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文化遺產(chǎn)視野中的鎖陽城遺址

［摘要］鎖陽城遺址位于甘肅省瓜州縣西南約47公里，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對照世界文化遺產(chǎn)的評定標準，鎖陽城符合其中第三、第四條標準，有資格進入世界文化遺產(chǎn)名錄。

［關鍵詞］鎖陽城遺址；世界文化遺產(chǎn)；絲綢之路

［中圖分類號］G928.72［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3115（2009）02-0005-03

一

鎖陽城是我國現(xiàn)存州郡一級城址中規(guī)模龐大、歷史和科學價值最高的古城址之一，是悠久的絲路文明具有權威性的歷史標本，能夠為古絲路文明和文化傳統(tǒng)提供獨特的歷史見證。這符合申報世界文化遺產(chǎn)評定的第三條標準。

其一，筆者考得鎖陽城始筑于西晉元康五年（295），晉置晉昌郡，唐、五代、西夏、元代設瓜州，約廢于明正德年間(1506～1521)。①從公元3世紀始建延至公元16世紀，該城跨時達1200多年，見證了古絲路不同歷史時期東西方經(jīng)濟文化交流的重要歷程，與古絲路的盛衰相伴生，是絲綢之路從開通到發(fā)展、繁榮，直到衰落千余年的生動縮影。

瓜州位處河西走廊最西端，與敦煌一樣，同為由中原進入西域的門戶，同為絲路襟喉和古代東西方經(jīng)濟文化交流的樞紐和吐納口，同樣深受絲綢之路之惠，可得以長時期地吸納、汲取這條道路上薈萃的各種文明成果來滋養(yǎng)和發(fā)展壯大自己。特別是自東漢中期至唐代，隨著玉門關東移至今瓜州雙塔堡一帶和伊吾道（唐代又名莫賀延磧道、第五道，由瓜州經(jīng)由玉門關向西北徑趨伊吾，今哈密）的開辟，瓜州作為該道的起點，在絲路交通中的地位更顯重要。①其東通肅州（酒泉）以趨中原，西接沙州（敦煌），西北達伊吾以赴西域，向南沿榆林河谷經(jīng)石包城（唐雍歸鎮(zhèn)）又可連通青海高原，瓜州實處于絲綢之路河西主干道西端座中四聯(lián)的樞紐之地。

其二，鎖陽城向北略偏東約30公里的雙塔堡一帶為著名的東漢中期至唐代玉門關的所在地。玉門關于東漢永平十七年（74）從敦煌西北東移至今瓜州雙塔堡一帶，一直延及五代初年又移往今嘉峪關市石關峽，③該關在瓜州縣境內(nèi)設立長達 800余年。唐詩人王之渙名句“春風不度玉門關”，所指實際上正是今瓜州雙塔堡的這座玉門關。雙塔堡一地控扼疏勒河渡口，為漢長城“昆侖塞”之地，又位處通往西域的伊吾路起點，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早在東漢這里就是向西域進發(fā)大軍的集結點和出發(fā)地。據(jù)《后漢書》記載，永平十七年（74）奉車都尉竇固、駙馬都尉耿秉等率軍出敦煌昆侖塞，破白山虜于蒲類海上（今新疆巴里坤湖）；延光元年（123）又以酒泉屬國吏士2000人集昆侖塞，赴西域擊匈奴呼衍王；陽嘉四年(135）令敦煌太守發(fā)兵6300余騎再次出昆侖塞擊呼延王。唐貞觀三年（629），唐僧亦從這里渡河前往西域。雙塔堡一帶山上山下今仍存古烽燧12座，恰如唐詩人王昌齡所吟“山南山北總是烽”，其地位置的重要由此可見一斑。雙塔水庫面積達20多平方公里，為河西走廊最大的農(nóng)用水庫，也是西北地區(qū)最為壯觀的沙漠水庫之一。

