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暉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出生,湖南湘鄉(xiāng)人,現(xiàn)居北京。青年作家和資深圖書策劃人。出版有個人散文集《心靈物語》、《勾引與抗拒》等。
鐵
鐵是可以傳染的。鐵在我們工廠無處不在?;疖嚸刻於歼\進各種顏色的石頭,放在不同的料坑里,經(jīng)過幾個小時的折騰,它們停止了喧嘩,等待著從石頭到鐵的徹底改變。鐵是可以傳染的,安靜的石頭都在散發(fā)著這種信息。這里沒有一個柔和的工人,我們說話的聲音都特別洪大。
鐵合金的鐵是可以流動的。
各種顏色的石頭分類地進入電爐,分別與不同的配料混合在一起,它們像炒菜一樣被丟在一個充電的電爐里,幾千瓦的電煮著、悶著這些不同顏色的石頭。時間一到,電爐開始傾斜,石頭消失,流出來的是紅的水,這就是鐵合金。
鐵在這里與冷與堅硬完全沒有關系。
我站在工廠巨大的廠房門口,廠房有六層樓高,是完全的直線,隱約的光線從后面照射過來,我看著一字排開的電爐,其中一個電爐傾斜著,流出鐵來。
一個工人用一根三十米長的鐵棍往那紅色的鐵水里捅,他希望讓鐵流得更順暢些。傾斜的電爐一直保持著那個60度的姿勢。鐵水似乎意外地堵在流出口。鐵棍更加激烈地攪和捅,工人與電爐的距離在拉近。我還想過去幫他一把。
突然之間,很多事情就在這突然之間發(fā)生。鐵水不再是流出來,而是從那個出口噴出來,它已經(jīng)不是在說話,而是嚎叫著,鐵水史無前例地呈噴射狀,順著鐵棍的方向,向前。前面是工人。他不可能反應過來,鐵水已經(jīng)到了他的身上。鐵水是一群施了魔法的水,它們把所有石頭和各種黑、白、灰色配料全部融化成紅色,紅色只會讓我們看見幾分鐘,之后,鐵水就會冷成冷色,與水無關,與紅色無關,與溫度無關。
可此時,鐵水在幾十秒鐘之內,讓工人不見了。鐵水讓所有它遇到的事物變化成鐵和水,然后冷成冷色。工人消失,最后那個姿勢的影子還停留在電爐前面。我看見他還在動,一直在動。鐵水冷下來的幾分鐘,那個工人的影子還是站著的。電爐停止了傾斜。我們跑過去,那個工人90%的身體已經(jīng)找不到了,被鐵水吃了。
后來,一個新分廠成立的時候,在正中的廠房屋頂鋼鐵柱上,垂下來一塊兒紅紙。在高大的廠房門口,燃放了幾十封巨長的鞭炮,重要的是還宰了一頭牛。殺牛的是一位來自農(nóng)村的中年工人。會殺牛的工人很多,只是他們很多年都沒有殺過牛了。
工人中,尤其是一線工人,基本沒有一個體無完膚的。不是這里被鐵水咬了一口,就是那里被鐵水扎了個洞,有些人的皮膚里還存有一些鐵的渣,黑黑冷冷的。它們是以水的方式融進皮膚,最終因為體積太小,而被人的皮膚冷卻在里面。
沒有一個工人怕鐵水,鐵水是可愛的,那種純粹的紅,沒有一點雜質,鐵水把整個分廠照得通紅。就是這些鐵水養(yǎng)活著工人,工人一年年地制造著鐵水。
我一年年地來往于這些鐵之間。我認識很多的鐵。
一塊三角形的小鐵板,冷青色,淺淺地埋在分廠馬路邊的樹下,露出一個角,其余部分埋在土地里,它收斂著自己的硬度,與身邊的草似乎沒什么區(qū)別。
