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鍵詞:張愛玲 紫式部 意象運用 比較
摘 要:張愛玲和紫式部這兩位不同國籍、不同時代的女性作家無論是人生經(jīng)歷、創(chuàng)作思想,還是其小說的主題指向和藝術(shù)特質(zhì)有許多相似之處。從意象運用的角度對張愛玲小說和紫式部的《源氏物語》進行比較研究,其小說都擅長運用意象渲染氣氛、烘托人物心境;設(shè)置意象隱喻、象征、暗示人物命運;借助意象的流動轉(zhuǎn)換來推動情節(jié)的發(fā)展;雖有異曲同工之妙,但也因打上了時代和民族的烙印而存在著差異性。
張愛玲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史上具有自己獨特藝術(shù)風格并帶有傳奇色彩的作家。半個多世紀來,學(xué)術(shù)界從思想意蘊、人物形象、女性意識及其現(xiàn)代性等方面對張愛玲進行了廣泛而深入的研究,卻少有對其小說與外國小說進行比較研究的?!对词衔镎Z》是日本古典文學(xué)的典范,目前,我國對《源氏物語》的研究仍很不充分,多是注目于《源氏物語》與《紅樓夢》、白居易、《鏡花緣》等的比較,沒有一篇把紫式部的《源氏物語》與張愛玲的小說進行比較研究的。其實,張愛玲與紫式部這兩位不同國籍、不同時代的女性作家無論是人生經(jīng)歷、創(chuàng)作思想,還是其小說的主題指向、審美意味、意象的運用確實有許多相通之處。有鑒于此,本文試圖從意象運用的角度對張愛玲小說和紫式部的《源氏物語》進行比較研究,以分析考察兩者的異同及不同時代和文化背景對其所產(chǎn)生的影響。
意象,是使想象凝固而給讀者以美感的印象,是詩人、藝術(shù)家思想感情用語言媒介表現(xiàn)出來的物象,是“an intellectural and emotional complex”(呈現(xiàn)于瞬間的理智與情緒的復(fù)合物)①。意象就是當人在以審美理想觀照事物時意識中所呈現(xiàn)的富有某種特殊含義和多重審美意味的文學(xué)形象。它可以是一種自然現(xiàn)象,也可以是一種動植物,還可以是一種想象中的事物等。意象的主要感覺形式可以是視覺、聽覺、嗅覺意象,還可以是觸覺、通感意象等?!耙庀蟠嬖谥喾N層次,其中最主要的是文化意象和個人意象。如伊甸園、金蘋果、羔羊、圣杯等,這是西方文化中有各自特定宗教情感和意義內(nèi)涵的意象,而龍鳳鶴、梅蘭竹菊等又是具有中國人獨特的審美情感和價值評判的意象。又如‘香草’、‘美人’是源自屈原所獨有的個人意象,而‘荒原’、‘漁王’則是艾略特的個人意象?!雹谧鳛樵妼W(xué)術(shù)語的意象,在敘事文學(xué)種類如小說中并不多見。但張愛玲和紫式部卻善于把浸洇了自己的主觀情感和審美意識的意象注入自己的小說,為讀者營造了一個生動的感性世界,增強了作品的藝術(shù)感染力。
張愛玲小說和《源氏物語》中的意象世界是豐富而傳神的,既有感覺意象,又有具體意象,既有聽覺、視覺意象,又有景物意象。用得最多的還是自然景物的意象,這些意象,與整個故事的結(jié)構(gòu)、人物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兩者所營造的意象世界在下面幾個方面表現(xiàn)出相似性:
一、擅長通過自然景物的意象來渲染氣氛、烘托人物的心境
