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瑩瑩:姐姐說,一路操勞也是她的一路幸福
矮小的身材,到老也挺直的背;一雙不清澈卻犀利的眼,洞察著周圍的一切;眼角如樹根般盤結(jié)的皺紋,記錄了她忙碌的大半輩子;一雙小腳總是匆匆從菜地到果園,從廚房到臥室;鍋碗瓢盆像她手下的一群樂師,在她的指揮下演奏著美食進行曲……奶奶總是那么忙碌著。
這個冬天,堂姐要出嫁了。那天夜里,落了一場不大的雪,鋪著一層薄雪的地上,落滿玫瑰花瓣和發(fā)亮的彩紙,堂姐的臉上寫著幸福,還有不舍。奶奶換了身簇新的衣裳,不斷用力地搓著雙手,忙里忙外——其實伯伯請了不少能干的幫手,可奶奶仍是不放心,在屋里屋外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檢查酒席的盤盞是否夠用,燒菜的材料是否采購齊全,從這個手里端過果盤,從那個手里奪過喜帕,生怕有灰塵沾染了喜帕,這里吹吹那里拍拍……她仿佛恨不得包攬了所有的活兒。在這風像刀子般割人的寒冬臘月,她的鼻子竟蒙上了一層細密的汗珠??粗媒汩L大的奶奶是不舍吧,她只想為這個即將出嫁的孫女多做些什么。
按照習俗,新娘在出嫁時是不能見人的,可奶奶怎么忍得住呢。她雙手端著一只臉盤大小的托盤,在堂姐屋外的門前徘徊,幾次欲離開卻又折了回來。她終于忍不住了,將托盤一邊抵在腰間,一只手騰了出來,輕輕把門推開一條細細的縫兒,探著腰往里瞧了瞧,待看到堂姐了,又像犯了錯似的,猛地把腰挺起來,疾步走開,又到院子里忙碌去了。
在奶奶的心中,兒子、媳婦、孫子,就是她生活圍繞的重點了。
她的記憶力已經(jīng)不好了,卻記得5個孫子各愛吃的蔬菜和果子:“柳兒最喜歡吃桑葚,她小時候爬到樹上摘桑果吃,下樹的時候,舌頭都變紫色兒了;東兒愛吃新鮮蠶豆瓣蛋花兒湯,要豆瓣熬軟了才打蛋花……”為了兒孫們的口福,她精心照料著菜園和屋后的幾棵果樹,出門不到半天就開始惦記念叨著她的菜園,怕鄰居家調(diào)皮的小孩兒踩壞了菜,怕貓貓狗狗刨出了埋在地里的種子,便急匆匆地往家趕。
爸爸喜歡喝茶,隔三岔五,奶奶就會從郊區(qū)的老家坐車到城里,專門給爸爸送茶來。但她一次絕不會拿很多,爸爸說她,既然腿腳不靈便就一次拿夠,她卻說拿太多吃不了,擱久了就不新鮮了,寧可多跑幾趟路。
奶奶一輩子都在為她愛的人操勞。堂姐出嫁,沒人看到奶奶一個人躲在廚房里,用洗碗的手抹去多少笑著流下的眼淚;奶奶燙傷了,沒人看到她假裝堅強后面那強忍住的眼淚;小叔家失火了,沒人注意到奶奶獨自站在被燒光的房子里茫然的沉默;爺爺病重時,沒人留意奶奶緊鎖的眉頭里藏著的那份擔憂……我們?yōu)閮簩O的,有著太多太多的看不見。而對奶奶而言,或許那一路的操勞,就是她一路的幸福吧。
陳小娥:媽媽說,幸福是閱讀和雪地里的小烘爐
媽媽給我講那段經(jīng)歷時,我的眼前總是浮現(xiàn)著這樣一幅畫面:一個身穿小花襖的小姑娘站在雪地里。她捧著一本書,眼睛清澈如同一潭安靜的秋水……那個小姑娘,就是童年的媽媽。
媽媽讀小學時,家離學校有好幾里地,那時候大人們整日忙著一家人的生計,小小的媽媽一天四趟,用小腳來回丈量著從家到學校的那條路。
“幸好路上有一處書攤,攤主是一位駝背的老爺爺。六月的中午,扒拉下一碗米飯,我就從家里出發(fā)了。
“太陽像頂在頭頂?shù)幕鹋枳?,讓人汗如雨下,來不及拭擦,就直接流進了眼里,漚得人眼睛又澀又疼。柏油路被太陽烤化了,每走一步,都像有一只手在扒拉你的鞋子。
“終于要到了,遠遠地,就能看到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樹下,就是駝背爺爺?shù)臅鴶偭恕?/p>
