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亞當·斯密的經濟學說之核心是自然演化論,即歷史進程不可以人為預先設計。對此論點學術界有很多曲解。因此,正確理解亞當·斯密理論對破解當今世界經濟理論有很大幫助。亞當·斯密的理論是:分工并來自有預見性的智慧設計,是基于人類天性的必然的自然演化的結果。這一論點是說事物的發(fā)展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從有限理性的英國式自由主義視角出發(fā),描繪了這位經濟學家的理論本意。
關鍵詞:英國式;自由主義;有限理性;亞當·斯密
中圖分類號:F01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673-291X(2008)14-0018-03
一、引論
亞當·斯密是近現(xiàn)代經濟學的創(chuàng)立者和奠基人,但這位經濟學宗師常常被人扭曲、誤解和斷章取義,其中最甚者莫過于經濟放任主義。
身為英國經濟學家,亞當·斯密具有典型的英國式自由主義色彩,這是不同于法國和美國的大陸式自由主義的。但是,現(xiàn)代主流經濟學家尤其是美國的主流經濟學家往往想當然地認為自己是斯密的繼承者,這不僅僅是一種高攀,也是一種錯攀?,F(xiàn)實中,大陸式自由主義的濫觴也往往導致英國式自由主義遭受本不應其承受的指責。
天才們的不幸往往在于總是把經典理論以極端的、教條的方式過于廣泛地應用到他們原本所未預料到或不愿意應用的地方:“我種下的是龍種,收獲的卻是跳蚤?!雹?/p>
二、自然演化與建構設計
自由主義的污名化已經給代人受過的英國式自由主義帶來了很大的困擾。大陸式自由主義的問題雖然并不源自英國式自由主義的古典經濟學派,但人們依然常常將二者作為同樣的自由主義而混淆。非專業(yè)的大眾無法弄清,此自由主義與彼自由主義是有差別的;遑論差別在何處;盡管前者在后者看來,也是一種需要批判的“理性的自負”。實際上,倡導有限理性和自然演化的英國式自由主義的批判對象并不局限于集權主義,也包括與其一同批判集權主義的大陸式自由主義。
斯密在《國富論》的第二章《分工的起源》開頭提到:“分工并不來自有預見性的智慧設計,而是基于人類天性的必然的自然演化的結果?!?/p>
斯密以英國式自由主義的自然演化論為這章提綱挈領,否定了人的智慧設計在分工中的必然性。因為在英國式自由主義看來,人類的理性是有限的,因此人類的智慧和理性思考是無法設計歷史的,只能對歷史進行總結和預測,盡管這種預測具有極大的隨機性。從歷史唯物主義角度來看,這點可歸述為事物的變化和發(fā)展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
因此,歷史的發(fā)展必然是不能被設計的,只能是自然演化而得;從其具體機制上說,是在人們“摸著石頭過河”的實踐中不斷探索出來的。
與此同時,自命斯密傳承者的新古典(綜合)主義卻狂妄地認為經濟學家能夠進行有預見性的智慧設計。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銀行的專家們常常開出一系列后來被實踐證明無效多于有效的“藥方”,以促進發(fā)展中國家發(fā)展或解決其發(fā)展中遇到的問題。其中,最經典的例子莫過于俄羅斯轉型時薩克斯的休克療法。美國經濟學家相信自己的理論能夠解決俄國人的問題——但事實證明,他們雖然自詡為上帝的寵兒,卻遠遠完成不了上帝的功課。其對經濟的建構和干預,給俄羅斯的經濟帶來了災難性的后果。
(一)看不見的手
“他追求的只是個人的所得,而在這一點上他就像在許多其它場合一樣,總是被一只看不見的手牽引著去促進一個他全然無意追求的目的?!?/p>
