文化的永恒的主題和美好的畫面。

二、儒家祈福觀

吉祥觀念與吉祥物一開始就是相伴而生的,在中國遠(yuǎn)古神話中有許多有關(guān)吉祥物的傳說。

“國家將興,必有禎祥。”相傳黃帝曾作寶鼎,“知吉兇存亡,不爨自沸,不炊自熟,不汲自滿,不舉自藏,不遷自行?！盵3]又傳說圣王舜葬蒼梧,象為耕地;禹葬會稽,鳥為耘田,“象自蹈土,鳥自食蘋,土蹶草盡,若耕田狀,壤靡泥易,人隨種之”。[4]這是因“圣人化感鳥獸,故象為民田,春耕銜拔草根,秋啄除其穢。”[5]還傳說,文王將興,赤雀適來,武王相繼,魚躍鳥飛,這是“天使雀至白魚來也,吉物動飛而圣遇也”。[6]吉祥物在此已成為神學(xué)政治的工具,其象征有著強(qiáng)烈的政治化和神秘化傾向。

中國最早的吉祥物典型代表為“四靈”,即龍、風(fēng)、龜、鱗這四種靈異動物?！吨芏Y?春官?大司樂》中有“六變而致象物及天神”之語,鄭玄注曰:“象物,有象在天。……麟、鳳、龜、龍,謂之四靈?！薄抖Y記?禮運》載:

何謂四靈:麟、鳳、龜、龍謂之四靈。故龍以為畜,故魚鮪不念;鳳以為畜,故鳥不獝;麟以為畜,故獸不狘;龜以為畜,故人情不失。

孔穎達(dá)疏云:“此四獸有神靈異于他物,故謂之靈?！?/p>

據(jù)專家考證,這幾種動物是中國原始圖騰崇拜的遺留。如夏人以蛇(龍)為圖騰,商人以燕為圖騰,東部民族以鳳為圖騰,東夷中部民族以龜為圖騰等。后來由于部落戰(zhàn)爭,相互聯(lián)合或吞并,各部落圖騰也經(jīng)復(fù)合成為集各種鳥獸形象于一身的神異動物,圖騰也轉(zhuǎn)變了職能,成為鳥獸魚蟲之畜養(yǎng),甚而成為人保護(hù)神,進(jìn)而成為吉祥物。

這四種靈物,除龜以外,其它均為集多種鳥獸魚形象于一身的想象之物。四靈作為靈物,超越現(xiàn)實存在,即便是自然界中存在的龜,也被神化為“靈龜”。商代以龜甲占卜吉兇,以此確定帝王行動的抉擇。古人認(rèn)為“麟體信厚,鳳知治亂,龜兆兇吉,龍能變化”,都是吉祥的表征。于是演變成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最具象征意義的吉祥物。歷代帝王將其神化為皇室威嚴(yán)和權(quán)力的標(biāo)志。在民間,則按照平民百姓的意愿,希冀從它們身上祈求幸福、平安、吉祥。

作為祈福的寄托,四靈在中國吉祥物天地中最先登場。河南濮陽西水坡距今6000年的仰韶文化遺址中出土了蚌殼堆塑的“中華第一龍”。浙江河姆波文化遺址中發(fā)現(xiàn)的鳥紋,已窺見“丹鳳朝陽”的原始雛形。殷代以靈龜兆吉兇。麟在四靈中出現(xiàn)最晚,但春秋戰(zhàn)國時已經(jīng)成型。漢代形成的“四靈”體系,源遠(yuǎn)流長,至今不衰。

祈福觀也是后來儒家學(xué)說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晉葛洪《抱樸子?明本》曰:“儒者祭祀以祈福,而道者履正以禳邪?！贝苏Z道出儒家學(xué)說以天命觀確立了封建時代吉祥文化的支柱。

那么統(tǒng)治者所祈所求的“?！钡降装切﹥?nèi)容呢?舊有“五?！敝f,《尚書?洪范》載:

五福,一曰壽,二曰富,三曰康寧,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終命。

其中“康寧”、“考終命”指善終、不橫夭,是壽的同義反復(fù)?！案弧敝讣Z食充足,生活無憂;“攸好德”意為所好者德,能達(dá)成人事的和諧,此兩者也是長壽的必要條件。百福禎祥,以“壽”為先。

中國傳統(tǒng)祝吉詞還有“三多九如”?！叭唷睘槎喔！⒍鄩?、多男子,源于《莊子?天地篇》所載:

堯觀乎華,華封人曰:‘嘻!圣人!請祝圣人!使圣人壽!……使圣人富!……使圣人多男子。

華封人祝帝堯長壽、富有和多男,后人因稱為“華封三?！?。

“九如”則出自《詩經(jīng)?小雅?天?！贰！熬徊窢?萬壽無疆”,也是以壽為祈福中心。詩中稱:

受天百祿,降爾遐?！?/p>

如山如阜,如岡如陵,如川之方至……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不騫不崩。

如松柏之茂,無不爾或承。

詩為群臣祝福君主之辭,受天之祿,天降遐福,如山川日月之壽,如南山松柏之茂。詩中共用了九個“如”子,道出“天保九如”一語;后世以山、水、日、月、巖、松柏為象征長壽吉祥物,蓋源出于此。

當(dāng)然,吉祥作為美好、福善的征象,包含的內(nèi)容十分廣泛。就國家和皇權(quán)而言,國盛民強(qiáng)、王道仁政就是封建統(tǒng)治者追求的最高目標(biāo)。

《六韜?大明》載:

召公對文王曰:天道凈清,地德生成,人事安寧,戒之勿忘,忘者不祥。

順天地、安黎民,政治清明,天下太平是國運隆盛、王者有道的瑞征。故“能究萬物,通天祉,象百狀,達(dá)王道,率五音,成九德,備文武,正下國”(《宋書?符瑞志》)的鳳凰,即被神學(xué)政治家所取用,為“天下文明”的表征。龍也成為神學(xué)政治最重要的工具,所謂“飛龍在天,猶帝王之在位”,有關(guān)帝王的種種物事,容顏骨相、衣食住行、言談舉止都以龍比附。舊有“河圖洛書”之說,河圖又稱“龍圖”,《宋書?符瑞志》云:“赤龍,河圖者,地之符也。王者德至淵泉,則河出龍圖。”鳳見龍至,乃帝王成功之驗。傳統(tǒng)吉祥圖案“太平有象”、“山河鼎立”等都傳導(dǎo)了這一層吉祥寓意。

戰(zhàn)國時期,信仰神仙、祈求長生不死的方士、神仙家十分活躍。當(dāng)時齊威王、齊宣王、燕昭王以及后來秦始皇、漢武帝都是尋求長生不死之藥的迷戀者。靈芝仙草、成仙飛升的夢幻神話應(yīng)運而生,祈盼“延元萬年”、“長樂未央”、“長壽無極”等吉語風(fēng)靡一時,祈求長生不死又成為秦漢統(tǒng)治階級祈吉納福的一個突出主題。

漢代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儒家神學(xué)登場,讖緯之說風(fēng)行,采用隱秘的語言、圖符等手段,假托天人圣人,預(yù)示“災(zāi)異禎祥”,形成所謂的“符瑞之應(yīng)”。符瑞是祥瑞的征兆,猶言吉兆。

《史記?封禪書》載:

未有睹符瑞見而不臻乎泰山者也。

《漢書?劉輔傳》中載《上成帝書》亦云:

臣聞天之所與必先賜以符瑞,天之所違必先降以災(zāi)變,此神明之征應(yīng),自然之占驗也。

漢人附會自然界出現(xiàn)的某種罕見現(xiàn)象為吉祥之兆,稱之為“瑞”。漢王充《論衡?指瑞》:“王者受富貴之命。故其動出現(xiàn)吉祥異物,見則謂之瑞?！碑?dāng)時“瑞”是帝王獨享的,天降祥瑞被看做是應(yīng)人君之德的征象。

相關(guān)的記載不絕于史書。如《史記?孝武紀(jì)》載:“天子苑有白鹿,以其皮為幣,以發(fā)瑞應(yīng),造白金焉?！比饝?yīng)又稱“符應(yīng)”。《史記?封禪書》載:“天瑞下,宜立祠上帝,以合符應(yīng)。”《史記?鄒衍傳》亦載:“稱引天地剖判以來,五德傳移,治各有宜,則符應(yīng)若茲。”

符瑞是儒士為帝王制造出來的專用吉祥物。東漢班固等人所撰的《白虎通》中有一篇《符瑞之應(yīng)》,集中了當(dāng)時儒臣所能想象出來的各種符瑞之現(xiàn):