意象在中國古代文論中是出現(xiàn)得比較早的審美范疇。意是思想觀念,象是事物形象,它具有主觀感情與客觀物象的對立統(tǒng)一因素,是意與象的有機結(jié)合。王夫之認為詩歌意象的本質(zhì)是對自然美的真實反映,是“情”與“景”的內(nèi)在統(tǒng)一,即“情不虛情,情皆可景,景非虛景,景總含情”(《古詩評論》卷五謝靈運《登上戌鼓山詩》評語)才構(gòu)成審美意象。而“情”“景”的內(nèi)在統(tǒng)一是通過審美感興即瞬間直覺實現(xiàn)的。劉勰在《文心雕龍·神思》篇中所說的:“故寂然凝慮,思接千載;悄然動容,視通萬里。吟詠之間,吐納珠玉之聲;登山則情滿于山,觀海則意溢于海”,指出了作家創(chuàng)作中情與物的關(guān)系。出身于書香門第的張愛玲對中國古典文學(xué)和古典文化浸潤甚深,其小說自然景物意象的運用可以說俯拾即是,日月星辰、花草蟲蛇都可以蘊含無窮的深意。在張愛玲的筆下,絕少有那種純客觀自然景物的描寫,自然景物不再是獨立于人物感覺之外的觀賞對象,而是成為現(xiàn)實環(huán)境人物心境和作者蒼涼話語的一種背景和襯托。她對自然景物具有靈敏細致的感受能力,可以自然地將人物的感官印象與情緒狀態(tài)有效地聯(lián)系起來,達到物我無間的境界,以致“一片風景就是一種心理狀態(tài)”③。而深受中國傳統(tǒng)文化影響的大和民族,同樣對大自然有著細致的感受。葉渭渠說:“日本人最初的美意識,不是來自宗教式的倫理道德和哲學(xué),而是來自人與自然的共生,來自人與自然密不可分的民俗式的思想。日本古代文學(xué)就是從這種人與自然的關(guān)系中思考歷史,從這種自然中發(fā)現(xiàn)美的存在。進而創(chuàng)造文學(xué)的美?!雹芸梢?,敏銳細膩地把握自然美是日本民族重要的傳統(tǒng)審美心理。由于深受日本民族傳統(tǒng)審美心理的影響,紫式部對大自然也有著深刻的體驗和感悟?!疤焐緹o成見,只因觀者心情不同,有的覺得優(yōu)艷,有的覺得凄涼”,這是紫式部借光源氏之口對自然美發(fā)表的看法,她認為,自然之所以成為美,不在景物本身,“只因觀者”之故,隨著“觀者”的心境變化而顯示不同的感情色彩。所以,紫式部擅長運用自然景物意象,以四季變化和草木的千姿百態(tài)來反映人物的個性和心理,以及光源氏與眾多女性的愛情糾葛。她所描寫的景物往往是“人化的自然”,與人物的心觀照,而筆下的人物也是“每每觸景生情,不能自制”。
在層出不窮出現(xiàn)的自然景物意象中,紫式部的《源氏物語》中一直貫穿著月亮意象,仿佛一條流淌著的月亮河,不約而同的是,幾乎所有張愛玲的小說也都染上了月亮的清輝和寒光。兩位女性作家充分運用了意象的多義性特征,通過意象來剖析人物的心理,把月亮這一常用意象發(fā)揮得淋漓盡致,形成了其小說意象的繁復(fù)和豐富這一共同特征。
紫式部在《源氏物語》中多次描寫到月色,通過月亮意象有力地襯托了人物的心理活動,月色由人物心情的不同而呈現(xiàn)出不同的情態(tài):桐壺更衣死后,皇上派命婦赴外家探問小皇子,命婦見太君悼念亡女,心情郁結(jié),苦不堪言,欲回宮復(fù)奏?!捌鋾r涼月西沉,夜天如水;寒風掠面,頓感凄涼;草蟲亂鳴,催人墮淚?!雹荽藭r的月色愁意綿綿,異常凄涼;由于光源氏的輕率、放蕩而使夕顏致死前有這樣一段描繪:“曉月即將西沉,夕顏不喜突然馳赴不可知之處,一時躊躇不決。源氏公子多方勸導(dǎo),催促動身。此時月亮忽然隱入云中,天色微明,景色幽玄?!雹拮髡邔㈥幧植?、神秘幽深的月景與光源氏內(nèi)心的恐懼不安融為一體;光源氏與玉鬘促膝談心時,“微風敲竹,清音悅耳;云破月來,銀光皎潔。似這般好天良夜,真有無限清幽之趣。”⑦此時的月色也解風情,情趣盎然;落葉公主拒絕了夕霧的求愛,夕霧反說她又不是未經(jīng)人世的人。落葉公主覺得夕霧隱約挑唆,憂心忡忡,“格子窗猶未關(guān)閉,窺見落日已近山頭。這般凄涼景象,令人淚落難收。”⑧面對曉月,落葉公主深感自己的命運有如月欲隱入山時之哀切,愁苦不堪??梢?,月亮意象直接與人物內(nèi)心活動聯(lián)系起來了,成了“人化的自然”。