斯密關于“看不見的手”的這句話被引用過無數次,但基本都是斷章取義的。僅就上下文而言,斯密并不單純強調個人的所得,還強調資本的安全,用現(xiàn)在的話來說便是衡量收益與風險的關系;而且這也僅僅是指投資于國內時的狀況,并有一些嚴格的條件,明確的如“個人的某類利益與大眾的利益幸運地一致”,隱含的如完全競爭市場。另外,斯密所說的“許多其它場合”已經足以說明,斯密并不認為看不見的手是可以用在一切場合的;他還曾強調,國防遠比富裕重要。
英國式的自由主義是非常強調人類理性的有限的。斯密也曾說過,人的行為不一定都是在追求自己的利益,人們可能搞不清楚什么是對自己有利的事情(例如應該節(jié)儉而沒有),即使他們知道利益所在也不一定知道如何有效的運用(例如過于樂觀而失誤),甚至可能完全不考慮自己的利益(例如耽于享樂而誤了正事)。斯密還在《道德情操論》中提到,自利是人的本性,但對社會認可和尊重的追求也是。
斯密的天賦自由原則雖然確實是認為法律約束之外的所有限制都應該消除,但這一原則尤其特殊的歷史和制度背景,并不能照搬。作為一種判例法系的英美法系遠比作為一種成文法系的大陸法系靈活。英國可以不借助行政干預而直接通過反應迅捷的司法體系及時應付自由發(fā)展中的問題,自我更新、自我修復。英美法系國家一個新的判例就能解決的問題,大陸法系國家要么通過繁冗的立法程序來解決,要么只能尋求行政手段;但行政手段又不同于法院判例,往往生命短暫,擺脫不了民眾對其相機決策的預期。因此這里的一個隱含條件是判例法體系,這是斯密沒有、也很難注意到的。
筆者無意為斯密辯護,市場加判例法也畢竟不能解決一切問題。在劉易斯看來,政府的干預恰恰是一種公共服務;正確的干預正是好的公共產品(而人類的心理也決定了他們需要一個強大集體來消除他們作為個體的、對自由的恐懼,這是弗洛姆的社會心理學理論,此不贅述)。但是,判例法體系同樣是英國式自由主義的一個結果或產物:不預設一個能夠解決所有問題的法律體系,而是預設一個能夠不斷自我調整以面對各種問題的法律體系,這種“多談些問題,少談些主義”的英國式自由主義法律思想正與亞當·斯密的經濟理論系出同源。因此,“看不見的手”并不意味著依靠市場的萬能解決所有問題,市場不是萬能的,也不可能解決所有問題。
(二)自利人假設
清華大學秦暉教授認為,斯密的天賦自由原則若與其法律方面的論述結合起來,應是要求法律制度建設的前提是假定一切人自利而不關心公共利益,只有此謹慎性假設前提下建立的法律制度才是最穩(wěn)健而有效的。而如果一個制度在自利人假設下是卓越而有效的,那么在并非人人全部絕對自利的現(xiàn)實生活中,這一法律制度足以卓越而有效。
在此基礎上,我進而認為,斯密的本意是若法律制度的約束已經充分考慮到自利人這一極端假設下的各種可能,那么比假設寬松的多的現(xiàn)實生活中法律約束自然應已足夠用,因此法律之外的限制是多余的;這樣,斯密便忽略了判例法和成文法的差異。而后世很多人不顧法律制度的不同,武斷地認為自利人假設下建立的政策和制度適用任何國家。
實際上,英國式自由主義正是因為認識到人的理性是有限的,才做出自利人的假設,以此來面對人的有限理性所不能預料的無限可能;只有大陸式自由主義才會將正義和無限理性歸入人的本性——只不過往往是歸入精英的本性。
(三)自由不等于放任
中南大學出版社版的《國富論》序言中譯者謝祖鈞有如下評論:“在西方資本主義各國出了這樣一個結論,凡是采用了亞當·斯密的理論、政策的國家,經濟就發(fā)展繁榮;而沒有運用斯密的經濟理論和政策的國家大多衰敗、落后。斯密的理論和政策統(tǒng)治歐洲和美國都有兩百多年,現(xiàn)在歐美仍基本上奉行斯密的理論和政策。”
這段議論并無太多說服力。自由決不等于放任。歐美學界經過了勞動價值論確立、邊際革命、凱恩斯學派、新古典綜合派、貨幣主義、制度經濟學等一系列洗禮和變革后,已經同以往大大不同。而今日歐美政府如果真的膽敢如斯密所說,取消法律約束之外所有限制,恐怕早就被選民趕下臺了。但是,我們從中可以看到,經濟放任主義者們在發(fā)表其荒謬言論時是如此的狂妄,這與著名自由主義經濟學家哈耶克所批判的“理性的自負”的驚人相似,是多么具有諷刺意味。
