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恩的《論民主》,我是早在兩年之前就讀過的。今天重讀此書,更觸發(fā)我許多感慨。那感覺是真實的,畢竟有了些親身的體驗。
民主是工具
《論民主》這本書思維縝密,邏輯嚴謹,是本難得的好書。里邊常常會在你不經(jīng)意之間就蹦出幾句至理名言來,所以讀此書一定要慢慢地讀,細細地品。
在這本書中,科恩從性質、前提、手段、條件來解說民主,又按邏輯為民主辯護、辯白。他認為:“民主是一種社會管理體制,在該體制中社會成員大體上能直接或間接地參與或可以參與影響全體成員的決策”,這種體制并不僅僅是表面上的選舉制或議會制,民主本身需要前提和條件,才能成熟和有效,才是真正的民主。他說,“可能有教條主義的民主主義者,但不可能有民主主義的教條”,或者反過來說,雖然民主就其本質而言是反教條的。民主的核心是選擇,并不帶有任何先驗的價值標準,但這種選擇確是平等的人之間解決問題、維護利益、實現(xiàn)社會效率與公平的最適宜方式。自由和平等是民主最重要的目標,并且“有自由才能實現(xiàn)民主,但只有在平等的情況下才有理由相信應該實現(xiàn)民主”。政治自由和言論自由是民主必要的基礎,但并不是實現(xiàn)民主的充分條件。沒有現(xiàn)代教育以及必要的經(jīng)濟條件的土著,也可以在其較小的社會實行民主,但一個政治社會的民主還需要物質條件、民眾智力和心理條件,作為國家,還要有抵御外部壓力,保護自己社會和民主的能力。
與之前熊彼特的民主理論和之后的薩托利的民主理論相比,筆者以為,科恩這本書應該是民主理論的奠基之作。它祛除先驗之價值,回歸中性之本源,還民主以本來面貌,斯事至大,其功至偉。
民主是工具。我所言之工具,請不要誤會地把它只當作管理者的工具,因為它更是被管理者的工具。由此說來,它是一種制度,是一種中性的制度,是不具有被某個人或某些人所控制的功利性的,是不具有任何先驗的價值標準的,但在中國由于民主在現(xiàn)實中所遇到的困境使得一些人以為民主只是一些人的欺騙工具,從而賦予了它本身所沒有的價值色彩,這就使得一些人用善惡標準來評價民主本身,從而忽視了民主得以實現(xiàn)的條件。而正是這條件使得民主的行為主體受限,對象范圍狹窄,更不要談什么“深度民主”(科恩語)了。所以我們要做的是在實行民主制度的過程中積極去創(chuàng)造民主得以推行的條件,而不是賦予它過多的道德色彩。畢竟民主作為一種社會管理制度,在目前與其他制度相比還是最優(yōu)的選擇。
理想與空想之間
其實深而論之,如果可以說人們的認識,特別是精英的認識,也是民主的條件的話,我們的觀念的轉變應該是首要的條件。那就是我們考慮問題不應該去求絕對的最,而是兩害相權取其輕。在現(xiàn)實中這種思維傾向是極其有害的,它主要會造成一種激進的情緒,會賦予民主過多的道德色彩,從而嚴重影響作為一項制度的民主的實現(xiàn)。
民主僅僅意味著人格的平等,人格的平等即是自由。人的社會地位和經(jīng)濟的平等,事實上是做不到的。平等只能是法制保障下的人格的平等!凡是追求經(jīng)濟平等的好人們,那些自以為為民請命、為民做主的偉人們,結局大都只能是走向專制。這些人是太相信人的力量了,太相信人的崇高了。這種道德進路加上人性的自負,人對理性的能力的自負,到頭來,由于違背自然,違背人性,結果理想社會總是在現(xiàn)實面前碰壁。但問題是:承受碰壁代價的那些人卻往往是那些無辜的人。
這正如我們把民主作為崇高的理想立于高處,這本身是沒問題的也是應該的,但問題是去追求絕對的我們往往會把自己制定的未來理想拉到當下來,立即實現(xiàn),這便是把理想變成了空想。其實理想和空想不就是時間上的距離嗎?