天下太平,符瑞所以來至者,以為三者承統(tǒng)理,調(diào)和陰陽,陰陽和,萬物序,休氣充塞,故符瑞并臻、皆應(yīng)德而至。德至天則斗極明,日月光,甘露降;德至地則嘉禾生,蓂莢起,秬鬯出,平路感;德至文表則景星見,五緯順軌;德至草木則朱草生,木連理;德至鳥獸則鳳凰翔,則鵉鳥舞,麒麟臻,白虎到,狐九尾,白雉降,臺鹿、白烏下;德至山陵則景云出,芝實茂,陵出異丹,阜出萐莆,山出器車、澤出神鼎;德至淵泉則黃龍見,醴泉涌,河出龍圖,洛出龜書,江出大貝,海出明珠;德至八方則祥風(fēng)至,佳氣時喜,鐘律調(diào),音度施,四夷化,越裳貢。

文中所描寫的包括天、地、文表、馬獸、山陵等瑞應(yīng)之物,后世又大多演變成民俗吉祥物。

“瑞應(yīng)”構(gòu)成了封建帝王的吉祥體系,始于漢,盛于三國魏晉南北朝,衰歇于隋唐。梁沈約撰《宋書》有《符瑞志》上、下二卷,集南北朝以前帝王符瑞之大成。梁孫柔之撰《瑞應(yīng)圖記》、《瑞應(yīng)圖贊》各三卷,為記載瑞應(yīng)說和瑞應(yīng)圖的專門著作。隋朝以前,還有《熊氏瑞府圖》、《祥瑞圖》、《祥異圖》、《符瑞圖》、《白澤圖》等多種端應(yīng)著作,現(xiàn)均已失傳。唐代劉賡廣征載記,博錄休祥,輯成《稽瑞》一書,流傳下來。瑞應(yīng)成為中國早期吉祥文化的主流,是官方上層文化和神學(xué)政治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三、民俗吉祥觀

與上層官方的祈福文化相應(yīng),在我國歷史上,流行于民間的吉祥文化同樣源遠(yuǎn)流長。早在春秋時期,《詩經(jīng)?豳風(fēng)?七月》就有“躋彼公堂,稱彼兕觥,萬壽無疆”的祝語,表明當(dāng)時已出現(xiàn)祝壽形式和祝壽語言,構(gòu)畫了—幅我國早期吉祥文化的圖案。

再看《詩經(jīng)?衛(wèi)風(fēng)?木瓜》中的歌詠: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這是一首情人贈答的詩。詩中女子贈給男子木瓜桃李,男子則以玉石為報,表達(dá)彼此的愛慕之情,為永結(jié)同好的象征。同樣的情景還出現(xiàn)在《詩經(jīng)?鄭風(fēng)?溱洧》中,陽春三月,河水上漲,男女青年手執(zhí)芳蘭,相互約請,來到河邊嬉戲游樂,以芍藥相贈,當(dāng)兩情相悅、情意纏綿之時,就可私定終身了。

這兩首詩給我們描繪了一幅我國上古時代青年男女愛情生活的場景。當(dāng)時,特定的生活環(huán)境決定了男子以狩獵為主、女子以采集為主的社會分工形式。植物的瓜果為女子采集的主要對象,逐漸也成為女性的象征。在與男子的交往中,女子往往以贈送瓜果作為傳情達(dá)意的形式。詩中所詠的木瓜桃李、芳蘭芍藥不僅是她們采集的自然界中的植物,也成為男女愛情的信物,帶有一定的象征意義了。

瓜果是人類最早采集以維生的藤蔓植物所結(jié)的果實,具有藤蔓綿長、結(jié)實累累、瓜籽眾多的植物性狀。因此,在中國文化中很早即為子孫繁多、家族興旺、綿延不絕的象征。

《詩經(jīng)?大雅?綿》云:

綿綿瓜瓞,民之初生,自土沮漆。

疏曰:“大者曰瓜,小者曰瓞?！痹娭^周的祖先象瓜瓞一樣開花結(jié)果,綿遠(yuǎn)悠長,代代相繼,歷傳到文王才奠定了王室基業(yè)。

后世有吉祥圖案“瓜瓞綿綿”,繪長滿瓜果的藤蔓枝葉上有蝴蝶點點的紋圖,既可用以祝賀子孫昌盛,萬代綿長,寓意生生不息,興盛不衰;又可寓意財源滾滾,興旺發(fā)達(dá),因此深受人們的喜愛。在我國,瓜與生育相關(guān)的俗語很多,如:“種豆得豆,種瓜得瓜”,“瓜熟蒂落”,等等,由此也反映了國人根深蒂固的“多子多?！庇^念。在這里,瓜果實際上已完全不同于自然界中作為植物的那一個,而成為一種符號,為吉祥的象征,即吉祥物了。

