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zhàn)時期,重慶《新民報》副刊司馬紆(程大千)的短篇小說《鐵肺新郎》的開頭是這樣的:“××部司令K,因懼敵誤國罪被處死刑以后,有人在他的抽屜里發(fā)現了一封沒有付郵的信……”(見《重慶客》,重慶出版社1983年版)小說涉及一個具有舊文人筆下的“韻”,新文人所謂的“愛嬌”的女角,是一個哀婉而恐懼的故事。作者將高級軍官被槍斃事件寫得很真切,在那時更見其典型意義。
抗戰(zhàn)期間死于非命的國民黨將領不少,如段朗如、張德能、陳牧農等因作戰(zhàn)畏縮不前被槍決;酆悌、文重孚(湖南益陽人,長沙市警察局局長)因長沙大火被槍決;胡啟儒,黃埔軍校二期,教導總隊2旅旅長(1937年),1942年夏因販毒被處決;梅春華,少將,黃埔軍校四期,18軍參謀長(1940年),1943年因私販軍隊裝備被處決;程澤潤等死于瀆職貪賄……
歷史學家黃仁宇先生說“當時苦斗八年,空城計有之,苦肉計有之。至不得已時蔣槍斃自身親信人員卸責”,又說蔣“是一個非常容易情緒激動的人”(《從大歷史的角度讀蔣介石日記》)。正是這種個人性格的偏執(zhí),造成一部分將領死于非命,他常常在公開場合叮囑部下的“你們趕快的去死”即是缺乏人性,至少是不嚴肅不負責的情緒話。
一
段朗如之死,上官云相有不可推卸之責。蓋上官此人,成長經歷就伴隨嚴重心理問題。上官云相原本是孫傳芳五省聯軍第4師師長,北伐時效忠革命,后參加淞滬會戰(zhàn)??箲?zhàn)軍興,第三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顧祝同上將俾依長才,調他出任第32集團軍總司令,負責第三戰(zhàn)區(qū)浙贛線方面防務。其當旅長、師長之時,已養(yǎng)成功則歸己、過則歸他的惡劣品性。戰(zhàn)況有利,則拼死追打,戰(zhàn)況不利,拔腿就跑。段朗如也并不是貪生怕死之徒,這次南昌反攻戰(zhàn),剛到達預定位置時,段曾建議立即發(fā)起突擊,因此時日軍立足未穩(wěn),兵力只有一個聯隊,尚未部署完畢??墒巧瞎俨煌猓f是有你打的仗,等著。較早前的萬家?guī)X戰(zhàn)役時任74軍軍長的俞濟時,是蔣介石的奉化同鄉(xiāng),俞親臨前線時,段朗如師長表態(tài)一定堅守,俞夸贊道:“像這樣勇敢應戰(zhàn),忘我犧牲的將領,實在可貴。”岷山一戰(zhàn),傷亡最慘重的是該軍第79師。
等到陣地前的日軍已經增加到一個旅團,上官卻下令強攻。段說“進攻是要進攻,但仗不是這樣打法”。上官聞此大怒:“段師長,你說什么!你要負責的!”段不得已,組織突擊隊,但他手下的一個黃埔四期生臨陣脫逃,不知去向,整個計劃被打亂,突擊隊完全暴露在日軍夾擊之下而無還手之力(參見《閩浙贛抗戰(zhàn)》,中國文史出版社)。
南昌反攻部隊很多,查閱當時的戰(zhàn)斗序列,起碼有近三十個師。其中,上官云相以集團軍司令官名義指揮第29軍,軍長陳安寶。陣容很大,竟有六個師的番號和實力。段朗如的79師即屬于該軍主力。段組織突擊隊失手后即遭逮捕。陳安寶軍長意圖息事寧人,想以作戰(zhàn)不力為由,將其免職了事??墒巧瞎僭葡鄥s以個人芥蒂決定殺其頭推卸責任。對戰(zhàn)區(qū)參謀處等高級幕僚的營救以耍賴應之,說是不殺段,他就不抗日了!于是段朗如死于非命,罪名是畏縮不進,謊報軍情,貽誤戰(zhàn)機……
