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下二哥打來電話時,我正走在上班的路上。二哥說,他正拉著一大掛車香瓜向我所在的城市趕來。聽到這個消息,我的腦袋轟地一下就大了。滿街筒子的香瓜,賣給誰呀!
二哥打開車門,跳下車來,站在我的面前,我簡直都不敢認(rèn)了。深灰色的西服,雪白的襯衣,腥紅色的領(lǐng)帶,筆直的褲線……這身行頭套在臉色黝黑、頭發(fā)紛亂的二哥身上,是那樣的別扭。長長的大掛車上,疊落著一層層的白色紙箱,外面用幾道粗麻繩緊緊地捆扎著。我圍著車子轉(zhuǎn)著,二哥跟在我身后走著?!鞍パ?,你這是干啥呀,弄得這么玄乎干啥用?”二哥沒理我,只是快步走向駕駛室,遞給趴在車門上向外張望的司機(jī)師傅,“抽根煙,提提神,凌晨兩點就開跑啊,困壞了?!彼緳C(jī)笑了笑,接過二哥遞過來的火,點著了煙卷?!澳憧?,把香瓜摘下來,精心挑選,連夜裝在紙箱里;還有,你看我這一身,這都是你二嫂為我設(shè)計的。她還嘮叨個沒完沒了,說進(jìn)城了,要講究些,電視不也是總在演嘛,這叫包裝!”聽了二哥的話,剛才還郁積在胸口的一點氣兒,也散去了。
打了一個又一個電話,總算找到一個哥們兒?!?00,行,就200?!薄吧栋??找個地方卸瓜就得200塊?唉呀,這城里的地方咋這么金貴呢?”“啊,你以為呢?”香瓜總算卸了下來,在小區(qū)拐角的樹蔭下。香瓜卸了下來,倒是有許多人圍了過來?!鞍パ剑豢窗b就是南方進(jìn)來的瓜。不行,啥時候了,還是本地瓜好,那又甜又脆……”“啥呀,怎么是南方的瓜,這就是我自己種的,扣雙膜的瓜,好不好吃,先嘗嘗再說……”二哥邊說,就邊給人家“咔嚓、咔嚓”掰瓜,遞過去,沒有一個人來接?!昂?,不嘗拉倒,我自己吃!”“咔哧、咔哧”二哥沒幾口就把一個拳頭大的香瓜消滅了。
下班回來,來到二哥的瓜攤前,二哥正倚著摞得高高的紙箱睡著呢,聽得見微微的酣聲。那件深灰色的西裝皺巴巴地壓在身底下,腥紅色的領(lǐng)帶松松垮垮地歪在了一旁,露出了黑黢黢的胸膛。還沒等我喊他,二哥就醒來了,“哎呀,怎么醒了,困了就再睡會兒?!薄靶辛耍[一會兒就好,我聽見你的腳步聲了?!倍缬置隽艘话鼰?,抽出一支,自己就點著了?!斑@樣不行,這大熱的天,再有幾天賣不出去,那就麻煩了。”“哎呀,也是的,誰知道城里人這么不認(rèn)貨呀,硬說這是南方的瓜?!倍缑蛣诺爻橹鵁?。
電話打過去沒多久,同學(xué)老王就開著車過來了。我給二哥介紹老王,握過手,二哥就掰開一個香瓜,老王推辭不過,吃了幾口,夸張似的嚷著:“好甜的瓜呀,似乎我都品嘗到了陽光的味道。”我向老王說明了叫他過來的意思,他笑了笑?!皼]事兒,我來給你操作,你去開你的會,不用你管了,兩天就搞定!”老王開著車走了,“兄弟,我看這個人不靠譜,再不……”“再不啥呀,能把瓜賣出去就行唄。”二哥看出了我的臉色,沒有說完的話咽了下去。
開會回來,沒有回家,直奔小區(qū)拐角二哥的瓜攤兒。眼前沒有了我想象中仍舊堆積如山的瓜堆,樹蔭下一片空曠,打掃得干干凈凈。沒有見到二哥,我站在樹蔭下,有點不知所措。趕忙給老王打電話,“哎呀,回來挺是時候啊,香瓜剛剛賣完……”我還以為老王在開玩笑,“你可得了,你們在哪兒呢?我過去看看……”“我都看到你了,你往前走,左轉(zhuǎn),路邊……”
走到近前,沒把我笑噴了。先說老王,頭戴寬邊麥秸編織的大草帽,上身一件薄薄的白汗衫,一條沾滿泥土的灰褲子,曬得黑黑的臉膛……徹頭徹尾的農(nóng)民。二哥就不用說了,現(xiàn)在的穿戴就看起來覺得舒服了許多。兩個人坐在毛驢車上,抽著旱煙,正扯著大嗓門兒聊天呢。我抓起毛驢車上散發(fā)著濃重苦艾味道的青蒿,對他們說 :“你們這是搞什么名堂?從哪弄來的毛驢車呀!”“哎呀,你這就不懂了,你看這衣服、這帶著露珠的蒿草,這頭驢……”老王自豪地比劃著,“懂了嗎?這叫包裝!”“是啊,還是這個大兄弟厲害,真懂包裝,香瓜賣得真是個快呀,錢都數(shù)不過來,真后悔香瓜拉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