到了戰(zhàn)國時期,吉祥文化的內(nèi)涵愈加豐富,民間也出現(xiàn)許多具有象征意義的吉祥物,以表達(dá)人們避邪求吉的心理。如在南方許多國家的喪葬習(xí)俗中,經(jīng)常有鹿、虎、鶴等動物形象的隨葬品。這表明吉祥文化已從日常生活中外延到陰曹地府里,祈福免禍的內(nèi)在預(yù)示意義卻始終未變。

秦漢之際,與上層儒家如火如荼的祈福文化發(fā)展相應(yīng),民間吉祥文化也十分豐富多彩,吉祥物逐漸形成眾多的門類。如漢應(yīng)劭《風(fēng)俗通?第八》記載臘月除夕,“飾桃人,垂葦茭,畫虎于門,皆追效于前事,冀以御兇也”。還記載“門戶用雞”習(xí)俗已經(jīng)出現(xiàn)。這是后世桃符、門神的端倪。桃、虎、雞后來都成為應(yīng)用廣泛的民俗吉祥物。

再如《太平御覽》卷九二一引《兩京雜記》云:

樊將軍問陸賈曰:“自古人君皆云有瑞應(yīng),豈有是乎?”賈曰:“有之。乾鵲噪而行人至。蜘蛛集而百事喜,況人君重位乎!”

古人認(rèn)為鵲為陽鳥,性惡濕,因此又稱為“乾鵲”?！兑?卦》中有“鵲者陽鳥,先物而動,先事而應(yīng)物”的記載。因此俗信鵲有感應(yīng)預(yù)兆的神性,自古即視為兆喜靈鳥,乾鵲后世就稱為“喜鵲”。鵲噪預(yù)示著有客人來到,民間以喜鵲兆喜的俗信,漢時已有之。

漢代民歌《焦仲卿妻》給后人描述了一個可歌可泣的忠貞的愛情故事,詩開頭寫道:“孔雀東南飛,五里一徘徊?！苯Y(jié)尾寫道:“中有雙飛鳥,自名為鴛鴦,仰頭相向鳴,夜夜達(dá)五更。行人駐足聽,寡婦起彷徨?！笨兹负网x鴦都寓意成雙成對、永不分離,因而成為民間百姓喜愛的吉祥物,象征美好愛情。

南北朝時,民間俗信也成為民俗吉樣物的重要來源。

陳王植《貪惡鳥論》云:

放鳥雀者加其祿也,得蟢者莫不馴而放之,以其利人也。

北齊劉晝《劉子?鄙名》亦載:

今野人晝見蟢子者,以為有喜樂之瑞,夜夢見雀者,以為爵位之象。

蟢子即蜘蛛,俗稱喜蛛,以蛛兆喜,因“雀”與“爵”、“蟢”與“喜”音近或音同而成為人親近的吉祥物,在南北朝時已成風(fēng)俗。

隋唐以后,官方上層的“瑞應(yīng)”逐漸衰落,民俗吉祥文化卻蓬勃發(fā)展,至明清極盛,成為我國傳統(tǒng)吉祥文化的主流。當(dāng)然,民間吉祥文化畢竟要受到官方價值觀的影響,官方祈福文化和民間吉祥文化相互影響,相互吸收,二者之間并沒有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如唐代,宮廷和達(dá)官貴人寵愛牡丹花,文人墨客以“國色天香”、“富貴花”喻牡丹。唐李肇《國史補(bǔ)》中有詳細(xì)記載:“京城貴游尚牡丹三十余年矣。每春暮,車馬若狂,以不耽玩為恥?！钡痪?所謂上有所好,下必更盛,到了劉禹錫的詩中已有“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jié)動京城”之詠,白居易的詩中更是“花開花落二十日,一城之人皆若狂”了。牡丹成為一種全民共賞的民俗吉祥物,寓意的重心則集中在“富貴”二字上。