結果是陳安寶只有親自指揮79師進攻南昌附近的蓮塘,遭遇強大的機械化裝備的日軍反擊,很快全線潰退。陳軍長衛(wèi)士死傷散盡,他因為負重傷,又身材胖,跑不動,日軍追上后竟割下他的頭顱帶回南昌炫耀。幾天后部隊才在稻田里找到他的尸體。
陳安寶畢業(yè)于保定軍校,資格既老,為人也實在厚道,天性不會?;^。他作戰(zhàn)沉著大氣,對下級也相當寬厚。段朗如死后,陳安寶親自指揮79師,犧牲得很窩囊。整個抗戰(zhàn)期間,國軍損失二百余將官,以陳安寶、張自忠、郝夢齡三位軍階最高。時間是1939年初夏。
二
長衡會戰(zhàn)(實際即第四次長沙會戰(zhàn))的衡陽方面。1944年夏,長衡會戰(zhàn)戰(zhàn)至最后關頭,無奈詐降的10軍軍長方先覺引至物議紛紛。其實,他在第二次長沙會戰(zhàn)中就差點被蔣介石處決。據當時10軍預備第10師政治部科長的回憶,部隊從株洲向湘北移動,和日軍全線接觸后,被敵人以優(yōu)勢騎兵突擊,很快敗北。會戰(zhàn)后的作戰(zhàn)檢討,蔣介石要處理10軍軍長李玉堂和10師師長方先覺,幸虧看到友軍繳獲的日軍作戰(zhàn)地圖上標示日人有近四個師團的兵力,他才轉變語氣說:“現在證明,預10師陣地前有三個半師團的兵力,就是銅墻鐵壁,也難以阻擋敵人的前進,能抵抗一天,還算不錯。”(《原國民黨將領抗戰(zhàn)親歷記·湖南四大會戰(zhàn)》,第156頁)但蔣介石這樣講道理的時候還真不多,對部隊將領的處理就全然視乎其心情,心情好,則情緒通達,有話好說;情緒受阻,他就草菅人命了。
同樣參加第二次長沙會戰(zhàn)的精銳部隊,第74軍為王耀武所轄:51師李天霞,57師余程萬,58師廖齡奇;第4軍為歐震所轄:59師張德能……其中,余程萬后來在常德會戰(zhàn)中幾乎被蔣判死刑,張德能在第四次長沙會戰(zhàn)后被蔣下令槍斃,廖齡奇即在本次會戰(zhàn)后被判死刑。
本來74軍是抗日鐵軍,能征慣戰(zhàn),機警過人,也大膽沉著,可是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在第二次長沙會戰(zhàn)中,正當他們向北移動的時候,日軍傾全力做側翼包抄。當時的九戰(zhàn)區(qū)參謀長趙子立說“當然運動中的部隊比占領陣地的部隊容易打”。74軍還在行軍中,日軍的騎兵眨眼工夫就分幾路沖來了,立足未穩(wěn)就被日軍打到落花流水。以廖齡奇第58師垮得最厲害,從戰(zhàn)區(qū)長官薛岳到大本營的老蔣,極為震驚,戰(zhàn)役結束后立即召開檢討會議。戰(zhàn)區(qū)的意思是要將失敗的責任歸咎于第26軍蕭之楚(屬27集團軍楊森指揮),要求嚴懲。但蔣介石沒有處分蕭之楚,卻把58師師長廖齡奇槍斃了,蔣親自在軍事會議上宣布其死刑,罪名是臨陣脫逃。黃仁宇先生說:“廖死留下遺書三封,一呈其母處理家事,一致表弟請結算師部賬目,一囑其妻改嫁?!辈⒄垖⑦z書送蔣備閱。黃先生說,這和蔣本人與其直系親屬的融融家庭歡樂“形成一個尖刻的對比”(《從大歷史的角度讀蔣介石日記》)。
同期槍斃的還有97師師長傅維藩,胡宗南的部下,罪名也是籠統(tǒng)的“作戰(zhàn)不力,自動后退”。
長衡會戰(zhàn)的長沙方面。1944年6月中下旬,守長沙的是張德能軍長。先是岳麓山(一個師)失守。守城的(兩個)師見此,已經草木皆兵。城內部隊失去依托,只好自發(fā)突圍。某日一衛(wèi)士醒來,見外面江邊上,官兵紛紛往衡陽方向逃散,便趕忙推醒張德能,張勃然大怒,沖出去欲加阻止,對于徹底混亂的部隊,其效僅如微風撼大廈。