“走進大樹的蔭涼里,駝背爺爺坐在竹椅上打盹兒。樹冠把惡狠狠的陽光擋在了外面,那些被樹葉縫兒篩過的陽光漏下來,變成了一只只金色的蝴蝶,落在書上,落在駝背老爺爺棗核般的臉上,等風起的時候,它們又翩翩起舞。
“書攤不大,兩條長腳高凳分別支著兩頭,上面平放著一張門板,擺放著許多圖書。我很快就選好了一本,從門板下面熟練地拖出一只四腳小木凳,坐下津津有味地看起來??赐暌槐?,我直起身子,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兩分紙幣,或是一枚汗津津的硬幣,交到駝背老爺爺手里。‘快上學去吧,路上小心!’駝背老爺爺瞅一眼手腕上一只老式的表,笑瞇瞇地對我說。
“回味著剛看過的精彩故事,很快就走過了四五里路,到了學校。
“下午放學早,邀上幾個伙伴,我們一起跑到書攤前,每人選一本,看完了就悄悄輪換,這樣兩分錢就可以看好幾本。有好幾次,我覺得駝背爺爺發(fā)現(xiàn)了我們的小把戲,但他卻背過身去,留給我們一個靜默的背影,像河邊那棵彎彎的大柳樹。這樣一來,我們反而覺得過意不去,翻遍了口袋,把僅剩的幾個小錢乖乖交上。
“暑去秋來,天氣一天比一天冷,轉(zhuǎn)眼,到了冬天。去書攤看書的人越來越少,最后,幾乎只剩下了我一個。駝背爺爺并沒有像我擔心的那樣收攤,他穿上了長大衣,籠著手,腳旁放著一只小小的爐子,我們叫小烘爐,還把一只大紙箱拆開,圍在腳邊。
“那個星期天,我一整天都在書攤前看書,舊棉鞋里的腳丫凍成了紫姜芽,越來越麻,捧書的雙手原本就因為生了凍瘡腫得像饅頭,這下更是發(fā)紫了。突然,一個人影在我面前晃過,抬頭一看,是駝背爺爺。他把小烘爐放到我腳邊,沖我笑著:‘丫頭,暖和暖和吧!’
‘那怎么行,你會凍壞的!’推讓幾次后,我和駝背爺爺都坐進了紙箱圍成的小小四方城中,我一邊烤火一邊看書……等我合上書伸伸懶腰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下起了雪,紛紛揚揚的雪花把我們頭頂?shù)拇髽淙境闪税咨?。?/p>
沉浸在書里的幸福,和駝背爺爺共享一份溫暖的幸福,至今,仍感動著媽媽。媽媽如今已經(jīng)是老師,她說,她要把這份閱讀的幸福、分享的幸福傳遞給我和她的學生們。
盧敏燕:幸福是家人快樂地在一起
哥哥讀高三這年,在沉重的學習壓力下,不僅熬壞了腸胃,也熬壞了脾氣。他吃點東西就拉肚子,整個人像曬蔫的黃瓜,沒精打采的,總是趴在桌子上,學習,也落下不少。他還動不動就沖家里人發(fā)火,像只一點就著的鞭炮。
爸爸媽媽急壞了,帶著哥哥四處看病,特別是媽媽,每天除了工作,還有一堆繁重的家務等著她,還要給哥哥煎藥調(diào)理腸胃,熬雞湯魚湯補充營養(yǎng)。一回到家,媽媽就像穿上了一雙停不下的舞鞋,忙完這邊忙那邊,直到深夜??v然很累,媽媽卻從沒有一句抱怨。
有一次,哥哥一回到家就沉著張臉,一聲不吭。媽媽很擔心,走過去噓寒問暖,可哥哥卻一臉不耐煩地沖媽媽嚷:“走開,別煩我!”媽媽臉上的笑立刻凝固了,半天她才緩過神來,“好吧,媽媽不打攪你,讓你自己呆一會兒。”說完,她失落地轉(zhuǎn)身離開,眼角,有淚光閃爍。
那兩天,媽媽每次想和哥哥搭話,卻總是在最后一刻放棄,她小心翼翼,只想給哥哥的心一片寧靜。
幾天后的一個周末,我和哥哥坐在客廳里看電視,媽媽一個人在打掃屋子。
坐在我身旁的哥哥看到媽媽如此忙碌,幾次欲言又止,想過去幫忙,卻又不知道如何開口。