就民間百姓而言,依照舊的世俗觀念,人生的最高理想是加官晉爵、長命富貴、子孫滿堂。因此,吉祥的內(nèi)容主要是添福、增壽、多子。

中國傳統(tǒng)吉樣觀念以“壽”字最為發(fā)達(dá),《尚書?洪范》首倡“五?！敝f,其中“康寧”、“考終命”可以說是壽的同義反復(fù),“富”是指糧食充足、生活無憂,“攸好德”意為所好者德,能達(dá)成人事的和諧,此兩者實際上也是長壽的必要條件。后世“五?！敝?壽亦居首位,所謂“五福之中壽為先”。傳統(tǒng)吉祥圖案有“五福捧壽”,繪五只蝙蝠圍繞壽字的紋圖,壽占中心。民間也有“人在一切在”、“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好死不如賴活著”的俗諺。與西方基督教徒、天主教徒不同,中國人抱持的是一種現(xiàn)世的人生觀,無論封建帝王還是蕓蕓眾生,長壽都是一個永恒的主題,人生的一切享受都建筑在生命的基礎(chǔ)上。他們不尋求超脫而執(zhí)著于現(xiàn)世,不懈地追求生命的長久、恒壽。

多子多福的觀念與祈求長壽也是分不開的。中國傳統(tǒng)的小農(nóng)經(jīng)濟(jì)需要足夠的勞動力,尤其是男勞力。同時,這種觀念更深植于傳統(tǒng)的家族觀和人生觀。中國傳統(tǒng)社會是一個以父系制血緣家族為本位的社會。中國人將個人的一切都與家庭、家族聯(lián)系起來。個體的生命既不可能長久、恒壽,個人愿望的實現(xiàn)也不能僅求之于一已之身。在人們的觀念中父系血統(tǒng)的延續(xù)至關(guān)重要?！安恍⒂腥?無后為大”,絕“香火”是最不能原諒的罪孽,“斷子絕孫”也為最惡毒的咒語,滿門抄斬更是封建社會最嚴(yán)酷的刑罰。中國傳統(tǒng)婚姻的本質(zhì)就是傳宗接代,永繼香火。

因此,在中國人的心目中,家業(yè)的發(fā)達(dá)從屬于家族的興旺。一個人奮斗一生積聚萬貫家財卻后繼無人,對自己來說,悲莫大焉;對世人而言,憐莫深焉。人生幸福成功更多地表現(xiàn)為人丁興旺、子孫有為,光宗耀祖。守住一塊土地,世代相傳,四世同堂也為傳統(tǒng)家庭理想的模式,為一般世人最重要的精神歸宿。傳統(tǒng)吉祥文化中長青之松柏、延年之龜鶴、恒久之奇石、不老之仙人都為表意“益壽延年”的吉祥物。同樣,瓜果葫蘆藤蔓綿長、子實累累,模擬繩線編結(jié)而成的吉祥符“盤長”,盤繞不絕,無頭無尾,不斷頭“卍”字紋樣綿延不絕,無休無止,多為子孫繁盛、家族興旺的象征,富貴的觀念則源于國人對財富的追求。所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說明財富在人們心目中占有何等重要的地位。中國人是從來不避諱求財逐富的。即使是儒家圣人孔夫子也曾說過,財富如果能憑自己的努力獲得,那么即使為人趕馬車他也愿意干。在民間,關(guān)于搖錢樹、聚寶盆的傳說滿足了國人求財求富的愿望,因此百姓是寧可信其有不愿信其無,以致圖繪其形,或張貼于門戶,或陳列中于堂,以祈好運臨門,發(fā)家致富。

財神是最受國人歡迎的神祗之一。舊時,敬祀財神為新年要務(wù),家家戶戶燒香掛像,求取大吉大利。敬祀財神只是國人求取富貴的一廂情愿,獲取功名才是求富逐貴的正途。封建統(tǒng)治者以高官厚祿籠絡(luò)天下讀書入。祿位引人如餌釣魚,世稱“祿餌”?！笆旰盁o人問,一朝成名天下聞”,讀書中舉,升官發(fā)財,榮宗耀祖,是士人一生最大的愿望,幸福的源泉,奮發(fā)的動力。因此形成了民間對祿星的崇拜。

祿星亦稱“文昌”、“文曲星”,本為文昌宮六星,傳說為主文運興衰的星宿,進(jìn)而演化為職掌文運祿位的司祿神。明清之時,祿星又演變?yōu)榭?其形象為鬼立于鰲頭之上,舉足起斗,反顧以筆點之,稱為“魁星點斗,獨占鰲頭”,舊時為科舉中試的吉兆,各地讀書人臨考之前都要拜祭。封建社會以功名祿位為題材的吉祥圖案如:“馬上封侯”、“平升三級”、“加官進(jìn)爵“、“榮華富貴”等十分風(fēng)行,廣泛見于文具、什器、家具、建筑之上,非常直率地表達(dá)了人們求取功名富貴的愿望。