這樣一來,本來可以實現(xiàn)的東西就處在虛無縹緲間了,就會被這些當初激烈追求民主的人放棄了,這正如科恩所言,“以為目標高不可攀就要放棄,結果只能是全部否定民主理想的正當價值”,“我們完全有理由相信這種鄙棄民主理想并視之為空想的人決不會最好的實現(xiàn)民主的理想”。這也許是我們目前推行民主制度所最應該改變的地方:要破除這種絕對觀念,改變這種道德進路,不要去當救世主,不要去做終結者。
自由的生活方式
再進一步論之,民主怎么就成了目標了呢?如果是一種目標是應該有一定的標準的,那么,是什么標準?誰能定這種標準?我看是大有問題的。在這種層面上來考察民主的話,我不認為民主是有一定的目標的,它只是一個過程。說它有一定的目標,無非是一種現(xiàn)實中未有民主制度時的需要和引導,所以很多人在有了基本的民主制度后仍會感覺距離自己心中的目標很遠,就是這個道理。所以我說民主是過程,我們應該去體驗和享受這一過程,而不是為了某種崇高而忽視過程,忽視民主,從而忽視了生命本身,失去了生存的真正意義,從而“過程”這個詞已不夠準確,應該說民主本身就是人們的一種生活方式,一種真正的體現(xiàn)自由的生活方式,一種活生生的個人具有不可化約價值的生活方式。在這里,單個的人具有至高無上的內(nèi)在價值和尊嚴;個人的思想和行為屬于自己并能夠通過獨立的反思對外在的壓力和規(guī)范予以批判性評價;個人的私域不受干涉并能按照他自己的方式去追求他自己的利益。于是它是一種現(xiàn)實的政治參與,更是一種愉悅的精神生活。
因此不能簡單地說民主是個要實現(xiàn)的目標,從政治制度的角度看,它主要是一種實踐個體自由的價值的工具;而從人們個體生活的角度看,它又是人們的一種目前來說最佳的生活方式。
專制與道德
那么人們?yōu)楹稳绱四兀繛楹蝿虞m以好壞善惡論處,善則奉之于高堂之上,惡則棄之如敝屣,避之猶恐不及呢?我以為這是道德泛化惹的禍。道德,特別是崇高的道德,是不具有普適性的,整個社會泛化道德勢必造成虛偽泛濫,變臉盛行,面具到處飛。再進一步說,道德本是私域的事,是應該完全自主的,而這兒卻是公域的事,全是他主,這樣便混淆了公私界限,從而就無所謂公德,也就難怪誠信會成為嚴重的問題了。而也正是這不具有普適性的道德泛化造成了這樣的認識誤區(qū):中國人素質太低,不具備實行民主的資格。其實說這種話的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民主之不能實行,到底是素質問題還是制度問題?在我看來,沒有低素質的公民,只有低素質的制度;人創(chuàng)造制度,制度更能創(chuàng)造人。我們不能苛求普通公民只有能夠創(chuàng)造制度了才能實踐民主,麻將不是每個人都能發(fā)明的,但大家都會玩,而且可能要比發(fā)明者玩得還好呢!
那么我們何以道德泛化至如此境地,如入無人之地,勢如破竹呢?我覺得就是多數(shù)人被壓抑得太久了、太深了。管理者要用道德來統(tǒng)治,百姓要用道德來訴求。百姓之中首先是知識分子的話語空間,只要一離開專業(yè)領域,就會涉入政治的實踐空間,即權力場,從而失去知識分子的本色——批判。畢竟公共空間——批判性的而不涉及政治實踐本身的公共空間,實在是太小了。再者,民主是個人利益的公平角逐,不能承認和有效地保證公民的個人利益,怎么可能有民主制度呢?而由于道德本位,人們談起私利來還是那么沒底氣,總是處處要顯示自己的道德崇高與偉大,殊不知陷入專制與道德(道德和專制本是孿生兄弟)的漩渦已是不能自拔了。當然,若是一群人,往往是無知的人,坐在一起來投票,去決定與自己的利益無關卻于他人利益是致命的事,是花別人的錢辦別人的事,就是多數(shù)的暴政,就也是專制了。一些所謂民主制度不正是如此嗎?一邊是道德崇高,一邊是假民主之名而行專制之實,你還能盼著他實行民主?
在這樣的社會中,在這樣的人群中,要實現(xiàn)民主的制度,民主的生活方式,實在是非常困難的。
盡管如此,我還是樂觀的。我堅信,經(jīng)濟在發(fā)展,社會在進步,民主制度、生活方式總會建立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