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著,初冬的村莊,寂靜中有一種閑遠,好像是一個人,一陣忙碌之后,做的那一段沉沉的思考。
就這樣,一個人慢慢地走著。
腳下,窸窸,窣窣,是枯草碎斷的聲音。我不時被這種聲音牽引著,低下頭看地面的離離衰草。好干,好枯,根根立著,立在季節(jié)的殘酷里。
我在想:草枯了,是生命的終結(jié),還是對生命的一種度化?
抬眼望,四野寂寂,蕭蕭。遠山模糊在淡淡的煙嵐中,有風在刮,無遮攔的田野,風刮得很溜,很透,偶或看到一團蓬草在隨風滾動。“命若飄蓬”大概就是如此,這樣的命運,你能管得住自己嗎?視野中浸著一些蒼涼。
在這個初冬的下午,我,就一個人行走在這個季節(jié)的蒼涼里。
現(xiàn)在,我站在了一個山坡前。坡有點陡,坡上很干凈,全是潔凈的細沙,不,還是有幾棵草的,就三兩棵,枯枯的,在那兒隨風旋著,草的周圍旋出一個小小的沙窩,像小孩子臉上淺淺的酒窩,看了,有一種莫名的欣喜。我蹲下,想從坡上滑下去。果然就滑下去了,跟我一起滑下去的還有一縷縷細沙;我站定了,它們還在向下滑,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我覺得似有什么東西從我的心底劃過,望望西邊的太陽,很有一些溫暖。
澗底的枯草很厚,可當我俯身的時候,我還是在枯草叢中發(fā)現(xiàn)了一簇簇的綠,一種嫩嫩的綠。我看清了,是一棵棵幼小的苦菜,就是春天里,風中,搖曳著一朵朵小黃花的那種苦菜。我想起了它的一個好聽的名字“游冬”。許多人都認為苦菜是在春天生發(fā),豈不知,苦菜是在秋天生的,春天發(fā)芽的只是它歷冬的根。苦菜,歷冬而芽,“游冬”名之,真是再貼切不過了。我覺得“游冬”二字還有一種飄逸的感覺,那么殘酷的一個冬天,苦菜就那樣輕飄飄地滑過去了,它真是漠視了冬天,把個冬天看輕了。
總有一些生命在倔強地穿行。
初冬的苦菜,隱隱地綠著。田野,就顯得疏闊中有點駁雜。
這個時候,村莊也疏朗了,也寂靜了。
樹木脫盡了它的落葉,只剩下一些瘦俏的枝,硬硬地戳向空中。或許誰家的庭院里,一棵樹上還綴著一些尚未脫粒的玉米,黃黃地掛在那兒,亮在那兒,這便使清寒中溢著一些溫煦。有時,你能看到一只貓,輕快地從樹枝上跳過,跳到一間正在冒煙的草房上。炊煙不再彌漫,像夏天那樣浸進樹的縫隙里,然后罩滿整個村莊;而像一根柔軟的柱,擎向空中,直到天的很高處,才慢慢散開,消失在高朗的天空里。
人呢?年輕人大多外出打工去了,村子里多是年老的人。一些老人正在街頭曬著太陽,身邊還有一頭牛,牛在那兒吃草、反芻。牛的身邊曬著一堆土,是準備用來鋪墊牛圈的。
其實,也并不是一切都在寂靜??傆幸恍〇|西會把寂靜打破,比如那些鳥兒。
晨曉或者向晚,麻雀還是那樣聒噪,它們總是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像是有著永遠說不完的話語,議論不完的事情,唯恐有人剝奪了它們的話語權(quán)。也許,像某一些人,只是為了一點點小事,而喋喋不休。
喜鵲,總在村頭,峭立枝端,嘎嘎地叫幾聲,然后愣愣地踞著,作沉思狀。它們喜歡與人保持固定的距離,不即不離,是它們堅守的原則。這種原則也使人喜歡,遠遠地聽到喜鵲叫了,人們心里就高興,好像真的有喜事來臨了。
最可怪的是斑鳩,先前是很少見的。有槍存在的時候,它是一種美食,人們在野外追著打。槍沒有了,斑鳩多了,斑鳩飛進了村莊。它們總在傍晚靠近村莊,在地面上蹦蹦跳跳地啄食。天黑就飛走了。它們飛向哪兒?它們在哪兒宿???沒有人知道。我總是懷著一種愉悅的心情看著這些地面上的斑鳩,它們轟然飛走的時候,我就把它們送出很遠很遠。
我覺著,初冬的村莊,寂靜中有一種閑遠,好像是一個人,一陣忙碌之后,做的那一段沉沉的思考。思考中,就有那么一種意味,綿綿地存著,綿綿地溢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