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教育部推出“985工程”以來,建設“世界一流大學”、“研究型大學”,培養(yǎng)創(chuàng)新型人才成為我國諸多高校奮斗目標。但是,如何實現(xiàn)這一目標呢?是完備的設施,還是豐厚的資金……1994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小約翰·納什的傳奇經歷可以給我們一些啟示。
納什是科學界的傳奇人物,他有著超乎尋常的智慧,超群的記憶力以及敏銳的洞察力。與一般人的研究思路不同的是,他往往先在大腦中構建出“思維的圖畫”,然后再開始耗費心力給出合理的證明過程。對此,有人曾這樣描述他:“其它人通常會在山上尋找攀登頂峰的道路。納什卻干脆爬上另外一座山,再反過來從那個遙遠的山峰用探照燈照射這座山?!?/p>
納什注重創(chuàng)新,蔑視權威,特立獨行。他對數學的許多領域感興趣,包括拓撲學、代數幾何學、邏輯學和博弈論,但他的學習方式不是系統(tǒng)地聽課和閱讀大量文獻資料,而是主要通過與人直接交流和參加學術講座來了解前沿領域的進展,然后自己埋頭思考和動手研究具體的問題。他擔心過度學習二手知識會損害創(chuàng)造力和獨創(chuàng)精神,努力維護自己的思維獨立性,不想過分受到影響。在30歲以前,他解決了一系列數學界公認的難題,在博弈論、代數幾何和非線性理論方面取得成就,成為一顆璀璨的明星。
納什的成功固然可以歸功于他的天賦、執(zhí)著,但是,普林斯頓的大師云集、治學理念以及開放、自由、包容的學術氛圍則為納什的發(fā)展提供了良好的環(huán)境。
在20世紀初期,當歐洲的數學物理學革命蓬勃興起的時候,普林斯頓以及整個美國學術界都置身于這場引人入勝的飛速發(fā)展之外。究其原因,與深受實用主義哲學影響的美國人一樣,普林斯頓也是重視技術輕視科學,覺得純數學不會有什么用處。然而,洛克菲勒等家族的幾筆巨額慈善捐助,使得普林斯頓得以按照歐洲模式設立了高等研究院,并隨著愛因斯坦、哥德爾、外爾、馮·諾依曼等這些科學巨星的加盟,使普林斯頓幾乎在一夜之間成為世界數學和理論物理學的圣地,成為世界著名數學家和追求成功的年輕數學家向往的地方。二戰(zhàn)的爆發(fā),為數學和理論物理學提供了寬闊的舞臺,使深受實用主義影響的美國人見證了抽象思維和理論的力量,并做好了接收它們的準備。
隨著數學的地位在美國社會的確立,普林斯頓的名聲也扶搖直上,不僅在拓撲學、代數學和數論領域獨占鰲頭,計算機理論、運籌學和新生的博弈論也處于領先地位。天才少年納什就在這個時候來到普林斯頓,在這個隨處可以遇見大師、伸手就可以捕捉數學符號、最具有競爭的地方,開始了他的研究生學習,開始了自己的創(chuàng)造之旅。
更重要的是,普林斯頓尤其是數學系的治學方針使得納什這樣的怪才如魚得水。時任數學系主任的萊夫謝茨高度注重獨立思考和獨創(chuàng)精神,蔑視一切在他看來對顯而易見論點的優(yōu)美或刻板的證明。他的研究生數學教育理念后來成為普林斯頓大學數學系的指導方針,其基本思想就是盡快使學生投入到研究中去,同時在短時間里完成一篇有分量的畢業(yè)論文。按照這個思路,數學系要培養(yǎng)的不是博學的畢業(yè)生,而是能做出獨特而重要發(fā)現(xiàn)的人才。因此,普林斯頓數學系盡管由名家開設了不少優(yōu)秀的課程,但給研究生很大的自由,對上課出勤不作統(tǒng)一要求,甚至給研究生的考試分數也很隨意。然而,普林斯頓對研究生必須參加每天下午茶會的要求是極其嚴格的,因為在那里研究生能見到本校數學系乃至來自全世界的著名數學家。