不管怎么說,經濟學并不是能進行精確預測的學科。如果照搬自然科學的定義,那么社會經濟系統(tǒng)顯然是一種混沌系統(tǒng)或巨型非線性動力系統(tǒng);這是一種確定的但不可預測的運動狀態(tài),無論多小的擾動在長時間以后,也會使系統(tǒng)徹底偏離原來的演化方向。由于人類理性的有限,信息的不完全和不完美,經濟學理論模型總是不能完美復制現(xiàn)實的狀況,而在混沌系統(tǒng)中,這又會導致“失之毫厘,謬以千里”。另外,它還是歷史的科學,它在長期中會不斷地進化和蛻變;因此,它不是靜態(tài)的而是動態(tài)的,它可以數據化計量但不能數據化預測。經濟學只是經濟學,在人們的努力下它可以對經濟政策的制定起到很重要的作用,但仍不能要求經濟學家發(fā)明一種理論然后取得巨大的應用效果——這就像地震局通常無法預測地震一樣。它的主要任務,仍是分析已經發(fā)生的,而不是預知未發(fā)生的。
(四)貿易理論
有一點我們可以毫無疑問地說,古典學派的自由貿易理論自身所遭受的攻擊有相當一部分是替它的泛濫化應用承擔的——不論那些批評家和反對者們是在指責絕對優(yōu)勢理論、比較優(yōu)勢理論,還是兩者都不是。而且,這種莫名其妙的泛濫化完全偏離了古典學派的本意,這種荒謬的事得以發(fā)生的一個基礎是人們往往自以為是和望文生義,不進行嚴謹和深入的研究和考察就匆匆地做出自己的結論。簡單地說,我們可以如下描述主要學派的貿易理論:
從上表可以看出,強調國際分工秩序的新古典主義并不同于斯密的古典學派。雖然新古典學派的均衡思想使其公式、模型復雜卻又漂亮,但這種過度建模的思想正與大陸式自由主義如出一轍。
不管怎么說,作為自由貿易理論的奠基石,斯密和李嘉圖的國際貿易優(yōu)勢分工理論,就現(xiàn)期財富的最大化而言,毫無疑問是極其經典的;但那些明顯的、令目光短淺的公眾趨之若鶩的貿易利益,決不是國家和人民的全部利益之所在,甚至不是國家和人民的全部經濟利益之所在。這樣說來,自由貿易理論的適用范圍就應該值得我們注意。如果承認自由貿易乃至國際貿易所有利于的確實只不過是經濟利益函數表達式中的一項而不是全部,那么現(xiàn)有的自由貿易理論將變得更加嚴密,并因此避免很多針對其泛濫化而來的攻擊(另外,人們在應用其理性時往往有很多非理性的熱情,比如那種科學主義的“我們是上帝”的熱情)。
德國經濟學家弗里德里希·李斯特也注意到了這一點——雖然他常常是自由貿易理論反對者們臆想中的沖鋒手或者先驅者,但李斯特先生并不是、也不會愿意成為這樣的人。他只是認為,自由貿易理論并不適用于每個國家的每個階段。他還曾指出,李嘉圖的地租理論中只考慮了英國的情況,沒有考慮到許多其他國家貧瘠土壤的低下生產力。
筆者很贊成李斯特觀點中的兩個:一是生產力的發(fā)展和培養(yǎng)重于自由貿易的觀點,二是人們誤解了斯密。比他更進一步的是,重商主義扭曲了人們對斯密和李嘉圖的理解。如果反復閱讀《國民財富的性質與原因的研究》和《政治經濟學及賦稅原理》,尤其是前者,我們會看到這兩位偉大的英國經濟學家對偏愛貿易的重商主義的批評明顯比偏愛生產的重農主義更多且嚴厲。斯密更多地繼承了魁奈一派的思想:生產重于貿易;李斯特注意到了并比他的前輩們更加強調這一點,而他之后(直到現(xiàn)在)的很多人則沒有。
筆者對此的猜測是,生活在那個時代的生產的和資本的中心乃至資本主義的和世界的中心的大英帝國的兩位偉大的經濟學家亞當·斯密和大衛(wèi)·李嘉圖,或許并不能像生活在當時還貧窮落后的德意志的李斯特一樣足夠深刻地體察到兩國——兩個國家或者兩種國家,在這里都一樣——之間生產力的差異;以至于在他們眼中,英國那在當時來說質與量都相當驚人的生產力多多少少有些司空見慣,盡管他們也意識到了生產的重要性,但卻沒有考慮到生產意愿和生產能力,以及二者的創(chuàng)造間的差別;正如他們沒有注意到英國擁有其本國特色自由主義及其產物判例法體系一般。
一方面,大英帝國作為當時世界上最繁榮的資本主義伊甸園擁有其他國家所沒有擁有的某些東西;另一方面,法國工業(yè)在外來沖擊中的破產和英國對才統(tǒng)一不久的德意志的大肆傾銷也都是容易被那些眼光聚焦在大英帝國身上的人忽略的事情。因而李斯特能夠切膚地感受到一些他的英國前輩們感受不到的東西,并因此去做一些對相當多人而言更有用的事情:比如說,更加明確和反復地告誡人們,生產重于貿易。