其三，不僅如此，連接鎖陽城與玉門關之間的唐代道路遺跡今天仍然留存，這是整個古絲路中今天仍得到較好保存的十分罕見的路段實物遺跡。這段道路從鎖陽城向北略偏東沿疏勒河洪積沖積扇緣穿行，經(jīng)兔葫蘆村直達雙塔堡，今仍大段相連，尤以兔葫蘆遺址沙丘北部草灘、青山子胡楊林至吳家沙窩（長約14公里）等路段保存較好。部分路段今仍作為鄉(xiāng)間道路使用，當?shù)剜l(xiāng)親們?nèi)怨艽说澜凶鳌疤频馈?，說“這是唐家手里老先人走過的路”。該道遺跡寬3～6米，較今地面低1～1.4米，為防止?jié)裣莘瓭{，一些路基用蘆葦、檉柳等物墊壓。唐道沿線景色秀麗，泊澤成片，湖光瀲滟，胡楊俊拔，紅柳爭艷，水鳥嬉戲，野兔奔竄……一幅迷人的塞外畫卷。

絲路樞紐重鎮(zhèn)鎖陽城、絲路上最重要的關隘玉門關、絲路上罕見的唐代道路遺跡，三位一體，這樣完整的組合和完美的構建，是迄今整個絲路沿線其他任何地方所找不到的，由此鎖陽城一帶構成了萬里古絲路上最具代表性、最有權威性、內(nèi)涵最豐富、遺存最完整的實物見證。

二

鎖陽城及其周圍的古建筑群、古遺址群，作為我國古代城邑等建筑的杰出范例，展示了絲綢之路歷史的重

要階段和絲路文化的博大精深。這符合世界文化遺產(chǎn)評定的第四條標準。

其一，鎖陽城規(guī)模龐大，總面積達80多萬平方米，今天仍保存較好，頗為壯觀。

其二，該城延續(xù)時代長，由西晉至明代，跨時1200多年，見證了絲綢之路的興衰。

其三，最完整地保存了我國古代州郡一級城址的空間分布格局和軍事防御系統(tǒng)。該城城池結構復雜，可分為內(nèi)、外二城，其中內(nèi)城又分為東、西二城（子城和羅城），其功能區(qū)區(qū)分明顯，功能完善，空間比例尺度適中。這是我國古代城市功能日趨復雜多樣、日益完善的實物證據(jù)。城內(nèi)各種建筑遺跡鱗次櫛比，錯落有致，較好地體現(xiàn)了我國古代城池布局的整體性與和諧美。不僅整體布局如此，該城細部微觀結構亦頗可稱道。如內(nèi)城西北角墩下發(fā)現(xiàn)部分夯木及墻體殘留洞穴遺跡，為研究古代城垣夯土版筑技術提供了良好的實物佐證。鎖陽城墻垣高大厚實，馬面、角墩、望樓、龍尾、弩臺、羊馬城、護城壕以及城周圍烽燧、小城堡等軍防設施一應俱全，結構嚴整，防御性能強，這在全國同類其他城址中是不多見的。

其四，鎖陽城周圍一帶是我國和絲路沿線十分罕見的各類古城址、遺址密集分布的區(qū)域，是集歷史人文景觀和自然景觀為一體的絲綢路上獨特的古文化集中遺存地，匯聚了古城址、古寺院、古墓群、古戰(zhàn)場、古渠道、古墾區(qū)等遺跡，其多樣性和復雜性為世所罕見，具有極高的歷史、科學和藝術價值。如鎖陽城東北 3公里許有轉臺莊子古城，為瓜州城外圍一處典型的唐代軍事城堡，宋元時仍在使用。鎖陽城東北4.5公里有南岔大坑古城，其長、寬各約550米，為一座典型的漢代縣城遺址（筆者考得為敦煌郡冥安縣城，西晉元康五年增設晉昌郡［郡治冥安］時遷址今鎖陽城，該城遂廢④）鎖陽城東1.7公里處存一所典型的唐至元代寺院遺址，俗稱塔爾寺，唐名阿育王寺，殘存大塔一座、小塔九塔座。鎖陽城周圍還有眾多的古代房宅遺址，如城南0.7公里、1.2公里、1.5公里，城西南1公里等處均遺存宅址。城周還發(fā)現(xiàn)古窯址8處。同時鎖陽城一地又位處四路漢唐烽燧線的輻合之地，城外南面數(shù)公里的戈壁灘上還分布著8000余座漢唐時期墓葬。

