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容提要] 1924年泰戈爾訪華是中國現(xiàn)代文化史上最具影響力的事件之一。1999年,德里大學“泰戈爾教授”西斯·古馬爾·達斯(SisirKumar Das)受國際大學之托,整理出版《泰戈爾在中國的講演》(Rabin-,dranathTagore:TALKS IN CHINA)一書,為讀者提供了泰戈爾1924年在華講演的詳細記錄。本文對此書加以文本細讀,重新反思泰戈爾訪華的意義,并認為這一歷史事件透視出當時中國本土文化對外來文化的復雜心理,外來文化對本土文化的投射,以及當時中國思想界對待外來文化時的偏頗。
[關(guān)鍵詞] 泰戈爾 《泰戈爾在中國的講演》 本土文化 外來文化
1924年泰戈爾訪華至今,已經(jīng)八十余年了。這件事在泰戈爾的人生經(jīng)歷中固然重要,但它更是中國現(xiàn)代文化史上最具影響力的事件之一。他在中國的講演也在印度和中國結(jié)集出版,并一版再版。泰戈爾回國后,伯斯經(jīng)手的加爾各答“阿龍諾德伊藝術(shù)出版社”在同年即出版了《在中國的講演》一書。令讀者感到蹊蹺的是,這本書在出版后不久就從書店撤走,1925年又出版了一本經(jīng)過極大修改的新版本,經(jīng)手人是泰戈爾著作的出版者之一畢斯瓦斯。1999年,德里大學“泰戈爾教授”、著名的孟加拉文學學者達斯受國際大學之托,把兩個版本整理為一本《泰戈爾在中國的講演》,為讀者提供了泰戈爾1924年在華講演最詳細的記錄。本文所引用的有關(guān)材料,多譯自此書,希望能為學界提供一些參考。
一、中國知識精英尋找黎明
1924年泰戈爾訪華之時,正是中國國危民難之際。當時的中國滿目瘡痍,民生凋敝,軍閥混戰(zhàn)。軍閥之間爭權(quán)奪利,多數(shù)投靠帝國主義分子,不顧中國的前途,只想求得帝國主義的庇護。帝國主義國家乘機擴展在中國的勢力。孫中山在南方正努力重整旗鼓,力圖北伐。年輕的中國共產(chǎn)黨剛剛成立,但已經(jīng)成功地推動孫中山改組國民黨,采取聯(lián)俄、聯(lián)共、扶助農(nóng)工的政策,建立起以國共合作為核心的統(tǒng)一戰(zhàn)線。當時全中國的任務是鼓勵和動員全國人民積極參加即將到來的轟轟烈烈的國民革命高潮。
從中國文明的角度來看,中國知識精英對西方文明的崛起發(fā)現(xiàn)較晚,這有一個復雜的背景??滴?、乾隆時代,隨著《古今圖書集成》、《康熙字典》、《四庫全書綜目》的編纂以及《二十四史》的審定、《十通》的出版(其他經(jīng)史子集大批面世),中華文明達到一種關(guān)起門來的“黃金時代”。那時中國在科技方面已經(jīng)大大落后于西方,而中國知識精英卻依然對中華文明自我陶醉。兩次鴉片戰(zhàn)爭的爆發(fā)以及一系列喪權(quán)辱國條約的簽訂,使部分中國精英覺醒而企圖振興中華。他們一方面認識到需要學習西方文明的“先進”性,逐漸從“器不如人”的感覺發(fā)展成“技不如人”,最后認識到“制不如人”;另一方面也感覺到中國統(tǒng)治機制腐敗,在責怪滿清政府的同時,也深感數(shù)千年的文化傳統(tǒng)包袱的沉重。1912年孫中山的《大總統(tǒng)誓詞》說:“傾覆滿洲專制政府,鞏固中華民國,圖謀民生幸福,此國民之公意?!币浴妒脑~》中可看出,中國當時“國民之公意”集中到政治的翻天覆地斗爭上來,文化也只能為這一政治中心服務。而建立“民國”、“圖謀民生幸福”又主要是從西方文明中吸取靈感。孫中山后來進一步發(fā)展了更為具體的中西合璧的“三民主義”,和孫中山達成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共產(chǎn)黨人更從馬列主義中吸取靈感。此時的中國文化界和思想界正深入展開一場東西文化的激烈論爭。