但這更加說明了,人的理性是有限的:連斯密這樣的偉大經濟學家,一旦脫離對具體情況的認知,就不能作出全面的分析來。
如果不知道自由貿易理論在富有重農主義色彩的經濟學體系內和富有重商主義色彩的經濟學體系內是多么的不同,恐怕我們也就無法意識到現(xiàn)今自由貿易理論的局限和扭曲。以歐洲“雙元革命”——即英國工業(yè)革命和法國大革命為例,資本主義和自由貿易這兩個條件不變,而兩個國家得到的答案卻完全不同??紤]到當時在法國執(zhí)政的是著名的重商主義者柯爾培爾而英國人則仍認為自己是亞當·斯密理所當然的學生,令人不禁一邊意識到答案的完全不同的必然性,一邊感慨為何重農主義奠基人魁奈的祖國走上了如此偏歧的道路。
六、結語
筆者一直認為,對于這位偉大的經濟學家和他已經做出的偉大的、富有建設性的工作,采取求全責備的態(tài)度是不理性、不科學的。況且現(xiàn)有的指責和稱贊卻往往是斷章取義,將原有的理論如橡皮泥般捏成自己所需要的形狀,而斯密先生已經離開人世,不能再出面進行反駁。至于總是提出過高要求或吹毛求疵的公眾,其看法往往毫無分析可言,當然,要求公眾理解并理性對待各種專業(yè)學科從來都是不現(xiàn)實的。
自從啟蒙革命之后,科學技術一直飛速發(fā)展,人類不斷攀上一個又一個從未到達過的高度。這使得人們才擺脫了宗教的迷信,就又陷入了對科學的迷信。何況經濟學雖然在一系列洗禮和變革后已有了質的飛躍,并且憑借其先進的分析工具以“經濟學帝國主義”的高傲姿態(tài)入侵社會科學的其他領域,但它還沒有資格說自己已經成為一門科學。
工具并不等于方法論。無論從自由主義角度而言,還是從科學哲學角度而言,經濟學的發(fā)展都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但不論是大師還是經濟學本身,都遠不足以成為無限理性的承載體。斯密以其英國式自由主義視角對其時代做了謹慎、謙遜、客觀的經濟學描述和分析,這點仍值得后人學習。
參考文獻:
[1][英]亞當·斯密.國富論[M].武漢:中南大學出版社,2003.
[2][英]大衛(wèi)·李嘉圖.政治經濟學及賦稅原理[M].北京:商務印書館,1962.
[3]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四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4][德]弗里德里?!だ钏固?政治經濟學的國民體系[M].北京:商務印書館,1979.
[5][英]弗里德里?!.哈耶克.科學的反革命[M].北京:譯林出版社,2003.
[6]何新.新國家主義的經濟觀[M].北京:時事出版社,2001.
[7][美]喬納森·B.懷特.拯救亞當·斯密[M].北京:機械工業(yè)出版社,2004.
[8][奧]約瑟夫·熊彼特.經濟分析史[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
[9][美]劉易斯.經濟增長理論[M].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1994.
[10]李義平.經濟學百年:從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出發(fā)的選擇和評介[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2.
[11]秦暉.“經濟人”與道德的底線[J].學習月刊,2002,(6).
[12][美]蘇珊·鄧恩.姊妹革命:美國革命與法國革命啟示錄[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