兵敗后,張德能與戰(zhàn)區(qū)參謀長趙子立一起被抓到重慶,雖有軍法總監(jiān)何成浚為之開脫說項,但無濟于事。趙子立的命保住了,因他說自己受戰(zhàn)區(qū)長官薛岳的排擠,實際被剝奪了指揮權———離開戰(zhàn)區(qū)總部,無法指揮長沙守軍。趙還向王耀武說,在守衛(wèi)長沙問題上,他和張德能軍長意見分歧,張軍長固執(zhí)己見,置主力于城內。他雖身為戰(zhàn)區(qū)代參謀長,但并未履行職權,也未能指揮長沙守軍作戰(zhàn)。望王耀武千萬將此情況報告蔣委員長。最后,上邊給的結論是:在長沙作戰(zhàn)中,趙子立被張德能架空,未負實際責任,薛岳也不能這樣使用一個戰(zhàn)區(qū)參謀長,因此趙子立無罪釋放。而張德能就沒有這樣幸運了。趙子立、王光倫的《長衡戰(zhàn)役》是這樣解釋的:衡陽失陷后,蔣要將部隊拉向西邊的重慶方向為他保駕,薛岳要將部隊向東邊長沙方向拉。蔣對薛是一頭火,逼迫軍法總監(jiān)判處張德能極刑。這樣,張就做了薛岳的替罪羊。
衡陽會戰(zhàn)的守軍,第10軍方先覺軍長得到的卻又是不同的處理結果。他雖然抵抗了四十多天,最后卻樹起白旗,不久竟被日軍安然釋放,事多蹊蹺,疑竇叢生。與其相比,作戰(zhàn)失誤的卻被殺頭,人們不禁要問,抵抗有期,就有資格投降嗎?其實,這是老蔣指揮系統(tǒng)紊亂的結果。對作戰(zhàn)失誤以殺頭處理,成為一種習慣,無形中,在其潛意識的心理層面,就以此作為一種標準,不殺反而奇怪。
勝敗乃兵家常事,拿破侖尚有滑鐵盧之厄運。方軍長置身難以想像的殘酷戰(zhàn)斗中,打到幾乎全軍覆沒,確實不應求全責備。但重慶的大本營的雙重標準,事實上造成了部隊將領的隔閡。第74軍自抗戰(zhàn)以來,打過多次苦仗硬仗,雖然在第二次長沙會戰(zhàn)中一觸即潰,但這是有其原因的,失在戰(zhàn)略,不在戰(zhàn)術,可是卻拿了一個很出色的師長(廖齡奇)來祭旗。這樣的處理,表明大本營的心理脆弱,頭腦混亂。
三
1944年夏秋之際的桂柳會戰(zhàn)。日寇陷長沙,破衡陽,直逼廣西,且其為了最后的掙扎,開辟大陸交通線,乃由湖南、廣東兩個方面,向廣西發(fā)動大規(guī)模進攻。陳牧農的93軍所守之全州,為桂林門戶。9月8日,第四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張發(fā)奎上將從桂林來到全州,與陳牧農軍長一起,視察了黃沙河防御陣地:其正面的敵情是日軍第11軍主力,很快推進到全州。該地區(qū)部隊的部署,蔣介石用的是老辦法,直接安排到軍一級,當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詢問時,發(fā)現“這是委座所規(guī)定”并出示其手令———“死守全州!”結果,日軍一個師團的先頭部隊向其陣地發(fā)起攻擊,即輕易突破第93軍黃沙河防線。陳牧農作一象征性抵抗后即退出,全州一天后即告失守,城內火光沖天,部隊潰散。張發(fā)奎異常震怒,要求蔣介石嚴辦陳牧農。蔣先令扣留以待法辦,但三日后即令就地槍決。桂林防守司令部司令官韋云凇負責執(zhí)行蔣介石的命令,由總務處長韋士鴻帶人前往第93軍把陳牧農抓捕,押解到桂林槍斃。能征善戰(zhàn)的黃埔一期生陳牧農就以“放棄全州”罪,斃命于桂林(參見《粵桂黔滇抗戰(zhàn)》)。