泰戈爾對當時中國知識精英的這種激烈論爭并不完全了解。他只知道,全世界的大潮流是傳統(tǒng)文明向現(xiàn)代化過渡。他來到中國以前,已經(jīng)在全世界許多國家講演過。他講演的內(nèi)容主要是自己親身所感受的東西方文明的異同。他到中國,當然會表達自己對平生所見的西方文明的優(yōu)點和缺點的看法,又從這一角度意識到像印度和中國這種有古老文明的國家,不應該“全盤西化”,而應該發(fā)展出對自己文明傳統(tǒng)的自信心,深刻認識東方文明在建設(shè)未來世界中的積極作用。他在北京的一次講演中說:
“我們應該從昏迷中站起來證明我們不是乞丐。這是我們的責任。到你們自己家中去找尋有不可磨滅的價值的東西,這樣你們就能夠自救,就能夠拯救整個人類。我們東方人有些人認為我們應該模仿西方。我不相信這點。西方所產(chǎn)生的只是為了西方本地。但是我們東方人既不能借來西方的頭腦,也不能借來西方的脾氣。我們要去發(fā)現(xiàn)我們自己生下來應該有的權(quán)利。
西方已經(jīng)嘗到剝削的果實而喪失道德。我們卻必須用人類道德的精神力量來戰(zhàn)斗。我們東方人從來不敬仰殺人的將軍或者撒謊的外交官,我們只敬仰精神領(lǐng)袖。只有通過他們,我們才能得救,也許完全不能得救。武力最終并不是最強的。那力量將使自己毀滅。機關(guān)槍和扔炸彈的飛機把人們碾得粉碎,而西方也在自己的灰塵中沉淪。我們不要效法西方的競爭、自私、殘忍?!?/p>
從內(nèi)容上看,泰戈爾這番話無可厚非,但是并不是北京的知識界、文化界急切尋找的精神食糧。再有,是思想家而不是行動家的泰戈爾談起文明是比較在行的,但是他對印度本身如何擺脫殖民主義統(tǒng)治、如何在印度打破舊世界的枷鎖并沒有成熟的見地,當然更無法來指導中國人民如何爭取解放。
其實當時對泰戈爾訪華最重視、真正想從這位印度詩哲那兒得到拯救中國靈感的中國政治精英是孫中山先生。早在1911年,孫中山在加拿大溫哥華就說過要“喚醒亞洲各國,尤其是中國和印度”。譚中先生在《孫中山對印度的獨到見解》一文中認為:(1)孫中山是中國政治領(lǐng)袖中第一位從“亞洲”的角度來看中國振興問題的;(2)孫中山談中國振興總是喜歡引印度來對照;(3)孫中山認為大英帝國力量的源泉不在英倫三島而在印度,如果沒有印度,英國就會淪為“世界之三等國”;(4)孫中山強調(diào)東方文明比西方文明優(yōu)越。
孫中山先生在尋求中國心性文明觀的東方盟友中,對印度特別注目。他說:“印度和中國之交通,自東漢時代已經(jīng)開始,彼此以和平相往來,做學問思想的交換。彼此何等互相欽敬,互相愛慕,何嘗有些微的沖突?!彼麑μ└隊栆恢庇芯澳胶徒唤Y(jié)的愿望。他認為,泰戈爾一生以文藝為武器并參加廣泛的社會活動,鼓吹復興印度民族文化,提高民族自豪感,推進民族解放運動。當泰戈爾1924年4月訪華時,孫中山先生認為泰戈爾是為了“提倡東方固有文化的復活,和亞洲民族的一致團結(jié)”而應邀訪華的。泰戈爾反對“完全依賴歐洲文明,全盤西化,而不顧自己特殊的文明與其價值”,譴責西方對中國任意地侵略、剝削和摧殘,主張“在東洋思想復活的旗幟下,由日本、中國、印度三大國民,堅相提攜”。泰戈爾的這一觀點和孫中山強調(diào)恢復民族文化、道德、智能,以圖振興民族精神,恢復中華民族固有地位的主張十分契合。所以,孫中山認為他和泰戈爾雖然在斗爭方式上不同,但為各自民族獨立的奮斗目標是一致的。在泰戈爾來華前,孫中山就曾發(fā)出一封熱情洋溢的邀請信。1924年4月當泰戈爾來華途經(jīng)香港之時,孫中山派人從廣州去看望泰戈爾,告知自己有病,不能親會,并托言道:“中國的生命中心是在北京,印度代表的工作應該從北方開始?!痹趯O中山的眼里,泰戈爾的到來和中國當時面臨的救國存亡的使命有關(guān)。孫中山在一封親筆信中寫道:
“我極希望在抵華時,能獲得親自迎接你的榮幸,向?qū)W者表示敬意乃是我們的古老風尚,但我將歡迎的你,不僅是一個曾為印度文學增添光輝的作家,而且還是一個在辛勤耕耘的大地上播下了人類未來福利和精神成就的種子的杰出的勞動者?!?/p>