與紫式部相比,對月亮意象的描寫和把握,張愛玲更為細膩、準確和凸顯個人特色。從古到今,中國文人對月亮情有獨鐘,對月亮意象的采擷各具特色,但大體上是描寫月色的皎潔和秀美,而張愛玲筆下的月亮則是多情的、寒冷的、傷感的、死寂的、凄厲的,她把自己認為人生是慘傷和凄涼這一主要的內(nèi)心體驗融進了對月色的描寫之中,月亮成為了人物悲劇命運的見證和一種整體性的情緒象征,月亮的形色也隨人的心情、命運的變化而變化,構(gòu)成了一個凄涼而陰冷的月亮意象。
首先看《金鎖記》。《金鎖記》中多處寫到月亮,尤其突出了月亮的色彩變化。曹七巧和兒子長白抽大煙的晚上,“隔著玻璃窗望出去,影影綽綽烏云里有個月亮,一搭黑,一搭白,像個戲劇化的猙獰的臉譜。一點,一點,月亮緩緩地從云里出來了,黑云底下透出一線炯炯的光,是面具底下的眼睛?!雹崞咔缮钜箍圩鹤娱L白,盤詰兒媳、兒子的隱私,想方設(shè)法嘲諷和折磨兒媳,七巧的變態(tài)心理便在這充滿著恐怖和血腥的月亮色彩變化中被深刻地揭示出來了。
其次看《沉香屑·第一爐香》?!冻料阈肌さ谝粻t香》中的葛薇龍珍惜課業(yè),抱著模糊的美好理想求救于姑媽梁太太,卻受到姑媽的奚落,當薇龍從梁太太家里出來往山下走時,有一段關(guān)于月亮的描寫:“薇龍向東走,越走,那月亮越白,越晶亮,仿佛是一頭肥胸脯的白鳳凰,棲在路的轉(zhuǎn)彎處,在樹椏杈里做了巢。越走越覺得月就在前頭樹深處,走到了,月亮便沒有了?!雹庖栽铝翞橐庀蟮倪@幅畫面,朦朧飄忽、蕭瑟陰森,形象地襯托出葛薇龍感情受挫的心情,同時也暗示了薇龍不幸的未來,她正一步步不由自主地走進沒有月亮、沒有光的所在,最終走上了墮落自毀的道路。
最后看《茉莉香片》?!盾岳蛳闫分械穆檪鲬c生母早死,心理變態(tài)而對曾傾慕生母的老師言子夜的女兒言丹朱施行變態(tài)的嫉恨和報復(fù),施暴后逃離現(xiàn)場時,“身子就像在夢魘中似的,騰云駕霧,腳不點地,只看見月光里一層層的石階,在眼前兔起鶻落?!眥11}月色里的石階“兔起鶻落”,跳蕩不定,這段陰森恐怖的月色描寫,活生生地寫出了聶傳慶內(nèi)心的幻覺、驚恐和慌亂。
當然,張愛玲的作品中,也偶爾會出現(xiàn)《十八春》中歡愉的“月亮”:“馬路上的店家大都已經(jīng)關(guān)了門。對過有一個黃色的大月亮,低低地懸著在街頭,完全像一盞街燈。今天這月亮特別有人間味。它仿佛是從蒼茫的人海中升起來的?!眥12}黃色的月亮傳達出了沈世鈞和顧曼楨這對真心相愛的情侶沉浸在初戀中的甜蜜和快樂。
由此可見,張愛玲和紫式部筆下月亮的形象和色彩是千變?nèi)f化的,這不同的月亮和月色,既負荷著不同的心理內(nèi)容,映現(xiàn)各種人物的心理狀態(tài),又渲染了環(huán)境氣氛,構(gòu)筑了小說獨特的意境美。同時,兩位女性作家筆下的自然景物意象,不僅僅是單純的視覺意象,而是將聽覺、嗅覺,不同感覺的溝通轉(zhuǎn)換以及心理感覺交織在一起,組合成一個充滿了色彩、氣味、聲音的感性世界,從而使審美意象更加豐富,更富于藝術(shù)感染力。
二、擅長運用別具匠心的意象設(shè)置來隱喻、象征、暗示人物的性格和命運
《源氏物語》全書共有54卷,其中卷名和重要女主人公的名字大都是某種植物的名稱,極具象征意義,暗示著主人公的命運,奠定了作品的基調(diào)。例如《夕顏》卷中,光源氏偶然看到了一出破破爛爛、不堪入目的簡陋的小屋,板垣旁邊的草中開著許多白花,孤芳自賞地露出笑顏。隨從告訴光源氏:“這里開著的白花,名叫夕顏。這花的名字像人的名字。這種花都是開在這些骯臟的墻根的?!惫庠词仙钍芨袆樱瑖@道:“可憐??!這是薄命花。給我摘一朵來吧!”之后,便引出了一位沒有名字和固定居所、身份不明的女子,作者先稱呼其為“夕顏花之家的女子”,后直呼其為“夕顏”。這就暗示了夕顏的命運就像墻根可憐的夕顏花一樣必將是離奇而悲慘的。夕顏花在斷垣邊凋零,夕顏也如花上的露珠一般消逝得無影無蹤。這種隱喻性意象和象征性意象在書中隨處可見,如用“看似欲折,卻終于不斷”的細竹來象征著空嬋的獨立人格和高潔品性;用紫夫人春院中生機盎然的景象來暗示紫姬的雍容華貴和深得寵幸;用觸目驚心的狂風暴雨來隱喻光源氏被貶須磨時的不幸境遇,極大地增強了作品的藝術(shù)效果及審美意蘊。