其五，鎖陽城周圍相當完好地保存了古戰(zhàn)場遺跡。該城本身就具備典型的軍防特色，且礌石遍地，城周古壘、烽燧輻湊，仿佛當年的硝煙仍未散盡。據(jù)史書記載，這一帶原本戰(zhàn)事就多，如唐開元時吐蕃與唐軍在瓜州一帶激戰(zhàn)，并曾一度攻陷州城；唐大歷十一年（776）瓜州城又陷于吐蕃；明代中后期瓜州一帶又成了吐魯番、哈密、蒙古等部族角逐、爭奪的場所。今天鎖陽城內(nèi)存留的21座圓形土臺，即應與這些戰(zhàn)事有關。

其六，不僅如此，除鎖陽城及其周圍眾多的古城址、遺址外，整個瓜州縣亦是我國古代城址保存數(shù)量最多、類型最復雜，時代序列最齊全、出土物相當豐富的地區(qū)。瓜州境內(nèi)留存有漢至清代的各類古城址近50座，其中大多為漢唐時期城址，它們同樣是我國古代文明和悠久的絲路文化具有權威性的歷史見證。就其類型來說，既有州郡城、縣城，又有鄉(xiāng)城、村堡、驛站，既有軍城、守捉城，又有折沖府城、戍所、障城、塢壁，可以構成一列完整的古代行政、軍事、交通城址系列。就其時代來說，始自西漢以迄近代，未有間斷，時代序列相當完整。就其規(guī)模來看，有的十分壯觀雄偉，高垣崇墉，氣勢磅礴，周長達幾公里，如鎖陽城周長超過 4公里；有的則較為小巧，周長僅百十米，如老師兔城（唐黃谷驛）周長約 150米，新溝古城（漢）、半個城（漢）規(guī)模更小。就其形制而言，有的結構復雜，城垣設置齊備，有甕城、馬面、雉堞、龍尾（馬道）、弩臺，城周還有羊馬城、護城壕等，有的則僅存四壁，形制單調；有的城中有城，垣內(nèi)套垣，構成二重、三重墻垣，形同算盤、“回”字形、刀把形等，有的則構筑簡單。就其平面形狀來看，有的方方正正，十分規(guī)整，有的則多有變化，呈現(xiàn)出三角形、折角形、梯形等，如六工破城（曹魏宜禾縣、西涼涼興郡、北魏常樂郡、隋常樂鎮(zhèn)、唐常樂縣城）東南角向內(nèi)三次折角彎曲，形狀獨特，可謂變幻無窮，豐姿豐色。瓜州縣猶如古絲路上一座巨大的光彩奪目的城址造型藝術博覽館，可以充分滿足人們覓奇獵古的心理需求，又能使人獲得許多古城址建筑方面的有益知識。瓜州的這一特點不僅在全國是罕有其匹的，在世界上也是十分突出的。

其七，鎖陽城周圍相當完好地保存了古代農(nóng)田灌溉網(wǎng)系。廢棄的古綠洲上渠道、堤堰遺跡歷歷在目，并有明顯的大河母（干渠）、子渠、斗渠之分，各級渠道縱橫交織，排布有序，密如蛛網(wǎng)。城址東南 8～10公里，還分別殘存長約1500米和殘長約400米的古攔水壩址各一道。這是我國古代農(nóng)田水利建設發(fā)展水平和成就的實物標本，彌足珍貴。

其八，鎖陽城周圍廢棄的大片古綠洲，是歷史上綠洲發(fā)生沙漠化的最直觀、最典型的實例。我曾實地查得這片古綠洲位處疏勒河洪積沖積扇西緣，總面積約 500平方公里，晚唐以后逐漸荒棄，延及元代中期大部地段已經(jīng)沙漠化，明代正德以后完全廢棄沙化。⑤昔日的富庶繁華與今天的荒蕪恰成鮮明對比。置身其間足以觀滄海桑田的變遷，發(fā)思古之幽情，同時又可受到生態(tài)環(huán)境保護方面的生動教育。