我們從上面這些探討中可以得出兩點結(jié)論。第一,在許多方面,孫中山和泰戈爾志同道合,如果兩人之間展開對話,對中國政治局勢的發(fā)展可能會產(chǎn)生一定的影響。很明顯孫中山希望泰戈爾是來中國宣傳救國救民的道理的,因而他把泰戈爾的訪華看作是來中國“開展工作”的;第二,泰戈爾由于邀請他訪華的主人都是在華東、華北一帶,必須忠實赴約。那時孫中山在廣州,人稱“紅都”,泰戈爾一時也摸不清其“政治”,就沒有對孫中山的邀請做出積極的回應。泰戈爾在北方見了溥儀和軍閥,卻又沒有去“革命搖籃”??陀^上發(fā)出使人容易誤解的信號,也有人對此提出批評??傊?,泰戈爾和孫中山錯過這次對話的機會實在令人惋惜。
二、中印文明對話
上面引的泰戈爾對西方文明的尖銳批評當時并沒有在中國引起很大的反響,這令今天的讀者深表遺憾。泰戈爾所說的“我們不是乞丐”(意思是:“我們在物質(zhì)與精神兩方面都不窮,不會向西方文明求乞”),以及“我們東方人既不能借來西方的頭腦,也不能借來西方的脾氣。我們要去發(fā)現(xiàn)我們自己生下來應該有的權(quán)利”,這正是當時中國知識精英應該仔細咀嚼、深刻反思的格言??墒?,當時的左派人士是聽不進去的。右派人士心里可能同意,卻不一定認為有提出來討論的必要。泰戈爾是從印度殖民地遭受的壓迫來喊出“我們自己生下來應該有的權(quán)利”的,意思是:生為印度人就有權(quán)利做印度人,不能讓西方列強用武力來剝奪印度人對文明傳統(tǒng)的自豪與自信。中國雖然不是殖民地,但西方列強的“炮艦外交”把許多中國知識精英對自己文明傳統(tǒng)的自豪與自信嚇喪膽了。泰戈爾對這一點是看準了的,雖然他并沒有露骨地說出來。在上面的同一講演中,泰戈爾說:
“你們的文明是社會生活在對靈魂具有信心之上孕育出來的。你們是(世界上)生活得最久的民族,這是因為你們相信仁愛而不僅是威力,在許多世紀中積累了智慧?!?/p>
泰戈爾在北京的第一次講演中把話說得更加明白:
“我的警告是,那些要你們依靠物質(zhì)力量建立強國的人是不懂得歷史,不懂得文明的。依靠強力是野蠻的特征;那些相信過它的民族不是已經(jīng)自我毀滅,就是仍然處在野蠻境地。
許多人指出中國和印度的弱點而對你們說,我們現(xiàn)在被推到強國之林、和這些進步的民族為伍,我們必須強調(diào)強力與進步才能避免毀滅?!拔覀兛吹酵饨慌c殘暴的威力贏得勝利,可是在這些建筑在外交謊言和盲目物質(zhì)力量的文明中即使在現(xiàn)在也能看到劫數(shù)難逃的跡象。謊言可以繁榮一陣,但真正的生命在根上死亡?!?/p>
泰戈爾在南京的一次對學生的講演中說:“現(xiàn)在我在中國,我問你們,也問我自己,你們有什么,從你們家中可以拿出什么來奉獻給新的時代?你們一定要回答這個問題,你們知道自己的歷史嗎?如果你們要從那最大的侮辱,最大的朦朧,最大的拒絕中拯救自己就必須至少要知道(自己的歷史)。拿出你們的光耀來使它加進世界文化燈盞的盛大節(jié)日吧!他說的“最大的侮辱”就是西方文明對東方文明的壓迫與歧視;他說的“最大的朦朧”就是在西方文明對東方文明的壓迫與歧視下,受過東方文明熏陶的人思想糊涂了,喪失了對自己文明傳統(tǒng)的自豪與自信;他說的“最大的拒絕”就是西方壓迫者和東方一些思想糊涂的人聯(lián)合起來,拒絕東方文明的覺醒與振興。
泰戈爾在中國各地的講演,人們聽起來很新鮮,報紙的報道是積極的,大多數(shù)人的評論是好的。梁啟超對于泰戈爾的思想最為崇拜,對泰戈爾的訪華恭迎有加,根本原因在于泰戈爾在中國的演講與他從歐洲游歷歸國后的思想有契合之處。后來學者對此有這樣的點評:“有泰戈爾這樣的思想與文學巨匠大聲疾呼重視東方精神文明的價值,梁啟超回歸中國本土文化的信心更加堅定,主張也更加激越了?!?/p>