每次散步經(jīng)過,它都會不動聲色地看我一眼。我或繞過它,或用腳輕輕踩著它。經(jīng)過了幾個冬天,它沒有像草那樣長起來又被割掉,還不斷地變化著自己。而它,這塊三角形的鐵一直就這模樣。它的年歲與我們和動植物是不同的。
直到有一天,我們被一陣嘈雜聲吸引,來到馬路邊,保衛(wèi)科的人用手套拿著這塊鐵。我一看,就知道是這塊我踩過了四年的鐵,太熟悉了,四年幾乎天天見面。我是第一次完整地看見這三角形的鐵,它不大,與我想象的差不多,其中兩個角之間有個缺。血把手套全部染紅了。它還是那樣子?我有點懷疑,它有點變化,像突然振奮了一下之后再恢復以前的安靜。這鐵在一個流氓的手上復活,它重重地擊向工人的頭部,工人手里的刀刺進了流氓的身體。但保衛(wèi)科的人說,這流氓的兇器不是自己帶的,是隨手拿的,責任不大,而工人的武器是隨身帶的,這就有問題。這也是邏輯?鐵被保衛(wèi)科的人拿走,我最后看了它一眼。它的冷還藏在冷青色里,更加顯示出血的紅。
后來,石灰窯維修。我們把一塊塊涼席大小的鐵板重疊在那里,放了一排,每一疊的高度都超過了我的身高。我們花了兩個輪班四天,才搬運完,鐵笨笨的,不時發(fā)出一些或清脆或沉悶的聲音。我們石灰窯二十四個人,基本上每個人或輕或重地被鐵板留下了一些記憶。我的右中指在丟第二塊鐵板時,被上下雙重擠壓了一下,結果是中指馬上死了一塊血。大部分工人是碰傷的,流血的只有一次。工人在放最后一塊時,鐵伸出一個角,攔住他的腳,一動一靜的碰撞結果是,皮膚劃了一道口子。
與我同父同母的哥哥,他是一分廠的鉗工。他們分廠的廠房與我們的一樣高大,結構基本差不了多少。他從東頭廠房進去,走到四號爐的中間位置,他還在往里面走,他沒有想什么問題,他是一個不喜歡想問題的人,這我知道。很多工人都看見了,一塊鐵從二十八米高的屋頂沒有聲音地飛下來,穩(wěn)穩(wěn)地砸在了我哥哥的頭上,他的安全帽震到一邊。哥哥滿臉是血地倒在地上,后來是他自己走上救護車的,所有工人都嚇壞了,哥哥滿臉是血,后來才知道因為安全帽擋了一下,鐵在接近他的頭時,只是輕輕地劃傷了頭皮,讓他出血。
鐵合金廠的所有工人,都有過類似的經(jīng)歷,只是程度問題。工人沒有一個逃脫過被鐵弄傷的命運。
我相信鐵所經(jīng)歷的年歲和與我們不同。尤其是骨氣,與我們不一樣。
水
兩堵墻形成一條巷子,這里從來就沒有過電燈。一到晚上,感覺巷子特別地深。進了巷子,向左轉一個彎,往前走,沒有路了,往左,再往左,人還是在巷子里,很累的時候,感覺到自己是一條在黑色里游動的魚,輕悠,帶一點虛脫。左轉。還是黑色的巷子,身邊有呱呱的聲音,像黑色在冒著水泡。
終于到了,推開后門,幾十盞百瓦的電燈把屋子徹底照亮。打開四個熱水龍頭,對著我站的位置,確定我已經(jīng)站在四點相交的那個點上。擰開關,水從四個方向沖過來,左邊兩個水壓大,水流擰成了一股繩照直過來,右邊的水流速度很慢,澆下來。砸在頭頂,流過眼睛,水流在鼻子處形成水簾,我站著沒動,水流太大,我完全不能呼吸,窒息感越來越強。眼睛是完全緊閉的,我一次次落進流動的黑里,窒息讓我飄起來。我延長著窒息的感覺。實在憋不住了,把頭往任意的一邊移動,就躲過了四股水柱的沖洗。
要是在白天,我一定會去那個水池。