與此同時,還要求研究生參加系里舉辦的各種講座、非正式座談會、研討會以及愛因斯坦和馮·諾依曼等偶爾也出席的周會。在這里,人人都在談論拓撲學、邏輯學和博弈論,“充滿了各種各樣的想法和探索的狂熱”。研究生的壓力是巨大的,教師對研究生的學習和研究進展了如指掌,他們必須獨立完成具有原創(chuàng)性的高質量論文才能獲準畢業(yè)。如果教師認為哪位研究生不能完成自己的研究選題,系里就會毫不猶豫地拒絕給予資助,或者干脆叫他離開。同學之間的競爭也異常激烈,用他們的話說是:“競爭就和呼吸一樣,我們因此迅速成長。”正是在這種自由、壓力和競爭都發(fā)揮到極致的地方,納什接受了真正一流水平的學術訓練,其天才數學家的才智得到了激發(fā),憑借他在1950年和1951年發(fā)表的兩篇關于非合作博弈論的論文,研究奠定了現(xiàn)代非合作博弈論的基石,并榮獲1994年諾貝爾經濟學獎。
納什不僅僅受益于普林斯頓的自由、競爭與壓力的完美結合,同樣美國大學的包容也使他受益匪淺。在普林斯頓求學期間,納什就與常人有著很大的區(qū)別,他有著天才們常有的驕傲、自我中心的毛病,他的同輩人基本認為他不可理喻,他們說他“孤僻,傲慢,無情,幽靈一般,古怪,沉醉于自己的隱秘世界,根本不能理解別人操心的世俗事務”。 但是,由于他的創(chuàng)造能力,使得人們容忍了他的古怪。他雖不討人喜歡,但一直受人尊敬。
更重要的是,當后來納什倍受精神疾病折磨的時候,普林斯頓接納了他,按他的話說是,“我在這里得到庇護”。在納什患病期間,妻子艾利西亞堅持認為,納什應該住在普林斯頓。她相信,和同行住在一個學術社區(qū),沒有關進醫(yī)院繼續(xù)治療的威脅,有助于他的康復。對于納什,普林斯頓是一個具有治療效用的社區(qū)。這里寧靜、安全;這里的演講大樓、圖書館、餐廳都向他開放;這里的成員對他恭敬有禮,在這里,他得到了安全、自由和友誼,最終神奇地走出精神分裂癥的困擾,在1994年獲得了諾貝爾經濟學獎。
納什的傳奇經歷,人們自然會聯(lián)想到梅貽琦先生的話,“大學者,有大師之謂也”。當年普林斯頓云集的大師把年輕的納什迅速地引向學術前沿,而普林斯頓所獨有的自由探索精神和寬容則是把大師們聚集在一起并且培養(yǎng)出新一代大師的關鍵所在。大師的產生與成長一方面是由于其自身超出常人的稟賦即創(chuàng)造才能,另一方面,大學必須能夠為大師的工作或成長提供一個開放、自由、鼓勵創(chuàng)新與寬容的學術環(huán)境,使這些天才人物可以自由地汲取學術的精華,自由地開展研究和發(fā)表自己的學術見解,質疑、挑戰(zhàn)現(xiàn)有的學術成果,或是保護受到挑戰(zhàn)的思想。在這樣自由競爭的環(huán)境中,已取得重大成就的大師將會作出新的學術貢獻,有天分的年輕人將會成長為大師。一所大學擁有更多的大師級的人物,學校的威望才會提高,才有可能成為一流大學。
因此,要創(chuàng)建一流大學,不是投入巨額資金建造現(xiàn)代化的教學大樓和學生校舍,也不是擴大招收規(guī)模,更不是修建氣派的大學校門;而是要有適合于大師發(fā)揮作用或能培養(yǎng)出大師的治學理念和社會文化氛圍。這不但需要大學自身首先做出努力,而且還需要全社會的理解和支持。只要官本位和急功近利等現(xiàn)象還主宰著中國的大學,只要我們的教研人員還在疲于奔命地跑課題和學科點,只要還用計件式方法來衡量教研人員的工作業(yè)績,那就表明自由探索、創(chuàng)新和寬容這些創(chuàng)建一流的核心價值還沒有在我國的大學扎根,我國創(chuàng)建世界一流大學的路還有很長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