其九，需特別指出的是，鎖陽城垣外圍殘存的羊馬城和弩臺，在我國古城遺址中保存極少，實為寶貴，具有重要的歷史和考古價值。羊馬城是我國古代城邑建筑中特有的軍防設施，筑于主垣與護城壕之間，雖較主垣矮小，但可與主垣和城壕一起構成有效的防御體系，起到獨特的防護作用。就目前所見羊馬城遺跡僅在鎖陽城、瓜州巴州古城、高臺駱駝城等少數(shù)幾座城址外圍留存，其中又以鎖陽城外圍保存最好。鎖陽城外西北約40米處，遺存小型土堡兩座，保存完好。但令人生奇的是二堡均未設門，不知人員如何出入，堡作何用？我考得這種土堡實際上是唐代的弩臺。它們筑于城外近側，均不設門，地下有暗道與主城相通，堡內(nèi)安軟梯以供上下。弩臺是城邑防御系統(tǒng)向城外延伸的部分，不僅為城垣增加一道屏障，而且還能變消極防御為積極進攻，城中兵卒可通過暗道升至臺上，出其不意地與城邑守軍共同夾擊敵軍。⑥

三

迄今為止我國列入世界遺產(chǎn)名錄的單位已有37處，其中自然遺產(chǎn)7處，文化遺產(chǎn)25處，自然、文化雙遺產(chǎn)5處。文化遺產(chǎn)中只有兩處古城，即云南麗江古城和山西平遙古城。其入選理由分別是：麗江古城建筑經(jīng)歷了無數(shù)朝代的洗禮，它把經(jīng)濟和戰(zhàn)略重地與崎嶇的地勢巧妙地結合在一起，真實、完美地保存和再現(xiàn)了古樸的風貌，融匯了各個民族的文化特色，還擁有古老的供水系統(tǒng)，這一系統(tǒng)縱橫交錯、精巧獨特，至今仍在有效地發(fā)揮著作用；平遙古城則是中國境內(nèi)保存最為完整的一座古代縣城，是中國漢民族城市在明清時期的杰出范例，在中國歷史的發(fā)展中為人們展示了一幅非同尋常的文化、社會、經(jīng)濟及宗教發(fā)展的完整畫卷。

鎖陽城遺址與它們相比，應該說在突出價值和影響方面均可相互媲美，而雙方又各具千秋。鎖陽城同樣經(jīng)歷了千余年歷史風煙的洗禮，飽經(jīng)滄桑，內(nèi)涵豐富，同樣向世人展示了一幅波瀾壯闊的文化、社會、經(jīng)濟、軍事、宗教發(fā)展的完整畫卷，并顯現(xiàn)了絲綢之路多民族文化交流的非同尋常的歷史風貌，此不贅言。尤可注意的是，麗江、平遙二城均為迄今保存完好或仍在使用的縣城，而鎖陽城則為已廢棄的州郡城，屬于遺址型古城，而遺址型古城目前在我國的世界遺產(chǎn)名錄中尚付闕如，自有予以補充的必要。鎖陽城恰是此類古城的典型代表，是填此空缺的最佳選擇之一。

［注釋］

①李并成:《唐代瓜州（晉昌郡）治所及其有關城址的調查與考證》，《敦煌研究》，1990年第3期，第24～31頁。

②李并成:《唐玉門關究竟在哪里》，《西北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2001年第4期，第20~25頁。

③李并成:《五代宋初的玉門關及其相關問題考》，《敦煌研究》，1992年第2期，第89～93頁。

④李并成:《漢敦煌郡冥安縣城再考》，《敦煌研究》，1997年第2期，第41～44頁。

⑤李并成:《鎖陽城遺址及其古墾區(qū)沙漠化過程考證》，《中國沙漠》，1991年第2期，第20～26頁。

⑥李并成:《河西走廊歷史時期沙漠化研究》，科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80～8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