如果說紫式部的《源氏物語》主要借自然景物來暗示和象征人物命運,那么,張愛玲的視野更為廣闊,某種動作、某種物象、自然景物的意象順手拈來,便與人物的命運和性格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
隱喻在張愛玲小說《沉香屑 第一爐香》中反復(fù)出現(xiàn),如初到姑母梁太太家,看到姑母家的花園:“墻里的春天,不過是虛應(yīng)個景兒,誰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墻里的春延燒到墻外去,滿山轟轟烈烈開著野杜鵑,那灼灼的紅色,一路摧枯拉朽燒下山坡子去了?!眥13}盛開的杜鵑象征著葛薇龍人格上的完整,那灼灼的紅色和摧枯拉朽燒下山坡的慘烈,又正是葛薇龍以青春為代價,縱情燃燒生命的象征。葛薇龍由一個單純、自信、希望保持自己完整人格的少女到最終走向墮落毀滅的過程,都被張愛玲用一系列的隱喻意象巧妙地暗示出來了。
張愛玲還把鏡子意象自然地設(shè)置在《傾城之戀》男女關(guān)系的發(fā)展之中,當范柳原第一次親吻白流蘇時,“流蘇覺得她滴溜溜走了個圈子,倒在鏡子上,背心緊緊抵著冰冷的鏡子。他的嘴始終沒有離開過她的嘴。他還把她往鏡子上推,他們似乎是跌到鏡子里面,另一個昏昏的世界里去了,涼的涼,燙的燙,野火花直燒上身來。”{14}這一熱烈的戀愛場面在鏡子中上演,成了虛象,主人公根本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鏡子的易碎,也暗示了他們之間關(guān)系的不堪一擊。除此之外,玻璃、城墻、繡花鞋、木槿樹等等在張愛玲的小說中一再出現(xiàn),流露著人物的情感,也暗示和象征人物命運,別具慧心,渾然天成,毫無雕琢之感,從不同角度、不同側(cè)面豐富了小說的意蘊,展示了作者的智慧和感悟。
三、擅長借助意象的流動轉(zhuǎn)換來推動情節(jié)的發(fā)展
在張愛玲的小說和紫式部的《源氏物語》中,我們很難意識到情節(jié)發(fā)展的沖突性和邏輯性,情節(jié)退為次要地位,作者重視的是人物的感官印象與情緒狀態(tài)有效聯(lián)系起來所構(gòu)造的意象,著力營造出詩的意境,隨著意象的流動轉(zhuǎn)換,故事情節(jié)向前發(fā)展?!对词衔镎Z》中,在紫姬的春院里,種了很多色彩斑斕的鮮花。當光源氏焦急地等候紫姬長大,真正成為自己的戀人時,“時值早春,日麗風和;春云叆叇,做冷欺花,教人等候花開,好不心焦!”{15}當紫姬生病痛苦多日,忽有一天稍稍好轉(zhuǎn),“池塘上非常涼爽,水面開遍荷花,蓮葉青青可愛,葉上的露珠像寶玉一樣閃閃發(fā)光?!眥16}自然的花草樹木似解人語,當紫姬亡故之后,“春色漸深,庭前的景色無異昔時。”{17}光源氏一見觸目傷心??催^張愛玲《傾城之戀》的人永遠忘不了貫穿全篇的月亮、城墻、鏡子和胡琴聲,是它們在訴說著無盡的蒼涼的故事。在兩位女性作家的筆下,各種意象不斷地參與到情節(jié)里,故事的發(fā)展、人物的命運和情感都蘊涵在審美的意象之中,構(gòu)成了作品的底蘊和藝術(shù)魅力。