據當時第四戰(zhàn)區(qū)參謀處長李漢沖的回憶,蔣介石確有密函致陳,“在桂作戰(zhàn)……以我的命令為依據”。張發(fā)奎了解此內情后,反而向蔣要求寬大處理??墒窃撥姼避婇L為扶正,陳情于蔣,蔣恐暴露其私,乃迅速滅口。另外一種說法是長衡會戰(zhàn)時因長沙失守被殺的張德能系張發(fā)奎舊屬、遠親,張發(fā)奎為了報一箭之仇,借機槍斃一中央軍軍長。李漢沖對此矢口否認,認為張決無殺陳之意,只是想將他撤職查辦而已。
可是據當時桂林防守司令部副參謀長覃戈鳴說,陳牧農死前(由桂林防守司令部負責槍斃)曾哀嘆:“張長官害了我!沒有什么話可說?!保ā痘浌鹎峥箲?zhàn)》)所以覃戈鳴認為這是蔣和張發(fā)奎共玩的把戲,犧牲一個中央軍軍長,來震懾桂林地方部隊。
老蔣這樣做的目的是誘導地方領袖加入他的抗戰(zhàn)計劃。這一帶有很多白崇禧的桂系和張發(fā)奎的粵系部隊,威懾的作用是有一些,可是對整個戰(zhàn)局或民族心理的凝聚,其作用是微乎其微的。
四
74軍歷史上,兩個極為出色的學生師長,一個在蔣介石的批示之下,做了槍下鬼;一個也是在蔣的批示之下,命懸一線,黃泉驚魂,其經歷叫人扼腕。他們就是廖齡奇和余程萬。
74軍從淞滬戰(zhàn)場撤出后,又匆匆投入南京保衛(wèi)戰(zhàn),南京淪陷后,51師奉命突圍,全師撤至浦口僅存4000人。經補充先后參加徐州、蘭封等大型會戰(zhàn),在蘭封會戰(zhàn)中予日軍第2師團以重大打擊。1941年3月,74軍參加上高會戰(zhàn),重創(chuàng)日軍第33、34師團。戰(zhàn)史譽為“開戰(zhàn)以來最精彩之作戰(zhàn)”。
1939年6月俞濟時升任第10集團軍副司令兼86軍軍長,51師師長王耀武升任軍長,74軍下轄51師(李天霞)、57師(余程萬)和58師(廖齡奇)。
1943年8月,日軍糾集七個師團約十萬人進攻常德,常德城的外圍戰(zhàn)于11月18日開始打響。日軍進而縱火燒城,火勢蔓延,又放毒氣。57師近萬人在一片火海中孤軍奮戰(zhàn)堅守常德城半月之久,以血肉之軀抗擊了日軍陸、空的協同攻擊。日軍將常德街道逐排、逐屋地層層爆破,篦子一樣向城內推進壓縮。57師在日軍猛烈炮火甚至釋放毒氣的情況下仍死戰(zhàn)不退,日軍不得不圍三闕一,放74軍一條生路。十幾天后,余程萬偕二百余殘兵,突圍出城,其余官兵與突入城內的日軍近身肉搏,全部壯烈殉國。
常德會戰(zhàn)后,蔣介石以常德失守,余程萬最終撤出陣地為由,指責他沒盡到守土保民職責,下令撤職、扣押,送交軍法處審判,并指示要將余判死刑。蔣在其日記中揚言將親自審問余程萬。后經軍委會高層力保解釋,蔣介石才將死刑改成撤職,令其回前線戴罪立功。
6天后余程萬又隨各增援部隊反攻常德,即收復之。大作家張恨水先生以常德之戰(zhàn)寫成第一部正面戰(zhàn)場抗戰(zhàn)長篇小說《虎賁萬歲》。常德百姓為紀念忠魂,自發(fā)募捐,于1944年3月在市郊東側修建占地達30000平方米的陣亡將士墓地,作為永遠的紀念。