前面談到的泰戈爾所說的“最大的拒絕”,也就是西方壓迫者和東方一些思想糊涂的人聯(lián)合起來,拒絕東方文明的覺醒與振興。林語堂就是那些東方思想糊涂的人之一,當然會對泰戈爾的強烈語言產(chǎn)生反感。林語堂在《論泰戈爾的政治思想》一文中,以諷刺抑喻的生硬態(tài)度譏諷泰戈爾作為亡國奴,竟到尚未亡國的中國大談精神救國的可笑荒謬。他居高臨下地說道:“大凡身處亡國之境,必定使一人的精神感覺不舒服的。因而必生一種反應,思所以恢復國光的道理。暗殺啦、革命啦、憲法改革啦,都是一種謀復國光的道理。暗殺、革命、憲法改革都干了,或不想干,于是乎有最無聊的辦法,謂之精神安慰?!彼J為泰戈爾的愛國和歌德的愛國有著本質(zhì)的區(qū)別,泰戈爾提倡的“精神復興”、“內(nèi)心圣潔”、“與宇宙和諧”和“處處見神”的觀點都是廢話,并諷刺挖苦當泰戈爾修到“處處見神的功夫(最速以一千年為期),印度早已不知道成什么樣了”?!敖袢障硎⒚軆?yōu)遇之泰戈爾提倡印度獨立反對英國政府,必有許多不便,然對于此國運問題又不能無解嘲之法,于是乎無意中不自覺的提起這最方便最不礙人的精神運動精神聊慰法子?!彼J為這是一種“誅心之論”,這種“精神復興論”實含“精神聊慰之臭味”。
現(xiàn)在靜心來看,泰戈爾當年是多么光明磊落,義正詞嚴,他在中國說過的話可以說都是金玉良言,真知灼見;而林語堂卻是個心境狹窄、欠缺中華文明風度的人物。他說泰戈爾的理論有“精神聊慰之臭味”,使人想起《阿Q正傳》中不許阿Q革命的“假洋鬼子”?!凹傺蠊碜印钡膮柡褪呛倩⑼?,是把自己置身于中國侵略者(“洋鬼子”)的尾巴后面而對中國的“土包子”指手劃腳的一類人的代表。林語堂破口大罵泰戈爾是“亡國奴”正露出自己崇洋媚外的馬腳。如果泰戈爾是英國人或者美國人,林語堂上面這些評語應該是不會有的。他正是代表了中國一部分知識分子對印度近現(xiàn)代歷史的發(fā)展的偏見。讀者從中所看到的,其實正是泰戈爾和林語堂之間的“文明”對話。林語堂為什么要破口大罵泰戈爾,正是因為泰戈爾沒點名地說出了林語堂參加“最大的拒絕”、不許東方文明覺醒的行徑。泰戈爾所說的“那些要你們依靠物質(zhì)力量建立強國的人是不懂得歷史,不懂得文明的”,指的就是林語堂這類人。這次對話的結(jié)果,林語堂并沒有占上風。我們有理由相信這個結(jié)論將永遠留在今后的史冊上。
1924年泰戈爾訪華之所以能夠成為當今風靡全球的“CHINDL4/中印大同”的光輝事例就是除了林語堂以外,再也看不到那么刻毒的惡意中傷了。而另一方面,在泰戈爾訪華期間溢出的中印兄弟情誼卻比比皆是,特別是泰戈爾和梁啟超之間的那一段佳話。譚中先生對這一佳話做過一些描繪與分析。他指出:“泰戈爾以當時某些中國人所看不起的印度‘亡國奴’的身份”獲得諾貝爾獎金,使“飽受白種‘洋鬼子’欺凌、侮辱的中國,一時人心大振”。梁啟超在北京歡迎泰戈爾到達以后表示:“我敢說我們歡迎外賓從來沒有過這樣子熱鬧而誠懇的”。梁啟超是在北京師范大學動員師生聽泰戈爾講演時說這話的。梁啟超說,中印兩國是“兄弟之邦”。他說:“這句話,并不是我對來賓敷衍門面,這是歷史告訴我們的”。他分析中國幾千年文化是“非常之單調(diào)的,非常之保守的”,卻有幸和印度這個“極偉大的文化民族”親密來往。梁啟超贊美中印文化交流時說:“正是(中印)孿生的弟兄兩個咱們哥兒倆,在現(xiàn)在許多文化民族沒有開始活動以前,已經(jīng)對于全人類應解決的問題著實研究,已經(jīng)替全人類做了許多應做的事業(yè)”?!爱斘覀兺鶃碜钣H密的時候,可惜小兄弟(中國)年紀幼稚,不曾有多少禮物孝敬哥哥(印度),卻是老哥哥(印度)給我們那份貴重禮物,真叫我們永世不能忘記。”梁啟超說的“貴重禮物”包括“絕對的自由”與“絕對的愛”兩份“大禮物”(指佛教),再加十二件“副禮物”——音樂、建筑、繪畫、雕刻、戲曲、詩歌和小說、天文歷法、醫(yī)學、字母、著述體裁、教育方法、團體組織。
仔細對照分析印度1924、1925以及1999年出版的三種《泰戈爾在中國的講演》(Rabindranath Tagore:Talks in China)可以發(fā)現(xiàn),梁啟超所寫的序言實際上就是北京出版社1999年出版的《梁啟超全集》第七冊中梁啟超在北京師范大學講演的全部內(nèi)容的英文翻譯,只不過是英譯文沒有中文那么生動罷了。譚中先生曾把梁啟超的這一段序言翻譯成英文并和原文加以比較:
“千年闊別,但我們倆(大文明)之間相互愛念。我們的大哥又一次帶著兄弟感情來到。我們兩者臉上都有了苦痛的紋路,我們的頭發(fā)因年老而蒼白,我們彼此凝視、面無表情,如夢方醒。可是,當我們睜眼見到對方,年輕時的親切記憶就歷歷在目,記起了——那年月我們憂喜與共!今天,我們重新喜悅地擁抱,決不分離?!雹?譚中譯自英譯文)
“哈哈,一千多年‘愛而不見’的老哥哥,又來訪問小弟弟來了,咱們哥兒倆都是飽經(jīng)憂患,鬢發(fā)蒼然,揩眼相看,如夢如寐,我們看見老哥哥,驀地把多少年聯(lián)床夜雨的苦辛兜上心來。啊啊,我們要緊緊握著他的手不肯放,我們要摟著他親了又親,親了又親?!覀円褟哪锾ダ飵淼囊桓睙釡I,浸透了他托腮上那可愛的大白胡子?!?梁啟超原文)
原文的原汁原味成為翻譯的犧牲總是不可避免的。也有可能梁啟超把自己的講演稿修改了讓泰戈爾去出書成“序”。不過,上面引的梁啟超的話十分生動,出自肺腑,是動了真情的。梁啟超還在泰戈爾生日那天送了他“竺震旦”的中文名字,這已成為千古歷史佳話。梁啟超在熱情洋溢的講話中追述道:“泰氏有一天見我,說道:‘我不曉得什么緣故,到中國便像回故鄉(xiāng)一樣,莫非他是從前印度到過中國的高僧,在某山某洞中曾經(jīng)過他的自由生活?!@就是泰戈爾向梁啟超要中文名字的動機。取了“竺震旦”名字以后,梁啟超在大會上祝愿:“今日我們所敬愛的天竺詩圣在他所愛的震旦地方過他六十四歲生日,我用極誠摯的情緒將兩個國名聯(lián)起來贈送給他一個新名日竺震旦,我希望我們對于他的熱愛跟著這名兒永遠嵌在他的心靈上,我希望印度人和中國的舊愛,借竺震旦這個人復活起來?!?/p>
梁啟超以上這兩個希望:(1)“竺震旦”永遠嵌在泰戈爾心上。(2)“竺震旦”泰戈爾使印度人對中國的舊愛復活,都實現(xiàn)了。梁啟超說,把中印兩國名字聯(lián)起來就是兄弟情誼重新結(jié)合,現(xiàn)在中印學者努力為“cHINDIA/中印大同”造勢的努力和當時梁啟超創(chuàng)造“竺震旦”之名可謂有異曲同工之妙,可謂是“心靈感應”之舉。
三、“朝圣”之旅永垂不朽
泰戈爾對歷史上中印兩大文明友好交往稱之為“great pilgrimage”(偉大的朝圣)。他自己就是以“朝圣者”的虔誠來到中國的。4月13日在到達上海后的第一次演講中,他動隋地說:
“請允許我在這塊動蕩的土地上分享你們的希望,我也會在你們歡樂的時刻和你們在一起。我不是哲學家,因此請你們在心中為我留個空間,而不是讓我在你們的公眾講臺上占據(jù)席位?,F(xiàn)在我在你們身旁,我想以我對你們偉大的前程的信念來贏得你們的心,我相信你們的國家會興起,會發(fā)揚它自己的精神——我們都會來慶祝這樣的前程。”
本文前面所引的許多對泰戈爾的責難和諷刺今天看來也不免過于苛求泰戈爾這位“印度最偉大的人道主義者”了。泰戈爾畢竟是一位詩人,他的一生所處的時代正是英帝國主義統(tǒng)治印度的黑暗時代,對此,他本人并不是沒有清醒的認識的。他一生都在通過創(chuàng)作和社會活動,對帝國主義和封建反動勢力進行艱苦努力的斗爭。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之際,泰戈爾曾與巴比塞、羅素、勃蘭等人組織“光明團”為世界和平四處奔波;1937年,中國人民奮起反擊日本侵略的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時,泰戈爾對日本軍國主義的野蠻行為嚴加譴責;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前夕,泰戈爾對帝國主義的慕尼黑分贓會議大聲斥責……泰戈爾的一生都生活在殖民主義的統(tǒng)治下,他對殖民主義的強盜行為有著清醒的認識,他的詩句不僅僅只是禮拜神靈,尋求自身解脫,不少詩中蘊含深意、綿里藏針。在其代表作《吉檀迦利》第33首詩中,他對西方殖民者的掠奪行為就暗含諷刺:
“白天的時候,他們來到我的房子里說:‘我們只占用最小的一間屋子’。他們說‘我們要幫忙你禮拜你的上帝,而且謙恭地領(lǐng)受我們應得的一份恩典’;他們就在屋角安靜謙柔地坐下。但是在黑夜里,我發(fā)現(xiàn)他們強暴地沖進我的圣堂,貪婪地攫取了神壇上的祭品?!?冰心譯文)