財富和功名作為中國文化中兩個很有影響的吉祥幸福觀念從來就是不可分的。儒家文化雖然提倡重義輕利,“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云”。但秉承儒家文化傳統(tǒng)的士大夫或讀書人卻從來都是義利兼得。儒家學(xué)說從根本上來說是入世的,它從來就不是純粹的道德教條,而是實踐性、經(jīng)驗性都很強(qiáng)的治國方略,一切以維護(hù)封建政治秩序為終極目標(biāo)。

受儒家文化影響,政治世俗化、生活政治化的趨向愈甚,政治權(quán)力對社會各個層面的籠罩、控制也愈加嚴(yán)密。擁有政治權(quán)力的官僚不僅享受厚祿,實際上也擁有貪污、受賄的便利和條件,這也是中國歷史上富貴合一、不可分割的根本原因。權(quán)勢地位與金錢財富往往是共生的,富則貴,貴則富?！白怨叛瞄T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jìn)來”,社會中上上下下都把貪污腐敗、索賄行賄當(dāng)作順理成章之事,形成中國歷史上特有的“腐敗民俗學(xué)”?！八菀资谷嗣裾J(rèn)為掌握權(quán)力的每—個人都可以為了自己的利益,他家庭的利益或他覺得應(yīng)忠于社會集團(tuán)的利益來利用權(quán)力。”[7]

功名可以致富,富又可以成就功名,二者共同把“富貴”刻寫上中國人及中國文化的靈魂上,成為集體無意識,滲透在人們的觀念、行為、習(xí)俗、信仰、思維方式及情感狀態(tài)中,自覺不自覺地成為他們生活的基本準(zhǔn)則。

南朝梁殷蕓《殷蕓小說》中有則故事十分有趣:

有客相從,各言所志,或愿為揚州刺史,或愿多貲財,或愿騎鶴上升。其一人曰:“腰纏十萬貫,騎鶴上揚州?！庇嫒摺?/p>

功名、富貴、長壽,人生在世,得一便足,更何況三者兼得,既富且貴,外加長壽,就十分完美了。文化有其復(fù)雜的構(gòu)成,而其核心就是價值體系。這三方面是過去中國人生活中居主導(dǎo)地位的價值取向,成功幸福的標(biāo)志,不僅表現(xiàn)為在社會組織及人們心理、生理結(jié)構(gòu)中有強(qiáng)大的生命力和影響力,而且業(yè)已積淀為人們普遍心理、生理素質(zhì)并時刻規(guī)范、支配人們的思想行為。中國吉祥文化的內(nèi)涵及其象征體系也在此基礎(chǔ)上構(gòu)建而成。(責(zé)任編輯:郭妍琳)

參考文獻(xiàn):

[1][英]馬林諾夫斯基(著),費孝通等(譯).文化論[M].北京:中國民間文藝出版社,1987.3.

[2]沈利華.吉祥物論[J]. 新華文摘,1997,(11).

[3]孫柔之.玉函山房輯軼書[A].孫氏瑞應(yīng)圖[C].

[4][漢]王充.論衡?吉驗[M].長春:時代文藝出版社,2008.

[5]張華.博物志?逸文[M].清刻本.

[6][漢]王充.論衡?初稟[M].長春:時代文藝出版社,2008.

[7][瑞典]岡納.繆爾達(dá)爾.亞洲的戲劇——對一些國家貧困的研究[M].北京:北京經(jīng)濟(jì)學(xué)院出版社,1992:23.

On Traditional Chinese Auspiciousness Culture

SHEN Li-hua

(Jiangsu Administration Institute, Nanjing, Jiangsu 210004)

Abstract: Auspiciousness culture is the reflection of people's longing and pursuit of good luck and it originates from the lower stages of the human society. Traditional Chinese auspiciousness culture can be divided into two aspects: object auspiciousness and behavior auspiciousness. Auspiciousness culture is not only a culture delivered by material, but it also contains element of spirit and belief. Its formation is based on primitive myth ideas and follows the inference mode of symbolism with the irrational dependent psychology of human beings. Studying the traditional auspiciousness culture of a nation is an effective way to understand the psychology, character, interest and trend of the nation.

Key Words:China; tradition; auspiciousness culture; asking for good luc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