程澤潤之死,則與上述將領略為不同。負責征兵的兵役署長程澤潤,原屬湘軍系列,參加過江西“剿共”。他在抗戰(zhàn)初期,編寫過抗戰(zhàn)訓練教程之五的《兵役概論》,32開,138頁碼,用重慶草紙印刷,內容涉及征兵制與募兵制、各國征兵制之概況、我國兵役制度之沿革、國民兵役等等??紫槲踅o四川袍哥范紹增透露的消息說,蔣介石嫌四川袍哥勢力尾大不掉,擬殺一二龍頭老大壓制之。不久,蔣介石就恰好在重慶郊區(qū)目擊新兵被繩索捆綁的悲慘際遇,于是問罪于兵役署署長、四川袍哥程澤潤。蔣介石槍斃了程澤潤,意在敲山震虎,但不料四川甚至湖北、云南、貴州等省的袍哥都動員起來,幾十萬袍哥試圖鬧事,經范紹增與杜月笙出面斡旋,并以抗日危局相威脅,很費周折才擺平此事。
民國大事記顯示,1944年8月,兵役署長程澤潤以不理于眾口,免職,由徐思平繼任。1945年夏,程被執(zhí)行槍決。
五
抗戰(zhàn)初期的“長沙大火”后被誅殺的酆悌,自有其多面性。他一度躋身十三太保系列,外間視為老蔣的內層親信??墒撬凇八囊欢鼻妩h時節(jié),放走共產黨要員;也曾保護“刺汪案”的策劃者,中共地下黨員華克之。
1938年底,國軍軍警奉令在長沙城內外縱火,實行所謂的“焦土抗戰(zhàn)”。大火既起,老百姓慌不擇路,爭相出逃,擁擠踐踏,死傷甚巨。十幾萬間民房商店也在一夜之間化為灰燼。寇鋒未到,而陣腳已大亂,國內輿論嘩然,重慶當局極深愕然。在國人的痛罵聲中,蔣介石便拿酆悌做替罪羊。12月18日,蔣介石下令槍斃“長沙縱火案”的三個當事人:長沙警備司令酆悌、保安團團長徐昆和長沙市警察局長文重孚,以稍平民憤。蔣介石在酆悌的判決草案上批道:“酆悌身負長沙警備全責,疏忽怠惰,玩忽職守,殃及民眾,著即槍斃?!?/p>
通常以為,“長沙縱火案”的幕后指使者即蔣介石本人,新中國成立后張治中披露了這個特急電文(見《張治中回憶錄》,中國文史出版社)。而黃仁宇先生否認,認為蔣當天離開長沙,當晚就發(fā)生火災,總策劃乃張治中本人,執(zhí)行者正是酆悌,所以他死得并不冤枉。酆悌等人若真是對此有看法,完全可以抗命或出走,或等民眾悉數遷移出逃再予執(zhí)行也可。他們誤信流言,比底層的老百姓還急躁無知。也許這些人理解“焦土抗戰(zhàn)”全然是就字面意思來詮釋擴展。他們的靈魂讓失敗主義彌漫占據。
當時的社會結構確乎沒有支持現代化軍隊的能力,但在統(tǒng)帥本人,其性格、指揮方式仍有很大轉圜余地。此種鎮(zhèn)壓更多在顯示主官的行政威權。此類行動如事實昭然,事主實有公憤,行止背叛家國,殺之當有正面效果。反之,必在同行中造成潛在逆反心理,隱然有抗拒或陽奉陰違之心;結果往往是給對方或第三方誘導利用之,為淵驅魚,為叢驅雀,大開方便之門。所謂“攻守之勢異矣”,國家、政權的運勢,就在這當中流變、逆轉。
攻守之勢,說來應變之法多多。在桂柳會戰(zhàn)之時,美軍派來觀察的聯絡組就對四戰(zhàn)區(qū)的高參說過:“死守在城里,等敵人來圍攻,我們美國沒有這種戰(zhàn)術?!?/p>
陳銘樞曾經是反蔣的先鋒,后來他也到了重慶。在對美國觀察員訴說心跡時,他表示,自己依然敬重蔣公,但對蔣公不經開庭審判而判處將領死刑,始終無法接受。
有一個笑話:甲、乙二人商議合本做酒,甲對乙說:“你出米,我出水?!币艺f:“米都是我的,如何算賬?”甲說:“我決不昧良心,到酒熟時,只還我這些水就算了,其余的都是你的?!崩鲜Y為人,對別人或有收斂;而對他的這些“學生”,他的這種“甲方出水”心理,也像涌地之泉,想掩飾都難!這些事情疊加起來,也就影響了歷史。
(選自《讀史的側翼:打撈歷史的碎片》/伍立楊 著/海南出版社/2007年10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