“嘎嘰——”媽媽雙腳蹬地,雙手撐住衣柜,想把它推開打掃下面的地板,可柜子搖晃了兩下,又穩(wěn)穩(wěn)地站在地上,嘲笑似的看著媽媽。媽媽再一次使勁,撞翻了柜子旁的一只凳子,柜子卻依然穩(wěn)如泰山,挑釁地看著媽媽。我想過去幫忙,卻忍住了——這,或許是哥哥和媽媽和好的機會。
一直袖手旁觀的哥哥終于看不下去了,他一個箭步?jīng)_過去,裝出一副冷漠的樣子對媽媽說:“還是我來吧!”媽媽詫異地抬起頭,怔怔地看了哥哥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退到了一旁。
哥哥一下就移開了柜子,對牛高馬大的他來說,衣柜的挑釁根本不值一提。接著,哥哥拿起掃把,清理柜子下累積的灰塵。
我看見有一絲笑意從媽媽的眼里蕩漾開了,她甩甩手說:“一起打掃,可以快點做完。”她拍了拍哥哥的肩膀,轉(zhuǎn)身去拿拖把。
媽媽哼著小曲,和哥哥一起幸福地忙碌起來,我也加入了他們的隊伍。
陳濤;幸福是愛我的人給我的理解和鼓勵
放學了,一周辛苦的學習結(jié)束了,同學們?nèi)逡蝗?,有說有笑地走出教室,踏上了回家的路。我呆坐在位置上,在一片熱鬧和歡喜中獨自黯然神傷——考試考砸了,我該如何去面對對我寄予了厚望的父母?
父母從鄉(xiāng)下輾轉(zhuǎn)到這個城市,租下一間十來平方米的鋪子,靠賣菜維持一家人的生活。一想到媽媽因為洗菜常年浸泡在水中發(fā)白腫脹的雙手,一想到爸爸因為每天清晨3點出門進貨而熬紅的雙眼,我的鼻子就發(fā)酸……自己為什么這么不爭氣呢?!
當鐘聲敲了六下,我猛然驚醒,快步走下樓梯,往校外的車站奔去。此刻,我才真正體會到回家的急切。我趕上了最后一班車,車里空蕩蕩的,就像我此刻的心。半小時的路程,這天卻仿佛走了很久很久。
到站了,我揣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邁著沉重的步子,往家的方向走去。轉(zhuǎn)過最后一個路口,我看到爸爸的身影。他站在路燈下,焦急地朝這邊張望著。
“濤兒!”他看到我,幾步走上來,接過我手中的袋子,“快回去吧,你媽媽和弟弟還在家等著呢?!卑职衷谇懊孀咧?,我在后面心事重重,決定在大家歡歡喜喜吃過晚飯之后才提起這次考試。
推開家門,橘黃的燈光灑滿餐桌,上面一如往常擺放著我喜歡吃的幾道菜,弟弟也一如往常嘰嘰喳喳地圍著我說個不停。而我,心不在焉,有一句沒一句地回應著弟弟的話。
做好最后一道菜,媽媽解下圍裙坐下來,她還沒來得及吃一口飯,就先夾了一塊紅燒排骨給我。我心里一酸,眼淚幾乎要落下:“爸,媽,我這次考試……”
沒等我說完,快嘴的弟弟發(fā)話了:“哥,我們都知道了,你同學打電話找你,都告訴我們了。爸媽看你這么晚還沒回來,琢磨是你因為沒考好而難過呢,怕你傷心,爸爸媽媽讓我先別提這事。不過既然你開口了,那我就替你說了吧!”說完,弟弟回頭看著媽媽:“媽媽,我說得沒錯吧?”
“濤兒啊,勝敗乃兵家常事,這回失敗了,總結(jié)經(jīng)驗,吸取教訓,下次爭取考好,我們都相信你!”爸爸和媽媽對我說了好多好多話,那一晚,我失眠了。
又該去學校了。
照例是媽媽和弟弟送我到車站。一路上,我們無語。在我上車前,弟弟神秘兮兮地塞給我一張小紙條:“哥,上車了再看!”
我走到車廂最后,車啟動了,媽媽和弟弟越來越遠,直到車拐過街角,看不見他們了。我轉(zhuǎn)過頭來,打開手里捏著的紙條:“哥哥,你是不是在考試時緊張了?那就在考試前深呼吸三次吧,我試過了,很有效哦!”
壓抑已久的眼淚終于奪眶而出,順著臉頰流到嘴邊,我舔了舔,是帶著幸福味道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