我租住過一套房子,前面是三丘田,圍墻里面是工廠的二十一個大煙囪,與圍墻最近的是變壓分廠,里面種植著五層樓高的三十五對電線竿,我從沒看見過有人在那些變壓器下面走動過。
圍墻往右邊延伸的田地到底有幾十畝,誰也不清楚。
橫過三丘田,接近工廠圍墻的外面還有三堵圍墻。
我隔七天就會連續(xù)來兩次,因為我只有上零點班,下午才有很長的寬余時間可以泡在這里。
東北角,一扇長滿了黃色鐵銹的門虛掩著,推開,有鐵銹掉下來。
每次走的時候,我從沒關過門,但每次來,門都是關上的,這樣一個地方,是沒人來的,所有來的人都必須經(jīng)過這片田地。但我從來就沒有看見過有人來過的痕跡。
這是一個圍起來的蓄水池,從進門的那一秒鐘開始,所有的喧囂和躁動,無論是城市的還是鄉(xiāng)村的氣息,馬上被一一取消。里面的安靜,是沒有任何語言可以描敘的。我站在里面,四堵圍墻突然高大起來,墻根三面有小路,長滿了雜草,水池四周的草全部是從路上垂落下去的,旺盛地漂浮在水面,密密麻麻的草纏繞在一起,上面偶爾落了點不名垃圾物,水池里面是不會長一根草的。這個地方到處很原始的草與墻,好像幾十年就沒人來過。
靠工廠的那堵墻上用紅筆寫了四個大字:嚴禁游泳。
小路與水池全部是通過垂直的水泥相連,水的深度到處都一樣。我嘗試了很多次,都沒有辦法下到最里面。水池里只有右墻角有三根沉在水里的巨大鐵筒可以稍微站一站,想要休息,就必須游回到我下水的位置,其它地方全部是草。在水里,雜草散發(fā)出一種莫名的恐懼,它警示著人的靠近。這種漂浮的水草,總讓我想到糾纏、吞噬和下沉的一些意象。
我游到水池東頭,又游回來,沒有休息,又往東游,來來回回我也不知道有了多少次,很多次都有種想把自己游累的感覺,只是這次把這一想法極端地付諸現(xiàn)實。我聽到了自己的呼吸聲,腳往后蹬的力氣越來越小。我轉身仰泳,以此來休息??粗炜眨厦媸裁礀|西都沒有,空空茫茫。腳和手停止了動作,我停留在一片空茫之中。水池晃了晃,起浪了?這個念頭讓我感到好笑,這里從沒有過浪。外面即使是狂風,里面也是沒有動靜的。
沒有力氣了,站著都有點恍惚。我已經(jīng)到了那三根鐵筒位置。站在鐵筒上身體有些晃動,像只點水的蜻蜓,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停在一片葉子上。大腳趾碰著鐵筒。一個念頭突然置入我的動作中:抓著鐵筒,順著它的方向就可以摸到水池的底。
憋一口氣,往下扎,在水試圖把我推上來的時候,明顯感覺水的壓力在拒絕我身體的進入,我就抓著鐵筒往下移,但終究被水浮了上來。前面幾次都失敗了,我坐在岸邊,休息了幾分鐘。再次進入。
水開始依舊拒絕我的身體往下沉,我就把身體依附著鐵銅,往下摸索。到了后面,我感覺到水在把我凝固,我的身體像凝固在水泥里一樣。水不讓我進入,更不讓我往上。頭頂上的水已經(jīng)凝固成海綿,不讓我沖破,甚至還在一點點往下壓我。有幾秒鐘,我的手還松開了鐵筒,身體就往下,而不再是往上浮。幾秒鐘后,我特別想呼吸,我想往上的時候,身體沒有動靜,還在繼續(xù)往下。壓力,這個詞閃進我的頭腦,第一次被一個詞語驚嚇。
手自覺地抓著鐵筒往上。我已經(jīng)不能正常思維了,只是在用力往上抓,這個信念還在。
沖出那層海綿,水把我送出來。
