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村上的苗醫(yī)生,方圓百里哪個不識,誰人不曉?就連縣城里大醫(yī)院的院長,也曾親自來請過苗醫(yī)生去他們醫(yī)院的心理??谱\呢!
村上人私下里叫苗醫(yī)生苗嬸。苗嬸十五歲開始學醫(yī),先是自學,后來拜了一個老中醫(yī)為師?;謴透呖己螅鐙鹌戳藘赡?,考上了省城的醫(yī)學院。
五年后畢業(yè),成績優(yōu)異的苗嬸謝絕了許多大醫(yī)院的邀請,只身回了龍溝村,開了一家小診所。而且這一開,就開了二十多年。
這些年來,苗嬸恩澤鄉(xiāng)鄰,聲名遠播。苗嬸為人看病,除了成本價的藥品錢,從來不收半分錢的出診費、手術費什么的。因此苗嬸很得村民們的喜愛。他們寧肯跑幾十里山路來找苗嬸,也不愿意就近找別的醫(yī)生。
苗嬸待人和藹可親。自從35歲時苗叔去逝,至今沒有改嫁,一個人拉扯著惟一的兒子。可苗嬸有兩件事卻總是讓人們弄不明白,特別是我們這些愣后生。
第一件,苗嬸總是主動往有十三四歲女孩子的人家跑。跑完我們龍溝跑西溝,再跑東溝、北溝……凡是能到的地方,她都不遺余力地跑。我們聚在一起猜測了十遍百遍,也沒有結果。最后就只好發(fā)賴皮似地說:“苗嬸在為她十九歲的兒子物色媳婦兒呢!”然后大家就笑,笑完后還是不得要領。
第二,每年清明和中秋,苗嬸從不出診。而是一個人默默地給村后的一座碑上無字的墳掃墓、拔草、添土。
這些迷團一直縈繞在我生命的前25年里,直到后來我娶了村上的女孩紅,才揭開了它。
妻說,十五歲時,苗嬸找她談心,給她講了一個萬分悲慘的故事……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初的一年夏末秋初,因為連日暴雨,江河決堤。洪水像一只餓極了的巨獸,咆哮著吞沒了村子里所有的人、房子和牲畜。
有一個女孩被沖進了洪水中,她爬在一根椽子上,漂了一天后,抓住了一棵露出水面的樹。女孩奮力爬上去,回顧四周,一片汪洋,不時有鄉(xiāng)親們的尸體和被淹死的牲口從眼前漂過,轉眼間又不見了蹤影。
女孩在恐懼、寒冷、饑餓中捱過了三天。在昏迷之前,女孩使出全身所有力量解下了腰帶,把自己捆在一根比較粗的樹枝上。
黑暗中,打著哆嗦的女孩漂啊漂,終于漂到了一座大山前。女孩用力爬上山頭,看見一間屋子,里面生著一堆火,正噼噼叭叭地燃燒著。女孩湊上去,身上就慢慢地有了點兒暖暖的感覺……
睜開眼睛的女孩第一眼看見的不是燃燒著的火,而是一個男人,確切地說,是一個男孩子。十七八歲的樣子,只穿了一件短衫,身后放著一身軍裝。
此時,女孩被男孩緊緊地抱在懷里。男孩嘴里呼出的熱氣噴灑在女孩的臉上,女孩就覺得渾身暖暖的,說不上來的舒服。
看見女孩醒來,男孩一把推開女孩,臉上泛起了一朵朵紅云。
一陣電擊般的感覺后,女孩發(fā)現自己的外衣也已經被脫了下來,身上只穿著一個貼身短褂。然后,女孩和男孩幾乎同時發(fā)現了女孩身下的血跡。
男孩張大了嘴不知所措,女孩愣怔了一會兒,在起身跑開之前,給了男孩一巴掌。
男孩一回到部隊,就被抓了起來。在解開的腰帶、女孩下身的血跡這樣的“鐵證”面前,男孩的辯駁顯得蒼白而無力。
男孩被以在救援過程中強奸受災群眾的罪名判了重刑。在那個轟轟烈烈鬧革命的年代,等待男孩的不是漫漫長獄,也不是勞動改造,而是整天站在鄉(xiāng)親們的面前接受沒完沒了的批斗。口水、洪水退后沉積的爛泥,都成了人們讓男孩悔改的武器。
一個月后,男孩終于忍不住了。決定用清澈的河水去清洗滿身的污跡。
可就在這天早上,躲在家里不敢見人的女孩一覺醒來,驚奇地發(fā)現自己的下身又一次血跡斑斑,跟被男孩抱著的那天一模一樣。
當女孩終于弄明白原因后,急匆匆地去了男孩服役的部隊。但一切都晚了,部隊的領導告訴女孩 :男孩因為無法承受罪名,跳河自盡了。
面對已經恢復了平靜的河水,女孩淚眼朦朧。
后來,女孩發(fā)誓學醫(yī),并回偏僻的農村開了一家診所。
妻說:“那個女孩就是苗嬸。”
此時,我和妻,早已是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