值得一提的是,豐富的意象世界使紫式部和張愛玲的小說都充滿了藝術(shù)的張力,雖有異曲同工之妙,但又充滿了個性,即便是同一意象的運用也因深深地打上了作家、時代和民族的烙印而存在著差異性。日本民族是情緒化和感傷性的,他們深愛秋天,因為秋天的落寞容易引起人們悲哀的情緒,而春天旺盛的綠色反襯出生命的脆弱和人生的渺茫,容易對人產(chǎn)生一種生存壓力。再加之古老的平安時代,人類面對自然的強大力量而無能為力,人類的活動時刻處在大自然的綠色的包圍之中,于是,《源氏物語》中的“綠”更多時候是一種恐怖、破敗與死亡的陰森的意象,體現(xiàn)了日本民族獨特的審美意識。例如當光源氏帶著夕顏來到一處久已廢棄的宅院時,但見三徑就荒,蔓草過肩,古木陰森,幽暗不可名狀?!巴ピ褐谢氖徶畼O,不見人影,但見樹木叢生,一望無際……池塘上覆著水草,荒涼可怕?!眥18}在這對愛侶面前,綠色不再充滿詩情畫意,而是帶著恐怖的氣息,籠罩著庭院和池塘,像惡魔一樣奪去了夕顏的生命。當光源氏流放須磨,音信全無,末摘花的寒舍是:“庭中雜草滋蔓,蓬蒿叢生,亦毫不介意。因此之故,這宮邸里的雜草異常繁茂,埋沒了整個庭院。蓬蒿到處亂生,欲與屋檐爭高。”{19}面對滿院的綠樹雜草,她無能為力,只有對破敗與死亡世界的無奈。中國人則是偏重理性的,他們熱愛春天,“春風又綠江南岸”一句詩道出了綠是生機盎然的天使,也道出了中國人喜歡綠色的緣由。張愛玲所生活的現(xiàn)代社會,人們在日漸征服自然的同時,發(fā)現(xiàn)自己與綠色還存在著互相依存的關(guān)系,于是,張愛玲小說中的“綠”更多時候是一種旺盛生命力、美好和幸福的象征。例如《十八春》中寫沈世鈞和顧曼楨即將再度重逢時,所見情景是:“他妹夫家是跑馬廳背后的衙堂房子,交通便利,房子相當老,小院子上面滿架子碧綠的爬山虎,映著窗前一幅藍綠色的新竹簾子,分外鮮明?!眥20}這綠色代表著希望?!都t玫瑰與白玫瑰》中寫王嬌蕊的神態(tài):“她穿著一件曳地的長袍,是最鮮辣的潮濕的綠色,沾著什么就染綠了。她略略移動一步,仿佛她剛才所占有的空氣上便留著過綠色跡子?!眥21}連透明的空氣上也能留下個綠色印跡,也暗示了佟振保被王嬌蕊的魅力所征服。從這一意象中,也能看出張愛玲的美學(xué)觀??梢?,由于時間和地域的不同,作家運用意象這一載體所表現(xiàn)出來的審美傾向和文化心理是有差異性的。
(責任編輯:古衛(wèi)紅)
作者簡介:黃玲青,湖南省郴州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副教授,教務(wù)處長,湖南省優(yōu)秀教師,武漢大學(xué)文學(xué)碩士,研究方向:主要從事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xué)研究。
① [英]彼得·瓊斯.《意象派詩選》序[A].裘小龍譯.桂林:漓江出版社,1989:2.
② 葉緒民.《比較文學(xué)理論與實踐》[Z].武漢:武漢大學(xué)出版社,2004:139.
③ 余斌.《張愛玲傳》[M].南京: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7:161.
④ 葉渭渠.《日本古代文學(xué)思潮史》[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96年:38.
⑤⑥⑦⑧{15}{16}{17}{18}{19} [日]紫式部.《源氏物語》[M].豐子愷譯,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0:8,63,427,681,126,
624,726,64,288.
{9}{10}{11}{12}{13}{14}{20}{21} 張愛玲.張愛玲文集[M].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1996:244,182.39,534,176,222,673,2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