此詩中的“他們”很明顯是西方掠奪者的代稱??梢姡都村壤凡⒉皇撬^簡單、單純的宗教詩,它里面還蘊含更深刻的內(nèi)涵。泰戈爾對于被壓迫國家和人民有著深厚的同情,他在《生辰集》中的一首詩中寫道:“滿腹貪欲的‘文明’獵手周游四海,跨過一個個時代,像豢養(yǎng)的猛獸,啃食本國、他國的筋肉。那群狗咬斷脖子上的鏈環(huán),伸出血紅的舌頭,忘記誰是路人誰是親友……當這丑惡的一幕告終,驚天動地的風暴中,罪惡的時代成為過去?!彼韵笳鞅扔鞯氖址◤娏业刈l責帝國主義在世界各地的掠奪和屠殺,并以智者的遠見預言帝國主義必然滅亡的歷史發(fā)展趨勢。
泰戈爾深愛自己的祖國印度,因此殷切地希望印度人民早日擺脫殖民主義的奴役。在長篇小說《戈拉》中,他借主人公戈拉之口說出了自己對于維護祖國尊嚴的信念:“我們?yōu)槭裁醋屛覀冏约旱淖鎳驹谕鈬ㄍサ谋桓嫦?,受到外國法律審判?我們決不能用外國的標準來逐一衡量我們的榮與辱。無論在別人面前,或者是在我們自己的心里,我們都決不能為自己的祖國感到羞愧——無論是在傳統(tǒng)習俗方面也好,在宗教信仰方面也好,在古代圣典方面也好,在社會結(jié)構(gòu)方面也好,都是一樣的。我們每一個人都必須拿出全部的力量和自尊心,果敢地接受祖國的一切,使我們的祖國和我們自己免受侮辱。”通過戈拉之口,泰戈爾還表達了印度必將重新獲得新生的信心:“不管什么傷害我們的祖國,無論傷害得有多重,都一定有辦法治療——治療的辦法就在我們手里。因為我堅信這一點,所以我才能忍受周圍的一切悲痛、苦難和凌辱。”③在中國的講演中,他號召被壓迫的亞洲人民在共同的反帝的基礎(chǔ)上團結(jié)起來,共同反對帝國主義的侵略。他呼吁亞洲人民聯(lián)合起來,不要去顧及彼此之間的差異,而是要通過它們達到聯(lián)合。對自己所生活的時代有如此清醒認識的泰戈爾,又怎能說他的思想含有“精神聊慰之臭味”呢?在此我們應該重溫孫中山先生說過的話,以再次肯定泰戈爾訪華的意義:
“我之所以恭迎先生者,不徒以先生曾為印度文學,踵事訪華,亦且以先生之盡力尋求人類前途之幸福與精神文化之成就,為難能可貴也?!?/p>
泰戈爾多次聲明他不是來中國發(fā)表高談闊論的。他說,他到“其他大洲去那兒人們苛刻”,他必須“為了自存”而好好準備講演,把自己詩人的本質(zhì)忘記??墒牵街袊鴣硭摹霸娙说氖姑侨ノ强罩新牪坏降穆曇簟?。
對于自己訪華的目的,泰戈爾在演講中曾說道:
“我的朋友們,我此次前來就是為了請求你們重新打開那條交流的通道,我希望它還在那里?!绻ㄟ^這次訪問,中國接近了印度,印度也接近了中國——不是為了政治的或者商業(yè)的目的,而是為了毫無功利性的人類之愛,除此以外,別無他求,那么,我將會感到很榮幸。”
關(guān)于泰戈爾訪華的目的和意義,印度學者也有著相同的認識:“充當旅行者的激情使泰戈爾著了魔?,F(xiàn)在,他已不滿足于在本國的旅行,他還想到中國去。最后一個佛教徒帶著釋迦牟尼的慈愛與和平信息去中國一事,已經(jīng)過去了一千年。泰戈爾想恢復兩國之間的古老文化傳統(tǒng)的聯(lián)系,而這種聯(lián)系在如此長的時間里是一直中斷的。印度從前沒有得到如此優(yōu)秀而聞名的旅行大使,恐怕今后也千載難逢了?!?/p>
當時一些文化保守派向蓬勃發(fā)展的新文化運動陣線發(fā)起了猛烈的進攻。在中國那樣一個非常的時代里,泰戈爾的來華必然牽涉到當時中國文化界的諸多問題。當時的歡迎者、批評者或中立者,由于對泰戈爾的不了解和不理解,或出于仰慕而過于贊美;或出于利用而過于吹捧;或出于時代的使命而過于指責……由于缺少研究和冷靜的態(tài)度等諸多原因,使得這位胸懷博愛、慈眉善心、一心為世界和平這個全人類最偉大目標而奮斗的老人在中國受到了不應有的傷害和誤解,造成中印文化交流史上一次不算很完美的文化交流。從泰戈爾離開中國時所說的話中,今天的讀者仍然可以深切地體會到這位熱愛關(guān)心中國的老人心中的無限辛酸:
“你們不會聽到我的批評,也請你們對我克制。我想中國朋友們不會忍心去調(diào)查我在中國的過失。我從沒有冒充哲學家,所以我想我是清白的。如果我是那種習慣于高踞神龕者,你們扯我下來時會把我的脊骨折斷的??墒俏乙恢笔窃谕粋€平面上,我相信我毫無損傷。
“我盡了自己能做的一切——我交了朋友,我并沒想了解得太深,只是對你們的現(xiàn)狀衷心接受?,F(xiàn)在我告別時將把這份友誼牢記。但我不會有過多的奢望。厄運追隨著我,從我的祖國一直到這遙遠的國度。對于我而言,并非一直都是陽光和同情。從地平線的某些角落,偶然也傳來了怒云的咆哮之聲?!?/p>
近一個世紀以來,不僅時光流逝,文學和文化也在流變,中國學界對泰戈爾也有了更進一步的了解。此時重讀泰戈爾《在中國的演講集》,整理泰戈爾作為所謂的“有爭議的客人”在中國報紙上發(fā)表的一些談話,進一步分析和回顧這段文化交流的歷史無疑具有一定的現(xiàn)實意義。
魯迅先生曾風趣地說道:“印度的詩圣泰戈爾先生光臨中國之際,像一大瓶好香水似地很熏上了幾位先生們以文氣和玄氣,然而夠到陪坐祝壽的程度的卻只有一位梅蘭芳君:兩位藝術(shù)家的握手?!焙苊黠@,魯迅先生指出了泰戈爾訪華論爭的實質(zhì),并鞭辟入里地戳破復古派和資產(chǎn)階級右翼文人們的隱蔽的心態(tài),惟妙惟肖地刻畫出他們用華麗的帷幕包裹泰戈爾所引起的誤會?!叭私鹿诺?,我記起了泰戈爾他到中國來了,開壇講演,人們給他擺出一張琴,燒上一爐香,左有林覺民,右有徐志摩,各個頭戴印度帽,徐詩人開始紹介了:‘淹!嘰哩咕嚕,白云清風,銀磐……當!’說得他好像活神仙一樣,于是我們地上的青年們失望,離開了。神仙和凡人怎能不離開呢,但我看他論蘇聯(lián)的文章,自己聲明道:‘我是一個英國治下的印度人?!约褐赖妹髅靼装?。大約他到中國來的時候,絕不至于糊涂,如果我們的詩人諸公不將他制成一個活神仙,青年們對于他是不至于如此隔膜的?,F(xiàn)在可是老大的晦氣?!碧└隊柋救艘病氨淮饔《让弊拥恼鸬┤伺靡凰?,終于莫明其妙地而去?!北M管如此,魯迅先生還是十分中肯地指出泰戈爾作品中難能可貴的進步性:“我們試想現(xiàn)在沒有聲音的民族是那幾種民族。我們可聽到埃及人的聲音?可聽到安南,朝鮮的聲音?印度人除了泰戈爾,別的聲音可還有?”
魯迅清醒地認識到泰戈爾作為詩人的進步性——泰戈爾把印度的聲音傳播到世界,而“無聲的中國”和別的受壓迫受欺侮的民族又有誰在傳播自己民族的聲音呢?魯迅也肯定了泰戈爾訪華的意義,并進一步指出了在中國思想界以泰戈爾為導火索所引起的這場論爭的真正矛頭并不是真正指向泰戈爾的,而是針對復古派和資產(chǎn)階級右翼文人的。正如代英所寫的:“泰戈爾個人固然不當加以惡意抨擊,然而因為泰戈爾實在有被人家利用的可能,我們還是不能不對他的思想加幾句批評的話?!边@段話應是評判泰戈爾訪華的正確而公正的態(tài)度。對泰戈爾訪華,反對者出于對中國革命前途和中國青年的關(guān)心,提出自己的積極建議和批評意見,堅持正確引導中國民眾走向革命的道路,這是他們的思想先進于時代之處,但他們的做法也有不合適之處,尤其是個別人公開發(fā)表文章攻擊泰戈爾的觀點,甚至散發(fā)對他下逐客令的傳單。對泰戈爾這樣一位為了尋求恢復和發(fā)展中印傳統(tǒng)友誼,不辭辛勞來到中國的偉大使者來說,是非常不應該的失禮行為。而心胸坦蕩的泰戈爾認為此舉也是一種友誼的表現(xiàn),他認為,反對他的人正是由于看重他的緣故才會采取如此的過激行為。面對泰戈爾的寬容大度,我們似乎更應該反思我們國人曾有過的不合禮儀的舉止。