我徹底虛脫地坐在岸上。鞋子掉了一只,浮在水面。我的身體還在滴水,只坐了幾秒鐘的時間,我看見水在動,整個水池在搖晃,我想自己嚇暈了。有幾秒鐘的時間,水池搖晃得更加厲害,水面像浮著一塊整體的海綿,上下左右地搖晃,像有一只水獸在里面轉身。我自覺地把腳拉上岸,身體是沒有氣力離開的。我的鞋子在往鐵筒方向漂去,四面的垃圾也往鐵筒方向靠攏。鞋子是黃色的。鐵筒那里已經(jīng)形成一個巨大的旋渦,像一張嘴,鞋子來不及看我一眼就消失在旋渦里,還有一些開始被我忽視的藏在草叢里的破竹席,大捆大捆地卷進旋渦。那張嘴發(fā)出干干的嚎叫,有那么多的水和物什,它還在干嚎。
兩分鐘后,我的整個身體懸在岸上,水至少下降了七米。兩分鐘后,旋渦嘴沒有了。水又在上漲,恢復到原來的樣子。
水清綠,安靜。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那是我最后一次去那水池。臨走的時候,我把門關上。
后來聽工廠保衛(wèi)部門的人說,那里死過四個人,都是在水池放水的時候被吞噬至死。
后來聽一個垂釣者說,那門被紅磚砌死了。
電
沒有電,偌大的鐵合金廠就是一片廢墟。各個雄壯的部位軟化在敞口的房間里,這里是手那里是腦袋,所有的機器完全沒有了呼吸,還原為鐵的概念,它們靈魂已經(jīng)出竅。任意地進入某一個分廠,站在電爐的底部,撫摩它們。這個時候,很少會遇見任何人,大部分工人已經(jīng)放假,只有少數(shù)幾個維修工人在這里敲敲,那里打打,把掉了的手指焊接上,重新給左邊的耳朵安上一個環(huán),方便吊車的抓放。我聽到里面有搬動鐵的聲音。
順著左邊的單行樓梯往電爐平臺上走,一層層地數(shù)著臺階而上,三十三級。我聽到了自己細微的數(shù)數(shù)的聲音。在這些機器運轉的時候,嚎叫和呼喊只是一個動作,與聲音沒有關系,所有的聲音被機器一一化解取消。
搬動的東西肯定是鐵,聲音沉悶,時斷時續(xù)地發(fā)出來,可以猜想它的體積。
平臺有三十六平米左右,基本上呈圓形,中間有一個洞,里面長出電爐的主體部分。它巨無霸的身體就是一堆死鐵,里面是空心的,它的心就是身體本身。
只要一連接上電,幾百噸重的身體就會在一秒鐘之內突然蘇醒,身體站起來,甩甩身上的灰塵,像醒來的獅子,不斷地發(fā)出可以取消一切聲音的聲音。
我們看不到的電,在電爐的身體里流動,生鐵變熱變紅變化成水。
鐵合金這座大森林里的一切動物都要電來沖動它們。電是所有動物的血液,但血液感染我們的事情特別多。
電安安靜靜地流動在工廠的各個部分,通過一個個離合器的離與合,行使著它們的功能。沒有人看見過電,只看見它借助于每一種個體,在上面或安靜或瘋狂地表演著能量的魔力。
它們的表演并不是每次都循規(guī)蹈矩的,它們經(jīng)常掉下來,或者改變個性和風格。
它們出奇不意地藏在按鈕周圍的鐵片上,一個手指習慣性地伸過去,把藍色的按紐按下去,這時候手指是肯定會觸到周圍鐵片的,電就會在萬分之一秒中出擊,把你擊倒。這只是它們在調皮的時候,開的一個極端小的玩笑。
它們會痛恨、抗議很多事情,但最后,它們抗議的后果只有無辜的屬于底層階級的工人同胞受罪受過。
工人下到電爐的最底部把一塊鐵給焊接上去。他是下午開始工作的,外面要下雨了,他知道,他感覺到廠房里暗了許多,電燈亮了幾盞,他已經(jīng)干了四個小時,該休息了,站起來,把焊槍關掉,把身邊的工具一件件收進工具袋里,鉗子、扳手丟在袋子里發(fā)出鐵與鐵的碰撞聲,他單背在左肩上,他收得很細致,他不是個丟三落四的人,他的節(jié)奏不快。這個時候,他感覺到了什么東西,有一只異類的眼睛在盯著他,他想自己為什么經(jīng)常會有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他在心里笑自己,還笑到了臉上。
他直了直身體,看了看身邊冷冷的鐵,黑青色的鐵一言不發(fā),像是已經(jīng)死了,他不知道它們并沒有死,而是睜開著已經(jīng)在看他。他在想著等會兒到菜市場去買點菜,回家要老婆好好做一頓飯。他中午沒有吃好,時間短了點,領導們還在說,吃飯時間太長了。他在搖頭的同時,他抬頭,看見靠電爐右邊壁上有一根繩子隱在很暗的地方,他感覺自己的眼睛還是很好使的。他用手抓著電爐里的一些小部位,往上爬,他的頭已經(jīng)伸出了電爐,他看到了平臺上的一把鏟子。不知道為什么,他的手不經(jīng)意地碰了一下右邊的繩子,但他錯了,那不是繩子,而是一根鐵,電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就埋伏在這里。它在他挨近的一念之間,強大的電流進入他身體的所有部位,把他緊緊地吸住?;鸹ǔ鰜砹?,電流在他身上燃燒。
他被電徹底吸干。
這些電從很遠的地方來,到了鐵合金廠以后,又被變化變壓送往各分廠。四個分廠有自己的變壓器。呈白色,各種鐵的粗紋路彎彎曲曲地繞成一個長方形,被一個鐵架子支在中間。最上面來來往往的幾路線,那是電的道路。下面一般有扇門,外面畫著兩個像閃電一樣的紅色符號,警示人們這里有電。
這是電的家,它們在這里集合,從這里流向各個地方。它們像一條看不見的河流,不息地流。
現(xiàn)在是七月天,南方到處漲大水,這就意味著有水可以發(fā)電,有電,鐵合金廠才可以運轉,每年的六、七、八、九月肯定是鐵合金廠的大生產(chǎn)期。這幾個月,所有工人都不可以休假。
工廠每天24小時都有人上班。晚上11點鐘,這里依舊是工人出進的地方。他們聽習慣了變壓器發(fā)出的呼吸聲,與水流聲一樣,就那么幾種聲音的不斷重復起伏。
突然之間,很沒有理由的,變壓器,電的交匯點突然爆炸,原本是冷的鋼鐵、看不見的電,突然從里面爆發(fā),聲音響起來的同時,遠處六臺運轉的電爐和廠里所有的電燈,全部熄滅,它們在聽變壓器的爆炸聲,不斷發(fā)出的火花把突然漆黑的工廠照亮。經(jīng)過那里的五個工人,三人當場死亡。他們看到了白晃晃的光突然亮起來,他們的耳朵失去了聲音,很快,他們的身體失去了知覺。
第二天,我們上班。我看著沒有電的電燈,我想會不會還有一點沒有走失的電,會突然把燈點亮。外面有人在叫,送電了。我去拉,手一碰到那根我拉了十年的開關線,它突然咬了我一口,把我的身體擊開。整條手臂都是麻的。我做錯了什么,什么也沒有錯,一切就這樣沒有理由。那幾個經(jīng)過變壓器的工人又做錯了什么?
電的每個部分都有手、牙齒、腳,電的每個部位都充滿了暴力的力量、狂妄的念頭、安靜的思想。電隱身于每一冷事物的任何部分。