在眾多的爭論中,對泰戈爾訪華的評價最為中肯也最為清醒的當屬周作人和堅瓠,但他們的觀點似乎未受到評論界的關(guān)注。在《“大人之危害”及其他》一文中,周作人明確表明自己不參加反對和歡迎兩方面的隊伍,而是作為一個中立者說明自己對泰戈爾來華的爭論的看法。在文章中他說道:“我覺得地主之誼的歡迎是應該的,如想借了他老先生的招牌發(fā)售玄學便不正當,至于那些擁護科學的人去群起反對,雖然其志可嘉,卻不免有點神經(jīng)過敏了。我們說借招牌賣玄學時不正當,也只是說手段的卑劣,并不相信它真能使中國玄化。思想的力量在群眾上面真可憐地微弱,這雖在我們不很懂得唯物史觀的人也是覺得的。”“現(xiàn)在熱心的人似乎怕全國的人會跟了泰翁走去,這未免太理想了?!敝茏魅诉€宏觀地指出當時的趨勢是“排外與復古”,在當時思想界的爭論狂潮中,“竺震旦先生又不幸而來華,以至受‘驅(qū)象團’的白眼,更真是無妄之災了。”堅瓠的文章《歡迎太戈爾》和周作人一樣試圖調(diào)和當時的輿論氣候:“太戈爾到中國了,不消說,東方文化與精神生活……等等問題,必又成為論壇的爭端,”他認為由泰戈爾來華引起的爭端很大程度上源于時人對這位老者的誤解,他提請大家不要“忘卻了他對于現(xiàn)實問題的教訓”,一則便是馮友蘭在美國向泰戈爾請教中國的出路時,泰戈爾所說的:“我只有一句話勸中國,就是:“快學科學!”’另一則是泰戈爾寫給一位英國友人的信。信中說,東方受盡了西方的屈辱,要愛西方人是不容易的,溫和遷就的態(tài)度也行不通,而怯懦地向西方乞討只是令我們更為貧乏。作者用中國古人的一句話作了總結(jié):“教學者如扶醉人,扶得東來西又倒?!薄敖虒W者”泰戈爾也,而以“醉人”比喻當時的中國知識分子可謂生動形象——20世紀初葉,中國思想界逐步走向開放,但仍有一群心胸偏狹的“醉人”,聽不清旁觀者的啟迪,而只想借助“外來者”,如泰戈爾來增加自己的身價,典型的“挾洋自重”和“借光自照”的國民心態(tài)。
雖然泰戈爾的訪問引起褒貶不一的爭論,這些爭論也難免有偏頗之處,但是泰戈爾的訪華實現(xiàn)了他自己的目的,那就是加強了中印兩國人民的傳統(tǒng)友誼,重新開辟了中印兩國文化交流的道路。他使中國人民進一步了解了印度,也使印度人民進一步認識了當時的中國。泰戈爾所做的貢獻,在中印文化交流史上有不可磨滅的功績,這一功績甚至可以和古代中印文化交流的先驅(qū)者菩提達摩、真諦、不空、維帷卡南達以及法顯、義凈、玄奘等人相比擬。
在泰戈爾看來,現(xiàn)代社會物質(zhì)日益豐富、科學日趨發(fā)達,但人類在獲得物質(zhì)的便利和好處之時,人性和精神卻被壓抑了,人的靈魂也被囚禁??梢娔切┱J為泰戈爾宣傳反對西方物質(zhì)主義的人們誤解了泰戈爾的真正意圖。他的理想是中印文明乃至世界文明的繁榮昌盛,以求“世界文化的燈節(jié)”的燈火輝煌,而點亮這一燈節(jié)的應該是人類的精神文明之火。他認識到亞洲文明的可貴和豐富,在對待傳統(tǒng)文化時,他不是守舊主義者,也非激進主義者,他并非反對一切變革,而是主張亞洲民族在一定程度上保守傳統(tǒng),發(fā)現(xiàn)傳統(tǒng)中的精華,對傳統(tǒng)加以利用,在和傳統(tǒng)的對話中發(fā)現(xiàn)自身傳統(tǒng)的價值,追求人類內(nèi)心世界的完美和精神的自由,而不是對被物質(zhì)的貪婪壓抑了“人類之靈魂”的舒展。
泰戈爾的中國之行及當時中國文化界對他的不同態(tài)度是中印文化交流史上令人難忘的一頁,也為后來者留下了無盡的思考和無窮的啟示。中國思想文化界對1924年泰戈爾訪華的意義雖然褒貶不一,但這次訪華無疑加強了中印兩國人民的傳統(tǒng)友誼,重新開辟了中印兩國文化交流的道路。泰戈爾所做的貢獻,在中印文化交流史上有不可磨滅的功績,他的這次訪華恢復了中印兩國長期中斷的文化交流,在中印文化交流史上具有深遠的歷史意義,他也無愧于季羨林先生所說的“現(xiàn)在泰戈爾無論在印度還是在中國都是中印友誼的象征”的美譽。重新反思泰戈爾訪華時所引起的論爭,并深入分析泰戈爾訪華與中印關(guān)系的意義,這不僅是一個文化交流、比較文學的課題,也是一個比較文化的課題。在跨文化語境下分析這一歷史事件,可透視出當時中國本土文化對外來文化的復雜心理,外來文化對本土文化的投射,以及當時中國思想界對待外來文化時的偏頗。對這個課題的研究無疑有助于我國學界調(diào)整對待外來文化的態(tài)度,并為今天研究中外文化、中外文學關(guān)系的學者提供一個可資借鑒的范例。
(責任編輯 張位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